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道1》 第一章 三年后。 子夜时分,李斌良一个人走在街道上。 已经十一点多了,街道上没有行人,四周十分寂静,两旁的楼房差不多也都闭上了眼睛,沉睡在黑夜中。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也眨动着困倦的眼睛,只有远方偶尔传来一声火车的长鸣,使人感到这座小城市还在呼吸。路灯黯淡,李斌良孤独的身影长长地伸展在地上,随着他的脚步向前移动。 困意向李斌良袭来,他的眼皮一阵阵发沉,恨不得马上回到家中躺到床上。但,夜已深,白天在街道上奔忙的出租车都已经不见,他只有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条小巷,他走上另一条街道。 这是一条步行街,虽然已近午夜,可街道两边很多楼房仍然灯火通明,霓虹闪烁。 这是全市有名的一条街道,有人叫它“腐败一条街”,也有人叫它“黄色一条街”。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街道两旁全是娱乐场所,什么洗头房、泡脚屋、迪厅、练歌房、台球室、保龄球馆、电子游戏厅……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些洗浴中心和几个大饭店。这里,有无数年轻靓丽的“小姐”招待着来客,只要有钱,就可以得到任何服务。最诱人的是,在这里无论享受什么“服务”和进行怎样的“娱乐”活动,都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公安机关很少来此检查,即使偶尔在检查中发现了问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成立至今,没有一家场所受过较重的处罚。看,前面那幢最高的建筑不就是“红楼”吗?对,它的名字叫大观园,里边还模仿的大观园,给每层楼或房间起了个相似的名字,什么“怡红院”、“潇湘馆”、“蘅芜院”,然而,里边不是什么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而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姐”,根据她们的籍贯和性格,分居各个楼层各个房间,接待有各种口味的客人。里边还设有洗浴中心、餐饮中心、按摩中心、娱乐中心等,一切服务,应有尽有。因此,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红楼的主人叫徐铁昆。当然,不止是红楼,这条街有三分之一的场所是属于他的,只不过红楼最大最有名罢了。另外那三分之二,一半也有他的股份。最后的三分之一虽然不属于他,但是,也要按月缴利给他。因为,这条街是铁昆开辟的,是他保证着这里的平安。如果哪家不缴利,惹他不高兴,那么,或者是公安局派出所找上门来,施以重罚,或者一群莫名其妙的打手闯上门来,打砸一场,让你开办不下去,而且无处诉说。 当然,能到这条街来消费的绝非平民百姓或工薪阶层,花的钱大多数也不是自己口袋里的。每到夜晚你就看吧,车水马龙,尤其是一辆辆闪着高贵光泽的轿车排在街道旁,让人羡慕不已。瞧,虽然已经是子夜,有的场所门口还有一两辆轿车停着。这条街是铁昆对本市的一大贡献,他也为此而自豪,甚至不知从哪儿听来学来的词,说这里是他的“拉斯维加斯”。 对此,李斌良很是愤慨,他和刑警大队的同志都知道,这里是个藏污纳垢之地,里边有很多罪恶的勾当,应该受到惩处,他们侦破的很多案件或多或少都与这里有关。可是,他们只能把行动停留在嘴上,却不敢动作。因为,市领导认为,这条街为改善经济发展环境做出了贡献,经常给予表扬。 对,这里是属于铁昆的,他绝不允许别人染指属于他的领地。如果谁敢向他挑战,下场将很不妙。看见了吗,前面那幢黑乎乎没有灯火的大楼…… 这幢大楼叫“不夜城”,也曾经兴旺过两个多月,可现在已经人去楼空。它的主人叫毛沧海。这个不知深浅的外地人,居然想到本市来打天下,以高价买下这幢楼房,开办了“不夜城”娱乐场所,想与红楼抗衡,结果现在已经不知魂归何处。三天前的夜里,他在回家的路上神秘地被人杀死:一刀刺中心窝。 这就是李斌良和弟兄们正在侦办的疑难案件,也是他今夜晚归的原因。 案发已经过去三天,从目前的迹象看,短时间内很难取得突破。当然,案件破不了也很正常,李斌良到任后曾翻了几年来的积案卷宗,发现近年来有很多重特大案件未破,其中也不乏杀人案。现在,他主持刑警大队工作两个多月,全市发生的一些杀人、抢劫重特大案件,除了这起都破了,比较起来破案率还是很高的,这起案子破不了,应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案子不同,被杀的毛沧海是来本市投资的外地商人,有较大社会影响。市领导对此案也非常重视,分管政法工作的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刘新峰和市长魏民都做出指示,公安局要采取所能采取的一切措施,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否则,将会给本市的投资环境带来消极的影响。为此,无论是局长蔡明臣还是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秦荣压力都很大。当然,直接的压力还是刑警大队,而刑警大队压力最大的是李斌良。这三天里,他带领全队同志做了大量工作,可一直没查到有力的线索。 案子难度很大,但必须侦破。即使市领导不做指示,李斌良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么大的案子,破不了案无法交代。他当刑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有这么一股劲头:当刑警就是破案的,破不了案,尤其是社会影响大、人们关注的案件破不了,还怎么当刑警?他还觉得,破案有点像自己在念中学时做的那些疑难数学几何题一样,你解呀解呀,怎么也解不开,可别泄气,继续努力,锲而不舍,换个思路再解,忽然茅塞顿开,找到了解题的钥匙。那时,你只觉一种难以言喻的胜利感觉充溢身心……对这案件也如此,只要自己苦苦追寻下去,最后一定能够攻破。也正因此,从这起案子发生他就没回过一次家。晚饭前,妻子女儿打来电话让他回家,四岁的女儿在电话里说想爸爸了,说着说着还哭了。这打动了他,要不,他还不会回家。 对了,李斌良现在已经是刑警大队教导员,大队长因病住院,由他主持大队工作。今晚,他就是因为毛沧海被杀案件,才忙到深夜回家的。 “腐败一条街”的位置并不是很好,更不是市区的繁华地段,因此,走过一条街后,就是一条十分偏僻的马路。李斌良再次感到困意袭来,不由打了几个哈欠。他想了一下,决定走更近的路。于是,他拐向一条便道。 说是便道,其实是一条不宽的小巷,两边是围墙和住宅。也没有路灯,因此显得很暗,但李斌良并不害怕。一则他胆子本来就挺大,二则当了半年多的刑警,锻炼得也不知什么叫害怕了。何况,怀里还有手枪,就更无所畏惧了。他想也没想,就向便道深处走去。 这条便道不宽,勉强可以通过一辆车。李斌良在便道上走着,忽然想起毛沧海被杀案。他也是夜里一个人被杀的,他见过他的尸体,那是个身体强壮的中年人,可就在黑夜里,不知被谁一刀刺进了心窝,再也不能爬起来了……他一悚,警惕起来,四下看了看,眼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感到身边好像隐藏着罪犯,随时会突然扑上来……他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手枪。 一种不祥的直感袭上心头。 还在多年前,他就发现自己有这种直觉,每逢要发生不祥的事情时,总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还是在读中学时,有一次他正在教室里上课,忽然感到身心不宁,没放学就往家跑,结果发现母亲犯了心脏病,而家里人都下地了,是他找人找车把母亲送到乡卫生院抢救过来的,如果他晚回来一会儿,母亲就可能死去了。还有一回,也是上中学的时候,放学路上穿过一片小树林时,他觉得浑身汗毛直立,觉得有事,做了准备,结果埋伏在树林里准备袭击他的几个心怀叵测的家伙没能得逞……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而且更加强烈,他又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镇定下来,暗暗笑自己胆小,继续迈步往前走,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后边传来马达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一辆车。从车形上看,是一辆吉普。他扭回头继续向前走,忽觉后边的车声不对……再一回头,见吉普车没有亮灯,正在向自己驶来,速度极快。 便道很窄,无处躲闪,吉普车眨眼间已经逼近。李斌良大喊起来:“停车,有人,我是警察……”可吉普车像无人驾驶,继续向他冲来。他只好快速向前跑去,吉普车紧紧跟在后边,越逼越近。很明显,它就是奔他来的,是撞他来的。现在拔枪也来不及了,生死一瞬间,一股热血从他的身心升腾,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冲着迎面撞来的吉普车飞步冲了上去,就在吉普车即将撞到身体之即,他飞身跃起,跳上车盖,跳上车顶,又一个跟头从车上翻下,摔落于车后。 他重重摔在地上,手掌被擦破,胳膊和大腿好像断了似的疼痛,头还撞到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儿昏迷。可是,他告诫自己,不能昏过去,不能……恍惚中,他看见吉普车在前面停下,车门打开,一个人跳下车,轻捷地向自己跑来,手中还有一个细长的东西闪着寒光。李斌良的心狂跳不已,挣扎着从腰中拔出手枪,推弹上膛,指向前面,困难地叫出一声:“不许动,我是警察……” 李斌良扣动手指,感到手上一震,看见枪口冒出了火光,接着就再也坚持不住,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章 昏迷中,李斌良看不清杀手的面容和身影,只看到他的一双眼睛,一双阴冷狰狞的眼睛正在盯着他,而那双眼睛就是凶器,就是那双眼睛要杀自己,盯得他头痛欲裂,心里恶心。李斌良想和他拼争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眼睛盯着自己,随时要杀死自己。他要动一动,可是,没人帮他,他动不了……忽然,他听到了熟悉的呼叫声: “李教,李教……斌良,斌良……” “教导员,教导员……” 头又猛地一痛,那双眼睛突然消失了,眼前一片迷离的碎片,他一下醒了过来,眼睛猛地一睁,看到了一片刺眼的灯光,接着,真的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不是梦中的眼睛,而是真实的人的眼睛,眼睛里充满了关切和担心。接着,看到一副胡子拉碴熟悉的黝黑面孔。 他是谁?这么熟悉,这么亲切……可一时叫不出他的名字。对面的眼睛突然闪光,一滴眼泪顺着脸慢慢淌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叫起来:“斌良,斌良……你怎么样,没事吧,妈的,是谁干的,说呀,是谁干的,谁要杀你呀……” 李斌良脑海一亮,意识一下恢复了,并叫出眼前人的名字:“吴——哥,是你……” 正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吴志深。他见李斌良醒来,高兴得一把握住他的手摇起来:“是我,斌良,你醒了,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呀,把我急死了……” 他这一摇,李斌良只觉手臂一阵疼痛,脑袋也天旋地转起来,想说话又一时说不出来。吴志深察觉到了自己的莽撞,急忙停下手,又心疼又抱歉地对李斌良说:“对不起,斌良,我太激动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李斌良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眼前挂着吊瓶,这是怎么回事?他想动一动,可刚一动,就觉得胳膊和腿上巨痛袭来,包着纱布的头也一阵眩晕。 过于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也看清了周围的人:除了副大队长吴志深,还有几个刑警大队的弟兄在身旁,他一一想起他们的名字:沈兵、熊大中……他忽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急忙挣扎欲起:“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你们……” 听见李斌良说话,吴志深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别动,要是能行,先说说咋回事;要是不行,就休息一下再说!” 李斌良已经完全想起自己遇险的经过。这怎么能等?他费力地描述了事情经过。吴志深和几个弟兄非常吃惊。通过他们的口,李斌良也知道了自己晕过去以后的事:枪声发挥了作用,吓退了杀手,唤来了正在巡逻的民警,他们把他送进医院救治。后来,吴志深和刑警大队的弟兄们听说了这事,纷纷赶来……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天已经快亮了。 听完李斌良的介绍后,吴志深黑脸泛出紫色。他咬着牙骂道:“妈的,居然有这种事?到咱们刑警头上动土,也太猖狂了!” 正说着,病房外面有脚步声,又有两个人走进来。室内的弟兄们则纷纷向外走去,只留下了吴志深。李斌良从弟兄们的招呼声中,知道进来的是蔡局长和秦副局长,想起来打招呼,可身子痛,头又晕,动弹不得。 出现在眼前的先是头发已经花白的蔡局长。他刚要说话,蔡局长急忙一摇头阻止他:“别,如果不能说话就别说,好好休息!” 李斌良还是费力地说出声来:“蔡局长,我没事,谢谢您来看我……” 秦副局长沉着脸也出现在眼前:“能说话吗?能说就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斌良忍着疼痛,把遇险的经过说了一遍。秦副局长听完,鼻子哼了声骂道:“妈的,居然有这种事?敢向咱们刑警下手……这案子非破不可!” 秦副局长说着转向吴志深,没好气地大声道:“这种时候,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马上行动,把别的案子都撂一撂,全力以赴查这件事。先从车查起,把全市所有的吉普车都给我查透,看昨天夜里谁的吉普车没在家,干什么去了?发现疑点立刻向我报告……” 李斌良虽然头疼,仍听清了秦副局长的话,急忙挣扎着阻拦:“不,秦局,别把警力都投放到这案子上,毛沧海被杀那案子也不能扔下!” 秦副局长沉吟片刻,接受了李斌良的建议:“对,那起案件也不能搁下,吴志深,你和胡学正分一下工,你带人查斌良这件事,让胡学正查毛沧海的案子……哎,对了,学正怎么没来,他干什么呢……” 胡学正是刑警大队的另一个副大队长。对秦副局长的询问,吴志深摇摇头:“不知道,也许,他还不知道吧!” 秦副局长不满地:“立刻找到他,把我的意见告诉他,你们分头行动!” 吴志深答应着,又紧紧握了握李斌良的手,走出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李斌良、蔡局长和秦副局长。 蔡局长问秦副局长:“你看,斌良这起案子是怎么回事?” 秦副局长:“这……我一时说不清。但,不管怎么回事,这案子我不会轻易放过,杀到咱警察头上来了,要不破,这治安还能稳定吗?” 蔡局长转向病床上的李斌良:“斌良,你能不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李斌良恨不得马上找出答案,可他一时真的说不清怎么回事。他想思考一下,可一用脑,又天旋地转起来。这时,一位穿白大褂的护士走进来,对两位局长说着:“行了,你们走吧,他需要休息,你们这样影响他恢复……” 两位局长走出病房。李斌良又眩晕起来。可是,蔡局长的话还在他脑海里盘旋:“斌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第三章 天亮了,李斌良再次醒来,觉得身体轻松了一些,头晕得也不那么厉害了。可他没有动,昨夜的事再次浮现在心头,蔡局长的问话也浮现在心头。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是谁要加害自己呢?他一点头绪也没有。这……看上去,对方非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呀。说起来,自己到刑警大队后是破了不少案子,抓了不少人,也得罪了很多人,可那都是工作呀。再说了,在刑警大队干的时间长的比自己多多了,别人不说,副大队长吴志深、胡学正,哪个不比自己呆的时间长,办的案子多,抓的人多……那么,是不是和自己现在办的案子有关呢?对,自己在这起案子上态度很坚决,劲头也很足,在分析中,把铁昆当做主要嫌疑对象,难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铁昆就真的和毛沧海被杀案件有关了。 有关毛沧海被杀案件的情况又浮现在李斌良的脑际。 毛沧海是被刀刺死的。从作案手法上看,凶手是个行家,一刀刺入心脏毙命。对这起案件,社会上有很多传言,还说得头头是道。比如:此案是铁昆所为。因为他是本市娱乐业的巨头,向来没有竞争对手,这回毛沧海来,由于其雄厚的资金与亲和的为人,吸引了相当一部分顾客,直接与铁昆争利。这不会是空穴来风。李斌良也做过分析:两人是同行业竞争对手,都自恃有钱有势,谁也不服谁,不久前铁昆的手下还砸过毛沧海的场子,双方大打出手,伤了好几个人。虽然公安局介入了,但因为伤者的伤情都不重,主要当事人也没抓到,也无法证明是铁昆授意的,最终做了治安处罚了事。据说,毛沧海还向公安机关反映过,铁昆曾威胁过他,说他和姓铁的作对没有好下场。 从这方面看,铁昆确有作案动机。 说起来,这案件也不是没有一点线索。在毛沧海被杀现场,就留下一枚清晰的指纹,是手指蘸着血印在毛沧海尸体旁边墙壁上的,只有一枚,非常清晰,好像凶手有意留下的一样。技术人员轻而易举地提取下来,但与情报资料室所有的指纹比对了一遍,没有一枚相近的。