《世界上什么事最开心(节选)》 第一章 贴在大象屁股上的施政纲领 一张名片 基辛格上来就夸赞大连是座美丽的城市。我不知道大连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还是因为可爱而美丽。银灰的鸽群融迸灰蓝的天空,天上一片银白的闪动。地上草坪托起城市。随处可见的草坪上,喷头在潇洒地喷水,好像那不是劳作,而是享受。是的是的,如果我能变成一只喷头,赖在绿草坪上,喷出弧形的水柱,好像弯起身子在草坪上起舞。是草坪更幸福,还是喷头更幸福?在餐厅吃饭,窗玻璃把餐厅的吊灯映在窗外的绿树上。这里的树不仅能垂下累累的葡萄,还能垂下层层的吊灯。 这是一个不愿意设围墙的城市。会展中心前阔大的喷水池也没有围墙。空中喷水,地面回收。喷水池边,只是围上了一圈童鞋 ——孩子们脱了鞋往喷水池里冲。淋湿了逃出来,逃出了再往里冲。还有一个自己把裤子也脱了的小男孩,光着小屁蛋张开小胖手扑向喷水池,好像扑打着翅膀要起飞的小天使。喷水无尽无休地变幻着花样,小天使们无尽无休地在这里戏水。已是9月7日了,就觉得夏天永远不会过去,就觉得大连的孩子天天在过节。 就感觉着纯真、人情味、回归自然。 9月7日,大连国际服装节在会展中心开幕。广场上一圈各国的国旗,叫我想起联合国前林林总总的旗帜。国际合作委员会主席陈香梅在开幕式上用英文说她在大连看到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工作,明天属于中国,21世纪和中国在一起。她用中文说她在大连看到国家的希望,看到大连一直往前走的进步。 7 月的大连,好像街道有多长,市民的游兴就有多长。好像有人把整个大连端起来,再沿着大街把大连人一路撤下来,统统撒下来。不嘈杂不喧嚷,兴致勃勃又不失礼仪,站满街道两边看服装节的巡游表演。最神气的是娃娃们,一个个骑坐在大人的脖颈上,好像坐在歌剧院的二楼包厢里。一共有多少娃娃骑坐在大人脖颈上?知道这个数字的可能只有一个人——市长,这是他最看得见的镜头。 开放的大连,巡游表演沿着街道一路开放过去。施特劳斯指挥起拉德斯基进行曲,激动地、明快地、欢乐地、辉煌地。蓝色的女子马队,白色的摩托车队,带出了渤海湾人民海洋般的开阔和热情。芝加哥时装表演队,阿凡提童话公司表演队、上海模特队、大连模特队、俄罗斯艺术家队、万达足球队(大连球市一火再火,万达球队一路高歌)、小学生鼓号队、云南山娃娃艺术团、海南滑稽乐队、旱冰小丑队、德克萨斯牛仔舞队……好像有位魔术大师从他的袖口里不断地抽出不尽的表演队。 芝加哥模特小姐向人群投来美国明星篮球队芝加哥公牛那般强劲的飞吻。俄罗斯小姐送来小白桦那样玉立的美丽。上海姑娘在香槟酒的喷洒下嗲声嗲气地尖叫。德克萨斯女孩像真正的牛仔那样狂欢大笑。(后来听市长讲,他办服装节,就是想叫老百姓高兴高兴。我知道,他最高兴的事就是叫老百姓高兴。) 人类的热情感动了大自然。狮子、老虎、大象也从动物园里亲自赶来参与。虽然他们的体重都还不够重量级的。大象的屁股上,贴着一方纸,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不求最大,但求最佳。”这是大连市长的施政纲领。把施政纲领贴在大象屁股上,真是天降大任于斯象也。是谁委大象以大任呢?本市市长? 10辆豪华轿车,载着10对新人来了。婚纱纯自的、大红的、粉红的。10个新娘像10朵盛开的红花、白花、粉花。她们拉着新郎下车奔向陈慕华、陈香梅那儿,请她俩在自己的新婚相册上留下祝福。还要在相册上增加和她俩的合影——平时哪里见得着,今天好像什么好事都可能降临,如何地开心也不过分。 而陈香梅感叹:“我印象最深的是市长,实在是一位好的、友好的市长。” 而基辛格下午对市长说:我在美国总是对人讲:“你们不能对中国人民近年来生活水平的极大提高视而不见!” 上午看巡游表演,最开心的人是他了。他从巡游轿车里牵下一只穿戴讲究、衣冠楚楚、好像有高贵绅士血统的大猩猩。他牵着他心爱的老朋友对宾客们介绍:“这是我们著名的影视演员毛毛!来,倒立一个!”毛毛也顾不上他绅士风度,倒立着在宾客面前走路,他——我不是指人模人样的猩猩,我是指顽皮得像猩猩那样的他,一路笑着。猩猩站立起来向他拱手作揖致谢,他赶紧拱手对猩猩说你好你好。然后又让猩猩倒立着走,给沿街的宾客们表演。他那朗声的笑,好像在给猩猩伴奏。不知道是他牵出了猩猩的精神头儿,还是猩猩牵出了他的一路欢笑。猩猩已经回到轿车上,他追上去喊停一下,说这里的市民还没看到呢。他又牵下猩猩给市民们看,说这是我们的明星演员。他又像第一次看猩猩那样欢笑。只有孩童才会这样看了又看笑了又笑。 后来听他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及大猩猩,说它巡游时还没有真正发挥它所有的本领,它还会骑自行车、滑旱冰、跳现代舞。说那天它就知道使劲倒立了,搞得它很累。 他一定忘了他自己比猩猩还要累。市民们也累——又忙着看猩猩,又忙着和他握手唠家常。他右手握着这个市民那个市民的手,左手时不时地抹去满头满脸泼下的汗珠子,好像一个过节玩得忘形的用手背抹鼻涕的男孩。 或许,人在大连容易年轻。基辛格就对他说:“我久居都市,日感渐老。今天大连人的激情,天使般的孩子,还有那高高耸立的足球形象,着实使我年轻了。” 晚上酒会时我对他说:“薄市长,你是今天最开心的人。”他说他也是最累的人。说着他流出一串英语,这是他刚用英语与基辛格的会谈,英文和中文的“时差” 还没倒过来。(基辛格一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市长先生,你这口流利的英语是在哪儿学的?”)他说和基辛格谈话时,他累得简直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后来我才明白,服装节,百姓是过节,干部是过关。任何一个环节有点差错都不行。开幕式滴水不漏地结束后,所有的保卫人员、演职人员都如释重负地待在那儿不走,好像在喘一口很长很长的气。市长薄熙来也如释重负,不过他还得走——过去看望大家。 他每一天得会见多少人?来参加服装节的光是驻华大使和夫人,就有21国43人。当他累得说自己是强弩之末的时候,来大连参加服装节的法国著名设计师时装公会主席穆克里埃说:“大连得益于一位充满活力的市长。” 这位活力市长,上午老是跑到巡游队伍里把他的宝贝们带出来给宾客看。有一次他带出一串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色的小短裙,一色的豆芽菜一般。他带着这一串豆芽菜一路介绍一路笑,好像骄傲的爸爸领着三个宝贝女儿到处得意。待他跑过我近处,我才听见他在惊喜地喊:三胞胎、三胞胎!晚上酒会,他已经成为 “强弩之末”以后,他又带着王军霞、伏明霞和乐静宜一桌桌介绍,好像又拎着三胞胎。这三位奥运之星,后两位是来大连帮助训练运动员的,王军霞是大连的女儿,是薄熙来的一宝。他还带着一宝,向大家介绍:这位是大连作家高玉宝! 酒会后立即开始服装节的广场晚会。薄熙来站在麦克风前,拿着一页纸致词。这是一页白纸,纸上一个字也没有。这类讲话他从来不用稿。不过人家都用稿,他也得拿着一页纸以示庄重和尊重,而且还故意郑重地从兜里掏出来。他先讲中文,内容是讲给同胞们听的。再讲英文,那是另一篇讲话,是专门讲给外宾听的(这样最节省时间。好像一件两面穿的夹克,用料最省)。中国人外国人都为他哗哗鼓掌,彼此还兴奋地相视而笑,只以为薄熙来讲的是一个版本的两种语言。 晚会上,大连姑娘王军霞身穿运动衣,双手举着国旗跑出,如同她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赢得女子5000米世界冠军后,笑着举着国旗奔跑。这是今年奥运会上最美的镜头了。60年前,大连短跑运动员刘长春,作为中国运动史上第一个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从美国抱憾而归。60年后,王军霞赴美参加奥运会前,薄熙来对她说:“拿到冠军时不要掉泪,那不是风度,大连人是不掉泪的。要笑!”今天,王军霞又笑着跑上场说:“我就是从大连这个美丽的地方,跑向世界的。我感谢大连的父老乡亲!” 不知为什么,大连服装节常常叫我联想起奥运会。不是因为我白天晚上都看到了王军霞、伏明霞和乐静宜,而是我感觉着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奥运精神。上午巡游演出的压轴节目,是海纳百川般的太平锣鼓太平伞。晚会上最令我感动的,是突然在广场上变出一地的白鸽,少女扮演的白鸽。在多种变幻的旋律中翩翩翱翔。白鸽们转瞬托起一面覆盖大地的国旗,是和平托起了祖国的今天,是祖国赢得了今天的和平。世界走向中国,中国走向世界。给一片天空,我们就自由翱翔。 大连就有了一片蔚蓝明媚的天空。主持人靳羽西说:大连变绿了,变亮了,变高了。开幕式上基辛格兴致勃勃地讲了6分钟,提到了毛泽东、邓小平和江泽民三代领导。我想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中国人讲话。他说1978年邓小平向他介绍了在非凡的中华大地上进行改革和发展的构想。当时的宏伟蓝图如今在中国已经变成现实(基辛格对薄熙来说及,他认识邓小平是从乔冠华率团访美开始的。他开始以为乔冠华是团长,邓小平是顾问。后来他才明白乔冠华领导不了邓小平)。 服装节开幕式的晚会叫《这里通向世界》。薄熙来讲这不仅是艺术的命题,也是经济的命题,服装节是大连的一张名片。基辛格说这台晚会至善至美,要想提出什么意见来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中国、韩国、日本、美国、俄罗斯等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的演员们,在同一个迪斯科的节拍里欢舞高歌。汉城奥运会时唱红一曲《手拉手》的4位韩国演员,在广场的舞台上高歌奥运会精神:“心与心相连,手与手相牵。”他们边唱边高举双臂左右晃着。满场喷出的彩色灯柱晃动着,也像左右高扬的手臂,伸展着大连人的精神。 在彩色灯柱的晃动中,我又看到基辛格说:“大连可以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好的缩影。”说着,基辛格提起笔来写:“这个城市一定会有一个光辉的未来。” “楚王好细腰” 好像一屋子看病的人,在候诊室等着名医。大家互相攀谈着你是从天南来的,我是从海北来的。9月10日下午,大连市政府贵宾室里,记者们天南海北地坐在一起,就觉得中国真大。 “你是哪里的记者?” “大连。”我说。我怕说是北京来的,对方会追问我是哪个电视台的。我撒谎的能力有限。 “你还没采访过薄熙来?”又有人问我。 “还没轮上。” 采访过薄熙来的记者,就眼睛亮亮地讲薄熙来的故事。