也通过一些途径提取了铁昆和几个手下的指纹,也没有相似之处。 可是,在外围调查时,有人证明,在毛沧海被杀那天晚上,曾与铁昆在一起喝过酒。因此,铁昆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接触毛沧海的人,不是嫌疑人也是知情人。然而,铁昆虽然没来刑警大队,却给蔡局长打过电话,主动解释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他说,二人一起喝酒是毛沧海提议的,目的是消除误会,化解矛盾。那晚,他们说得也很投机,双方都表示了互谅互解,喝完后就各上各的车分手了……进一步调查,铁昆说的是实话,他在酒后确实与毛沧海分手了,有不在现场的充分证据。当然,他也可以找别人代劳,但对他的手下做了一番调查,没找到任何证据。李斌良和弟兄们还做了一些调查工作,他们分析,如果是铁昆杀了毛沧海,绝不会轻易动手,一定要雇用别人。他们到电信局调查了他最近的通讯记录,但难度很大。铁昆的通讯联络太多,每天数以百计,天南海北的哪儿都有,很难核实。 就这样,三天三夜过去,李斌良和弟兄们能调查的都调查了,可仍然没有见到铁昆的面。他太忙,生意多,应酬多,外出也多,找到他很难。电话打过去了,他也接了,可就是不来。传唤证也送去了,可他看也没看就扔一边了,说太忙,没有时间。无奈之下,蔡局长和秦副局长找到市领导,市领导亲自给他打了电话。昨天他好歹答应晚上来刑警大队,可李斌良和两个副大队长等到子夜,他也未到。最后打来电话,说有急事已经去了外地,正在为本市联系一家准备投资的外商。李斌良他们没有办法,只好离队回家。 就在李斌良回家的路上,受到了袭击,差点送命。 难道真的是他所为?难道自己的侦破触痛了他,他急着除掉自己?也不可能啊,现在,案子还没取得一点突破呢,他这样做也没必要哇……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头又有点晕,他不能往下想了,便动了动身子,想换个姿势休息一下,这时才发现病房里还有一个人,见他动了,急忙凑上来:“教导员,你醒了……” 他看到了一张充满英气的年轻面孔,认出是沈兵。奇怪地问:“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兵笑着拍拍腰中的枪,又晃了晃拳头:“保护你呀!” “保护我……” 没等李斌良问,沈兵就告诉他:“蔡局长派我来的,怕再有人害你,让我时刻守在你身边!” 原来是这样,李斌良心里苦笑起来:自己居然需要保护,这似乎有点多余,难道那凶手还敢到医院里来杀自己……可他想起昨夜的经历,还真的心有余悸,此时此刻,如果真有凶手闯进医院要杀自己,凭自己现在的样子,还真无法抵挡。想到这儿,不由得在心里对蔡局长生出几分感激之情。 沈兵在旁说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教导员,当时,你反应还算快,迎着车往上跳也对,但跳到车上应该马上趴下,抓住车体,想办法稳住身子,然后掏出枪来……我看,咱们今后不能光练射击擒敌,也得练练跑跳什么的……” 沈兵是从武警转业分到刑警大队的,练过散打格斗。刑警大队开展的警体训练中,其中擒敌技术就是由他来担任教官,蔡局长派他来保护自己,可见其用心良苦。 也许是身边的沈兵增强了自己的安全感,李斌良想思考一下昨晚的遭遇,但脑袋和眼皮却越来越沉,慢慢又闭上了眼睛。 人大概真的有第六感觉。李斌良虽然在睡着,但睡得很不安宁,梦乱七八糟的,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躲什么,又像在找什么,又着急,又愤怒,又害怕。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一股熟悉的化妆品香味,又感到有冰凉的水滴落到脸上。接着,他听到女人的抽泣声,感到一双柔软的小手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听到轻声的呼唤:“爸爸……” 他一下就醒来了,眼睛一睁开就看到了女儿那可爱的脸庞,不由脱口叫了声:“苗苗……”想伸手去抱,却觉手臂一痛,轻吟一声,放弃了动作。 旁边一双手把女儿抱过去:“苗苗,别碰你爸爸……” 是妻子。李斌良扭过脸,看到了妻子漂亮的脸庞和她含泪的眼睛。出了这种事,她肯定会担心的。他抬起脸劝她道:“别怕,没什么,你看,我不好好的吗?” 妻子把脸掉向一旁,大声地抽泣起来。这时,旁边有人说:“弟妹,你多呆一会儿,我们俩出去一下!” 说话的是吴志深,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来了。听了他的话,妻子急忙掉过脸来:“别,吴大哥,你们呆着吧,我没事……” 可是,吴志深和沈兵互相使个眼色,还是走出病房。 只剩下自家三口人,但病房里却一片寂静,甚至有些尴尬。妻子垂着眼睛沉默着坐到对面的床边,女儿也只是安静地守在爸爸跟前,不玩,也不说话。 李斌良心里的温暖在消散,他感到有点冷。 还好,她终于说话了,声音不大,口气还算和缓:“到底咋回事啊?把人都要吓死了……” 李斌良不想告诉她,但他也知道,自己越不说,她会越惦念。因此就把昨夜的遭遇大致讲了一下,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她仍然吓得不轻,又扭过脸抹起了眼泪。他预料到,她将要说什么。 果然没错,妻子抹了一把眼泪后说:“咋样,我说得没错吧,劝你不听,非要干这刑警……我看,早一天晚一天,你不被人杀死,我也得被吓死……” 李斌良闭上了眼睛。 近几年,李斌良经常和妻子发生口角,而且,随着矛盾的升级,渐渐影响到两人的感情,他们之间出现了一条缝隙,并且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弥补。此时此刻,他又清晰地感觉到那缝隙的存在。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的,结婚后也吵过嘴,但是哪对夫妻不吵嘴呢?应该说,一开始是正常的,矛盾的升级是他到公安局工作后特别是调刑警大队后,进一步加剧的。她无法习惯他经常性的夜不归宿,不满意他对工作的投入态度,当然,还有拮据的家庭经济,也成为他们冲突的导火索。要不是有吴志深从中调和,恐怕两人早已闹翻了。此时,自己受了伤,遭遇这么大的危险,不但没得到她的温柔和关怀,反而是一通抱怨,李斌良感到一阵伤心。 妻子没有想到他的感受,抽泣几声后在旁数落起来:“怎么样?劝你不听,这回可好……要是在市政府不出来能出这种事吗?你们那批秘书已经有三个当上乡镇长了,一个还当了书记,都是正科级。余一平比你后进去的,都提了副主任,哪个不比你强……调公安局也行,在政工科不挺好吗?如果不出来,现在已经是政工科长了,还是党委委员,凭你的能力,几年后政委就是你的。现在可好,整天起早贪黑,家都不回,我看不出有啥前途……都说你们刑警手里有权,有的人干几年就发家了,你大小还是个头儿,可我没看出啥权来,只有挨累的权。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工资,我是没看你往家多拿一分钱,就是工资也没有开满。这不,还差点把命搭上……” 怒火一股股地从李斌良心中往上涌,他强力抑制着,并再三告诫自己:忍耐,要忍耐…… 这就是她——妻子王淑芬。她说到点子上了。其实,什么不该从政府办调出来,什么不该当刑警,都是表面原因。如果自己能大把大把地往家拿钱,满足她的一切欲望,自己做什么工作她也不会有意见的;对钱是怎么来的,她是不会多问的。只要有钱,能满足她那浮浅的虚荣心就什么都好了! 这才是他和她发生隔阂的根本原因。 她怎么是这样一个人?结婚前,没看出她这样啊……无怪乎有人告诫自己,搞文艺的女人多虚荣,难养活……难道真是这样?可现在她已经改行了,已经当上领导了……她调出文工团后,先在妇联工作,后又调组织部,不久前又被提拔了市劳动局的副局长,可她还是这样,还是这水平!李斌良知道,她也曾在台上给别人作报告,也偶尔看过她写的讲稿,什么“四有”、“四自”,教育别人忘我工作无私奉献……可在没外人的时候,她就这个样子。这才是真实的她。 妻子还在埋怨。李斌良闭着眼睛听着,心里的反感越来越强烈,血往上涌,头又晕眩起来。他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睁开眼睛,粗鲁地一挥手:“滚,你别烦我,我愿意当警察,愿意当刑警,愿意冒危险,我死了也不用你管。要是看我不行,你可以另行选择,你不是说余一平提副主任了吗?找他去吧,他能往上爬,我不如他,我就是傻,就是傻。要是不傻,也不会找你这样的人当老婆!” “你……” 妻子气得猛地站起来,喘了几口粗气,一把抱起女儿:“好,我走,我们走,反正你心里也没我们娘儿俩……” 妻子抱着女儿转身向外走去,吴志深却及时出现在门口拦住她:“哎,弟妹,你这是……你多呆一会儿啊,怎么了……” 吴志深总是这样,总是在自己需要他的时候出现。果然,妻子看到吴志深,表情缓和下来,勉强笑一下说:“我得先把孩子送幼儿园去,然后还得上班……吴大哥,麻烦你多照顾他了!” 妻子说着还是要走。吴志深把她拦住,轻声问:“是不是生活上又有困难了,有就吱声,我知道你们,那俩工资干啥也不够,可只要你们两口子和和睦睦的,啥都好办,有你吴大哥呢……” 听着吴志深的话,李斌良不知道如何是好。 结婚后,李斌良很快发现妻子是个虚荣心很强的女人。她在生活中总是和别人比,穿的、住的,什么都比。她总是说,人家有自家没有让人笑话,没脸见人……特别是近两年,市里盖起一幢幢住宅楼,很多机关干部都搬了进去,她就受不了啦。去年,劳动局盖了幢住宅楼,她说啥也要买。因为是内部职工住,确实便宜,可那也要五万多块钱呀,到哪儿去弄?可妻子决心是不会改变的。她把住的平房卖了两万多块,又东挪西借地凑了几千,可最后还差两万元,怎么也凑不上了,就逼着他想办法。他哪里有办法可想?两人为此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妻子甚至提出,他要不筹到钱,就跟他离婚。李斌良则态度更坚决,就是离婚也不去借钱…… 冲突突然平息了,妻子再也不提这件事了。李斌良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不久妻子忽然张罗着往楼里搬家,问她哪儿来的钱,她就是不说。李斌良声称,不说出钱哪儿来的就不搬家。这时,妻子才告诉他,是吴志深主动伸出了援助之手,拿出了两万元。面对李斌良的询问,吴志深只好承认有这回事。他说:“我知道你的脾气,本来想瞒着你的,现在你既然知道了,就快搬家吧,别赌气了,没用的也少说。吴大哥的日子还行,家底儿比你们厚。你嫂子经商,挣得比咱们多得多。往后,有事你就吱声,只是别跟弟妹吵架,夫妻一场不容易,要和和睦睦的……” 当时,李斌良心里压力很大,母亲说过,到啥时候也不能花别人的钱。他也信奉朋友相交淡如水的信条。因此他要妻子把钱还给吴志深,可钱已买了楼,拿啥还?没办法,他只好对吴志深说:“吴哥,你知道我的经济情况,不知啥时能还上你这笔钱!” 吴志深的黑脸拉下来:“你到底还认不认我这吴哥,咱们是不是弟兄?我说让你还了吗?当然,我知道你的脾气,不花别人钱,可我是别人吗?好,我说明白吧。钱,啥时有啥时还;能还就还,不能还就算没这回事。行了吧……斌良,你也怪不着弟妹,咱们刑警成年起早贪黑,经常外出,把老婆孩子扔在家里,你放心吗?住楼就安全多了,也方便多了。这也是为了工作呀……” 一番话好歹说服了李斌良。李斌良终于和妻子一起搬进了住宅楼,风波也就平息下来。 从那以后,李斌良在不知不觉间与吴志深的关系更密切了。他觉得,他在某些地方就像自己的兄长,人虽然粗鲁些,可宽厚,朴实,一副热心肠。在工作上也是如此,自己到刑警大队后,也正因为有他的支持,才顺利打开局面。 吴志深劝了李斌良妻子几句,见她还是要走,就又劝了几句把她送出病房。 一直在病房外面偷听的沈兵这时走进来,他看不出眉眼高低地对李斌良说:“教导员,嫂子和你可不一样,挺厉害呀……” 这话正巧被进来的吴志深听到,他瞪沈兵一眼道:“你胡说些啥呀?”然后对李斌良说:“斌良,你别怪弟妹,其实,哪个女人都这样,要是我遇到这事,你嫂子还不知道吓成啥样呢……对了,我本来没想告诉她这事,可她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找到队里,非要我领她来,可来了你们又……斌良,弟妹其实是惦念你的,跟你生气也是疼你。她的话也没错,说起来,咱们刑警有啥意思?成年没黑没白地忙,累得要死,还危险,可谁理解?如果日子再困难,就更没意思了……说实在的,我要有你的水平,说啥也不干这行……真的,在政府办干,前途该多大。可现在……好,我知道你不愿听,不说了……哎。你现在好点了吧,昨天夜里,你看清那个凶手没有?他长什么样?” 吴志深的话一下又把他带进昨天夜里。他的眼前模模糊糊现出一个人影:瘦削、机敏……可离得远,天又黑,根本看不清面孔。他摇摇头:“没有,一点也没看清。当时,我只看见他跳下车,向我奔过来,手里好像拿着一把匕首……后来我就开了枪,晕了过去。” 吴志深失望地叹口气,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妈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为什么要冲你下手呢?” 李斌良还是摇摇头:“我也想不出来。要说得罪人,咱们刑警肯定得罪人。可我当刑警时间并不长,虽然也抓了些人,比你们可少多了,谁要对我下毒手,我还真想不出来,我想……” 李斌良停住口,吴志深专注地:“斌良,你有什么想法?怀疑谁?” 李斌良想了想,还是说出昨夜心中闪过的念头:“这……也是瞎猜……我有一种感觉,没准,这事儿和咱们正在办的毛沧海案件有什么联系!” 听了李斌良的话,吴志深和沈兵都显出吃惊的表情,吴志深猛地站了起来:“什么?这……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李斌良想想又笑了:“哪有什么根据,只是一种感觉。也许并不是这么回事……是啊,这里能有什么关系呢?杀手杀了毛沧海,我们怀疑与铁昆有关,难道就因为这个……” 沈兵接过话来:“我看这个分析也有道理,也许,咱们的行动触到他了。我听人说过,那小子可黑了,什么屎都拉得出来!” 吴志深也沉思起来,片刻后点点头说:“也真没准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他是什么企业家、市人大代表,我对他也没好印象……不过,我总觉得有点牵强,毛沧海的案件刚发生,咱们正在调查,还没什么进展呢,铁昆为什么要对你下手呢?再说,咱们还没和他正面接触呢!这……” 这是有点牵强。李斌良也知道,但,他确实有这样一种感觉,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又想了想说:“不管是谁,反正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案子要不破,我也不在刑警大队呆了!” 吴志深道:“是啊,都杀到咱刑警头上来了,这案子要是不破,还当什么刑警?好了,你这一说我也坐不住了……对,得跟你说一下,咱们刑警大队和市区派出所的弟兄都出动了,秦局亲自指挥,从昨天夜里忙到现在,我来之前还没发现什么。你安心养伤,有消息我随时告诉你……好了,我得忙去了。沈兵你可要小心,一定要照看好教导员,要是再出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吴志深说着风风火火地出去了。沈兵对李斌良说:“吴大队这人好,对人实在,热心肠,不像胡大队……教导员,有我在你放心吧,我还真盼着那个杀手来呢,我和他见个高低!” 下午,秦副局长又来看李斌良,并且带来了工作进展情况。 看到秦副局长,李斌良挣扎着坐起来。秦副局长黄黄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点起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才闷闷地开口:“那辆吉普车查到了,是一个人停在路边被盗的,他上午报的案,中午有人在城外公路旁发现了这辆车,车尾部还有弹痕,估计就是它了!” 李斌良心中一喜:“那,别的呢?车上发现什么没有?” 秦副局长摇摇头,又使劲抽一口烟:“没有。车是找到了,可技术科反复检查,也没发现一枚指纹和任何遗留物。车主及家人经反复审查,也全部排除了嫌疑,他们的车确实是被人盗走的。估计,凶手来自外地!” 李斌良心里迅速做了判断:先盗车作案,再用其做交通工具逃跑,逃跑后怕被追查发现,再弃车,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策划严密,手法老到,不是个生手。 看来,这案子有些难度。 秦副局长抽了两口烟,又问起吴志深曾经问过的话题:“你把经过再详细说一遍,难道就一点也没看清凶手的模样?!” 李斌良按照秦副局长的要求,把昨夜的经过又详尽回忆了一遍,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对破案没什么帮助。秦副局长叹口气又问:“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李斌良又把对吴志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提到了毛沧海案件和铁昆的名字。秦副局长听后张大了嘴,烟也忘了抽,似信非信地摇着头说:“能吗?不可能吧,铁昆为啥要害你呀……没有作案动机呀,这没必要哇……这可是大事,咱们刑警办案要凭证据。这话,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要是传到铁昆耳朵里,他问上门来,那可太被动了!” 说得有道理,秦副局长提醒得对,这话是不能对别人说。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也无充足的理由,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推测。 一天过去,一无所获,线索断了。 第四章 三天过去了,李斌良还在病床上躺着。 这是一个只有两张床的病房,医院正处淡季,整个病房只住了他一个人,另一张床正好沈兵用。 三天来,李斌良很是着急,无论毛沧海的案子还是自己遇险的事件,都使他难以安稳地睡在床上。但身体一动就疼痛,头也发晕,他只好耐心地在病床上养着。正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可以补一补了。然而,他睡不好,即使睡着了,也总是做些怪梦。 队里的弟兄们都很忙,他尽力不让他们来探访和照顾,有沈兵陪在身边就足够了。 妻子昨天曾来过一次,但两人说着又差点吵起来,妻子就再不来了。此时,除了沈兵躺在对面床上打盹,整个病室再无别人,静悄悄的。李斌良觉得头不那么晕眩了,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可一阵寂寞又涌上心头,眼前出现了女儿那可爱的模样,妻子把她抱走后再没带她来过。此时,她一定在幼儿园里玩耍吧,不知想没想爸爸……他不由有点恨起了妻子:你来不来无所谓,可女儿呢,她也不能来见爸爸了……此时,他躺在床上,不由回忆起往事。 李斌良今年三十四岁,出身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家就在距市区百里外的一个村庄。十多年前,他靠着自己的天资和勤奋,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内一所重点大学。他是学文的,在大学里品学兼优。毕业后本有机会留在省里或留校任教,可他拒绝了这些机会,自愿要求下基层,想回到家乡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就这样,他被分回本市,在市政府办公室做秘书。 常人看来,这个岗位对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谁都知道,秘书直接服务于领导,容易被提拔,甚至有人说,秘书就是领导的预备队,是干部的储备库和培训班。对李斌良的分配,很多人是非常羡慕的。可是,他自己却很不满意。起初还可以,他废寝忘食工作,学习方针政策,研究经济理论,还经常深入基层搞调研,写出了不少有分量的文章在省市一些报刊上发表,也确实引起领导对他的重视。后来,凡领导的重大讲话几乎都由他来执笔,不到三十岁在本市就有了才子的称号。然而,他却越干越烦。因为他发现,尽管自己动了很多脑筋,领导在会上念得也头头是道,但会开完,也就完了。自己徒有虚名,于现实生活却没有多大补益,这使他很苦恼。另外,他还发现,领导虽然很倚重他,在提拔上却没比谁快到哪儿去,几个资历差不多的秘书,先提拔的还是搞事务的。于是,他的心渐渐冷下来,打定主意离开机关,找一个干实事的地方。后来又发生一件事情,使他更不愿意在市政府呆下去了。经过一些曲折,他终于来到自己选中的地方——市公安局。 他初到公安局的时候,觉得这里果然与机关不同。首先是这里工作特别忙,尤其是刑侦部门的工作,十分吸引他。起初,他在政工科当副科长,主要负责宣传工作,成年扛着摄像机,挂着照相机跟着刑侦和治安民警跑,哪里发生了大案他就出现在哪里,哪里有好人好事他也出现在哪里。由于他常在电视台和报纸发稿,极大地提高了公安局的知名度,一些工作突出的侦察员还因为他的宣传立功受奖,因此他很受大家欢迎。他还悄悄地积累了一些素材,准备条件允许时写长篇小说。可是,在政工科干了不到两年又不满足了,他被刑侦工作所吸引,要投笔从戎,向局长提出了到一线工作的申请,并最终如愿以偿。 对命运的变化,他感到又奇妙又兴奋。在大学时,他曾想过将来干这干那,可从没想过,自己会当警察,当上刑警,当上教导员。不但他没想到,所有的老师同学们也没想到。自就任新职后,很多同学来信,有担心的,有羡慕的,有好奇的,也有不赞同的,为他惋惜的。可他无怨无悔,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李斌良是半年前调入刑警大队的。当时,政工科老科长马上要退下去,局党委本来要让他顶上来,职级虽然还是副科,但却是党委委员,大小也是局领导了。可他却不识抬举,非要到刑侦一线干不可,就是当一般侦察员也行。最后,局党委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担任教导员职务,协助老队长抓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可他万没想到,到任不久,老队长就患病住院了,一时半会儿上不了班。局党委又决定由他主持刑警大队全面工作,队伍和业务一把抓。他在考查历年全市发破案情况后,制定了破案责任制,并附有周密的考核细则,将每个中队和侦察员的破案情况都量化打分,及时上墙,排出名次,有力地调动起大家破案的积极性。他还主动与城乡派出所协调,研究解决打击和防范“两层皮”问题,主动请他们提意见,使刑警大队与派出所的关系大为改善。他还发现,尽管弟兄们工作精神还可以,但多数满足于现状,基本上还是靠经验、靠老办法破案,观念陈旧,视野不宽,影响一些重大疑难案件的侦破。就用返还的罚没款在出版社购买了一批中外侦破业务书籍,给每人订了《中国刑警》,组织大家学习。发生大要案,他在积极组织侦破的同时,还一改以前破案单打独斗的作风,经常组织大家坐下来研究讨论;破获大案后,还要总结经验教训。这不但提高了同志们的业务素质,也提高了破案率。他刚开始主持工作时,很多人都抱有怀疑态度,队内的同志们也不很信任他,秦副局长更有疑虑,认为他没有实践经验,纸上谈兵。可几月过去,有影响的重特大案件一个也没压下,使大家很快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在队伍建设上,他严格要求,加强监督制约,使办案水平明显提高。他还针对同志们体能不足、制敌技术缺乏的现状,由沈兵当教官,开展了体能和擒敌技术训练。每天都要组织弟兄们练上一两个小时擒拿格斗。为给同志们做出榜样,他带头摔,带头打。开始练得浑身疼,睡觉上床都困难,可两个多月过去,都逐渐适应了。他自己也觉得身体越来越棒,胳膊上的肌肉也越来越发达,越来越硬。那天夜里凶手用车撞他,如果没有练功的基础,后果难测。看来,还真是学以致用了。这一切,都使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成就感。虽然很苦很累,但生活充实,心灵充实,他感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每破获一起案件,抓获一名罪犯,他都感到切除了一个危害社会、危害群众的毒瘤,感到自己对社会、对人民群众做了一点实实在在的事。特别是每当破获影响大的案件,群众激动不已地表示感谢时,这种感觉更为明显。他决心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这个事业…… 可是,想不到,现在居然发生这种事,居然有罪犯冲自己下手了,要自己的命!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李斌良真有些后怕。虽然没看清凶手的模样,可瞧那劲头,是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呀。车撞过去还返回来看一看,还要补刀。要不是自己有枪,肯定性命难保。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杀自己呢?总得有个作案动机吧。劫财是根本不可能的,自己身上没钱。仇杀?也不可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找不出这么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灭口?堵住自己的嘴?也不可能,自己并没掌握什么秘密……那么,还有什么?或许,自己的存在危害了谁的安全……李斌良的心再次一动。这……难道真的如想象的那样,这几天对毛沧海的案子盯得紧一点,碰到谁的痛处了?那只有铁昆……不可能啊,有没有必要不谈,他总知道自己是警察,身上有枪,可那杀手好像并不知道这一点,否则,他也不会回来看自己是否死了,也不会用刀来对付自己了。李斌良想了又想,各种不可能的可能都想到了,可仍没想出个头绪来。 他恨不得马上出院,亲自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第五章 有人轻轻敲门。正在床上看书的沈兵像装了弹簧似的跳下地,冲着门口大声问:“谁?!” 李斌良看着沈兵那随时准备搏斗的架势,觉得有点好笑,大白天的,在医院里,难道真有人敢闯进来杀警察? 门慢慢开了,一个人走进来。这是一个衣着整洁的男子,大约三十五六岁,身材瘦长,脸色白净,脸上有一双机警而灵活的小眼睛,手里拎着个水果袋。 看到这个人,李斌良心一动,感到有点意外。 他是刑警大队的另一个副大队长,胡学正。 说心里话,李斌良不太喜欢胡学正。刑警大队有两个副大队长:吴志深和胡学正。老队长因病住院,这二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但他在相处中却深深感到,胡学正和吴志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每次看到吴志深那憨厚的黑脸膛,李斌良心情就格外开朗。那是个耿直的汉子,平时沉默寡言,为人宽厚,可看到来气的事情,总是按捺不住爆发,说出的话能噎死人,可心地是好的。胡学正则完全不同,平日说话不多,对自己也不冷不热,虽说工作干得还可以,可总搞不清他心里想的啥,还总和吴志深闹别扭。因此,这左膀右臂的劲儿使不到一起。李斌良初到刑警大队时,多数人对他都抱观望态度,胡学正表现得最为明显。每当研究案件时,他总是不表态,问到他,也总是一句话:“您是头儿,您说了算!”这表面上是尊重,其实是不信任,是在等着看笑话。如果对什么事不同意,他也不直说,总是:“我看这事得请示秦副局长。”之后,研究的事情秦副局长保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显然都是他汇报的。吴志深则不同,在队里几乎是无保留地支持自己,发生争论也总是站在自己一边,就是有什么意见,也在没别人的时候提,尽量维护自己的威望。令他感动的是体能和擒敌技术训练,李斌良只要求三十五岁以下的人训练,胡学正虚岁刚刚三十六,满三十五还差几个月,可硬说自己年纪大了,说啥也不练。而吴志深虽然快四十岁的人了,可以不参加了,在训练时仍然经常到场,看见谁不尽力,总是忍不住呵斥几句。有一次一个年轻同志跟他顶嘴,他居然骂了起来,后来觉得自己过分,才又做了自我批评。他经常对大伙说:“我觉得,爹妈一定给我起错名了,要不我就姓错姓了。我不是吴志深,我是鲁智深!”真的,他膀大腰圆、胡子拉碴,加上一副黑脸膛,真有股鲁智深的劲头。正是有他在,李斌良在刑警大队的工作才开展得较为顺利。 现在,胡学正来看自己,李斌良觉得有点意外,他急忙坐起来要下床,被拦住后,又连连让他坐下。 胡学正不卑不亢地坐在对面的床上,寒暄了几句,就没话了。李斌良为避免尴尬,没话找话说。其实,话题也好找,就是自己的案子。李斌良知道没什么新线索,也故意向胡学正打听情况。胡学正却不正面回答,轻轻一笑说:“这我可说不清,队里有分工,我搞毛沧海那案子,您被袭击的案子是吴大队搞的。人家既然不对我讲,我也不好问哪!” 瞧,这就是胡学正,他就是这个样子。李斌良只好再问毛沧海的案子,这也是他关心的,然而回答也令人失望:“也没啥好讲的,目前只能查铁昆一条线,可一直在查外围,到现在他也不照面,也不好往下查。从你住院后,这案子就陷于停滞状态了!” “这……”李斌良不由得心里发急,“电话呢?我们不是研究过,进一步查他的通讯情况吗?有什么收获没有?” 胡学正还是摇头:“没有,铁昆的电话单子已经查到案发前一个月,可他每天都打上百个电话,天南海北哪儿都有,很难查。电信局都烦了,大伙也有点泄气了。” 李斌良想了想说:“可以再查查铁昆的外围。像他这样的人,很多事并不一定亲自出面,查查他的亲信。” 胡学正说:“你没住院前不是查过了吗?咱们所知道的亲信就那几个,都查过了。” 李斌良说:“也可以查他们的电话。另外,也可以再扩大范围。只有把工作做到了,真正彻底查透了,咱们才能排除他。不然放不下心。” 胡学正轻声一笑:“您快点出院吧,好亲自指挥我们工作!” 真是话里有话,可不软不硬的,让你说不出啥来。 胡学正适时地站了起来:“行了,李教,您休息吧,我还得忙去,您看,还有什么指示,我一定照办!” 这话有点过分了。李斌良皱起眉头,不悦地说:“胡大队长,咱们一个锅里搅马勺,都是自己弟兄,论资历,你比我老,论经验,你比我多,我哪来那么多指示?我觉得,人贵在真诚,我对你是尊重的,希望你今后别把我当外人!” 胡学正显出一点尴尬之色,但马上就消失了,还是轻轻一笑:“李教,你别误会,我就是这样的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好,您还有事吗?我该走了,不管有没有线索,也得往下查,我已经跟铁忠说了,让他发挥点作用,把他大哥找来,怎么也得见见他呀……” 铁忠?!李斌良的心一下被胡学正的话打动了:对呀,怎么忘了他,这主意好…… 想起铁忠,李斌良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感觉。铁忠是铁昆的亲弟弟,从警时间不长,原来在治安大队工作,几天前调入刑警大队的。李斌良对这个人看法很不好,也不欢迎他,可挡不住。不过,现在胡学正想的这个主意很好。他表示支持:“对,你这个办法想得好,他不是愿意当刑警吗?跟他说,这是对他的考验,让他一定找到铁昆,告诉他遵纪守法,接受传唤,协助咱们破案!” 胡学正又笑笑:“最好你亲自跟他谈……也希望你快点痊愈出院,铁昆如果真来了,最好你出面,我这副大队长分量实在太轻啊……秦局是局领导,和他熟头熟脑的,有些话也不好说!” 李斌良知道,胡学正是不愿意得罪铁昆。也难怪他,那可是全市的名人哪,有钱,有人,一跺脚全市的地皮都颤。可是,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管他是谁呢?为此,他大声道:“好,只要传到铁昆,不管我伤好不好,都亲自对他进行询问!” “那好,就这么定了。如果传到他,我马上通知你。再见!” 胡学正说着站起来,笑了笑,走出病房。 送走胡学正,沈兵笑嘻嘻对李斌良道:“胡大队这人真是……他好像对你有意见!教导员,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李斌良故意问:“因为什么?” 沈兵笑道:“我和你一样,来刑警大队时间不长,对人也摸不太透……不过,我听说——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吗?吴大队啥都知道,他跟你那么好,没跟你说过?” 李斌良没回答。但明白沈兵的话,吴志深也确实说过,说得也有道理……老队长年纪大了,又有病,刑警大队长已经是虚位以待了,而刑警大队只有两个副大队长,胡学正想晋一级也是人之常情,可自己一来就把他挡住了。人的心胸不一样,有意见有想法完全可以理解,只要他能好好工作,能破案,一切都可以原谅,自己也有信心慢慢和他消除隔阂。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隔阂不但没有消除,好像越来越深了。 第六章 还行,胡学正在工作上还不含糊,就在当天下午快下班时,他派人通知李斌良,铁忠已经找到了铁昆,今天晚上九点准时来刑警大队接受传询。 李斌良履行诺言,他不顾医生和沈兵的劝阻,坚决离开医院,赶回局里,赶到刑警大队。也真怪,一听说要见铁昆,虽然脚还有点发软,但头不怎么晕了,身上也有了力气。 回到队里,吴志深看着李斌良包着绷带的脑袋,气得直骂胡学正:“你这身体能行吗……妈的,他准是怕得罪铁昆,拿你当挡箭牌。再说了,有我呢,非得你出面吗?咳,妈的……” 李斌良制止吴志深:“别这么说,都是为了破案,对付这样的人,我应该出面。对,还是咱们三个,就别让其他人参加了……只是不知他会不会还像上回似的,到时候不来!” 还行,这回没白等。大约九点半的时候,铁昆还真来了。不过,并没有到刑警大队,而是先去了蔡局长办公室。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接到蔡局长的电话:“李斌良,你们来吧,接铁总下去!” 吴志深恨恨地骂道:“妈的,架子可够大的,得局长先接待,还得接他下来!” 蔡局长的办公室在三楼。当李斌良和吴志深、胡学正走到半开着的门外时,里边传出说笑声。 “……哪里哪里,我们公安机关就是保驾护航的。您是对我市有贡献的企业家,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职责。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不过呢,我也知道铁总在本市的影响,因此我希望您能支持我们公安机关的工作!” 这是蔡局长的声音。 “当然了,要是不支持我能来吗?可蔡大哥我不能不跟你说,你当公安局长的忙,我这做生意的也忙,可能比你们还忙啊。这几天我正忙着跟外地一家大企业谈个项目,要是能引资进我市,最起码是一亿元……今天我也是抽时间来的,您刚来我市当公安局长,我要不来,也太不给局长面子了……” 一个混浊的声音,显然就是铁昆了。 他们从半开的门看到,秦副局长也在办公室内,只不过没有说话,正闷头大口大口抽烟。 李斌良敲了敲门,然后走进屋子。 室内静下来,屋里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斌良身上、头上。 蔡局长皱起眉头:“李斌良,你怎么来了?能坚持吗?”扭头对铁昆道:“铁总,看见没有,听说你来了,正在住院的刑警大队教导员都出院了……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铁总……这位是刑警大队教导员李斌良,目前刑警大队的工作由他主持……这二位你认识吧,是老人,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吴志深、胡学正!” 李斌良把手伸向铁昆。铁昆屁股离开沙发,与李斌良紧紧握手,还哈哈笑着说:“啊,李斌良,早听说过,不是在政府办当过秘书吗?有名的才子,现在是公安局的人才了……对了,铁忠在您手下,还望多多照顾哇!” 李斌良从铁昆的话中听出,他对自己有些了解,就虚以委蛇地应付着,回身把吴志深和胡学正介绍给他。铁昆对他们没有对自己热情,与胡学正只是礼节性地握握手,吴志深则已经闪到一边,铁昆只是冲他咧咧嘴算是打了招呼。 铁昆油光光的大脸转向蔡局长:“蔡大哥,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跟弟兄们下去!” 蔡局长有点歉意地:“好好,铁总,还得请您原谅,询问是公安机关调查证人和知情人的法律程序,这案子您也知道,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要不也不能麻烦您,还望您理解……”对李斌良:“铁总是市人大代表,对我们工作非常支持,因此,你们既要认真负责,又要尊重铁总。