有一次他对一群记者说:“我们政府进行了体制改革。”大连政府有了这么大的动作,记者们全体埋下头去哗哗地记。薄熙来又说:“我们现在有一个董事长和三个理事长。”记者们又埋头哗哗。薄熙来笑——政府来了一位新的副市长,姓董(“董”事长)。政府有三位副市长都姓李(“理”事长)。 在记者们的开怀大笑中,大连市长介绍了几位副市长。 这次服装节赶来大连的记者,光是国内电视台,就有45家。贵宾室里只能先进一拨几家电视台,完了再进一拨。而市长在服装节期间要接见的外宾也不知有多少。一位女记者进门就作悲惨状:“市长被折磨了!” 一架架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一会儿薄熙来要坐的那只沙发。好像一只只千里眼,要把大连的市长看个一清二楚:你是怎么叫大连长得这么漂亮的? 薄熙来进来了。啊,你好你好,贵州台的?贵州的水资源很叫我们羡慕(大连缺水,大连最大的工程是引水工程)。啊,你是安徽台?安徽有悠久的历史文化,我们大连市才100年的历史,连辈份都不够。啊,黑龙江台的?我们每年年初定下做多少件实事就是从你们那儿学来的(每一年的每一件都详实地登在报上,而且都写上负责这件实事的领导和部门。年底政府和市民共同检查)。噢,上海台的?上海人从来能在有限的空间创造很丰富的内涵,上海的辐射力无可限量。你是南京台女性栏目?我们大连女子足球队在全国几次夺冠,这次奥运会我国女足第一次打入决赛,队员中4名是大连人。大连还有王军霞,还有女子骑警。啊,天津台的。我们城建在不少方面是学天津的。昨天,不好意思,足球甲A联赛我们万达队赢了你们三星队。如果三星队来,大连足球迷会很高兴的。英雄识英雄,好汉爱好汉。你好,武汉台的。欢迎武汉朋友以后8月份来大连,共享大连的凉爽(有一次薄熙来说几个干部:你们还不知足啊?七八月份你们组团去武汉考察考察)。 薄熙来和一个个记者握手的时候,就把一屋子人刚带进贵州,脚还没站稳,又进了安徽,黑龙江……好像一个脚步匆匆通晓古今的导游。 摄像机转动起来,记者们开始轮番把话筒伸到薄熙来跟前去。“你也进镜头吧?”薄熙来对正要向他提问的记者说。记者说市长讲话时他不进镜头。薄熙来或会看着一只放在他跟前的录音机说:“这是谁的?带子到了。”他的主观镜头总能关照到别人,而绝不自以为只有大家都把镜头对着他。 记者对着摄像机说:电视机前的朋友们,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在大连采访到薄熙来市长。 我用笔“采访”了所有这些采访。我把我录下的原材料剪裁拼接了一篇薄熙来答记者问(不过未经本人审阅)。他说—— 大连人过去有句俗话:苞米面肚子,料子裤子。就是宁可委屈肚子,也要穿得好。大连人身架子好,比全国平均身高高出8厘米。所以爱穿漂亮衣服表现自我。这也是大连举办服装节的一个原因。 美化自己,就是美化城市。城市建设是凝固的美,服装是流动的美(我想起服装节上日本桂由美高级时装展演会。有两套婚纱裙料,轻透似翼,柔嫩如水,模特拉起宽大的裙幅,像拉起流动的水波——如果水波可以拎起的话。那水波泛着太阳七彩的光,光灿闪亮,又像拉起一幅流动的霞光)。 服装是衣食住行的第一位,有很强的商业性,是商业和文化艺术非常好的联接点和载体。服装节是有文化层次的经济活动,又是有经济内涵的文化活动。政府创造条件,把国内外的服装一下拉到市民的眼前,让市民不出大连就可以欣赏到一流服装的展示。这对市民的欣赏和品位,是一种引导。 一个节日,要是老百姓不支持,老赔钱老靠财政补贴,是办不下去的。要是被市民认同,政府就不需要花钱了,而且很有经济效益。服装节头3天成交2.5个亿(后来服装节结束时,海内外1200家厂商参加的国际服装博览会,成交8.6个亿)。大连半数的服装厂,全年订货完成一半。有的厂家把一年的货都订了出去。还有很多隐形的效益。大连这3年,平均每年有1000家外商来投资。东三省已经有4100家企业来大连发展。大连市民在服装节觉得尽兴,觉得自豪。办服装节,用不着招呼,到时人就站齐了。 大连人把服装节当成了大连的中秋节,很多家庭成员这时都赶回大连,然后全家从早到晚地看开幕式,看巡游,购物,看服装展示,和书记市长一样忙。出租车司机都系领带戴白手套,觉得不能给大连人丢脸。我听说一件事,有位贵宾来大连,接待方面阴差阳错地没接到他。他自己叫了辆出租,话里话外带着火。司机对他说:“您别上火,只当我是政府派来接您的。”司机一路给他介绍大连。他看着到处铺展的绿草坪,心也展开了。薄熙来讲草坪可以去火。下车时按计程器的款项交钱,司机一分不收,说政府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收费。政府知道后全城寻找这位司机,好像王子拿着水晶鞋满城寻找灰姑娘。司机找到了,薄熙来用他俊逸的毛笔字,给司机写了三页信,奖了一台彩电,而司机又随即把彩电送给了敬老院。 法国的穆克里埃非常赞叹我们的青年时装设计大赛。他说没有想到中国进步这么快,说我们的产品现在就可以销往欧洲服装市场(穆克里埃在服装节“名师·名牌”论坛上说,回法国他要好好宣传大连服装节,明年他要率领一个第一流的设计师和模特参加的队伍来为第九届服装节助兴)。我们有意识地为中国有作为的青年设计师提供舞台,从几百队的竞争中选出决赛队(穆克里埃说,明年他要把获奖选手带到法国去培训)。我们办第一届服装节时,还让一队女士穿着平绒旗袍打着花伞巡游表演。我们就从这样的水平走到今天。不过市长讲多了像自吹,你们最好多上街采访一些市民。 问到我的西服,都是国货,基本上是大连货。其实大连的服装80%出口日本、法国等,有人问这么多人穿西服,会不会被西方同化。可是西方人吃中餐从来不会想是不是被中国人同化(基辛格夫人对薄熙来说,她和基辛格每周都要吃一次中餐)。世上很多东西,并不是哪一种意识形态特有的,是全人类共享的。 我们的草坪也是引进的,四季常绿。1995年一年就植草坪200万平方米,城市覆盖率达37%(有记者说,草坪像大连的地毯,大连像一个铺满绿地毯的客厅,迎接四方宾客)。我们希望市民走出家门,就走进花园。草坪是大连的服装。我们推倒公园的围墙,机关的围墙,大连这个城市并没有拓展,但是大连人的视野拓展了。城市通透了。我们作市长的,没有什么可以瞒老百姓的。百姓上火的事,我们更上火。3月份我们推倒25万平方米的违章建筑。有人说我没有做过细的思想工作,我说好就好在没有做过细的思想工作,这种事牵涉每家每户的切身利益,众口难调。看准了就干,让事实说话是最好的思想工作。思想工作不光是精神的,而且是物质的。推小房,铺草坪,代表城市长远利益。老百姓99%拥护。有一次一位老太太拦住我的车,我还以为是上访的,老太太敲着车窗喊:薄市长,那边还有两间小房没推倒! 绿化了,干净了,漂亮了,城市也值钱了。大连金石滩铺上草坪后,3年的地价相差10倍。所以环境问题也是经济问题(来大连参加服装节的法国大使赛康德说,每一位来大连的外国人都会被大连所吸引。我已经成了大连迷。法国人来中国访问最喜欢的城市是大连。我将努力工作,使更多的法国人来大连投资)。 我提出大连不求最大,但求最佳,做一个漂亮的小弟弟。经济学家关心产值利税,但一般人更关心自己的感觉,大连要建成一个给人感觉最好的城市。 (就有记者说:薄市长,大家对你的感觉非常好,觉得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对一个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觉。我的下属看见我就觉得可怕。他们想到的就不是魅力,就可能是恐惧。南方有句话,叫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每天工作到午夜,不是我勤快,是事情逼到这份儿上了。我说我一天工作十几小时,你们干8小时能干好?你们再聪明还能比我聪明?现在讲潇洒,讲休闲,我就不信这话。当市长的老干活老思考自然就聪明了。我说不把干部们累死我不甘心,不过这两年先别累死,还得让他们干活呢。 我们大连有个作家叫高玉宝。他写的《半夜鸡叫》就是大连的事,我现在就总结周扒皮的工作方法,让干部少睡觉,多干活!周扒皮让长工凌晨起来干活,他就得比长工起来还早,还得趴鸡窝,还得穷嚷嚷,也够累的呀!周扒皮如果在今天,没准还是个乡镇企业家。我们干部白天干活,晚上开会。一般夜里10点半以后开始检查干部的工作。有人说晚上10点以后容易发困,我有个办法,那时专门打电话批评那些发懒的人,批评人不会发困,精神头儿特好。这就是我的业余爱好。 (有一次我和几位政府干部在一起,大家说及好像某君没有挨过薄市长的批评。某君笑:那是我档次不够。薄市长就批那些抓项目的。什么时候薄市长批我了,说明我能干活了。) 其他,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唱歌不跳舞。(他顿了一下)忙起来还不读书不看报。(大家大笑)除了《人民日报》和《大连日报》。 有句话叫中层干部松口气,老百姓叹口气。我看见谁长胖了就上火。(两天后我看见大连纤细如柳的董副市长更瘦了,瘦得羡煞名模。她说薄市长把软任务都当硬任务来抓,譬如万达队一定要拿冠军,服装节筹备工作几月几日一定要怎么样。她给累的!我想,古人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里是市长好派活,干部多累死。以后大连培养模特,应该先到政府当干部,折腾瘦了就是天生一个模特了。 而薄熙来还在为细腰正名:过去是穷人瘦,富人胖,越有钱越胖。现在是穷人胖,富人瘦,条件越好越吃海鲜越瘦。 当市长的不敢批评,就没有人敢批评了。常常有这样的文件送到我这儿:“拟同意,请市长审批。”“拟同意,建议市长考虑。”要买车的,要出国的,你们“拟同意”了,不敢得罪人,我就没有退路,只有唱黑脸。我是山西人抠门儿。小恩小惠,只能让人感觉亲近,不会让人感到敬佩,只有把工作做得出色,才能叫大多数人跟着走。我得罪人,但是没有私怨。人们最反感的,不是批评严厉,而是勾心斗角,人际关系。 (记者们的眼睛全亮起来,好像一下亮起一屋子的灯泡。) 我们专程从四川采来两米见方的整石,翻越秦岭,走了两个礼拜才运到。打磨成一个石的圆球,立在政府院里,就是实心实意。大连这个舞台对我已经够大了,很吃力了,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得益于改革开放的大气候,否则也没有我们的小气候。 我望着薄熙来,视象里叠印着t型台上美国模特的表演。模特踩着强劲的迪斯科节奏,踩在高高的t型台上,踩在我们头上走来。叫我心跳,叫我震惊。她们走过来,逼过来。市长薄熙来在百姓们的目光睽睽下走过来。百姓可以坐着,可以歇着。但是市长得强劲地快走,一个劲儿地走。走出一条条通向海内外的t型台。 记者们要求到贵宾室外的阳台上看看。我们走到阳台上。下边的政府大院是草坪,院外大街上还是草坪、草坪。远处很多人在喂鸽子。一只鸽子飞到阳台上,绕着薄熙来飞,好像等着下一个该轮到它来采访了。 