好,你们去吧!” “没说的,”铁昆一拉李斌良,“走吧李教导,我现在听你的,你说上哪儿就上哪儿,不过要快一点,我很忙……蔡局长,我下去了!” 蔡局长赔着笑脸送客:“好好,您下去吧,也就是做个笔录,把您知道的都说清楚就完事了,很简单……对了,您也借机监督他们一下,看他们是不是依法办案,水平咋样……好,谢谢了,再见!” 李斌良三人把铁昆带到二楼,带到刑警大队,进行询问。 询问是什么意思,在公安机关工作的人都知道。询问和讯问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询问的对象多是证人、当事人、知情人;而讯问的对象则往往是犯罪嫌疑人。 但询问和讯问又有一定的联系。因为,当事人和嫌疑人往往是互相转化的。在确定其有嫌疑之前,或已经认为其有嫌疑,但没有证据时,只能以询问来对待。待询问中发现其有犯罪嫌疑并取得证据后,询问也就变成了讯问;相反,开始可能认为其有嫌疑,对其进行讯问,后在讯问过程中解除了嫌疑,也就改成了询问。 但是,询问和讯问在运用上是有很大区别的。一般而言,询问的难度要大于讯问。因为,被询问者是受法律保护的公民,所以在态度上要格外小心,不能激起对方的反感。而讯问则不同,被问者已经是犯罪嫌疑人,当然就可以运用一切合法的讯问手段,给被讯问者以压力,迫使其交代真情。说得直白点,讯问就是审讯。 而最难的是以询问的方式来对待犯罪嫌疑人,用询问的方式来讯问。也就是说,侦办人已经认为被问者有重大嫌疑,但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或感到没有把握,只能以询问来进行讯问。这是最难的。 当然,这也要看对谁,尽管询问和讯问有严格的区别,但面对的如果是平民百姓,过分一些也无妨,把询问变成讯问也是常有的事,只要拿下口供,有所突破,谁也就不去追究这些事了。可是,如果对方是有身份的人,而且又有钱,有靠山,本人又是市人大代表,那就特别难了。 现在,他们询问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正因为铁昆的特殊身份,李斌良将他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使气氛缓和了一些。在刑警大队,他的办公室略大一些,条件也好一些,有两个沙发。 李斌良把铁昆让进沙发,还倒上茶水,又向吴志深要烟。吴志深不情愿地掏出来,可这时铁昆已经把自己的香烟拿出来,分别甩给吴志深、胡学正各一支。吴志深鼻子哼了声,把它夹到耳朵上;胡学正不抽烟,就放到桌子上;李斌良也不抽烟,在铁昆甩烟时,急忙摇手拒绝。 铁昆抽的是万宝路香烟。李斌良听说过,这种烟一盒几十元。当然,对铁昆来说,就是几百元一盒也抽得起。 李斌良注意到,一进屋,胡学正就坐到自己的写字台旁边,还在面前摆上了笔录用纸。看来,吴志深说得对,他不愿意得罪铁昆,所以主动承担记录的责任。而吴志深的脾气他知道,爱发火,也不能太指望他。李斌良责无旁贷,就承担起询问的主要责任。 询问开始了。却是铁昆先开的口:“好,你们要问什么,快问吧,我时间宝贵!” 开始了。李斌良按照询问笔录上的项目逐一发问:“姓名、年龄、民族、籍贯、现住址……” 没问几项,铁昆的眉头就反感地皱起来:“李教导员,你这是干什么?把我当犯人了还是不知道我?” 是的,无论是李斌良、吴志深还是胡学正都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计有各种商店和行业场所十八处,企业三家,工程队两支,总资产一亿多元,是本市重点保护的企业家,而且是市人大代表。在本市,没有人不认识他。他叫铁昆,其实并不姓铁,而是姓徐,因为名气太响亮,人们把他的姓都省略了。很多人都以为他姓铁,甚至有人称他为“铁哥”、“铁老板”。 可现在是在刑警大队,是三个刑事警察在询问他,这些尊称就都免了。而且在李斌良的眼里,他还是个犯罪嫌疑人,是重大杀人犯罪嫌疑人。但这话不能说出来。李斌良只能耐心地对他解释:“对不起徐总,我们是在对你询问,不是讯问,我们有规定,不管是谁,这些项目都是必须问的。” 又费了好多话,好歹算把铁昆的情况记下来:姓名,徐铁昆;性别,男;年龄,四十四岁;现住址…… 询问渐渐深入了。 李斌良对铁昆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 就在毛沧海被杀前,有人看见,他曾与铁昆共进晚餐,而此前两人曾发生过重大冲突。这是谁都知道的事。<u>http://www?99lib?net</u> 而且,无论是社会上的传闻还是从种种迹象看,铁昆这个人绝不是善主。据说,他当年就是靠打打杀杀起家的。去年,省环保局下来检查,发现他的一家工厂排污,依法进行了处罚,检查组没等离开本市,一个主要成员就在大街上被一伙暴徒砍成重伤。当时,公安局曾经立案侦查,也把他列为怀疑对象,可是因为没有证据,案子就拖下来,到现在还没破。可是,人们都猜测说,那是铁昆指使人干的。 尽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尽管有很多人围观,可调查时没一个人出来做证,都说没看到,没看清。调查不了了之。事后,铁昆还放风说:“就是老子派人砍的他,能怎么样,谁他妈的跟老子过不去,就是这个下场。省里来的,省里的他妈个蛋……” 连省里来的人都敢砍,毛沧海有什么不敢杀的?他有犯罪的动机,行动上也有犯罪嫌疑。然而,由于他特殊的身份,也由于没有证据,李斌良他们只能以询问的方式找到他,和他谈话。 看着铁昆那横肉凸出的脸,那骄横的眼睛,那叼着“万宝路”香烟的紫黑色嘴唇,那戴着劳力士金表的手腕,那高高跷起的二郎腿,李斌良心里明白,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省环保局的人挨砍的事十有八九是他所为。是的,他不可能是好人,从他这张脸上就看得出来。当年美国总统林肯辞退一个应聘者的原因就是不喜欢那人的脸。当时有人认为林肯是以貌取人,林肯解释说:“一个成年人要对他的脸负责!”这话实在有道理。问题不在于你的脸是英俊还是丑陋,而是你的脸能告诉人们什么。瞧这张脸,哪里有一点善的东西呢?你怎么能指望这样一张脸干出对社会、对人民有益的事情呢?他极有可能是杀人犯,应该受到严格的讯问,自己却只能对他客客气气甚至低三下四。瞧:作为询问人的自己和被询问人的他并排坐在沙发里,还把好一点的位置让给了他,给他沏上了茶水。他跷着二郎腿仰在沙发靠背上,自己则谦恭地向他躬着身。哪个被询问人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呢?就是这样,他还老大不高兴。好像屈尊一般来到刑警大队。 询问进行不到二十多分钟,铁昆就不耐烦了。看了两次表,终于忍不住了:“还有别的没有?翻来覆去不就是这些事吗?我都说清了,没别的我得走了!” 李斌良急忙劝阻:“不,请您再等一等,有些细节再核实一下。你说,是毛沧海主动约你到饭店吃饭,是吗?” “是啊!”铁昆说:“他给我打的电话,说有事要和我商量商量,我能不去吗?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虽然是竞争对手,可也是合作伙伴,该坐下来谈就得坐下来谈!” 李斌良:“你们具体谈了些什么?” “不是说过了吗?”铁昆又不耐烦了:“你们记没记?谈我们俩的生意问题。你们也知道,瞒着也没用,他是外地人,来本市抢我的生意,我当然反感,手下的一些兄弟也有气,干过过头儿的事,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所以,他提出要和我商量一个共同发财的办法,我当然同意了。就是这些嗑儿,还有啥细节?!” “你们……”李斌良想了想问:“你们在谈话时,争吵过没有?” “没有!”铁昆干脆地说:“酒桌上,都是明白人,话一说就开,吵什么?我们没有吵!谁说我们吵了?你把他叫出来,他怎么知道我们吵了?” 他在说谎,因为那家酒店的服务员证明,他们在包厢喝酒时曾经吵过,可他却否认。这就说明他心里有鬼。遗憾的是,那位服务员虽然能证明这点,却不同意写入笔录,因此无法充分使用这一证据。 当然,他否认与毛沧海争吵,也可能是出于免遭怀疑的自卫反应。可是,李斌良坚信这里有问题。 李斌良继续问下去:“那好,请您再把出事那天的经过都讲一遍,从零点开始,每个细节都不要丢掉,越细越好。” 没等李斌良说完铁昆就急了:“都几天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呀?我一天忙得要死,谁能把每件事都记下来?” 李斌良目光坚定地望着铁昆:“对不起,我们为了破案,也为了洗清您的嫌疑,您必须配合我们,把那天的活动情况说清楚!” 铁昆一拍沙发,盯着李斌良嚷道:“我说不清楚,你能怎么样?” 没等李斌良说话,吴志深猛地站起来,手指铁昆:“你什么态度,老实点……” 铁昆火了,手指吴志深:“你跟谁说话呢?你他妈的什么态度……” 两人要吵起来,李斌良急忙制止吴志深,用虽然和缓却仍然坚定的口气对铁昆道:“对不起,你应该知道,我们对您是充分尊重的,您是市人大代表,还是铁忠的哥哥,应该支持我们的工作!” 这话好像起了作用,铁昆的口气缓和下来,又坐下来:“好,说吧,从零点到六点我在睡觉,住在豪华饭店3楼18号房间,有服务员可以证明。然后是起床洗脸吃饭,接着是参加冯副市长召开的全市个体私营工商业者座谈会,中午和冯副市长在一起吃的饭,大约吃了两个小时,我们唠了一些嗑,他问我身体怎么样,我说还不错;我问他孩子在大学学习怎么样,他说……” “你……”吴志深又想站起来,被李斌良摆手止住,扭头对胡学正大声道:“记录得详细些,多准备一些纸,越详细越好!” 听了这话,铁昆反倒不说了。眼睛盯着李斌良:“我跟你说,我今天坐到这里,有一半冲着蔡局长,一半冲着铁忠。你是我兄弟的领导,我不能不给你面子,可看来你是真和我过不去呀?那好,你如果想听,我能讲一夜!” 李斌良:“您讲吧,我们一定认真听!” 铁昆终于忍不住了,再次猛拍沙发扶手,声音也更大了:“你有时间听我还没时间讲呢!好,我再告诉你们几件事。那天下午,我又跟魏市长、刘副书记一起给工商大楼剪了彩。晚上又一起喝的酒。对了,酒没喝完毛沧海给我来了电话,我就去了,就这么简单,魏市长和刘书记都能证明。这一天就这么过的……你还有什么问的?对了,跟毛沧海分手后,我就回家了,跟老婆睡觉了,还办事儿来着,这用不用证明,你去问我老婆吧……好了,就这些了,我得走了!” 铁昆说着站起来要走,却被吴志深横身拦住:“你别走,这里是公安局,是刑警大队,我们在询问你,说走就走,那不行!” 铁昆好像不认识似的看看吴志深,冷笑起来:“嗬,吴大队好神气呀!你跟谁来这套?公安局咋的?刑警大队咋的?我一没违法二没犯罪,你能把我咋样?告诉你们,要不是铁忠再三求我,我根本就不来这里。对不起,我没时间奉陪,我就是要走!” 铁昆说着就要往外走,吴志深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两人厮扯起来。这出乎李斌良的意料,他虽然非常反感铁昆,可现在终究是询问。目前他只是个证人,有气也得忍着……他上前分开二人,二人却谁也不让谁,直到秦副局长走进来,二人才住手。 秦副局长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听过各自讲述后,脸色不快地呵斥吴志深两句,又对铁昆道:“他们态度不好不对,可你是市人大代表,总该支持公安机关的工作吧。我们找你为啥?还不是为了破案?你还是多支持支持吧!” 铁昆这才勉强平静下来,但是,再怎么问,也还是那些话,没有什么新东西。秦荣把李斌良叫到走廊里,问了情况后思忖着说:“他虽然挺霸道,可杀人……还不至于吧……咱们可千万要拿准,别打不着黄皮子沾满身臊。我看,还是多做外围工作吧,扩大范围,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对他这样的人,不要指望在询问上取得什么突破,还是多收集证据,然后再找他。我看,还是先让他回去吧!” 李斌良觉得秦副局长说得有理,也就同意了。回到办公室对铁昆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您看看笔录,是否和您说的一样,如果一样,就在这里写上‘这份笔录我看过,属实’,再签上您的名字,然后您就可以走了!” 铁昆反感地:“这……还有这些啰嗦,知道这个我就不来了!” 他按照李斌良的指点,在笔录后边签字。李斌良注意到,他拿笔很不习惯,几个字写得也很费劲,还写错了一个字,把笔录的“录”字写成了“路”,属实的属字还想了一下才写上,字更写得不成样子。只是写名字时挺熟练,刷刷几笔写出一个挺气派的“铁”字。经提醒,才又在前面补了“徐”,后边补了“昆”字。两个后补的字与“铁”字相比就逊色多了。李斌良猜测,他平时一定经常签字,而且,只签一个“铁”字。 铁昆签完字,头上已经有点冒汗。他悻悻地把笔往桌子上一扔,抬头又问李斌良:“还有什么事吗?” 李斌良:“没有了,不过,我们今后可能还要找您,还得请您多配合!” 铁昆眼睛上下盯着李斌良,鼻子哼了声说:“那我得把丑话说到前边,我可是个忙人,有没有空儿很难说!” 铁昆使劲把门一摔走了,吴志深气得要撵出去,被李斌良拦住。 外面,一辆奔驰轿车在等着铁昆,一名保镖在车旁来回踱步,见到铁昆,急忙拉开车门,铁昆低头钻进去。 关上车门,保镖看一眼铁昆脸色,关心地问:“大哥,没事吧!” 铁昆:“没事,他们能把我咋的。妈的,要不是魏民和刘新峰打电话,铁忠求我,我根本就不理他们!” 铁昆骂的是李斌良,他还有一些话没吐出口:“哪儿一脚没踩住冒出个他来,什么东西,跟老子装,真是瞎了眼。刑警大队怎么了?别说你教导员,就是大队长又能怎么样?惹火了老子让你滚出刑警大队,连刑警都当不成。对,毛沧海就是老子派人杀的,怎么样?!” 虽然这么想,可仍然感到几分不安。对保镖说了句:“明天你去扬州酒店一趟,好像有谁他妈的胡说八道了,警告他们一下!” 保镖和司机同时答应一声。司机问去哪里,铁昆想了想,说了句:“还是红楼吧!” 轿车飞快地驶在大街上。保镖有些不安地对铁昆说:“大哥,听许经理说,红楼那个四川妮子还是闹得厉害,他担心闹出事来!” 铁昆:“不是说饿她几顿吗?照办没有?” 保镖:“许经理说已经饿两天了,可她还是不服软,今天还差点从窗子跳下去,老想跑!” “妈的,”铁昆恨恨地骂道:“还反了她呢。到了我铁昆手里的人,没有不听话的。告诉他们,先把她轮喽,看她听不听话。要是再跑,把她两条腿的大筋挑了!” 轿车驶向红楼。 第七章 铁昆走后,李斌良才发觉有点挺不住了,头也晕,身子也痛。他躺在办公室的床上,想就这么睡下,可吴志深说啥也不干,硬把他架起来,找来沈兵,开车把他送回医院,又找来医生挂上点滴。临走时,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手机塞给李斌良:“这个留给你,有事好联系!” 李斌良推辞不受,吴志深不耐烦地:“咳,你客气啥呀?咱刑警离不开这东西。我知道你的经济情况,买不起,就是买了也交不起费,行了,今后它就归你了,明天就给你过户,我再弄个新的!”说完往床上一扔,转身离去。 李斌良拿起手机看了看,心里真的有点喜欢。吴志深说得对,刑警真的离不开这个,可靠个人工资,谁能养得起它呢?自己买了个传呼还觉得有压力呢!不行,等出院就还给他…… 看看表,已经快半夜了,应该休息了,然而,他闭上眼睛,却又睡不着了。他又想起毛沧海被杀的案件,想起铁昆其人和刚才询问中的表现……接着又想起三天前那个夜晚、那条黑暗的便道、自己遇到的袭击。那个凶手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呢?三天过去,案件没有一点进展。 夜渐深。 火车站的方向响了几声汽笛,那是一辆火车进站了。 街道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匆匆走来。他的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提包。 他走到一条窄窄的便道口,迟疑了一下,向里边走去。便道里边漆黑一团,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 片刻,便道里边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尖叫声太短,一闪即逝,好像没发生过似的。接着,一阵轻捷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是在次日凌晨四时许接到群众电话报警的。他们迅速作出反应:首先通知辖区派出所,指令其尽快赶到,维护现场,再通知刑警大队和技术科。可是,当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吴志深和胡学正赶到队里召集人员的时候,先期赶到的派出所民警把电话打过来,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报告人的声音都变调了:“……快,吴队长,胡队长,你们……你们快来呀,被杀的好像是你们李教导员……” 什么?! 吴志深惊得差点扔了电话;胡学正听后也变了脸色。他们立刻用电话把情况报给了秦副局长,然后两人分工,胡学正带人去血案现场,吴志深带领两名弟兄直奔医院。 吴志深边上车边骂着沈兵:“妈的,这小子干啥吃的?为啥到现在还不报告……”摸手机想打电话,才想起已经给了李斌良。他急了,一把抢过方向盘,发疯般向医院开去,边开边自语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那里……” 车停到医院门外,吴志深向住院部大楼跑去,一口气跑到三楼李斌良的病房,猛地撞开门,见床上只有被褥,李斌良和沈兵都不见了。他返身跑出病房,大呼小叫地:“医生,医生,人呢?我们的人呢?咦……” 吴志深的喊声一下憋回了肚里,因为,前面的楼梯口有两个人从四楼走下来,迎面走过来,其中一人头上还缠着纱布……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因为那明明是李斌良和沈兵啊!这……是他,没错……吴志深腿一软向地下摔去:“我的妈呀,这到底咋回事啊……” 迎面过来的真是李斌良和沈兵,他们看见吴志深的表情非常奇怪,上前将他扶住,问他有什么事,却见吴志深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一把抱住李斌良:“斌良,你可吓死我了,你们刚才去哪儿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李斌良询问完铁昆,回病房怎么也睡不着,琢磨着两起案子,忽然想起老队长也在这里住院,想跟他探讨探讨,就悄悄起来上了四楼,可到了老队长病房一看,他在睡着。沈兵醒来不见了李斌良,急忙去寻找,碰上了他,两人就转了回来,正好听到吴志深的喊声…… 这…… 既然李斌良活着,那民警的报案是怎么回事……正在疑虑,病房里突然响起手机声。李斌良这才想起刚才把它忘在病房里了,急忙走进屋子,拿起手机放到耳边。里边传来胡学正的声音:“吴大队吗?妈的,虚惊一场,被杀的不是李教,天太黑,那民警没认清,只是有点像他,但不是他……也真巧了,两个人长得像不说,还都在一个地方出的事儿……你快来吧!” 李斌良听完胡学正的话,忽然觉得身体的疼痛全部消失了。他扭头对吴志深、沈兵等人一挥手:“还等什么?快,咱们去现场!” 是的,是这里,是这条便道。 天已经快亮了,离着好远,李斌良就认出这里是自己被袭击的地方。他匆匆向前走去,见前面有不少人影在晃动,有戴大盖帽着警装的巡警和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也有穿便衣的刑警,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现场勘察正在进行。 胡学正看见李斌良,有点惊奇地迎上来:“你来了……正好,你瞧,这不是你出事的地方吗?这个人也在这里被杀了,而且长得又有些像你,你说巧不巧?” 李斌良心里清楚:这不是巧合,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他走上前,见死者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一只手抚着胸口,一只手抓着个小皮包。李斌良看到,此人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像,无论是身材还是面部轮廓,都很像,只是眼睛……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变成了两个血窟窿,凶手残酷地将人杀死后又用尖刀戳坏了双眼。 极度的愤怒攫住了李斌良的心:被害的人长得像自己,这使他产生一种感觉,躺在地上这个受害人是另一个自己,或者是自己的兄弟。是谁,这么狠毒,把人杀死还不解恨,还要刺坏人的双眼?那天晚上如果自己反应稍稍慢一点,那么,躺在这里的就是自己,这就是自己的下场。 他完全明白了:自己遭到暗算,极有可能是凶手杀错人了,因为自己和这个被杀的人长得相像,又在夜间经过同一条道路,杀手把自己当成这个人了……而这起案件的发生,是凶手杀错目标后的第二次谋杀。是的,应该是这样! 胡学正又凑上来:“教导员,你看怎么办?现场勘察完了,是不是把尸体弄回局里去检验?” 李斌良没理胡学正,而是大声问:“管片民警来了没有?管片民警在哪儿?” 一个年轻民警走上来:“李教导员,我是管片民警,可我刚调到这片来,还不太熟悉情况!” 李斌良对自己队里的弟兄大声道:“马上行动,寻找尸源,受害者住得绝不会离这里太远。从现场开始,先以一百米为半径调查每一户,如果没有,扩大到二百米!” 胡学正有点不服:“李教,你怎么知道他家在附近!” 李斌良:“我没有时间解释,行动吧!” 他的判断没有错,刚刚过去十多分钟,一个凄惨的女声从远处传来:“不,不是他,不能是他,不能……”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奔过来,快到跟前又突然放慢脚步,一点点凑近,终于看清尸体后,忽然扑上去,放声大哭起来:“平安,平安,真的是你呀,真的是你呀!是谁干的呀?你咋躺在这里不回家呀……” 哭声实在太凄惨了,李斌良不由转过头去。 第八章 死者叫林平安,是本市麻纺厂的推销员。经尸体检验,他的身上除了心窝一刀和眼睛的刀伤外,胸前还有好几刀,包括手上也有刀伤。看上去,好像是与凶手搏斗后被杀死的。表面上看,这极有可能是抢劫杀人。因为,他身上的钱都被凶手抢走了,然而,那皮包却仍在手上。经调查其家属得知,他是出差归来,走到离家不远的路上被杀的,可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发现身份证和车票。 如果是图财,要身份证和作废的车票干什么? 很快查明,林平安家中有妻子和女儿,还有六十多岁的老母。妻子也曾是麻纺厂职工,后因企业不景气,一家有两人在工厂的,必须有一个下岗。夫妇经过商量,就把丈夫留下了,当推销员。 在好企业,推销员是个有油水的活,可对本市的麻纺厂来说正好相反。因为麻纺企业普遍不景气,本市的麻纺厂又只会生产一些粗糙的麻袋,缺乏竞争力,推销工作很难做。而推销员的工资又与推销业绩挂钩,所以,一家人生活很是艰难。 可是,雪上加霜,现在,家里惟一的支柱又一下子没了,被人杀死了,全家人感到天塌了下来。李斌良想和她们谈一谈,了解一下林平安的情况,获得一些破案的线索,可她们悲痛欲绝,根本无法控制感情,母亲和妻子都昏厥过去两次,多亏林平安有个哥哥来了,还算挺得住,照顾着两个人。可他家在农村,对弟弟的情况所知甚少。在林平安的妻子稍稍止住哭的时候询问,她反复说的只是一句话:“他是好人哪,他不该出这事啊……”而林的老母已经头脑不清,见李斌良上前询问,竟突然将他搂住哭起来:“儿啊,儿啊,原来你没死啊……”把李斌良的眼泪都弄出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硬逼着人家谈什么线索,显然不是时机,也不够人道。还好,麻纺厂的领导们来到林家,然而,他们也提供不出太多的线索。只是说,林平安为人很好,没有一点不良的品质。要说得罪人,也就是认真一点,耿直一点,曾当过工厂的质检员,因认真负责,严把质量关,和工人们发生过矛盾,不过那都发生在前几年,也不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不可能导致仇杀。这几年他当了推销员,与厂里人交往少了,就更没什么矛盾了。因此他们也想不出林平安为什么被杀。 李斌良又问林平安这次出差情况,厂领导说,推销员因工作性质决定,经常往外跑,而且工资、奖金和旅差费都打入推销报酬中,只要能把麻袋推销出去就行,到哪里去,何时去,都不必和厂里打招呼。因此,对他这次出差情况,厂里也是一无所知。李斌良组织人在发案现场周围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然而,忙了一天,什么收获也没有。 对林平安和他的家庭,李斌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除了死者与自己长得相像外,家境也十分相像,都有妻子和一个四岁的女儿;都有个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可论起生活水平,自家虽然并不富裕,可要比林家强得多,甚至不能相比。望着这一家人的惨状,李斌良想到,那天晚上,如果自己反应稍慢一点,就是和林平安同样的下场,悲痛欲绝的就是自己的亲人。想到这些,他更加痛恨凶手,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破案! 下晚班的时间已经过了,该离开了。临走前,李斌良和林平安的妻子打个招呼,克制着内心的痛苦,劝了她几句,扔下一百元钱掉头离开了。 李斌良知道,这是刑警职业的另一面,那就是:你在享受破案成功喜悦的同时,也要经受感情的折磨,感受着受害人的痛苦。 回到队里,虽然下班好一会儿了,李斌良却发现各个办公室都有人,大家都没走,有的在吃方便面,有的吃盒饭,他心中十分感动,他没说什么,也要个盒饭吃起来。正在吃着,吴志深领着一个护士走进办公室,还带着吊瓶。他这才想到自己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才感觉身上的疼痛并没有消失,头也一阵阵发晕,就一只手吃饭,另一只胳膊让护士扎针。他很感谢吴志深:谁说他粗鲁,像鲁智深?瞧,他对自己是多么关心!真的,他在很多地方都像自己的兄长。 然而,一个吊瓶还没打完,秦副局长就走进来:“咱们得开个会,把案件分析一下。” 李斌良:“这……案件刚开始调查,还没什么线索,是不是早一点,等一等……” 秦副局长使劲一摇头:“马上开会,没线索不要紧,咱们先确定破案的大致方向。” 李斌良还想说什么,见秦副局长显出不耐烦的神情,就拔下吊瓶,通知大家到会议室开会。 对秦副局长,李斌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在政工科时接触少,只是觉得这人话少,笑容也少,以为是干刑警多年养成的职业病。不过,听一些老同志说过,他当年并不这样,也是爱说爱笑的,可最近这三五年,人就变了,越来越沉闷,还爱发脾气,队里一些年轻同志都挨过他骂,连吴志深都躲不过,好像对胡学正好一点。有些同志在背后议论说:他才四十五六岁,还没到更年期呀?!有的说也许是提前了,只是提前得太多了。李斌良到刑警大队后,他也是不冷不热的,说不上欢迎支持,也不能说反对压制,反正不即不离。自己出事住院这几天,他好像挺关心的,可一出院他又恢复了老样子。李斌良曾是学文的,文学是人学,应该能研究人,可几个月过去了,他也没闹清秦副局长是怎样一个人。当然,秦副局长虽然爱发脾气,却一直对李斌良客客气气的。然而,这也使李斌良产生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因为他听老人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 秦副局长宣布会议开始后,头就向李斌良一摆:“你谈谈吧!” 李斌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会议是秦副局长提出开的,他却要自己先讲,这有点儿像突然袭击。自到刑警大队以来,这种事经常发生:开会时,往往自己正讲得起劲儿,思维正活跃,他会突然打断你的话,高谈阔论一番不着边际的东西。而当你失去了讲话的兴趣,或毫无准备之时,他又突然让你讲。现在就是这样。可讲些什么呢?李斌良边想边开了口:“大家都知道,近些日子我市连续发生三起杀人案件,除了杀我那起未遂外,另两个受害人都死了。特别是后一起,不知大家对受害人家属的痛苦有什么感受,反正我很难过。想一想失去丈夫的妻子吧,想一想那天真可爱的孩子吧,想一想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吧……假如这事发生在我们身上,会怎么样?” 话一开头,思路就清晰了,心情也不平静起来,要讲的话也多了:“当然,我们无法使他们摆脱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们做不到,但我们可以减轻她们的痛苦,可以让死者瞑目,让生者得到慰藉。因为我们是刑警,我们有这个责任。那就是把案子破了,让罪犯伏法!” 秦副局长打断他的话:“先别激动,分析一下案情。” 这话反而使李斌良激动起来:“关于案情,我们等一下要深入分析。我要先说一个观点,林平安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他身上虽然中了很多刀,但致命的还是胸口那一刀,而这一刀与毛沧海那刀非常相似。这点,法医的检验已经做出证明。因此我认为,这起案件和我遇险那起案件及毛沧海被杀案件应并案侦查。这个凶手,不,应该称他为杀手,既凶残又大胆,居然连续在我市做下三起杀人案,这是向我们刑警挑战。那好,我们就迎接这挑战吧。请宁静把记录做好,我现在郑重向大家承诺,如果我不能带领大家攻破此案,就地辞职,今生再不当刑警!” 这是真实感情的流露。虽然到刑警队以来,李斌良已经主持全队开过几次会,但哪次也没有像这次慷慨激昂,说到这里他估计秦副局长又要打断,就停了下来。可秦副局长这回却没出声。李斌良的目光从大家的脸上扫过,注意大家的反应。会议室很静,从目光中可以看出,大家都被吸引住了,也被感动了。秦副局长虽不动声色,但从他一口接一口吸烟上看,内心也不会无动于衷。 这时,他感到一束明亮的目光向自己照过来,他向前望去,那是一双明亮而宁静的眼睛。对,她的名字就叫宁静,是大队的情报资料员。他注意到,她此时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和信任,也透出几分担忧。她的眼睛遇到他的目光,便垂下了眼帘。李斌良的心不由得一热。而就在这时,他又感到一束刀子一样的目光向他射过来,心中一惊,急忙把视线调过来。于是,他又看到一张俗不可耐的女人脸庞。 她叫高苹,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一年前还是市粮库的保管员,现在,她不但调人公安机关,还进了刑警大队,当上了情报资料员。刑警大队早有了情报资料员宁静,一个人完全够用,可局里硬给她安排了这个位置,以满足她的愿望。她调进来不久就转了干,授予三级警督的警衔。有人算了一下,如果她能授三级警督,应该在十三岁时就参加了工作。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还有本科学历,可李斌良有一次讯问嫌疑人让她做笔录,两个小时她只记了不到两页纸,其中还有三分之一错别字,使拿下来的口供全泡汤了。别看她工作不怎么样,可平常也挺忙的,忙着来往于各办案科所队,给受处罚的违法犯罪人员说情。而且,每次还都管用,使本来决定严肃处罚的事从轻处理。她之所以有这样的神通是因为她妹妹嫁给了某市领导的儿子。对,她刚来公安局时,还纹了眉,勾了眼线,甚至额前的一绺头发也染成黄色,李斌良为此专门与她谈过话,给她念了公安机关警容风纪,她才很不高兴地染回黑色。李斌良对她说话的声音也不喜欢,沙哑而又尖利,透出一股俗劲,跟泼妇吵架的声音差不多。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也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她的目光就说明了一切,每当自己慷慨激昂地讲话时,她总会投来不屑一顾的目光,最近还发现,每当宁静与自己接近一点,她会格外感兴趣地把目光投过来。 李斌良甩掉高苹,目光继续移动,从大家脸上缓缓扫过,忽然又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一张特殊的面孔,一张不同于其他弟兄的面孔,心不由得又咯噔了一下。 这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粗壮,圆脸,寸头,穿着既流行又高档的便衣,腋窝夹着个精致的皮包,里边肯定是高档手机。尽管他眼睛也盯着自己,但,也许是心理上对他反感,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瞧那张粗俗、市侩和酒色无度的脸…… 他就是铁忠,铁昆的弟弟。和他的哥哥一样,人们都省略了他的姓。他是不久前才调入刑警队的。关于铁忠其人,李斌良也曾听说过,此人在社会上名声很不好,没当警察之时,跟在哥哥后面混饭吃,好像管理过一家洗浴中心。可不知怎么搞的,不知花了多少钱,转眼间弄了张大学文凭和干部籍,在三个月前进了公安局,先是在治安大队干,穿着警服,却帮着这个收贷款,跟着那个追欠账,影响很不好,治安大队长干生气没办法,后来他又觉得搞治安没意思,非要当刑警,并一路绿灯地达到了目的。 公安部虽然制定了严格的录警制度,要求逢进必向社会公开,然后考试考核,按照人民警察的标准择优录用,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某些人,什么规定也没用。从今年开始,市里又出台一条政策,大专以下的毕业生不再负责分配,由毕业生自己找接收单位,有了接受单位,人事部门才予以分配。而警校只是中专,这条政策就堵住了警校毕业生分往公安机关的渠道。然而,有些虽然没念过警校,甚至连高中都没考上、素质很低的人,就像铁忠和高苹这样的,因为有钱有势,可以买到更高的文凭,找到得力的门路和关系,今天挤进一个,明天安排两个,进来后又什么工作也干不了,还总惹事。到这时,领导上又会说公安局队伍建设不力,民警素质太低……这不,铁昆轻轻做了下手脚,他的宝贝弟弟就成了刑警。 李斌良对这事很恼火,也为此问过秦副局长,秦副局长只是没好气地一挥手:“你别问我,问蔡局长去!” 李斌良闹个倒憋气,心想,蔡局长怎么了?有空儿我就找他! 可现在,难题出来了,铁昆是这起案件的嫌疑对象,他弟弟却要参加案情分析会,这会怎么开?这案情怎么分析?李斌良不得不低声请示身边的秦副局长。秦副局长想了想,闷闷地低声道:“那怎么办,也不能因为他会就不开了。开吧,完事我跟他谈谈!” 可这是一谈就能解决的问题吗?李斌良正在为难,秦副局长手机突然响了。他放到耳边听了几句,回了声:“我们马上就到!”然后站起来宣布:“市领导来了,我和李教导员及两位副大队长有事,下面的案情分析会这么开:以中队为单位分析讨论,明天早晨把讨论结果报到大队。散会吧!” 还好,李斌良舒了口气。心里说:看来,真得找蔡局长谈谈铁忠的事,这问题不解决影响工作。 第九章 李斌良走进党委会议室时,发现椭圆形会议桌四周坐满了人,除全体党委成员外,还有四个穿便衣的男子,这些人他都认识。对门而坐的,正是市长魏民和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刘新峰。看到两个人,李斌良心里泛起一股特殊的滋味。 冷不丁一看,魏市长和刘书记气质很相像,但细看一下,又会发现很大不同。他们都四十多岁年纪,但刘新峰看上去稍年轻些,气质深沉含蓄,还透出几分书卷气。李斌良和刘新峰接触时间很短,他调来本市不久,李斌良就调离了市政府。不过他知道,这位副书记曾是自己不同期的大学校友,比自己早毕业一些年,还念了研究生,是从行署办副主任的位置上调到本市的,先当副市长,后到市委任副书记,再后来又兼政法委书记。 市长魏民坐在刘新峰右边,李斌良曾在他手下干过较长一段时间。现在看,他好像比当年多了几分文气,眼睛上还架着金丝边的眼镜。与刘新峰相比,他更严肃一些,脸色也深一些,领导干部的作派也更明显一些。李斌良和他处的日子较长,知道他的一些历史。听说,他早年也当过警察,在公安局工作过,后来调到组织部、县委办干了几年,等再回公安局时,已经是局长了。再后来又当过法院院长,最后到市政府当上了副市长、常务副市长。就在李斌良调出市政府不久,他当上了市长。 对这两个领导,李斌良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除了早就相识,共过事之外,还因为他调出政府办与他们二人都有关系。当时,他离开政府办是费了很大周折的,尽管他不会来事,但他的工作能力尤其是写作水平还是领导倚重的,要不是发生那件事,绝不会放他走。事情起因于他的一个业余爱好——写诗。他写诗主要是自娱,没事时自己读一读。问题出在有一回他写完一首诗后没及时收起来,放到桌子上被人发现了。 