记者说大连真绿啊!薄熙来说咱干不了大活儿,就种点草!记者说大连真美啊!薄熙来说驴粪蛋外面光么!记者说大连盖了新楼,薄熙来说那是奶奶抱孩子——都是人家的,或者是外国、或是外省市的投资。记者说大连这两三年就从一个其貌并不扬的城市成一个花园城市,市长可真行。薄熙来说这是黄鼠狼掀门帘,露一小手。记者说市长真辛苦!薄熙来说还可以,我们大连人吃得好。记者说市长身高1.86米真帅气。薄熙来说不动脑子的人就容易长大个儿。好了,欢迎大家再来,我们大连是非常慷慨的,我们的海风可以无偿送给你们。 大家大笑。 薄熙来好像一个智能机器人,一按键什么都能应答上来。有记者特认真近乎带有神秘感地问他大连的优势,他偏像弱智儿童那样想了半天才笨笨地说:夏天凉快。一屋子的人都喷了,知道他的“弱智”是对记者认真到近乎神秘的一种调侃。 关于薄熙来说的“还可以”,我随便附上一个我知道的他的日程,我是9月6日中午到大连的,薄熙来中午12点开始的日程是—— 12:00华日大酒店欢迎中外艺术家招待酒会 14:00市府317接受香港华娱电视台采访 14:40市府317会见日本西城秀树演出团 15:00市府317会见墨西哥驻华大使 15:30市府国际会议厅会见中国驻外使节团一行12人 16:15市府317会见美籍华人陈香梅女士 17:00大连宾馆会见宴请韩国纤维产业孔锡鹏副会长一行 18:00大连宾馆宴请中国驻外使节团一行12人 18:30大连宾馆宴请美籍华人陈香梅女士 19:00大连宾馆会见法国高级时装公会主席雅克·穆克里埃先生 20:00市府317会见香港德敏集团董事长符长度先生 20:30市府317会见印尼驻华大使 21:00市府317会见西温哥华市市长舍觉一行 21:30市府317会见俄罗斯驻华大使罗高寿(1人) 当然,会见俄罗斯大使以后,还有政府工作会议,还要批阅每天两大摞的文件。还有——“业余爱好”。 第二章 国库里的“隐形收入” 天兵天将和睡美人 男朋友和女朋友约会。约好了晚上6点30分在公园见面。男朋友等到7点30分不见女朋友,再等到8点,空落落地回家了。想想不对,她为什么不来?干脆去她家找。女朋友正在悠悠地吃饭。男朋友说:你怎么不去公园?女朋友依然悠悠:我这不是快吃完饭了么,我吃完饭就会去的。 这是十几年前大连的一段真实的爱情故事。很有些大连人原先不大有时间观念,早两小时晚两小时都一样。 1996 年9月23日晚上8点,薄熙来要在市政府415房间召开一个关于发动城建秋季攻势的会议。接我的朋友来早了,我提前20分钟就到了市政府。这么早,怕还没人吧?进了415房间,竟是已经来了不少人,拿着各自的城建图纸,静静地坐着。我看窗外,左右两片草坪间,亮着两行低低的草皮灯,好像站着两行矮矮的卫兵。一辆辆轿车静静地开过来,好像很多高级将领来参加一个激战前夜的军事会议。 有人把正面墙上像两扇滑门一样的大连地图向左右滑开,用吸铁石钉,钉上一张城建地图。还在进屋的人和大家轻声和无声地打招呼。离8点还有一会儿呢,我数了数满满一屋子人,大概有45人吧。 薄熙来召开的会议从来是准点的。为了不晚到,只有提早到。我想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大连爱情故事。那时有爱情没有时间观念。现在有时间观念没有爱情——坐在 415房开“军事会议”的人,都是午夜或凌晨才能回家的。回到家里既不是丈夫也不是父亲只是睡美人——对于精疲力尽的人,睡觉比什么都美妙。 参加薄熙来的会议,还得先上洗手间。几次参加他主持的会,从来不见有一个人上洗手间的。他的部下都是一些不吃不喝不睡不撒的天兵天将? 8点不到,薄熙来进屋,会议开始。他说一个夏天大家都没闲着。本来想让大家休息一下,但是想想,现在秋季正是干好活的季节。 市长助理刘长德与身旁的人相视而笑。因为会前长德问那人:你猜今天薄市长的第一句话说什么?旁人说不知道。长德说市长肯定说:现在是施工的最好季节。几天后,中秋夜,长德把这段对话说给薄熙来听。薄熙来笑,说:我主要是怕你们发胖。 薄熙来说的那两句话,就是全部的开场白了。他主持工作会议,常常一进来,人还没有坐到座位里,就边走边说:“开始吧。”就有人开始介绍规划,汇报进展。建委主任王国库讲东北路工程进展、住宅小区整顿、烈士陵园建筑、收费口的选址、滨海路北段的土坯路到11月完成(这是一条观赏路。外宾来大连,薄熙来常常是让人来的时候走这条路,回去的时候走另一条路。他不喜欢叫人重复走同一条路,走路也要走出新意来)。 又讲起地下通道到底几米深。薄熙来讲:你们是凭你们的经验来讲,我总想,现代工艺超过你们的经验。能不能省点钱,又方便。只要下决心,一定能找到最合理、最科学的办法。再想想好不好? 就听大家哗哗翻纸的声音,那齐整,就好像乐队指挥手一动,乐队每个人同时翻过一页五线谱。原来,是薄熙来要讲话了,也就是说要记录军事命令了。 薄熙来说,今年55项工程已经拿下34项,不错,这才有余力再作一次攻势,把今年的任务收口、磨平、擦干净。把明年的一些活拉到今年这后3个月来干。我今天就出题。 第一,把机场周围动迁完成,形成一个广场。一排小饭馆全拿掉。今年把广场的型拿出,明年开春才能做出来。一到4月宾客多了,要给人到大连的第一印象——大花园。 第二,滨海路北段能不能把水泥路架全干完了?迟早得干的活,一铆劲儿就干了(刚才还讨论11月做完土路,薄熙来在不经意中又加一码)。咱们11月去观赏(那就不是能不能干完,是能不干完吗?) 要掀起扒小房(拆除违章建筑)第二战役,每个区都要在小交叉路口再切一块蛋糕(扒掉交叉路口的房子,切成一个三角地,变成草坪,拓宽视野)。 “现在说的是第七还是第八?”薄熙来说说自己也不清楚了。我觉得他一边听汇报,甚至他一边总结,他的思维就一边往前走。“第八。”大家说,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家不能不记个清清楚楚。否则,到时候薄熙来去“观赏”了怎么办? 薄熙来又第九、第十地讲,这才说:“差不多了吧?”大家赶紧说:“差不多了。”薄熙来笑:“干起来再说吧。”大家大笑。他们明白,薄熙来这一句“干起来再说”既有禁不住的对他手下的天兵天将的恻隐之心,又并不因为同情心就会减少一条命令。十条军令都得“干起来”。至于“再说”,那只是一种情感的表达。薄熙来爱这批天兵天将,然而面对全市百姓的利益,面对大连的整体利益,他和他的天兵天将们只好变成了一支永不疲倦的敢死队。 也是一支快活的敢死队。薄熙来喜欢大家高高兴兴地干活,大家和薄熙来在一起干活也真是高高兴兴。 薄熙来讲话轻轻的,好像轻轻松松地在讲平平淡淡的事:搞好城市建设,得有艺术感。还得会挣钱,还得会花钱。一块钱能干两块钱的活,这个城市就不错。大家把具体方案拿出来,把钱算一算,再汇报一次(他讲究“四脚落地”地实干。批文件也总要写上“把结果报我”。文件太多,有时他自己也可能忘了哪一件,因为有把“结果报我”这一条,他就一件都不会忘)。 薄熙来又平平淡淡地讲起明年要干的1、2、3、4、5……10多件活。明年要拿几个大活。(今年的活还小吗?)很对不起大家。实际说开了,卡拉OK跳舞,也就那么回事。一年之季在于冬(天!这个会他上来讲的是秋季攻势,讲秋季是干活的最好季节。现在已经讲到冬季是干活最好的季节了。那么明年开春前肯定又会讲春天是干活最好的季节)。 我心疼地看着这帮城建、建委、计委、土地规划、房产局、开发办的干部。他们在外是天兵天将,回家是睡美人。不过我也明白薄熙来一句“很对不起大家”的分量。这一屋子的人,为了大连,奉献了。 20来天后,10月12日,朱镕基同志在大连说:大连的市政建设可以搞得更好一些,这也可以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说有些人看不起我们中国人,你要是真正搞好了,城市面貌变化了,他们就服气了。 薄熙来这个秋季攻势的会攻得差不多了。他的声音动了感情:说实在的,这活也就咱们这帮人干。能够给大连赚点钱扛活,也是咱们的福气。(他声调一转又笑)我看除了老张气色差点,大家气色还都不错。 气色不错的人笑个灿烂。又是凌晨了,我突然想,大连的朝霞是从他们的脸上升起的! 好大一个人名:国库 很多天后找到王国库——因为王国库是找不到的。建委下边有18个局级单位,更有今年的55个项目——不不,年初定的55个,现在是65个项目,而且一个大项目就是几个独立的小项目。我在屋里等他,他进来看见我正和别人说话,就好像获得假释一般高兴:“你们先谈,我再去干一事儿。” 等他终于又“干一事儿”回来后,他径直走向窗口说:前边那两幢楼还要拿掉,遮挡视线。我说右边在扒一个二层楼,你们推小房,这房可不小啊。他说他们占了人行道了,当然要扒。 他讲的每句话都是他那个角色的台词。他长得像京剧里的黑头,声音也是黑头的。他前额上方左右两端的头发都秃了,向上秃成两个角,好像京剧里的脸谱,有了这两笔就特别提神,特别威风。他对部下说个事儿,部下得令转身就走——就去“干一事儿”了。我想,就像薄熙来对干部们说个事儿,干部们也是转身就去“干一事儿”。强将手下无弱兵。 王国库说他干活还不掉膘。186斤的体重从不上升也从不下降,上升下降也只是饭前饭后的事(但我知道,今春薄熙来叫干部们检查身体时,查出了他的高血压。薄熙来送他一个血压计和一箱老陈醋,他成了薄熙来的老陈醋干部一族里的新的一员)。 他的高血压是给压出来的。我说我参加秋季攻势这个会,觉得你们压力好大啊,他说反正压到不能再压了。薄市长冬天说要把冬闲变冬忙,春天说春来早,7月说一些大项目要大见成效,9月说服装节客人多别丢人,秋天又是秋季攻势。薄熙来对王国库一班人说:我们这一届政府班子,就准备少活5年10年。王国库说,薄市长,谁也是想活着,咱们还是提一天做两天的事吧。那就是几乎牺牲所有的节假日和休息时间。 “这么想吧,前辈牺牲的是生命。”王国库说,“我们现在牺牲的就是假日和休息,也不能带了老婆逛街。当然这得有点境界。外边常有人说来学大连,如果来的人我熟悉,我就对他说你们学不了。我们这帮人,不怕死的,不怕累的,不怕骂的。” 薄熙来一天要找他两次。如果一天都不找一次,那就是薄熙来去外地了。活越干越多,城建走上良性循环,现在调了100支队伍在干环保。他说做一个项目,要是多少年都做不好,国家形象哪里去了? 这么干,他觉得很有滋味——在那儿呢,老百姓会说:这是个好活。老百姓是真正讲理的。 王国库嗵嗵嗵一阵说完就要走,又要“干一事儿”去了。他说他从不见记者,对我已经破例了。“该谁讲话谁讲,我这儿再讲话就没人干活了。” 我想,大连的桥,大连的路,大连的高楼,大连的广场,都是留给国家的财富。王国库如何地“黑头”,如何威风得像京剧脸谱,如何地调遣多少多少施工队,他也带不走一桥一木。所有的城市建设,都在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入库。 好大的名字啊,王国库! 同时入库的还有一笔更大的“隐形收入”——城市变化给大连人民带来的精神素质的升华。 