那首诗是他有一次回家探望母亲后写的,那天办公室没人,他便把夜里失眠时的几句记录在纸上: 那会使母亲的期望被秋风吹走, 就是这首诗,被一个人看到了,传到了一位市领导的耳朵里,使领导对他有了看法,说他思想意识不健康,对市政府工作不满。 那个领导就是魏市长。 最初,李斌良对魏市长的印象还可以。他们虽是上下级,可那时魏民还是副市长,李斌良主要服务于宁市长,与他来往不多。在李斌良的印象中,魏副市长很有魄力,对下级要求很严,曾见过他在办公室批评一个乡镇领导,口气十分不客气,对方被批得呜呜直哭。他在大会上讲话也总是声色俱厉的,人们都很怕他。 当年,李斌良那首诗所以引起魏市长的反感,是因为不久前他刚刚在电视里做了一次讲话,主要是谈农业如何如何丰收的。播出后,有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浮夸风,有些数字是吹出来的。他听了很生气,恰在这时看到了李斌良的诗,认为是针对自己来的,就发了脾气,在一次会议上不指名地进行了批评。当时,李斌良心里压力很大,就跟宁市长说了。宁市长安慰他说:“别听那套,有我呢!”因宁市长是市政府的一把手,有他在,魏副市长就是不满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不幸的是,不久宁市长发生车祸,溘然离去,李斌良在政府办的处境一下变得很艰难,原来就思动的心再也呆不下去了。 在他提出调离申请后,魏民已经升任市长,他坚决不同意李斌良调公安局。李斌良无奈之下,找到刚刚调来的常务副市长刘新峰,刘新峰看在校友的情分上,跟魏市长说了几句好话,李斌良才得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在座的另两个男子是市领导的秘书。李斌良跟其中一人比较熟悉,当他与他眼睛对视时,他觉得心不由得跳了一下。此人年纪比李斌良大上一两岁,长得板板正正,也戴着眼镜,看上去比两位书记还严肃。 他是魏市长的秘书、政府办副主任、宁静的丈夫余一平。 余一平是在李斌良之后调入政府办的,与李斌良同事过半年多,还是在一个办公室,对面桌,因此李斌良比较了解他。他刚调入时,材料写不上去,没少求自己帮忙,可现在,自己只是刑警大队的教导员,人家则已经是市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了,而且是正科级。不过,李斌良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他怀疑自己那首诗就是他拿给魏市长看的。因为,是他们两人一个办公室,没有第三人,再加上其他的种种表现,使李斌良意识到这是个应该加以小心的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一种不安全感。这也是他调出政府办的一个原因。 也正因此,李斌良和余一平的目光对到一起时,心才快速地跳了几下。那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尽管看到他像看到苍蝇一样,李斌良还是客气地向他点点头。 在点头的时候,李斌良眼前又闪过宁静那美丽的面容:他这样的人品,却找了那么好的妻子,宁静怎么会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李斌良落座后,领导们的目光都望向他。蔡局长首先向李斌良一伸手,给领导们介绍道:“李斌良,刑警大队教导员,队长病了,现在由他主持全面工作。对了,他在政府办工作过,两位领导认识吧!” 李斌良隔着桌子向两位领导笑着点点头。令他感到尴尬的是,刘新峰书记主动站起来,隔着会议桌向他伸出手来,一边紧紧同他握手还一边对旁边的人说:“你们都知道吧,这是我的小校友!不过,可能是一头认识,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我调市政府没几天,人家就调走了,不知是跟我没缘分还是对我有意见……怎么样,听说干得还可以?!” “岂止可以?”蔡局长大声道:“应该说非常出色,市政府出来的哪有差的……不愧是大学生,干哪行都是高手。到刑警大队后,把很多新观念、新方法带了去,发挥了很大作用!” “好哇!”刘书记听了很是高兴:“不愧是我的校友!上次我去省里办事回大学一趟,好几个教授还提起他呢,都说他在学校里就非常出色!” 听了刘书记的话,李斌良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感到有点惭愧,一时不知说啥才好。 魏民市长也伸出手和李斌良握了一下,转脸对刘新峰道:“这回就看你这小校友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他能不能把这两起案件拿下来!” 刘新峰纠正了一句:“是三起,他本人还遭遇一起呢……斌良,给我们讲讲过程,听说还挺惊险,跟惊险电影似的,你还来个鹞子翻身跳车动作?瞧,绷带还没拆呢……看来,你从秀才变成将军了!” 刘书记的话使会议室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领导既然说了,李斌良只好从命,他三言两语把经过说了一遍,尽管说得简单,刘魏两位领导仍然听得入神。李斌良并没有冲昏头脑,他听到了旁边秦副局长的咳嗽声,急忙尽快结束自己的话。 会议开始了,气氛也从轻松一下严肃起来。一开始是汇报案情,这回秦副局长亲自发言了。他打开记事本,将三起案情介绍了一遍,重点介绍了林平安被杀的案件。声音虽然平淡,但时间、地点、现场、检验结论,都说得清清楚楚,用语精确而洗炼,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秦副局长介绍完案情后,紧接着又把几天来的工作情况介绍了一下。这回他说得较细,对如何开展调查如何走访调查知情人,都用精确的数字进行了说明,使人感到,刑警大队在他的领导下,做了大量工作。李斌良听了,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 秦副局长汇报完,该进行案情分析和下步工作安排了。这时,他又来了突然袭击:“斌良,你来谈吧!” 这又出乎李斌良意料。但已不容多想,领导们的目光都在望着自己,他没再推辞,先汇报了尸体检验情况,特别指出作案的时间、凶器和刺中的部位,就此推断是同一人作案。接着说:“这是三起特殊的凶杀案。并案侦查的理由是:三起案件作案手段相同,都是用刀,两个死者都是被刀准确地刺中心脏。至于林平安身上其他刀伤和被抢走的钱物,只能是凶手欲盖弥彰,想把我们引向岔路。说这三起案件特殊,一是凶手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做三案,当然,其中一起可能是选错了目标,他为什么要这样干?二是两个被害人没有任何联系。二人身份不同,一个是腰缠万贯的企业家,一个是家境贫寒的普通推销员。他们之间也素不相识,没有任何来往。因此,凶手一连杀死这两人令人难解。以上两点使我们可以初步得出结论:凶手杀人,绝不是图财。那么,他为什么杀人,或者是仇杀,或者……”李斌良停了停,“我的猜测可能大胆一些,他也有可能是为了灭口。这一点,林平安的双目被刺似乎可以证明。三是从作案手段上看,凶手好像特别大胆,根本没把公安机关放在眼里,进一步说,他根本不怕我们。他好像有这个把握,我们破不了案,抓不住他。我担心,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可能还会作案。我建议,应该集中巡警和辖区派出所的警力,加大夜间巡逻的密度,一方面防范凶案发生,另一方面,也可及时发现罪犯,将其抓获归案。” 说开头就停不住了,李斌良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出格了,果然,秦副局长又咳嗽起来,他只好不情愿地把话停下来,也借机注意一下大家的反应。还好,领导们都十分注意地听着,特别是分管治安的雷副局长、分管基础工作的张副局长及纪检书记,都用鼓励的目光望着自己。 雷副局长是个急性子,见李斌良停下来不说了,急得敲着桌子催促道:“说呀,怎么不说了……” 李斌良很受鼓舞,瞥了一眼秦副局长,又继续谈下去:“我觉得,目前我们还没掌握有价值的线索,很难对案情进行深入分析,更难做出准确的判断。现在,我只能说,杀手是个成年人,年轻人很难有这样的胆量和镇定,且往往结伙作案,而这人独往独来,因此年纪不会很轻,但也不会很大,因为干这种事还需要体能做保证,再说我也见过他的影子,虽然没看清楚,但从他敏捷的动作上看,绝不会是老年人,我看,最大不会超过四十岁,极有可能是受过打击的人员。关于案件的判断,我只能说这些。目前,我们的工作重点应该在三个方面,一是围绕受害人的社会关系进行排查。从作案动机上挖掘,注意发现其与谁结过怨,引发仇杀。二是从受害人活动规律上进行调查,看都接触过哪些人,是否发现和掌握了某人的什么秘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掌握的秘密一定是非常重要,严重威胁凶手的安全,才导致被灭口。三是……”李斌良犹豫了一下:“我有一种感觉,凶手有可能是外地人,因为我们市近几年从未发生过这类案件,凶手作案手段又这么大胆,因此他有可能来自外地,甚至是被雇用的。所以,我们要排查一下旅店业,还有什么洗浴中心、按摩场所,这些地方往往是藏污纳垢之处……” 李斌良说到这里停住了,因为他感到身边的吴志深在扯自己的衣服。他的心一跳,意识到了什么。是啊,自己的话有些敏感,因为说到的这些场所多在“黄色一条街”上,而市里对这一条街实行特殊保护政策,市领导、也包括在座的领导曾经专门指示过公安局少去干扰,认为那个地方为本市引资招商和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一条街的主人铁昆更是威名赫赫,与一些市领导关系非同一般。他看看两位市领导,见他们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就继续下去:“查这些场所,主要是看他们近期是否接待过什么可疑人。当然,这比较难,也容易引起这些行业场所的……的反感,可是,这些地方确实应该引起注意。” 第十章 李斌良终于停了下来。他发现,会议室一片寂静,人们都不说话,脸色也都很严肃,好像在思考。片刻,雷副局长大声说了句:“好,李斌良说得好,我完全赞同!” 李斌良被雷副局长说得脸一热,可心里很高兴。 张副局长、纪检书记都表态支持李斌良的观点,可秦副局长却保持着沉默。这样,别的领导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好一会儿,还是魏民市长打破寂静:“到底是大学生,谈起来头头是道儿,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停了停,眼睛落到李斌良脸上:“你既然主持刑警大队的工作,那么我问你,你破案有把握吗?” 李斌良觉得魏市长的语调有点怪:好像是表扬,又好像是讥讽,特别是最后一句话问得反常。当刑警的都知道,没有谁敢保证哪起案件能破不能破,这话简直是在叫板,让人感到有点委屈。但,他早已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魏市长的问话刚落,他就忽地站起来大声回答:“我觉得,这不是能不能破案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破的问题。这起案件必须破!我在这里向各位领导郑重承诺,我将和刑警大队的弟兄们尽一切努力破案,如果破不了,我就地辞职,从此再不当刑警!” 这话把领导们都镇住了,雷副局长听得脸都红了,露出又振奋又担心的目光。吴志深又开始扯李斌良的衣服,可李斌良不为所动,有几分激动地说:“各位领导可能认为我说大话,是啊,那么多老公安,老刑警,谁说过这话呀,我也实在太狂了。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个凶手,我称他为杀手,太凶残了,太大胆了,简直就是在向我们刑警挑战,不抓住他,谁知他还会杀多少人?不抓住他,我还有什么脸主持刑警大队工作,还有什么脸当刑警?我再说一遍,我一定要破获此案。不破案,我辞职!” 雷副局长忍不住又叫了好:“说得好,当刑警就得有这个劲头!” 别的局领导也向李斌良递过赞许的眼神。然而,秦副局长仍然没表态,两位市领导也没吱声。会场又沉默了。 好一会儿,仍然是魏市长打破寂静,他用感叹的声音大声道:“精神可嘉,精神可嘉……可是,我也干过公安,当过公安局长,破案这东西我知道,不能光凭热情,更不是说破就破的,我还得问问内行。”他把目光望向秦副局长:“秦荣,你是分管刑侦的,谈谈你的看法吧。你有信心破案吗?” 这话使李斌良的心里很不舒服。魏市长称秦副局长为“内行”,那无疑是把自己看成外行。这……他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注意听秦副局长说话。可是,秦副局长抽了口烟,苦笑一声:“我可不敢打保票。我分管刑侦不假,可我不能负全部责任,我只能说,我们尽力破案!” 李斌良听出来,这话的口径和自己大不一样,而且,还带有几分嘲讽的味道,但他不能说什么。还好,蔡局长在旁边开口了:“秦局长的意思是,你是副局长,不能负全责,全责就得由我一把手来负了?行,我负全责,不过,两位市领导在,我可是刚调来半年多,对本市的情况还不了解,在破案上,我依靠的就是秦局长。我在这里把话说到前面,秦局长你尽管放手干,我给你搞后勤保障,案子破了,功归你,破不了,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我想两位市领导同意这种观点吧!” 蔡局长的话使会议的气氛轻松了一些,因为觉得李斌良说得已经够多了,没人再说话。 魏市长把脸转向刘书记:“你先谈?” 刘书记急忙一摆手:“你谈你谈,我对破案是外行,你干过公安,你谈吧!” 魏市长:“行,我能摆正位置,书记总是最后做总结的。” 刘新峰笑道:“别开玩笑了,我这书记可是副的,你当市长可是正的。”转向大家:“大伙可能不知道,我们俩是高中同学,魏市长当时就是我的上级。他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 魏市长说:“可别提往事了,同学三年,人家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呢?只考个中专,好歹混碗饭吃!” 刘书记说:“不过,你现在不是也有大本文凭了吗?对了,还有硕士学位呢!” 魏市长:“那也不敢跟你比呀,你可是正牌研究生啊。对了,还是书归正传吧!” 两位领导打了几句嘴架,终于转到正题,到底还是魏市长先谈。会场又严肃起来,人们都翻开小本儿,拿出笔准备记录。李斌良和吴志深也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 魏市长咳嗽一声开口了:“大家都知道,我当年当过警察,当过刑警,也当过公安局长,这是我引为自豪的经历。应该说,我还是有点发言权的。但是,今天和当年的治安形势、犯罪规律都有了很大不同,因此,我也不敢说自己谈的都正确,都有针对性,更不敢打什么保票,就像刚才李斌良那样……” 李斌良又从魏市长的话中听出了讥讽的意味。还好,他很快进入正题:“下面,我仅就此案谈三点看法,供大家参考。” 魏市长使劲抽了口烟。停了停说下去:“第一,刚才秦局长汇报时说提取到了指纹,我觉得,应该充分利用。小李刚才说的破案设想虽然有道理,但忽视了这一点。要知道,这可是最有力、最直接、也是惟一可靠的证据,绝不能忽视。你们一定已和情报资料室的指纹卡比对过了,可这还不够,因为我知道,你们的资料库存的指纹太少,是近几年建立的,很不全面,要扩展比对的范围,我看,可以将全市可能作案年龄段的人都比对一遍,也正好借此机会充实一下你们的指纹档案库。当然,根据轻重缓急,分期分批,先从市区开始,年龄可掌握在二十岁至五十岁。当然,这工作量大一些,可破案没有捷径可走,不能怕干笨活,很多大案就是干笨活破获的。李斌良,你说对吗?” 李斌良一时语塞。从魏市长的话中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个内行,其分析和指示也不无道理。可扩展指纹比对范围,扩展到全市,这谈何容易?得多大工作量?这可是专业比对呀,全局只有技术科那两个技术员,什么时候比对完?再说了,杀手到底是不是本地人还很难说,把力量都投放到这上边,万一…… 还好,魏市长并没有真让他回答的意思,在他犹豫的时候,话已经继续下去:“我的第二点意见是,不要轻易下结论。刚才李斌良谈了,这三起案件应并案侦查,凶手的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是不是太绝对了?经验告诉我们,很多案件在破获后往往与我们最初的判断相差甚远。是的,这三起案件是有相似的地方,可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我看,林平安被杀和毛沧海被杀就不尽相同。他们都被锐器刺中心脏而死,可毛沧海只是胸口一刀,林平安是十几刀,胸口那刀只是十几刀中的一刀,他还被刺坏了双眼。说那十几刀是欲盖弥彰,我觉得,现在下结论还是为时过早。因此,从这点上说,我们还是要扩展排查面,宁可走些冤枉路,也不能把凶手漏掉。我建议,你们应该分两条战线开展调查,一条是毛沧海,一条是林平安。蔡局长、秦局长,对,还有斌良同志,你们说是不是这样更好?当然,这也是我的个人看法,供参考。” 李斌良注意到,在自己名字前面是“还有”两个字,显然是无足轻重的意思。 魏市长开始说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第三,要加强领导。在这一点上,我就不说套话了,只强调一点。蔡局长刚来时间不长,对本市的情况还不太了解,斌良虽然工作有热情,但是……斌良你别不爱听,实事求是地说,你从警时间不长,也缺乏实践经验,因此一定要依靠领导,多请示多汇报,千万别自以为是,要多向秦局长请教……秦荣,你刚才推责任来着,我可要批评你,蔡局长虽然是一把手,但破案要靠你,你上不能靠,下不能推,这么大案子,你一定要全力以赴!” 魏市长停停又扫视一下会场:“当然,我也不能推责任。我提议,成立破案指挥部,由我任总指挥,新峰书记和蔡局长任副总指挥,下设办公室,办公室就设在公安局,由秦荣任办公室主任,其他几位副局长都是成员……对,斌良也算一个。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略略静场,人们都点头。魏市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扭头对刘新峰道:“刘书记,该你了吧,请做指示吧。我哪儿说得不对,尽管批评!” 刘新峰一摆手:“岂敢!不过,既然来了,不说几句不好。”他转向在场的人:“我觉得这是一个误区,领导就一定比别人高明吗?我看未必。领导不是神,他不可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今天也是这样,我也就接着魏市长的话讲几句,只是预先声明,不可能句句都对。” 刘新峰虽然这么说,在座的人反而更加重视他的话,李斌良听起来也觉得顺耳,心情也好多了。 刘新峰说着脸色渐渐严峻起来:“我觉得,这三起案件确实非同寻常,如果不及时破获,很难预料凶手还会做出什么大案来,那将极大地影响我市整个治安形势,直接影响广大人民群众的安全。为此,我很赞赏斌良的态度。决心和信心是胜利的保证,要破案,就得有这种破釜沉舟的精神。当然,斌良干刑警时间还不长,确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但,话再说回来,无数事实已经证明,高度的责任感和强烈的事业心,往往在工作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就当前这三起案件来说,领导是重要的,但关键还是靠公安局整体作战,靠刑警大队这把尖刀,尤其要靠斌良他们。所以,我们领导的意见只供参考,你们绝不能当成金科玉律。在破案中,一定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灵活机动,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才能取得胜利!” 刘新峰说到这里笑了笑,目光望向蔡局长:“对了,我得提醒蔡局长,你是公安局的一把手,也来大半年了,不能老是以不了解情况做借口推责任。就像魏市长说的那样,你上不能靠我和魏市长,下不能推给秦副局长和斌良他们,也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切实负起责任来,把工作部署好,在发挥刑侦部门作用的同时,还要调动全部警力,打总体战!” 李斌良听着刘书记讲话,他注意到,当刘书记点自己的名字时,有好几个人把赞许的目光转向自己,余一平还似笑非笑地向自己点了点头。不过刘书记的话与魏市长不一样,这么下去,不造成矛盾吗?他看了魏市长一眼,他的脸色依然那么凝重,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刘书记说完又问魏市长还有什么说的。魏市长想了想,看着蔡局长、秦局长和李斌良,咳嗽一声道:“我最后只强调一点,我和刘书记是正副总指挥,具体工作我们不能做,可不能把我们的耳朵堵住。案情有什么进展一定要随时报告。这也算是一条纪律吧!”散会了,魏市长和刘书记向会议室外走去,公安局的领导都站在门两边送。刘新峰走过李斌良身边时,又紧紧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斌良,好好干,给我这老校友争光,有什么事找我!” 魏市长也同李斌良握了手:“记住,案件有什么进展一定随时报告我!” 第十一章 魏市长和刘新峰在局领导们的簇拥下顺走廊向外走去,李斌良、吴志深和胡学正跟在后边,忽听走在前面的魏市长高兴地叫起来:“哎,这不是小静吗……”果然,宁静从对面走过来,魏市长一边拉住宁静的手一边给刘新峰介绍:“认识吗?她是老市长的女儿……”说着低下声对刘书记耳语几句。李斌良能猜到他说的是什么:“她是车祸死去的宁市长的女儿,余一平的妻子!” 李斌良忽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宁静不卑不亢地微笑着跟两位领导打招呼。魏市长拉着她的手不放开,又对蔡局长等人说:“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太重感情,宁市长是我的老领导,当年的关怀和培养我永远忘不了。蔡局长,你们都在,我说句没原则的话,谁要对小静不好,我可不答应。”又对宁静:“小静,谁要欺负你跟我说,我饶不了他。” 蔡局长也会说话:“宁静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不过,余主任在你身边,可要靠你照顾了!” 魏市长看了一眼余一平:“那你问他吧!” 余一平急忙一笑:“魏市长对我非常关心,无论是政治还是业务,我从魏市长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各方面都受益很大!” 魏市长:“听到了吧。小余到我手下没两年就当了副主任,现在已经正科级了。小静,你找了个好夫君,将来有前途!” 李斌良注意到,宁静的反应冷淡,她扫了一眼余一平:“那我就替他谢谢魏市长了!” 魏市长又对余一平道:“你也别骄傲,你能有今天,也靠宁市长的培养。你找了个好媳妇,不但长得漂亮,还这么朴实,你真有福啊!”又对宁静:“好了,小静,有空到我那儿去玩儿!” 李斌良觉得魏市长有点过分,一口一个“小静”。其实宁静已经三十岁了,魏民也才四十二三岁,这么称呼叫人听着不太舒服。不过,他对宁静的评价还是中肯的:“漂亮,朴实。”说起来,宁静已经三十岁了,虽算不上美女,但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宁静,温柔,朴实,给人以一种特别的美感。可惜,落到余一平这小人手里…… 魏市长终于放开宁静的手向前走了。李斌良和吴志深随在众领导后边往外送,因走廊窄,与宁静走迎面时,两人的身体碰了一下,目光也不由得碰到一起,宁静那明亮的目光使李斌良的心忽地一热。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宁静也在回头看自己,心又一热,急忙扭回头向外走去,可宁静的眼睛仍然在眼前闪亮。他只觉心有些乱。 走出办公楼,局领导们依次上前握手道别。李斌良本来不准备往上凑,可刘书记主动把手伸给他,而且很使劲儿地握了握说:“我希望多听到校友的好消息!”魏市长向他招招手,再次嘱咐道:“好好干,案子有什么进展随时告诉我!”李斌良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两位市领导的车开走了,消失了,但李斌良的眼睛仍然向前看着,前面是一片迷茫的夜色。 一只大手从后边落到他的肩头:“怎么样,压力很大吧?” 李斌良扭过头,发现别人都已经进了办公楼,只有雷副局长站在自己身后,一双眼睛正关切地盯着自己。 李斌良与雷副局长来往不多,但听人说过,他原来也是分管刑侦的,秦副局长被提起来后,他就分管治安了。在几个副局长中,他的年纪最大,已经五十出头了,资格也最老。为人直爽,嗓门也大,有啥说啥,为此没少得罪人。听说,他在十年前就是局长的后备人选,好几次都是差一点提级。有一回,考核都进行了,风也吹出来了,可最后又黄了,所以到现在还是副局长。可他本性不改,照样该说的说,该做的做。有时别人不敢说的话,他也很随随便便地说出来,听起来很过瘾。可是,因为他办案不讲人情,谁的面子也不买,得罪不少人。他的儿子在念中学时,一天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不知被谁几棒子打在头上,大脑受了伤害,很聪明的孩子成了傻子,学也上不了啦,整日傻笑,谁一吓唬,就会跪在地上,管人家叫爹。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啥也干不了,成了雷副局长的一块心病。 可是,即使这样,雷副局长仍然不改自己的脾气秉性。此时,没等李斌良回答,他又追问:“怎么,你在政府办得罪过他?” 李斌良知道这个“他”指的是魏市长,可是,他无法回答,只能苦笑一声。 雷副局长苦笑了一声,用劝慰的口气道:“当年,他也在公安局干过,当过我的领导,对他的为人我了解,得承认,他有能力,有水平,要不也提不起来,当不上市长,可是,从那时我就看出,他不是警察,只是领导,人家想的和咱警察想的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停了停,换了一种讽刺的语调:“现在看,他的水平更高了,你听那讲话,滴水不漏,真全面,好像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万句,可到底咋干呢?我也搞过刑侦的,怎么也没听明白。不过,领导总是正确的,但真要照这种正确意见去搞,恐怕猴年马月也破不了案,那时,又不知多少人横尸街头了!” 雷副局长的话说到李斌良心里去了。 两人并肩向办公楼内走去,走到门口时,雷副局长拉了李斌良一把又站住了:“斌良,我看出来了,你是好样的,有能力,有水平,可我也看出来了,你社会经验还不多,还嫩,我得嘱咐你一句,我在公安局干一辈子了,总结出一条非常重要的经验,那就是:有的时候,对付内部的坏蛋比打击外部犯罪要困难得多。你千万要小心,你们刑侦口我了解,有的人不是玩意儿,啥事都干得出来,别让他们哄了你!” 雷副局长说着又拍拍李斌良的肩,向楼内走去。李斌良却怔在门外好一会儿,心中暗想:雷副局长指的谁呢?秦副局长……胡学正…… 这时,分管监管工作的张副局长从楼内走出来,看到李斌良,把大拇指高高竖起:“好,斌良,好样的。以前我真不太了解你,觉得你不是干刑警的料,这几个月听到一些表扬你的话,还不太相信。今儿个我可认识你了,行,是条汉子,敢作敢为,当刑警就得这样,就得有点血性……”说着左右看看,又笑着低下声道:“不过,你也不太好干哪,别的不说,两位市领导的讲话就够你领会的了。不过,该咋干就咋干,主意还得你自己拿。破案上要是有啥需要的就吱声,我全力支持你!” 张副局长握握李斌良的手走过去,李斌良回头看看他的背影,再想想刚才雷副局长的话,心里热乎乎的。这使他不由暗想:如果秦副局长能像他们这样该有多好,那自己就好干多了……也许,远亲近疏吧,正因为他分管自己,才保持这种距离,以树立权威。 可是,雷副局长的嘱咐又在耳边响起。 李斌良这么想着回到自己办公室,开门时,听到室内电话铃正在响着,急忙走过去抓起来,耳机中传出短暂的几个字:“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他才分辨出是蔡局长。 蔡局长已经五十多岁了,是个老公安局长,在好几个市县公安局干过,到本市公安局任局长,是年初公检法干部交流的结果。本来,市委向地委推荐的人选是秦副局长,他已经当了三年刑侦副局长,案子没少破,市里想把他提为局长。可地委把蔡局长派来了。本局的同志对蔡局长不太了解,只听说他原来在某县当公安局长,在近两年指挥打掉两个黑社会团伙,口碑不错。据说,他已经提出年纪大了,不想再干公安局长,要退居二线,可地委没有同意,还是把他派来了。 李斌良对蔡局长的印象还可以。在政工科时接触过几次,觉得他虽然五十多了,但思想并不落伍,多次见他在办公室里看书看报,除了《人民公安报》、《人民警察》什么的,还看一本本厚厚的公安业务书籍和《半月谈》、《南风窗》什么的。但因来的时间短,在工作上还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都是常规部署,每做决策前,总要广泛征求意见,对刑侦工作更是基本不管,主要依靠秦副局长。使李斌良感动的是,自己调往刑警大队的请求上了党委会后,很多业务副局长都认为他不是干刑警的料,秦副局长更持反对态度,是蔡局长力排众议:“人家没干就说不行,还没干怎么知道他不行?我看咱们得换换脑筋了,什么样的人才是刑警的料?非得文化低的?非得王朝马汉那样五大三粗的?现代刑警比的是智能,你们看古代那些出名的侠客,多是些文武兼备之土!跟大伙说吧,当年也有人说我不是公安局长的料,可我也干了这么多年。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先让他干着,干得好,别说教导员,当大队长也可以;干不好再拿下来,主动权不是在我们手中吗?” 这话是别人传出来的,李斌良知道后心里热乎好几天。但是蔡局长再没显示那样的权威,好像很随和,而且还有点没主见,特别是刑侦工作,总是听秦副局长的,有几次自己和秦副局长意见不一致,他总是站在秦副局长一边。谁有什么问题向他反映,他也哼哼哈哈的,没个明确意见。为此,有人背后称他为“菜头儿”,是白菜萝卜的菜,也不知他自己知道不知道。 走到蔡局长办公室门外,李斌良放轻脚步,轻轻推开半掩的门,这使他看到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局长。此刻,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头发显得更白了,人也显得比平日苍老不少,脸色凝重、严峻,又有几分悲哀和无奈,使人感到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因为思考得太认真,直到李斌良第二次敲门,他才猛然清醒过来,迅速换成笑脸:“啊,斌良……坐,坐……” 李斌良坐下后,蔡局长又给他沏了杯茶水,这使他感到局长有重要事情要谈。蔡局长说:“斌良,我为什么找你,你也能猜到。刘书记和魏市长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压力很大,对这三起案件,我本来缺乏信心,是你给了我希望,对你今天的发言,我非常同意。看来,党委没选错人。找你来,是给你鼓鼓劲儿。我相信你能破案,对你的工作,我全力支持。对了,头还疼吗?身体能不能顶住?” 李斌良没说话,只是坚定地点点头,蔡局长满意地笑了。蔡局长接着说:“信心是胜利的保证,你的信心也鼓舞了我。具体工作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魏市长说得很具体了,你要深刻领会,认真贯彻落实,要扩展调查范围,要充分利用提取的那一枚指纹,要干笨活,不要轻易下结论,把视野限制得太狭窄,要依靠领导……当然,刘书记说的也有道理,还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要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两位市领导的指示非常重要,非常正确,我们都要认真领会,在工作中认真落实。” 一开始李斌良对蔡局长的话还挺重视,可越听越没劲儿,心里苦笑起来:“这叫我咋理解啊?两位领导的指示都正确,都重要,可张副局长都听出来了,他们的意见根本就不一致,该怎么去贯彻落实?”真不知蔡局长说这么多,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最后,蔡局长说了一句李斌良认为十分重要的话,也许,他找自己来就是为了这个。“魏市长讲话的最后一点非常重要,今后,你要随时向我报告侦查进展情况,以便我向市领导汇报。” 李斌良觉得,蔡局长这话应该对秦副局长、而不是对自己说。蔡局长好像看出了他的疑虑,又补充道:“秦副局长很忙,经侦那边也有几起大案子,你也知道,钢铁厂那起,诈骗好几百万,市里也很重视,他的主要精力在那边。这边,主要靠你了。当然,你也可以向他汇报工作。” 李斌良真有点不知怎么办才好:魏市长说有事随时告诉他,刘书记说有事找他,蔡局长又要随时报告进展情况,那秦副局长呢,他分管刑侦,更要汇报了!到底向谁汇报哇,汇报得过来吗!话在心里,他没有说出来。 蔡局长说完又问了句:“你还有什么事吗?有就提出来,只要为了破案,局里能解决的,一定解决。” 机会。李斌良想起了一件事,觉得该说了:“蔡局长,真有个事,也确实挺重要,铁忠他……这么安排合适吗?” 听明白李斌良的话,蔡局长不以为然地笑了:“我以为什么事呢,调你们队里一个人有啥大惊小怪的!” 居然是这种态度,这让李斌良不知说什么才好。停了片刻,他还是把要说的说出来:“蔡局长,你是知道的,他是铁昆的弟弟!” 蔡局长反问道:“铁昆的弟弟怎么了?铁昆又怎么了?有哪条规定,铁昆的弟弟不能当警察?有哪条规定,铁昆的弟弟不能当刑警?” “……”李斌良被噎住了。看来,铁昆的能量是真大呀!也难怪,他有钱,交得广,跟市领导都称兄道弟,何况公安局长了?也许,人家早是铁哥们儿了!李斌良忽然想起铁昆来局接受询问时的情景。当时,也在这个屋子里,蔡局长和人家称兄道弟,那个亲热劲儿……他的心一下黯淡下来。看来,今后再有涉及到铁昆、铁忠的事还真得注意点。 蔡局长看看李斌良的脸色,又笑笑换了口气:“斌良,别着急上火,有些问题会解决的……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去吧,天不早了,也该休息了,明天还得给我干活呢!” 还能说什么!看来,真该休息了。李斌良忽然觉得浑身的伤痛袭上来,头也有点发晕,他慢慢站起来往室外走,可刚走出两步,蔡局长又把他叫住:“斌良,你等一等……” 李斌良站住,转回身,狐疑地望着蔡局长。蔡局长不笑了,眼睛盯着他慢慢说:“斌良,我很欣赏你,对你在刑警大队的工作,我是满意的,不过……”停了停:“你有能力,也是有前途的,可干我们这行,光凭理想和热情是不行的,有什么事要多想一想,要在立足现实的基础上干好工作,那才算真本事!我说的你明白吗?面对现实,承认现实,顺应现实……”停了停,“当然,也要改造现实……我希望你能尽一切努力,侦破这起案件。” 最后这句才像局长说的话。但是,李斌良听后,盯着蔡局长的眼睛说:“局长,可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我需要支持!” 蔡局长:“你已经得到了,我信任你,支持你,刘书记和魏市长也支持你,还不够吗?” 李斌良苦笑一声,没说话。 蔡局长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李斌良:“怎么,你……啊,你是不是对魏市长的话有想法?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从积极的角度去正面理解领导的话,要用自己的工作让领导认识自己。我相信,他有一天会正确认识你的!” 李斌良苦笑着离开局长室,心中暗暗重复着蔡局长的话:“有一天,他会正确认识你的!”还等哪一天,自己跟他又不是处过一天两天。他并不是不认识自己,他正是因为认识自己才说那些话的! 李斌良走出蔡局长办公室,顺着幽暗的走廊向前走去,忽见从秦副局长办公室走出一个人来,一瞧那粗壮的身材就认出,是吴志深。他叫了声“吴哥”,吴志深扭回头见到他一愣,然后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向外走去。拐下楼梯后,吴志深才鼻子哼了声,有几分气愤地自语道:“妈的,跟他处的年头也不少了,这几年越来越摸不清他到底咋回事了!” 