老大妈亲自接见市长 大连人把任务念成“硬务”,就觉得任务特硬。把人民念成“银民”,就觉得人民特金贵。 9月24日下午,市政府国际会议厅坐满了“银民”。今天薄熙来要和街道居委会干部唠家常。上半年市里治理175个小区,扒小房25万平方米。居委会对这样的“硬务”配合得很好。我听一位老大妈说:薄市长是为老百姓办事的,有事情我们自己消化了,不要薄市长去做工作。 老大妈、老大嫂们一如城建干部开会,也是提前20分钟就到了,安静地坐在那里。大连有这样的“银民”,什么样的“硬务”不能承担? 薄熙来进屋看见这一屋子“银民”就笑,不像开城建干部会议那样,好像激战前夜兵临城下。他说想听听老百姓对市委、市政府工作有哪些说法有什么要求,每人说话不超过7分钟。 一位妇女头发一丝不苟地包向脑后,声音也好像经过了包装——一点儿杂音也没有,嘎巴干脆地像中央电视台的邢质斌。我想,居委会干部需要嘎巴干脆才能处理婆婆妈妈的事。 她说她们居委会今年组织了186名70岁以上的老人,租了两辆大轿车视察了大连市容,激动得不行。回去就组织了红卫兵(大家笑)哦,是红领巾护绿队伍。我们居民100%的人感谢薄市长(薄熙来说:是市委市政府一起做的)。薄市长,以前骂你的人都有,现在就盼着你再想一个什么好点子,让人人像装修自己家庭那样,妆扮大连。 薄熙来笑:以前怎么骂?(以前骂他,他听不见——用他的话讲:人家说的话都往心里去,麻烦了。不骂他的时候,才有余兴听听以前是怎么骂的。好像在紧张的现代节奏里,很高兴看看小时候一起打架的朋友。) 又一位嘎巴干脆说,就是还差一点不满意。她那小区四幢高楼的窗户都换了塑钢了,还有两幢没换,最好都换了。还有,居委会的房租能不能减一些?能不能把居委会的暖气费免了?她说话笑笑的,胖胖脸颊凹下两个酒窝,好像把7分钟之外的话全收进了酒窝。 薄熙来说,老百姓对政府有意见的,尽管说,长点短点没关系(每人发言要限时,但是转达老百姓意见不嫌长。薄熙来总是给百姓“特权”。干部没有休息日,百姓们有双休日,有商业街,有白天的公园,有晚上的广场)。 发言热烈了。“我说一下”左右两边同时有人喊。右边的先说吧。这位夺得发言权的大妈激动地说:“俺接见了市长好几次了”(大家大笑,薄熙来更大笑,很开心自已被俺大妈接见)。大妈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继续认真而嘹亮地说:“俺亲自见到俺薄市长又能讲中国话,又能讲外国话,把俺们高兴的!俺们街道的人都羡慕俺,让俺转话给薄市长:唉呀(大连人说话的语气词,加强音似的)没见过这么绿的城市,做市长真是太辛苦了!” 她红扑扑的脸,锃量的声音——如果声音也有光泽,那么她的声音就是锃亮。加上“俺”、“俺”地说话时银牙闪亮,更使她的声音带有金属的质感。 薄熙来又说,这都是市委市政府大家伙儿一起做的。 “我讲”“我讲”,要求讲话的人举起的手臂,像一个个海浪此起彼伏。讲到居民区应该建公厕,讲到居民反映大的是卫生费。讲到哪儿公厕的门儿也掉了。讲到本来羡慕新加坡,现在大连这么好不羡慕了,就是物业管理不如新加坡。居委会能不能办产业,望海沟那边还有臭水。哪里有两幢楼没有通暖气。 “我讲”“我讲”“我讲”“我讲”。 薄熙来说:让那位老大妈先讲吧。大妈,您多大了? 66岁6个月。这位66岁零6个月的大妈,讲话的时候有人在她后面举着手。大妈头上就像长角一样的生机勃勃,看上去倒像6个月零66岁。她说扒小房时也扒了一些商店,街道也有受损失的。有人说宁可损失多少万,不给市长找麻烦。市长能当好大连这个大家,我们也能当好居委会这个小家。 又一位妇女讲到居委会干部收入低,都是凭觉悟在做这“小巷总理”的工作。 薄熙来插话:“小巷总理”讲得好,你上电视了(晚上大连新闻里就有这个小巷总理的镜头)。 小巷总理还在讲:大连可真变了。那天我带我妈去拔牙。我妈说:这是大连吗?怎么像外国? 她喷红健壮的脸,像新鲜活蹦的大虾。这一屋子大妈大嫂,都像大连的海鲜那么鲜活,总是天天生活在生活里,生活在活生生的生活里。 薄熙来讲话了。他感谢大家在上半年扒小房工程中的积极配合。扒小房是大工程,是建大花园,是把大连建在花园里。叫百姓出了家门就进花园。这是一个梦啊。但是,只要上下一心,这个梦就能圆。如果按常规干活现在一半的活也干不出来。中国是个穷国。想追上富国,想过好日子,不奋斗行吗?我根本的宗旨是:先百姓后干部,先人后己,让干部瘦一点,让百姓富一点。 你们已经知道,秋季攻势就要开始了。扒小房的第二战役就要打响了。刚才有人讲不要一刀切。扒小房这种事,会有消极因素,但从全局来说是合理的。刚才有人说大连像外国,外国也赶不上大连才行。 你们是凝固剂。政府通过你们把全市百姓凝固起来。我们每个人要壮大自己。壮大自己,是被社会、被政府重视的根据。 好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谢大家。大连有今天,是市委市政府和我们全体同志的努力。 薄熙来当场落实了许多具体问题。因为被老大妈们亲自接见的,还有卫生局、城建局、公安局、公用局、地税局、开发办、建委、房产局、市长助理等方面的干部。 薄熙来被大妈们接见后,高兴得像被老人宠惯的孩子。就觉得薄熙来是俺大妈们的孩子,是大连的儿子。 千金换一笑 大连朋友对我说:“我请你去吃大盘子。”我说:“还是你吃盘子,我吃盘子里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大连人管去餐厅叫“吃大盘子”。这天和朋友去吃大盘子。朋友先叫三个小凉菜,再叫热菜。待菜一起端来,怎么这么多?小凉菜呢?那直径一尺半左右的大盘子装着满满的凉菜,这就是小凉菜?我问服务员。服务员说:我们菜量大,回头客多。 能够这样吃大盘子小凉菜的大连人,总有一些古道侠肠。不过这么大的盘子,是不是太多了一些粗放? 大连原先是粗放的。 大连现在是精雕细刻的。 入夜,我站在我住处的窗口看楼下。法国梧桐被射灯照得绿里泛白,白里泛绿的,好像刚从海水里捞出的珊瑚石。楼前有三块蛋糕——街头切下的一块块草坪。薄熙来还有一个独家新闻:哪家公司占了地而3个月内不开工的,政府就有权把这块地变成草坪。我左前方的一块蛋糕,原先那儿是一座老啤酒厂。薄熙来把厂炸了动迁。薄熙来在按下定向爆炸的按钮前再一次问大家:谁还有意见吗? 啤酒厂的4千平方米变成一块草坪,草坪下建了个双层的有500个车位的停车场。这里正是闹市要道,上有草坪看着舒服,下有车场用着方便。近处的地皮一下抬起来了,成为外商投资抢手货。韩国现代集团买下啤酒厂草坪旁边的7千平方米地盖希望大厦。 这几年不少城市地价起伏,而大连地价一直稳中有升。其中的一大奥妙是薄熙来的先绿化后开发。 前年大连盖了5幢31层的教师大厦。楼下环绕着红砖绿地欧式围栏,好像走进了英国女作家奥斯汀的小说,走进了的著名的第一节: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这里住着的人未必有钱,但是有福。蓝蓝的玻璃映着蓝蓝的天,又好像那一片窗户就是蓝天,好像这里的人住在蓝天上。我仰望这5幢大楼,又觉得如同5根擎天柱,擎起祖国的未来。教师大厦后边的山,躲在那里自己觉得个头矮矮的,不愿站到大厦前边来。我想,比山还高的是大厦,比大厦还高的是教师。 大连是全国第一家给教师建大楼的,去年又建了科学家公寓。一天夜里,我想进去看看,车被挡在自动门外,门口看传达室的让我老老实实地登记。我真觉得,进科学家公寓,比进市政府难多了。出入市政府没有人拦车,也不用登记。深夜,市政府大楼下就一个看门的老大爷,楼上就一个看大连的薄熙来。在科学家公寓的传达室,我一栏一栏填着,觉得好像过海关时填入境卡。终于走进这个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科学家公寓楼群,我站在大花坛旁向上看那些楼里闪亮的灯。我想起一支儿歌:天上星星亮晶晶,数也数不清。这些星星睁着智慧的眼睛,观察着苍穹,观察着宇宙奥秘。 这些公寓不仅解决大连科学家的住房,而且要吸引国外的高科技人才。你怎么吸引海外的博士到大连来?你告诉他,这里已经给你把房子准备好了。你就拿钥匙吧。去年,就回来了100名博士。 大连这两年改造了多少街道,多少楼房,新建了多少建筑,叫薄熙来自己也数不过来。他是最会数数的,但他数不过来了。他刚当市长的时候,大连每年预算内的基础设施费只有7千万元,如今教师大厦3个亿,治理污水河2个亿,改造棚户区4个亿,疏港路6个亿,跨海快速公路20个亿,碧流河引水工程30个亿。还有还有还有。钱哪儿来的?变戏法变出来的。就像薄熙来炸啤酒厂还炸出了希望大厦和草坪和双层停车场那样,他一道题一道题地做算术,外宾一次一次地惊呼经济奇迹。 很多人说,大连算账没有人能算过薄熙来。而薄熙来的算账,现场发挥往往空前地好。他的各种现场发挥往往近乎临界点美感,算账也好,记者招待会也好,视察也好。他上小学时非常调皮(他不上小学的时候就不调皮?)考北京四中时居然临场发挥大好,考了两个100分。小学老师感到意外的惊喜,买了本送给他。初一考试,又是七门功课门门100。1977年恢复高考他考上北京大学世界史专业。上了二年级听说中国社会科学院招生考试的前提是把大学课程先都考出来。于是薄熙来半年里考了十几门功课,上了研究生院,这就把5年大学课程变成2年大学,3年研究生。 有的学生本来功课准备得很好,上场一紧张就尽出错。薄熙来是越严峻越紧迫就越能逼出潜在的聪明才智。不惧怕不胆怯不退缩不愁苦不作不必要的理论不作简单事情复杂化的疑虑,做就是了。临场发挥是人生绚丽的瞬间,因为那是才智和素养的光束。 薄熙来在各处视察从来充满了临场发挥。他在国外,常常带着照相机抓拍——抓个时间的间隙来拍照。照建筑、照布局、照园林、照装修、照家具、照步行道、照花卉。这种日本杜鹃花好,怎么引进到大连?回去研究一下,看看土壤酸碱性,空气湿度怎么适应这种花的生长。每天有多少信息输入他的大脑?规划学、设计学、建筑学、装饰学、园林学,于是他的临场发挥常有神来之笔。啊,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薄熙来视察小区时边走边说,人行道栏杆不要用红色,改成古铜色。灯箱、射灯要增加。中山区已经有246个射灯和1000个灯箱。这个放垃圾的小屋很好,我没有想到,要推广(这个小屋设计得像童话里的房子,好像里面住着会唱歌的小鸟和会跳舞的小兔)。 有百姓看见了薄熙来,上来拉住他的手:薄市长,多亏了你啊,要不我们这儿不像样!薄熙来指着周围几个人:这是他,还有他,他干的。 又有一个民工模样的奔跑过来:“我特意跑来看看是不是薄市长,真是薄市长啊!” 薄熙来说,商业街中间不要断。逛街,要让百姓不中断地从这头一直逛到那头,饭馆要开到很晚(饭店二楼窗口堆着很多人叫薄市长好),商业街的水准是看晚上 10点、11点有没有人来。现代化城市看夜里是不是灯火辉煌。从飞机往下看灯光,就知道这个城市的大概发展程度,街道亮起来,购物的人多了,资金也找回来了。和商业行为结合,投资都能收回。用城市建设带动商业行为的改变。 一位老大妈边拍巴掌边朝薄熙来走过来:唉呀!看电视就爱看市长。心说市长怎么这么好,你哪儿都给我们想到了。 而市长,从来是昨天没想到的,今天又想到了。此刻想到的,可能上一刻还没想到呢。他走上一条与今日大连不甚相称的路:我改造了中山路以后,别的路越看越不顺眼,都得改造了。今天我有意走这条路,好订一下明年的改造计划,这么干上二三年,大格局定下后好一些。 有干部说:越干越干不完哪,市长! 真是市长的知音。 从包围薄熙来的人群里,挤出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人,送给薄熙来一个他书写的条幅,是一副对联。翻过来,反面还有一副对联。我从来没有见过正反两面都写上对联的。总是写一副还不足以表达心情吧?非要写满了,才能抒发他满满的感激之情吧?薄熙来接过条幅两面看看笑:哦,还是双面绣啊! 薄熙来握过一排排、一圈圈伸过来的手后,总算进得面包车去。这种车玻璃是里边看得见外边,外边看不到里面的。车外有一位老大爷猫着腰,眯着眼,直往车里找薄市长,一位大妈,站那儿望着车,拍一下掌,停一停。再想看看能不能看到薄市长,又拍一下掌,又停一停看。车开了,就听外边有人大声嚷嚷。吵架了?原来,是一位大嫂嚷嚷着叫薄市长到她的店去看看。 薄熙来在车里说,不要光看到老百姓鼓掌。当然,这与过去的反差很大,百姓鼓掌是不容易,千金换一笑。我们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和财力,街道建成这样,他们满意。但是,他们很快也会习惯的,必须有新的起点,新的做法,新的管理,才能继续叫百姓们满意。刚才我讲了几点,11月初咱们再来拉练(薄熙来把视察叫拉练,而这种预告的拉练,就是叫干部们听好了,到时我要杀回来的)。 跟着薄熙来杀了一上午,空着肚子回来,想吃冰淇淋。哪里有呢?附近的商场准有。那边,正在举行大商集团第一届商业文化节。很多人举着可口可乐的纸杯边走边喝。就觉得他们在举杯祝贺节日——服装节刚结束,商场自己又举行文化节,大连不落下帷幕的节日啊! 举着可乐杯的市民们走得慢悠悠。本来不是赶事儿,本来就是来逛街。逛,就是可能购物,也可能不购物。就是来散步来观看来吃来玩来接受商品信息来感觉时代变迁,来消费——首先还不是消费钱,是消费自己拥有的休闲时间。 一家商店的橱窗上贴着一行大字:“重新塑造自己——给你轻松自如。” 市民们轻松自如地走,走得比“慢四”还慢,就想起一个人,日夜走得比“快四”还快。 巴斯啤酒不长肚子 薄熙来在佳能杯日语演讲比赛上致词:大家下午好,很对不起,来晚了。其实我来早了也没用,因为反正我也不懂日语。(笑声)我好佩服吕万山会长和张步宁主任,他们从一开始就坐在这里聚精会神地听你们的比赛,好像他们也很懂日语。(大笑)上次日语演讲比赛时,我就表态今后要学几句日语,遗憾的是,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学,所以,一想到你们要举行演讲比赛我就上火。(笑声)当然,我在日常工作中大大接触日语,也学了几句,很不好意思,主要都集中在饮食方面——比如,生鱼、海胆、辣根、拉面、涮牛肉,好吃(大笑)。我觉得,日语演讲比赛越办越好,今年的规模比去年又扩大了,大堂坐满了人,看到这么多人,我有两个相反的想法。一是这么多人都懂日语,说明日语挺好学,我也应该学;另一个想法是这么多人学,那我还学什么,到处都是我的翻译(大笑)。尽管我对日语不通,但是我能感觉出来,我们的水平很有提高,而且,大连同日本经济、文化界的联系日益加强,学日语很有好处。我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今天对你们演讲比赛的评价 ——思巴拉希!(大笑,长时间鼓掌)——噢,我想起来了,我还会一句日语,并以此来结束我的讲话——撤哟哪啦(笑声、掌声)。 薄熙来在英国格拉斯哥市巴斯啤酒发布会上即席讲话(摘录):刚才,李若鹏先生说,我对啤酒很有研究,其实不是这样,我这个人很是俭朴,很少研究这些事情(大笑)。今天你们举行啤酒发布会,其实,我一看酒类广告就上火,我可不希望大连市民都喝得醉醺醺的(大笑)。而且我听说,喝啤酒还会长大肚子,我们大连人体型这么好,可不能因为喝啤酒,伤害了他们的体型,这可是关系城市形象的大事!(大笑)。当然,巴斯啤酒可能是个例外,因为刚才,我们尊敬的格拉斯哥市长说他也很爱喝啤酒,而你们看,他的体型有多好,说明巴斯啤酒不长肚子(大笑)。 薄熙来在美国洛杉矶讲演后,一位经营中药的先生提问:你们大连招商团效率这么高,是什么原因?薄熙来回答:这很简单,吃中药么。(全场大笑) 薄熙来在大连赏槐会上致词(由于太冷槐花没开):今天到会的女士们、先生们太漂亮了,真是闭月羞花。槐花不敢开了(大笑)。 在大连港务局袁局长和新加坡港务局吴局长出席的会议上,先介绍谁?薄熙来先介绍中方的袁局长,再介绍新加坡的吴局长。又加上一句:吴局长可别介意,要是先介绍吴局长您,就成“无缘”(吴袁)了,那不麻烦了(大笑)。 大连星海湾国际会议展览中心举行“大干50大,确保11月底封顶”誓师大会,仪式正在进行,坐在主席台上的星海湾副总指挥老宋的座椅突然倒下,宋指挥从上面摔下来。很窘。薄熙来说:今天的誓师大会开得好,大家决心都很大,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你们看,你们的宋总指挥已经坐不住了。(大笑)希望大家团结一致,50天确保封顶(长时间鼓掌)。 我想,和这样的市长一起扛活,即使跳河一闭眼,嘴也是笑着的 梦是圆的 大连金石滩上有地质学的奇观:6亿年和9亿年的两方石。大连市区内有天文学的奇观:天上掉下的两只球。而且掉得都正是地方。一只水晶球正好掉在友好广场上,一只足球形状的正好掉在劳动公园里。怎么会这么巧呢?大连市长总有话说:这两个神来之物是看好了大连。 水晶球直径15米,有3层楼高。白天,交叠的镜面使阳光向四面八方折射,又好像大连四面八方都有太阳。入夜,变幻的灯光把彩色的光束向夜空放射,叫人想起传统文化中的灵光、避邪、精气神儿(据说还真来了一些气功大师到此开光,说这里有强烈的气场。好玩)。球由黄、白、黑、红、棕的5只大手托起,这是五色,是五大洲,是五色土。是开放的城市精神,是恒久的爱国情结。 薄熙来设计这个球的时候(看好大连的是大连市长),一些人觉得这球也太大了。薄熙来说,大家都通得过的大小,就不会有令人惊喜的感觉了,就不一定是艺术。艺术要有惊人之笔。 薄熙来又设计一个红白相间的足球,立在劳动公园成为建筑艺术馆。远远看去就感觉着大连的足球精神和勃勃朝气。 当然,市政府院里还有一个他设计的两米正方的石上的两米直径的圆球——实心实意。他在上面写了两句话:“同在一个星球,共爱一方热土。” 和圆球呼应的是几个圆圆的广场。 在很多城市恨不得见缝插针地在每一小块空地上都插上一栋高楼的时候,大连本届政府的政府公务中,有一件美丽的好活:广场建设。大连主干道中山路上已建了 5个广场,今年还要改造4个广场,新建星海广场和音乐喷泉广场。薄熙来说,路比楼重要。广场比路还重要。林立的高楼和不尽的车流给人压迫感,而铺满草坪的广场叫人豁然开朗、心旷神怡,获得音乐一样的美感。 圆圆的星海广场,园外有4个小五星,园中有一个大五星。从天空望下来,叫人想起国旗(薄熙来的建筑艺术总顾及空中的视角)。大连100年的历史50年被外人统治。大连对祖国尤其有依恋之情。大五星的中间,又是几个圆——几层平台,全用9 的倍数向外延伸,象征至极至大。平台正中是华表,19.97米高,要在1997年建成,迎接“九七”的回归。 这个构想又是薄熙来的。他说他对城市建设有瘾,他要把大连当一块美玉来雕琢。 而大连这么多圆圆的广场和圆圆的球,叫我感觉着圆润、圆浑、圆通、圆满、圆梦。把-梦幻铺展在大地上,让大地激扬起梦幻。我写过一本书,叫《爱是圆的》。深爱着大连的薄熙来,在这里圆着他的一一个又一个“但求最佳”的梦。梦是圆的。 薄熙来10月30日要出国,28日他召开政府常务会议,给每个副市长和市长助理派活。“我要走10天,这样我才能走得踏实。我一回来都要检查!”他说。 我打开他那份派活的单子,每一个人名后,至少10来件“好活”。背起这一堆堆好活的人,自然不能闲着——薄熙来最重要的工作方法,就是让大家都别闲着。我为城建口的天兵天将担着心。 长德、国库——拆小房第二战役,建新的商业大棚——西北路动迁改造——滨海北路水泥路面——定向立交桥——黑石礁路拓宽——星海湾基础设施——森林动物园建设——劳动公园周边环境——俄式小楼及广场动迁——机场前动迁和花坛——自然博物馆、歌舞团、杂技团等建设进度——外商公建进度,金座、联合、不夜城 ——两河治理改造收口,沿河向上改造——楼顶警示灯——公交车体画——征集城中雕塑——七条街电杆下地,与换地砖同步——东北路高水平收口——路街广告上水平——邮电信筒、电话亭——清理违章建筑、查漏交地价——项目谈判。 我想,梦是圆的。圆梦的过程是方的,是棱棱角角披荆斩棘的。 第三章 一屋子伟大的男人 他笑的时候大眼睛亮亮的,鼻头不着痕迹地翘着。一些奇想和好玩的联想,好像穿着旱冰鞋在他宽宽的脑门上来回滑行。他看见小孩最高兴,因为他们是他的同道——他自己未必意识到,但是他的清朗无邪的眼睛呼应着小孩子的眼睛,他用儿童般的明澈穿过繁杂的世态,用最简捷的路径看到最明白不过的事情。 他主持会议的时候,一屋子伟大的男人吭哧吭哧地速记。他讲讲话,一个奇想又在他那宽脑门上滑行。他笑起来,眼睛弯出一脸调皮。这么多伟大的男人在听一个大男孩的奇想。然后他的奇想就变成他的点子,变成加压。大男人们好像兴味十足地在上这个大男孩的当,而对他,工作常常不是负累,而是一种兴趣。兴致勃勃地推倒原先搭好的积木,再去搭一个个新的积木。他笑,他快活,空气就湿润起来,空气就清新起来,树叶摆动起来,小鹿奔跑起来,喷泉喷洒起来,鸽子扑啦啦飞起来。 他永远穿着白衬衫、白t恤,或者外面加上西服、加上夹克,对付一天里的各项日程。穿着白衬衫去工地,套上西服领带会见外宾,只有白衬衫可以一劳永逸地配各种西服领带,这纯白,又一如他的心性。他是最本色的。 而他自己,如同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年,穿着白衬衣、握着一支笔,眼睛盯着一张开发区的地图,像一个专注的学生。开发区的唐老鸭(大家都这么叫这位唐君)说,开头他还几次询问算地价的事,现在他算地价比谁都精。他脑子里贮藏数据不知有多少。他喜欢用数据说话,常常说要数数。当他盯着一个个数字问部下的时候,常常他知道的比部下还清楚,他不是在了解数字,他是在看你有没有尽职,好可怕。 他坐在那里,左腿搁在右腿上,右脚着地。有时脚跟着地,脚尖翘起,呈火箭状。有一个支点,他就能起飞。 有两个支点的时候,两脚着地就走得飞快。后边的人快走着跟,小跑着跟,竞走着跟,颠颠着跟,走出人生百态。他在街头走,百姓们呼啦啦越跟越多,好像当年红军队伍越走越壮大。而他的身边总有故事。一路走去一路故事。我想起一幅很多年前看过的油画:前边走着一队红军,后面有两个破衣烂衫的小鬼,背着茶缸什么的,紧紧跟着也想当红军。我要想听到薄熙来身边的故事,就得像一心想当红军的小鬼,紧跟着跑。 他天天这么快走,自然吃什么都不会胖。他高高挑挑地站在房子里思考问题,眼睛望着天。当然,在房子里顶多望着天花板。但就感觉他望的不是天花板,是蓝天。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望,他只是在思想。以他的身高,眼睛再望着高处,他的个头加上他的思维就有了延长。人说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我仰头望着他,感觉一种壁立的崇高。觉得他是责无旁贷地、命定地顶着他头上的那方天。 (他神秘兮兮地对人说,他现在是1.85米,曾经是1.86米。为什么?因为中国人讲谦虚,他一见人就低头,久而久之,就矮了一公分。) 一天下来,深夜秘书走进他办公室,薄熙来脸色灰暗,秘书的心顿时趴下了。他的心在痛苦地呻吟:市长,你到这会儿就是一个泥啊! 不,薄熙来到这会儿还是市长。 他喘过一口气来就拉秘书陪他散步。秘书宁可跟他工作,不爱陪他散步。薄熙来不会慢走,其实他也没有快走。他平常的步子就是快快的,他的长腿随便迈一步,人家就得迈一步半。秘书连走带跨带跑,而且散步不散心。15分钟里,市长布置下一件一件天知道多少工作。薄熙来又是诚心诚意邀他散步的,秘书自然没带纸笔,好像两人果真上街玩似的。不带纸笔,秘书的脑子也得小跑着,才能录下一条一条薄熙来的指示。秘书说谁都怕和他散步。有人和他散步,一次下来脚上就起泡。 可对于薄熙来,深夜在政府院里15分钟的散步,是休息,是放松,是健身,是享受。阔大的草坪,在草皮灯的映照下幽幽地绿着。圆圆的月亮,在草坪上幽幽地亮着。这里的草坪是经典的——如果草坪可以像音乐一样分类,这里夜间的草坪,就像经典音乐,叫人圣洁起来。 秘书还有一怕:节假日。平时政府有办公厅、有秘书处。节假日只剩几个秘书。而薄熙来的工作是不因为节假日就淡出的,薄熙来要求商业街不要断气,让市民可以从这头走到那头。薄熙来自己是工作不断气,可以从一年的这头干到那头。 薄熙来说过,在我身边干的人想得到什么,那就别在我身边。 他周围的人说,人家当官当富了,薄市长当官当穷了。市长说话:咱为国家办事要什么好处。市长白天看着像那么回事,可是他多累啊!大连有这么个市长,咱能帮他担当一点儿,也是福分。 上班时间不接见疾病 80年代初,甘肃定西。这里草籽都长不活,老百姓的门联都读不通:“大增日月人增寿,先生孩子后发财”,什么意思?当初华国锋当总理时,大队干部叫村里人表态,他们直愣愣地喊口号:拥护华国锋当周总理。 中央书记处调研员薄熙来虽然是自己要到最穷的地方调研,但他受不了人这样地受困——物质的受困和精神的受困。而老乡们还在那儿傻乐。他拍下很多照片贴成一本,打报告要求到定西去。有关领导考虑到他是硕士生,又一直做调研工作,1984年又刚刚开放沿海地区,就派他去了辽宁。那么,不在辽宁的机关,就被分配到金县。后来,金县变成金州区,成为大连的一个区。薄熙未进大连好像是先结婚后恋爱。 在金州他住县武装部一个老房子。他和开来架起一张旧床,再借一个“文革”时期的文件柜当衣柜,这就是家了。有一天趁着薄熙来不在家,一只威猛的老鼠大模大样地走到开来的跟前,和她对看。老鼠那么硕大,开来那么娇小,开来无法对付这位不速之客。她打电话呼救,待朋友从远处赶来时,那老鼠还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呢。 这已经是1987年了,北京城里的百姓已经在共享改革开放的成果。薄熙来夜晚在木结构的机关里,照例又是他一个人在工作。后来在大连当市长,至少政府楼下有一个叫王胜利的司机和一辆奥迪在等他。那时他骑自行车,3年蹬坏了两辆车。 金州区那幢木结构的旧楼,在夜晚寒风的袭击下,好像患了全身骨质疏松症,所有的关节都在晃动。每一个门后都可能发生一个聊斋故事。薄熙来一个人在黑夜的楼道里走,每走一步,所有的木板都着急慌忙地咔吱咔吱,又好像那楼是个木制电子琴,走一步就会自动发出多种和声,这里的蹲厕,没有上水和下水,寒风从坑下往上吹,那冰凉凛冽,好像地球那头的寒气都从这里冒出来了。金州的夜晚黑漆漆的。薄熙来办公室的灯白亮亮的。薄熙来离开金州时,金州的乡镇企业、计划生育、教育、体育、科普等10多个项目获先进。 至于他和开来的小家,他们走后就降格成为仓库。 薄熙来在金州4年就几乎吃了4年方便面,后来他在大连家里、办公室里,也总有方便面形影相随。我问司机胜利,薄熙来要是赶不上吃饭,还有什么别的吃?胜利说得悲壮:再没有别的了! 薄熙来奥迪车里除了常规武器方便面,还有两顶永远的安全帽。黄色的是胜利的,白色的是他的。午夜,薄熙来戴上白色安全帽去工地,像一忏高高的白色的路灯。 薄熙来只要安全帽不要警卫。胜利午夜为薄熙来开车,因为不再有会见外宾之类的日程,不定在哪里,薄熙来就喊停,说这是什么街?你赶紧打电话通知环保局,这个楼怎么又冒黑烟?现在就处理。胜利要为他打电话找人,改变日程,增加事项,胜利自称是司机+秘书+通讯员+警卫员。他开车时,从后视镜看笔挺地坐在后座的薄熙来,看得出市长在思考问题,更看得出市长脸上积压了一天的劳顿。 当薄熙来的司机天天凌晨才能回家。大年夜,市长肯定在办公室跨年度工作——过了零点就是新的一年。胜利只能与君共苦。不过他说人都有一个追求,一个精神支柱。薄市长的精神完全感动了我,我不开车的时间正是他工作的时间,他的工作量远远超过我。大连翻天覆地的变化,咱能做这点后勤工作觉得荣幸,自豪,而且有一种责任感。 胜利感动起来。他平的眉,小的嘴,眼睛是半圆的,手是圆的。加上树墩一样的身材和肤色,使我想起澳大利亚可爱质朴的小树熊考拉。他和高挑的薄熙来搭档有一种错落有致的幽默。 9月25日上午,薄熙来到大连湾西部海域污染治理工程参加开工典礼,然后我跟他跑了几个厂。记得离开最后一个厂的时候,大约12点多了。下午薄熙来有3 个会,2点一个会,4点一个会,点一个会。26日我打开《大连日报》,看到薄熙来在25日中午会见从美国来大连探讨合作建立海水淡化厂的总裁史密斯先生和夫人。傍晚,薄熙来在大连煤气新厂引进奥地利英特佳公司制气技术、设备合同签字仪式上讲话,并会见英特佳公司总经理弗朗茨一行。那就是把25白天的每一个空当塞得胀鼓鼓的。 天天如是。 薄熙来说起辛劳的干部们,说“人家是人啊”。 那么你呢? 或许,正因为薄熙来是人,一个把人的聪明和力量发挥到极致的人,他就可以把疾病挡在办公室门外。上班时间不接见疾病。他的左脚脖子在金县扭伤后,不小心就会犯。脚背肿得不能穿鞋。薄熙来对秘书说,你悄悄找个医生来,别让人知道。医生来了说,要是骨折了怎么办?一定要去医院检查。薄熙来说,我到医院可以,不过你得说好要多长时间?医生说一去就拍片子,拍完你马上就回政府。 拍完片子就走不成了。医生说一定要上夹板,至少一个月不能走路。不上夹板,不上!整天这么多事,见这么多人,上了夹板不是出洋相吗! 薄熙来拄着双拐回到办公室。有没有偏方?多苦的药都行。只要能好得快,怎么都行。终于有了一种偏方,一天喝两大碗浇上黄酒的油兮兮的黏液。薄熙来点酒不沾,如今挤眉弄眼地大口大口喝下这碗黏液,眼泪都出来了。然而他笑,他到底逃离了住院,甩掉了医生。 如何地夜里高烧或是吊盐水,第二天上班前,薄熙来又早早地坐在办公室里,就是脸红红的,像金州三十里堡的苹果。 第四章 两天里过了很多很多日子 世界上什么事最开心 有一次薄熙来作完一个15分钟的报告,就上了面包车和一些城建干部去工地。有干部说你把报告在车里讲讲吧,讲国际形势。薄熙来笑成一个顽童,又学电影《平原游击队》里李向阳的调门:现在的国际形势是这样的,那帝国主义,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面包车载上一车笑声,驰上大道。薄熙来说:滨海路工程,3500万,还可以吧?负责这个项目的人说:本事也太大了!4000万吧,啊,薄市长!那也压到最低了。薄熙来说各个单位也可以消化一些。他讲了这样那样的消化办法。算账算得过他?好吧,3500万。薄熙来笑:我觉得我刚才算账算错了,数可能算大了。 几只喜鹊在滨海路上飞过。一车喜鹊在面包车里研究城建项目。 薄熙来的面包车,是喜鹊牌的。 高粱地里摇着一只船。我是说,我们的面包车在高粱地间的土路上,颠来簸去,好像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好像路不是直的,是圆的。蓝蓝的天上,一道细细的白云,划出一个半圆,似一道纯白的虹。走进乡间,就进入一个纯净的自然的状态。城市里生硬笔直棱棱角角的线条淡出了。一切变得圆润、丰厚。 薄熙来一行用周六、周日(9月28日、29日)去大连的几个县级市视察。 路经一个樱桃园。这里从日本、美国、加拿大等国引进24个大樱桃新品种,从以色列引进喷灌机。地上露出一行行喷管。喷管里喷出弧形的水柱,好像在浇灌草坪似的。近处水柱里,阳光投射下,居然有一条彩虹。明明白白地是七彩的虹。这里浇灌的是彩虹。难怪全国只有大连金州连丰村这方水土,能养这样的樱桃。薄熙来呵呵笑着,对农委主任说:老张,农村比城市那鬼地方强多了。城里费老劲整块绿地(东北话里的“整”,包括干、办、做的意思),这里走到哪儿,都有绿,成天呼吸新鲜空气,你可占大便宜了!当农委主任多开心多来劲! 薄熙来讲话,有时叫我想起童言无忌。他用孩童般明了的语言说笑,就叫你觉得世界上什么事最开心?做农委主任最开心。开心的农委主任还不得干好活? 村中心区,也是草坪、花圃,小大连似的——美丽。走进一家乡镇企业野田木业有限公司。生产的家具全部返销日本。今年5月底投产,年实现利税可达1000万元,我向一位男士提问。他只憨憨实实地笑笑,又笑笑。旁边有人提醒我;他是日本野田株式会社的人,不会讲中国话。 好像金州什么都长得好,不管是家具还是大自菜。农田里的菜,一水儿地整齐硕大,好像是标准件,又好像是工艺品——完美得叫人只想摆着看。农民说今年丰收,菜长得太好,怕卖不出去。薄熙来说别怕,菜要多了,我都包下来,政府拿钱买了扶贫,给停产的企业职工。 在金州农村,这儿那儿老是接触这国那国的人或技术或设备或品种。连丰村引进的果树品种就118种。车上金州人拿个大苹果给薄熙来看,说这是我们自己产的。薄熙来笑:不是去日本买来的吧?金州人大笑:我们一亩地能产5000斤富士苹果,百姓安居乐业呢,我们这就去看果园。薄熙来笑个眼睛弯弯,鼻头翘翘:我倒是想看果园,就是怕人说偷果子吃。看果园,没果的时候没看头,有果的时候有嫌疑,“瓜田李下”嘛! 我们走进棚网化栽培的山水梨园。这种从日本引进的梨,品质超过了日本,最大的一个可近一斤半重。一棵树200斤梨,挂在树上沉沉甸甸,偏又透明般美丽。摄影记者把镜头对准薄熙来。薄熙来说别照我,多照梨,它长得比我漂亮。说他在日本看到一盒梨,一共6个,4800日元,也就是800日元一个。真想赚钱得出精品。农业一样要有精品意识,一村建一个精品园,然后把水果摆在一起来评选。农业完全能赚大钱。 中午12点半,按日程表准点到达金州北乐镇一家乡镇企业楼前。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楼里,款款走出一名套装笔挺的妇女。笔挺的套装笔挺地走下高高的台阶。薄熙来站在台阶下仰望她,说觉得自己好像在看电视剧,楼里走出一个女企业家。说你现在是老太太踩电门——抖起来了。 这家服装企业,去年产值2亿多,今年近3亿。她的办公室比薄熙来办公室阔绰。大写字台后有一排资料柜。薄熙来说你够牛的,我惟一比你强的是资料柜比你多,市长到底比你学问多一点(他办公室的资料柜一摞15个抽屉,一共8摞。每个抽屉上贴着薄熙来漂亮的小揩:《历年政府十件事》、《国内经济信息》、《口岸》、《国营企业》、《告干部的信》、《兄弟市的经验》等等。薄熙来的母亲用漂亮的楷书抄录过毛选全部。这位母亲的儿子,用长得像她的书法书写着大连今天的历史)。 薄熙来问,你这房子怎么装修的?她说:“俺自己找南蛮于装修的。” 你叫人家南蛮子,人家也可以叫我们北蛮子。 哈哈哈哈。 大家跟我喊茄——子 午饭后就上车。一上车薄熙来就说“林业、乡镇,叨咕叨咕。”那“林业”和“乡镇”都挤坐在面包车的后排。薄熙来回头说:你们农业干部块头都挺合适挺苗条的,坐到我这儿来。 “林业”在他身旁坐下就说山上造林11.9万亩,爆破造林5.2万个坑,种植日本落叶松17.5万亩。大连人说话常常前前后后地加进加强语气词“哈”。他说“今年,哈,薄市长,哈。”薄熙来讲,你晒黑了,说明你经常在山上数数。我是放心的。“林业”说:“薄市长,哈,你越不放心我才越觉得是个事儿。” 正午的天亮亮的,蓝蓝的,白白的,晃晃的,就像我的脑子是晕晕的,昏昏的,白茫茫的。哈,薄市长,哈,我困极。薄熙来怎么不困?他的身边像小学生交作业似的,“林业”、“乡镇”一个接一个。懵懵懂懂中,听人在讲谁谁昨天刚从香港招商回来,谁谁不在去韩国招商了。就觉得大连的农村口倒好像是个外经委似的。就想起大连服装节开幕式晚会:《这里通向世界》。 这辆面包车就像是薄熙来的一个活动会议室,一个轮子上的会议室。我困得脑袋掉下来,再竖起来。竖起来,又掉下来。就听有人在炮击一般:“今年雨季造林,10个山头我跑遍了,山头都上去了,整这么多树,市长得多补钱!”薄熙来讲:“我这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对方轰轰地讲:“我敢糊弄你吗?我多大胆子啊?”薄熙来说我得一五一十了解清楚了。这位“雨季造林”到底把我轰醒了。他在薄熙来前排倒着坐,冲着薄熙来越喊声越大,炮击市长似的。还说及他以前去过西藏3年,得了心脏肥大病,薄熙来笑:“是不是整一整又是一个孔繁森?”他一炮轰来:“不整我也是个活着的孔繁森。”薄熙来笑:“我多官僚啊,尽学远的了。” “孔繁森”不在场的时候,薄熙来很感慨地对我说起这位瓦房店市副市长今春一举干了个1.5万亩的治涝工程。“15万亩啊!”薄熙来说。 瓦房店泡崖乡有1.5万亩地,每到涝年,8000多亩成一片汪洋。去冬今春动用土方53万立方米,石方8500立方米,修筑河堤8600米,开挖二级沟 10条3900延长米,三级沟30条17000延长米,四级沟230条33000延长米,修作业道19条10100延长米。今年七八月连连降水,这片大甸子的玉米平均亩产在1200斤以上。 介绍完了。“孔繁森”说。薄熙来当即算账:你们投入二三百万,当年效益400来万,投入产出当年就找回,说明你们干了好活。这么好的事撂了十来年,也说明前任眼里没活。你们明年再整一块地。像这种工程我拿钱(后来我问“孔繁森”,薄市长会给你钱吗? “孔繁森”说薄市长说的话从来就算数)。我想建个全国一流的防汛指挥部,不仅要控制雨量,还要有丰富的鱼量。水利局、农委一起考虑一下弄个意见。 大概说到了钱,谁不想要政府拨款呢?前排后座的嗓子都向他逼将过来。第一炮手还是“孔繁森”。薄熙来大笑:我小时候看《白毛女》,不明白杨白劳为什么有了债务要喝盐卤,干嘛要死呢?慢慢说不行吗?现在这么多要债的人围攻我,才明白债务的压力真大呀!好了,还是换一个比较老实一点的坐我这儿来,我的压力好小一些。 车在乡间土路摇着走,跳着走,不放大嗓门说话也听不见。坐在薄熙来前排的大连管农业的贾副市长,也一直倒着坐,好面对着薄熙来。坐在薄熙来后排的市长助理,把手搭在薄熙来的椅子背上凑近薄熙来。薄熙来的这个带轮子的会议室,过山洞,过渤海,过绕山路,过杨树林,过和车差不多宽的田埂。一路颠着。是路把车颠的,还是笑声把人颠的?窗外老乡的院子里、屋顶上堆满了金子——我是说,金灿灿的苞米。窗外是一个丰收年,车内是一个跑上跑下的会——一会儿下车看,一会儿上车接着开会。14点,看了独资企业大成宫产食品有限公司。14点50分,看了泡崖乡万亩治涝玉米丰收。15点40分,看了太阳乡冬小麦播种。现在,车上有人看着表说:一切按计划进行,正好16点30分赶到瓦房店的站前广场。 我掏出日程表,惊讶薄熙来一路挥洒自如然而又每次都准点到达每一个地方。上午去二十里堡时,他怕人等,他的奥迪早早地开去了。从政府开出的面包车准点到达时,干部很遗憾,怎么让市长先到。薄熙来笑:我等着迎接你们。薄熙来说刚才在一个路口,其实他的车和他们的车擦身而过,他看见他们了。可他们的司机就没看见他,查一查司机是不是老大,一般老大老实,老二精。 薄熙来是老二。 聪明人抢的是钟点。 能抢钟点的人就什么都能抢出来。瓦房店站前广场,动迁了193户居民和32个单位,铺4500平米的彩色方砖,植了近万平方米的草坪。这个5.5万平方米的广场中间,用彩砖砌成一个大大的钻石,镶在绿草坪中,好像绿丝绒垫放的一块红宝石。薄熙来一看草坪就高兴:绿化,是一种境界。这种色泽的草一定是进口的。草皮能让人消火。尽是水泥地火气都大了。他说原先这里一亩地只值2万,现在铺了草坪改善了环境,一亩地涨到17万。管城建的市长现在是发挥聪明才智的时候了。瓦房店城建市长笑:我们干上瘾了。薄熙来笑:不过你们差不多就行了,你可不能超过大连,别忘了是大连领导瓦房店啊! 正在广场上休闲的乡亲们指着薄熙来:那不是薄市长吗?跟电视上长的一样!(在县级市当然不比在大连,看见“真的”薄市长的机会总要少多了)一个工人模样的上前拉住薄熙来的手,他用慢镜头说话——如果声音也可以放慢的话,实在是他很想说什么又很说不出什么,好像说一个字就间隔一个休止符号:“薄市长,政府下这么大功夫,老百姓满意啊。”又出现一个几拍的休止符号,然后声音翻高了8度喊出:“老百姓满意。”百姓们鼓掌喊着:“老百姓满意!”薄熙来说:这是你们瓦房店中政府办的实事儿,瓦房店办了好事儿,我就占便宜了。一块草坪,一个广场,把大家凝聚起来,我们一定要使城镇更加活泼起来。他说这儿的百姓进趟大连都费劲儿,现在有了商业街和广场,这么招人。百姓有地方去了。要不下了班回家没事儿干,就琢磨着上访了。(他笑) 一帮小孩子一直跟着薄熙来,薄熙来一停下就在他膝下钻来绕去的。然后在他前边一字排开照像。薄熙来前边开出一排鲜嫩的花蕾。薄熙来说:大家跟我喊茄——子,看谁大笑得好。(喊“茄——子”的时候,嘴巴咧得跟大笑一样。)这帮七八岁的小孩全都伸直了脖子,拔直-了嗓子,大喊:茄——子!(大连的茄子这会儿全得耳朵发热。)薄熙来喊茄子喊个卖力,喊个脸涨得红红的,要不是他个子高高,看上去也就是这帮七八岁的孩子中的一个。就在“茄”声大震的瞬间,一位大爷说时迟那时快地把他的老伴推进小孩堆里照像。我想,这张照片出来时,薄熙来的前边有一行祖国的花朵,薄熙来的身边有一棵母亲般的老树。 就看见一个老乡激动地抱着他的孩子走出人群:“儿啊,市长能摸摸你啊!” 薄熙来问一个小男孩:几岁了?7岁。哪儿人?瓦房店人。瓦房店好吗?好。去过大连吗?去过。瓦房店好还是大连好?大连好。薄熙来抱起这个孩子:来来,亲亲大大。好,我们大家齐心协力,瓦房店会越来越好的。 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从人腿间挤出来,坐在薄熙来前的花坛边沿上,仰起头一脸严肃地看着薄大大。他或许想,这个高高的大大是谁啊?这个大大一来,大家怎么全围过来了? 这个大大一走,百姓们,乡亲们全都跟着他走。一路走,一路老乡们投奔过来,越走人越多。有人扑过来,伸过手来喊:“薄市长,瓦房店人活得有奔头了!” 一个广场的人跟着薄熙来走,薄熙来身后走着一个广场。 入夜,车开往又一个县级市庄河,路上要开两小时。车门一关,薄熙来的会议室就开始运作起来,坐在车后的人,在车的摇摇晃晃中犯困了。坐薄熙来身边汇报工作的人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我听薄熙来在讲磷钾肥,讲协议外资,只是声音很轻,在吞没一切的黑夜中,只有他俩在低声说话,好像地下党。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后来才知道是我睡着了,再后来听开车的王师傅(薄熙来一口一声地叫他王大哥)说薄熙来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他一听薄熙来没声了,就把车开得慢一点儿,心想可别把他卡着了。“你说说,”王师傅问我:“还有比他更好的市长吗?” 楼前三大块草坪上,照例在喷水,在给草坪洗脸。草坪和女人一样,洗把脸就滋润,就精神,就像水珠那样清新地去面对新的一天。 远处劳动公园的草坪上,几只小鹿在做清晨的散步,在热身。它们知道,一会儿游人来了,它们这些草坪上的名模就得在观众的视线中有款有型地走路了。 我又感觉着哪天捧着苞米粒喂小鹿,它呼呼地吃,鼻子里的热气呼呼地喷到我的手心儿里。 我的手心,就一直有小鹿热呼呼的气息,就想捧起鸽子放飞,就想拿起管子为草坪浇水,就想撤走市政府大院门口的警卫——感觉中,进进出出政府大院没遮没拦的好像出入一个公共图书馆。大连市民就是最广大的警卫。这个带来草坪、小鹿和鸽子的绿色的政府啊! 绿——生存空间的最高境界。 命定和祖国共命运 大连政府的第一人,总带着草坪的清新、鸽子的纯净和小鹿的跃动,数数。 9月30日晚快22点30分了,薄熙来得赶到星海湾去数数。不是数天上的星星,是数地上的星星。黑夜里的车灯就像苍穹的星星。市政府拨款更新公交车辆,薄熙来在做心算:一辆车多少万,这笔拨款可以买多少辆车。如果数字不对,那就可能把专款花在别的地方去了。这类事情是有的,我得去数数。他笑,眼睛弯弯的,好像一个孩子要去数一数他的巧克力是不是少了一块。 购来的新车全部停在星海湾的空地上。今晚天气突然转冷。海风吹得我衣服抖动着,眼看就要连衣服带人一起吹起来。前方还有几个黑影。说黑影,因为有影无声。因为话一出口,还来不及送到对方耳朵里,就会被风刮走。 好像还有比风更快捷的——一辆奥迪车疾驶而来。薄熙来一跨出车门,也不知怎么的,长长两行几百辆的车,每一辆车旁突然都站着一名笔挺的戴白手套的司机。黑夜里,两行白手套像两行低矮的路灯。又好像苍茫长夜中搭起了一条银河。有序是这样地令人感动!人们把薄熙来拥到一块牌前,上边清晰地写着每辆车16.3 万元,100辆合计1630万元。政府投资多少,自筹资金多少。薄熙来数着数,又走到一块牌子前,上边写着双层客车35辆,每辆35.1万,合计 1228.9万。政府投资多少,自筹资金多少。这边又是60辆客车,24万一辆,60辆合计1440万元。干部知道,市长素喜数数,就得直接把薄熙来拉到一块块牌子前,开口就讲一项项数字。薄熙来数着数:双层车怎么才16辆?按钱数差24辆。大家说,双层车10月15日才全部到位,他们通过招标压低的车价。薄熙来笑:这么说我还得表扬你们? 好像一场数学竞赛终于结束了,大家松了口气。薄熙来的左右身后已经拥着密密的人。那些站成路灯一样的司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成了一道长长的厚厚的墙。这道墙合着薄熙来的脚步往前推进,看着一幅幅车体画。这辆双层车上画的是举着国旗奔跑的王军霞。在亚特兰大跑得直叫我的心也奔跑起来,她停下来后我的心还一直在奔跑。如今她会在公共汽车上一路奔跑下去,连同那飘扬的国旗。又一辆车上画着万达球队的全体队员。后来,10月20日万达队提前一轮夺得全国足球甲A联赛冠军,球迷说:这是我们大连“但求最佳”的城市性格。但是10个月前,今年1月6日,在万达大酒店综合厅,那时候谁能说一定要夺下冠军?运动的惊险运动的刺激运动的莫测运动的残酷,就因为运动瞬间的成败,往往有一些无法预料的因素。说一定要夺冠,如果夺不到呢?如果说了反而给人家加了包袱了呢?有一个人喊出一句:“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夺冠!”喊出大家都在想而大家不敢说的这句话,一定是那个最本色的、又“但求最佳”的人——薄熙来。 这句话,我觉得好耳熟,叫我想起跳河一闭眼。 就是不让自行设置的框框套住自己,就是要在前面设置一个个常人的想象力难以够到的目标。就是要像跨栏那样跨越一个个因循障碍,就是要夺冠! 但是大连多方面的“但求最佳”,薄熙来还觉得不过瘾。“大连向上发展的势头,掩盖了很多的愚蠢!”有一次他又激愤起来,像一个激扬文字的诗人。我明白,这愚蠢,不是哪一个人,是群体素质。历经多少时期多少朝代的不开化不开放积淀而成的。封建保守怠情落后狭隘陈旧。多少人自己做自己思想的奴隶,做得舒舒服服的奴隶。做惯了奴隶的,不愿做奴隶的,又做奴隶又不愿做奴隶的,又不愿做奴隶又不能不做奴隶的,拥拥挤挤磕磕碰碰。 行了,写文章的人总要讲废话。要是薄熙来,很简单,小孩打醋跑得快,“我就是扛活的!” 薄熙来一直在快快地走,快快地给一幅幅车体画提意见。“要给城市提精神!”他说:“啊呀,说说话,把数数忘了,刚才数到哪儿?” 很多司机拥上去和他合影、握手。 又是午夜了。明天,或者说再过一会儿,就是“十一”国庆节了。薄熙来说:很高兴看到节日前夕大家有这么高的精神头儿。是不是有些司机早晨3点就要出车?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感谢公交职工付出了辛勤的劳动。 辛劳的司机们围着辛劳的市长,不走。 快凌晨了,黑夜吞没了大地、天空和海洋。星海湾上,会展中心像海底浮起的水晶宫,晶莹剔透,博大辉煌。整个世界,在会展中心面前隐退了。没有隐退的,只是很有精神头儿的人群,一齐往前走。 就这样走下去,迎着呼呼的大海风,走成一道血肉的长城。薄熙来说,快到“十一”了。大家看表,是的,指针一到“12”就过了9月30日,就是10月1日了,我们比谁都更早地走进10月1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的新的长城。 祖国诞生47周年了,1949年诞生的薄熙来,47岁的薄熙来,与共和国同龄的薄熙来,命定和共和国共命运。这道厚厚实实的人墙越走越抖擞,不疲倦,不惧寒,不叫苦,不畏难。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本篇为长篇节选 附:什么都是什么也不是的报告文学 1 文学,是人学。 新闻,是信息的传递。 不为文学的定义局限,不被新闻的概念束缚——报告文学的天地是广阔的。 2 报告文学是什么? 报告文学什么都是——是文学、新闻,是社会学,是人口学,是生态学,是经济学,是政治学,是美学,是哲学,是边缘科学、交叉学科。但报告文学又什么都不是——终究不是这学那学,甚至也不一定就是文学。 3 发现——这是报告文学的第一基本功。从司空见惯的事物中发现新的角度和高度。 4 创作的动机越单一越好。 5 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充塞着主观的、客观的框框,充满了因循的观念。与其花时间争论报告文学应该怎样写,不如身体力行地去探索各种写法,去开辟各种途径,去面对“报告文学怎么可以这样写”的挑战。 6 别人没有用过的写法我为什么不能试一下?别人没有写过的题材我为什么不能写一下?别人写过的题材我为什么不能从另一个视角来写?创作的一个要素:为什么不呢? 7 在国人皆日新,非新不穿之非新不为之非新不言之非新不写之的新潮新时代,怕是难得“保守”了。深刻的“保守”恰恰是一种力量。譬如当初西洋人对柔道不问津的,独独日本极“保守”地发展他们的柔道,直至把柔道打进奥运会,使奥运会增加了一个日本占当然优势的项目。 歪打正着。 没有旧了的题材,只有旧了的视角。少一点暴发情结,多一点“歪打正着”。 8 朋友说,现在写文章就是要新。我说,旧就是新。譬如科学与民主,是旧的,即使在中国,1919年就时兴了。但是到了今天,还是新的。 朋友说,现时写文章很难有轰动效应。我说,时代越往前走,人们情绪的渲泄口越多,文学的轰动效应自然就少。 9 读者们有的以为我是女孩子,有的以为我是老头子。每个人根据他们读我的文章得到的不同感受,设计了文章的作者——我。他们设计的一个个我到底是不是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以为是,他们觉得应该是他们所设计的。 《北京文学》要在发我的报告文学的同时发我的照片。我怎么也没同意,用一句立于不败之地的话来说是“由于种种原因”。原因之一是,我怕读者看到了我的照片,会觉得不是他们设计的我,因而影响读文的效果。 作家的形象是由作品和读者勾画的。 10 文学是买方市场——读者需要什么,什么就是俏货。当然,作者获得读者不是靠迎合,是靠契合。 11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热点,一个时期的口味。读者口味的变化调节着文学生态的平衡。 12 人在一个时期只能看见一个阶段的景物。人的视野是有局限的,是受时间、地点、阶段的局限的。 在一个时期显现过的人或物,必然在下一个时期消失。 我这个年龄层的报告文学作者,必将被更加年轻、更具活力的报告文学作者所取代。 年轻,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新生的总有无限蓬勃的生命力。 13 这些年,从经营的多元化到观念的夹生型,从价格的如何浮动到政策的如何配套……系列新事物裹挟着系列新问题,像一股股旋风从一个个旋转门里旋转而出。我不能强求文学爱好者都对经济感兴趣,也不能把文学变成经济学。这是我这个报告文学作者的“市场观念”。不过,报告文学也应该向经济、管理、科技、生产等多方面开发。 福楼拜早就说过:“越往前进,艺术越要科学化,同时科学也要艺术化。”过去认为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种种词汇——商品、交易、市场、利润、股份、奖金……正在像流行歌曲一样流行开来。经济正在和科技、文艺、社会学、心理学等等广结良缘。现代学科是高度分化又高度综合。 14 顺便说一下,人们说创作自由,往往指政策给予的自由。但还有一种自己给予自己的自由。我们没有人会说自己不喜欢自由,但实际上人们往往不知不觉地、不同程度地放弃自由——宁可沿袭千年的生活方式,宁可继续几十年一贯制的思想方法,宁可坚守因循的观念,宁可生吞别人的创作手法……但是时代已经给予了我们知识的海洋和探求的天空,给予了我们空间感和自由度,给予了我们创造的需要和突破的冲动。我们的企业在搞多角经营,我们报告文学为什么不能搞多种写法? 迪斯科的节奏感,流行歌曲的随意性,立交桥的立体感,时装表演的多变性,还有随着思想活跃而萌生起来的幽默感,随着窗户的一个个打开而获得的开阔感…… 当我们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们文学的观念难道不应该更新吗?我们报告文学难道不应该增加节奏感、信息量、幽默感、空间感、多变性、随意性吗? 15 任何事物都是由社会的需求量来决定它的价值的。在面对新技术革命的挑战和改革开放的年代,每一单位时间里社会生活的变化大大增加了,“信息”二字成了畅销词汇。报告文学的信息首先是富有时代感的信息。报告文学的创作同时也是一个接收和处理信息的过程。 16 鲁迅翻开书来,见满是密密匝匝的黑字,便产生一种压迫之感。不仅很少“读书之乐”,而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余裕”、“不留余地”了。报告文学要有思想、力度、份量,同时还要有余裕、幽默、情趣。 17 不希望看到别人模仿我,如同我不愿意模仿别人。 我谈我自己,你要成为你自己。 18 不重复别人是重要的。 不重复自己是尤其重要的。 写多了,容易形成框框,束缚自己的框框。 形成自己往往是一个不知不觉的过程。 突破自己就是一个自觉的行动,一个必须进行但又往往不知从何着手的行动。 当自已被自己形成的风格框起来而不知如何突破的时候,是最苦恼的,一旦突破,便有豁然开朗之感。 19 从表面看来,某个作者一下看上了某个题材,这个在一瞬间完成的动作,好像没什么可分析的。但是,如果完成这个动作的心理过程可以用慢镜头放映出来,或者说可以像作心电图似的用图像显现出来,那么,我们可以看到所谓“一下看上这个题材”,和一见钟情一样,瞬间的感情交流、思想变化,是集中地反映了当事人的性格、素质的。只有某一个姑娘碰到某一个小伙子的时候,两人才会一见钟情;也只有某一个题材碰到某一个作者的时候,这个题材才会向这个作者展现出它的内在美,展现出一般人看不到、也发现不了的现实意义和美学价值。于是,这个作者发现了它,一下爱上了它,急促地向这个题材走去了…… 20 从西安到北京的火车就要启动了。站台上有两个人向我乘坐的这节车厢跑来。一张陌生的面孔一下趴在我的车窗外:“我是想向你反馈一个信息:昨天你讲完课后,大家说你像一个女孩子在海滩上捡到了美丽的贝壳一样高兴。” 是啊!我是高兴,我捡到的岂止是贝壳,而是一个美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