李斌良停下脚步问咋回事,吴志深悄声说:“刚才,送走两位市领导,秦局把我拉进他的办公室。我还以为要研究案子呢,要招呼你和胡学正,他不让,说要跟我单独唠唠,可又没正经嗑儿,说什么我变了,现在跟你近,跟他远了,不听他的了……开始,我还装聋作哑听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就顶了他几句。我说,我是属鲁智深的,讲究以心换心,谁对我啥样我就对谁啥样……把他气得够呛。他也不想想平时对我咋样,眼里只有姓胡的,这时候反倒说不靠近他,我靠近得了吗?跟着这样的领导干,真他妈难,实话跟你说,要不是你来刑警大队,我早调出去了!” 吴志深说的是真话。李斌良自己对秦副局长也有同样的感觉。原以为市政府人事关系复杂,现在看,公安局也不是一片净土,或许更为复杂。你这边琢磨着破案,那边已经琢磨上你了!真奇怪,自己并没有碍着秦副局长什么呀,平时对他也挺尊重的,破了案他脸上也有光,可他为什么对自己总是这样呢?现在,吴志深也跟着吃挂落儿了。想到这里,他叹口气道:“看来,今后咱俩注意点了,当着他的面别太近了,我倒不在乎,别让秦局为难你!” “操,”吴志深骂了句脏话,气呼呼道,“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我姓吴的老大不小了,跟谁好他还管着了?话说回来,按理,我跟他真应该比你近,我们可是多少年的兄弟了,原来关系也真不错。可这几年我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他,到底怎么了?好像变了个人,对谁都防着,这叫下边怎么工作怎么做人哪……斌良,你放心,不管谁说什么,我对你都是全力支持……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你身体还没恢复,回家吗?” 李斌良摇摇头:“不,今晚我不回去了,明天不是还要开大会吗?有些事我得一个人琢磨一下!” 吴志深一个人向办公楼外走去。 第十二章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天已经很晚了。其实他也想回家去睡,放松一下自己,可想起与妻子吵的那场架,心情受了影响,回家的念头就打消了。好在办公室有床,他就决心在办公室住上一夜。 他知道,心情不好睡觉对身体有害,就努力排遣不快的思绪。对魏市长的话,更是克制着把它放到一边不去想,并反复告诉自己想一些愉快的事情。他努力搜索着心中愉快的事情,忽然眼前浮现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果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这双眼睛就是宁静,不知为什么,李斌良总觉得自己和她有一种特殊的关系,第一次见面时就有这种感觉。说起来,他和她已经认识很多年,只不过来往很少罢了。最初认识她,还是他刚到市政府上班不久。那时,她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姑娘,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上了她……可是,后来她成了别人的妻子。而今多年过去,她已经三十岁了,已经成了母亲,有了一个儿子。可是,她还是那么美丽,眼睛还那么明亮,笑容还那么甜美动人,看上去比当年更有一种特殊的风韵,一种成熟而恬静的美丽……有时,李斌良也拿妻子和宁静相比。说起来,妻子的相貌并不比宁静差,甚至更漂亮一些,但不能算是美丽,而宁静则是应该用美丽来形容。她的父亲曾是一市之长,她又是父亲惟一的女儿,可说是掌上明珠,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么谦逊,自然,真诚,朴实。而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从来不刻意打扮自己,总是一头整齐的短发,一年四季,一身警装。这一切,都使李斌良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感。 更使李斌良难忘的是一件小事。那是李斌良刚到刑警大队的时候,很多人都对他放弃升政工科长来刑警大队不解,背后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那天,胡学正、高苹等三四个人正在屋里议论这件事,恰巧李斌良从门外经过听到了。当时,胡学正正阴阴地说着:“……你们想想,老队长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能干多长时间?老队长一退下,人家又年轻,又有文凭,再学点刑侦业务,大队长不就是他的了吗?过几年,没准儿连秦局都得让他顶了……人家这叫深谋远虑!”高苹说得更让人无法接受:“胡大队,你说的只对了一半。依我看,政工科长虽然是党委委员,可那都是虚的,没有实惠。刑警大队多好哇,哪年不得抓个几百人,这是多大的权?真要当上大队长,这几百人就算十个里边有一个给他送礼,每人每年就算一千元,一年是多少钱……” 这话当时把李斌良肺都要气炸了:这个庸俗的臭娘儿们,把自己当成啥人了……可没等他发作,却听室内有个愤怒的声音响起:“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这么看人?这是污辱!我觉得,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很正派,既不是为了官,也不是为了权……我也不怕你们生气,我觉得,咱们刑警大队就缺这种人!” 这是宁静的声音,李斌良听得心里热流涌动。 屋里一下静下来,片刻,高苹的怪笑声传出来:“哟,听你说的,对他还挺有好感呢!行了,今后我们可不敢再说这些了,你不会把我们的话告诉他吧……” 李斌良听到这儿就离开了,可心里十分感动。后来见到宁静,对她表示感谢。她却淡淡地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听他们说得太不像话了,顶他们几句……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走自己的路……真的,像你这种人现在太少了,特别是男同志里边更少,不为官,不为权,只想干事……” 这话使李斌良更加感动,不由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问她:“难得你能这么看我,太谢谢了,可是,你自己呢?你想不想当官?当初,你爸爸可是市长啊!” 她又淡淡地一笑:“那有什么了不起?我爸爸活着的时候就没把官当回事,还总对我们姐弟说,做人比做官重要,要先做人后做官,一个人的价值也不是由官的大小来决定的,关键在这个人的自身,在他的心灵,在他的品质和才能……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只是想过一种平凡的生活,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同时,把家照顾好,把儿子培养好就得了,没什么大的理想……可这不影响我对人的评价!” 李斌良知道,宁静说的是真话,而且她是按着自己说的话去做的。她到公安局也快十年了,工作踏实,作风严谨,很受好评,可提了好几回女干部也没有她,连新来不久的高苹都提成股级侦察员,她还是一般民警。对此她无动于衷,照样埋头工作,这使李斌良看到了她的内心世界,看到了她那颗平淡而真诚的心,更增强了对她的好感……他又想到自己的妻子王淑芬,她满脑子是官、官、官,回家谈的也总是这些,今天谁提起来了,明天谁调到有权单位了,后天又是哪位领导要安排谁了,还经常埋怨自己不会干,提得慢,恨不得一下子让自己上去…… 从那件事以后,他对宁静从前的好感演变成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他觉得自己和她的心是相通的,闲下来总想和她靠近,说几句话,一见到她就感到特别高兴。但终因自己是队领导,还得注意影响。 想着她,想着她明亮的眼睛,他果然心情好起来,可很快又清醒过来,在心里告诫自己:“李斌良,你这是怎么了,想她干什么……”他强制自己转移思绪,想到几乎遇害的夜晚,于是,他又看到那飞驶而来的吉普车,看到门打开,一个瘦削的身影跳下车,向自己奔来,手中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好久好久,他才慢慢入睡。 第十三章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斌良感觉身体好了一点。上班前又去了医院一趟,医生检查后感到很奇怪,他出院后好像比在医院里康复得还快,身体的问题已经不大,头上的一圈绷带也扯了下去,换成一块纱布。身体的康复使他受到鼓舞,便心情很好地回到队里上班。正好电话铃声响起,又接到一个令他心情更好的电话。 电话是政工科打来的:“李教导员,有件事通知你,局里要举办新警培训班,凡新录入和调入的民警都到政工科报到,参加培训。时间半个月。” 也许是错觉。李斌良觉得,这是自己和蔡局长的谈话发挥了作用,心情更舒畅了。他拿起电话让铁忠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铁忠来了,穿得好像比昨天朴素了一些,但他习气仍旧。进屋后关上门,走到李斌良写字台前,手就往怀里掏:“李哥,你受伤住院,我也没去看,不好意思,这点钱你买点啥补养身体吧!”说着掏出几张百元面值的钞票,就往李斌良的抽屉里塞。 李斌良吃了一惊,他还真没经过这种事,吓得一把抓住铁忠手腕:“你干什么你,快拿走……”硬把钱从抽屉里拿出来,塞回铁忠手中,连急带气,脸都红了。 铁忠不甘罢休:“李哥,你是不是嫌少哇……这是兄弟的一点意思,快收下吧……” 李斌良急了,猛地把铁忠一推,啪地一拍桌子,几步走到门口,打开屋门,手向外一指:“铁忠,你给我出去!” 铁忠这才收回钱,可没有丝毫尴尬,只是嘿嘿笑着:“李哥,你可真是的……你别生气,这是我大哥让我这么办的,今后再也不敢了……李哥,你叫我来干啥?是不是抽我参加培训的事,这你放心,老弟一定好好学习,给李哥你争光!” 原来,他已经知道参加培训的事了?谁告诉他的? 没等问,铁忠自己说了出来:“昨晚蔡局长给我大哥打了电话,我大哥说完全同意局里的安排,还嘱咐我好好学习,学点真本事!” 蔡局长给铁昆打了电话?看来,他们的关系真的不一般……李斌良心里生出一团阴云。他努力把它排开,对铁忠道:“你既然知道了更好,就去政工科报到吧,告诉你,今后不许跟我再来这一套了……”想训他一顿,转念又想,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是队里的一员,是自己的下属,也还年轻,不能太过分,就换了一种较为温和的口气道:“铁忠,你刚来,不了解我的为人。你既然叫我哥,一定没把我当外人,我也就跟你有话直说:我对人,一贯看品德看工作,别的什么也不看。你对我再好,给我送座金山来,无德无才,工作不好好干,我也不会有好感。我跟你说,现在有些年轻人爱当警察,可他不知道,当个合格的警察并不容易,不严格要求,违法乱纪受处分非常容易,特别是咱们刑警,直接和刑事犯罪做斗争,容易受不良风气腐蚀,咱们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站稳立场,钻研业务,不断提高自身素质。总之,做个合格的刑警是很难的!我把丑话说到前面,谁要不好好工作,给我惹事,我绝不护短。我这人就这脾气,不管是谁,不管他有什么后台,在我手下不好好干就不行!” 在李斌良说话时,铁忠做出认真听的表情,眼珠却不停地转,可以看出他并没听进去。等李斌良一住口,他马上接口说:“李哥,你说得对,我一定好好干,我大哥跟我说了,你是个好人,有水平,让我跟你好好学。李哥,今后你打我骂我随便,我保证不说一个不字。我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嘛,你是对我好。对不?!” 李斌良哭笑不得,不知怎么往下说。 铁忠站起来走到门口,向外探探头又返回来,走到李斌良面前悄声说:“李哥,我大哥说了,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他一定全力帮忙。他还要帮你做做工作,早点把教导员改成大队长!” 这……怒火升上李斌良的胸膛:铁昆居然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我李斌良难道会和你为伍?也太狂了吧…… 李斌良想发火又忍住了,他知道,铁昆说得并不过分,他真能办成这事,在政府办时就听说过,哪个局的局长是铁昆给活动当上的,听说,有的市领导提拔还要靠他呢!这不是,连蔡局长都给他打了电话,比起来,自己又算什么?没准儿在铁昆看来,传给你这话还是瞧得起你高抬你了呢! 李斌良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刚把铁忠打发走,吴志深又走进来。李斌良对他说了铁忠的事,吴志深冷笑一声:“斌良啊,你可真是……你不想想,如果蔡局长不同意,他铁忠能调进来吗?有人说,蔡局长最近买了高档住宅楼,都是铁昆出的钱!” 这……这是真的?能这样吗?李斌良想起蔡局长昨天的表情和反应:“……调你们队里一个人有啥大惊小怪的……铁昆的弟弟怎么了?铁昆又怎么了?有哪条规定,铁昆的弟弟不能当警察?哪条规定,铁昆的弟弟不能当刑警……” 看来,自己实在是不识时务,实在不该问那些话。 李斌良的心里沉沉的,好像压了块重石。见他这样,吴志深又改了口:“不过,你也别太当真,这时候人们的嘴不可信,有一能给你说出百来,蔡局长刚来,怎么也不能一下子就跟铁昆搅到一起吧……今后注意点就行了……对了,还有些话也不知该不该对你说,可看你这实在劲,要不说没准啥时叫人耍喽……要注意他点,咬人的狗不露齿,那人,别看不爱说话,有劲儿都在心里呢,你要不来,刑警大队就是他主持工作,将来就会当上大队长,现在你顶了他,心里头劲儿着呢。哼,我就看不上这种人,成天跟在秦局后边,像条狗似的……” 听了这话,李斌良没有表态,可他知道,这话是真的。胡学正和秦副局长的关系他也看出来了……他想起雷副局长说的话,看来,不但要对付外部犯罪,还要拿出不少精力来理顺内部啊,但愿能在今后的工作中逐步解决,别发生大的冲突。可是,如果解决不了呢?发生大的冲突呢?到那时怎么办……此时,李斌良才感到,作为教导员主持工作和刑警大队长相比,还是不一样啊,最起码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可能有长远打算,另外,对自己到底将来能不能当上刑警大队长,也心中没底。但是,只要干一天,就得好好干,尽最大的努力干好。 这时,电话又响了,是秦副局长打来的,他的话很短:“你们三个到我办公室来!” 李斌良和吴志深推开秦副局长的门,看到秦副局长正仰着脖子吃药,看到二人进来,急忙放下杯子,把桌上的药瓶收进抽屉。 李斌良随便问了一句:“秦局长,哪儿不舒服?” 秦副局长好像有点尴尬:“啊……这……没什么,是胃,胃有毛病,当刑警饥一顿饱一顿落下的,你等着吧,真要是长期当刑警,将来也得这样……”怕李斌良不信,他把一个药瓶拿出来给他看了一下,果然是瓶胃药。 这时候,胡学正也走进来,看看李斌良和吴志深,坐到秦副局长身后的床上。 李斌良看看秦副局长,又看看胡学正,觉得两人的神情与往常有点不同,秦副局长阴沉的脸好像晴了一些,焦黄的脸上也透出点红色,李斌良还闻到一点酒味。胡学正也显得精神很振奋。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啊,是受到昨天会议的鼓舞了吧! 李斌良刚刚平复的心又暗下来。 秦副局长开门见山:“找你们来,是开个小会,研究一下这三起案子。昨天听了市领导的讲话,我很受启发,很受鼓舞。特别是魏市长的指示,很有针对性。魏市长对我的批评,我完全接受。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领导批评得真对,这段时间,我对刑警大队工作抓得不够,从现在起,我要坐在刑警这边来,集中搞这三起案子。” 李斌良心里打了个问号:这可跟昨晚蔡局长说的不一样啊!好像还话里有话…… 果然,秦副局长说出了主题:“根据魏市长的指示,我们要扩大侦查范围,不能怕干笨活儿。我决定,刑警大队从今天起,对全市进行地毯式排查,凡十八岁以上到五十岁以下的男性,全部纳入排查范围。逐人比对指纹,排查发案时的活动情况,从中选出一批重点,逐个过筛子。你们看怎么样?” 你是局领导,是主管副局长,你已经说过“我决定”,别人还能说什么呢?李斌良虽然这么想,也知道提反对意见不合适,可还是把疑问提了出来:“秦局长,这……这工作量太大,时间太长了,咱们在扩大排查的同时,也要有重点啊,比如,林平安的社会关系,还有……”他忍了忍,没有直接提铁昆的名字:“还有‘黄色一条街’的事儿,还有疑点没排除呢?不能扔下不管哪!” 秦副局长胸有成竹:“当然不能忽视重点。大面积排查由几个中队的弟兄们负责,蔡局长已经指示辖区派出所全力配合。重点方面由领导亲自查,咱们四人,我和吴志深一组,查‘黄色一条街’,你和胡学正一组,查林平安的关系。这样,有点有面,你们看怎么样?” 没等李斌良表态,胡学正微笑着先开腔了:“我完全同意!” 李斌良想,比自己开会研究问题时表态痛快多了。 吴志深哼了一声没表态,只是看着李斌良。李斌良想了想,虽然感到摊子铺得太大,效果不会好,可又觉得重点也没放过,还可以接受。只是对秦副局长的分组有点想法,因为,他更愿意和吴志深在一组,既投脾气又合手,而胡学正与秦副局长的关系更密切些,可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分。然而,不能斤斤计较,就没再说什么。 秦副局长站起来:“既然都没意见,那就马上行动,咱们先开个大会,把几个中队的工作部署一下,然后咱们就都下去!” 会议很快开完,刑警大队都动了起来,李斌良和胡学正也不迟疑,来到林平安家。 第十四章 李斌良和胡学正出师不利,到林家扑了个空。 林平安家住在一条小巷里,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和一幢陈旧的小屋,砖脸儿,后面和两边却是土墙,房顶铺着油毡纸,上边压着横七竖八的木杆。李斌良和胡学正来到院门外时,发现门上上着锁,家里没有人。 向院里看看,房门也上着锁,小院十分零乱,似乎好几天没收拾过了。显然,突如其来的灾难使这家人失去了生活的情趣。 林平安的尸体检验后已经火化。那么,现在这一家人去哪里了呢? 两边的邻居有人向这边探头探脑,是警惕、戒备的目光,当他们看清李斌良时,目光都改变了,变成了好奇,议论着什么。一个老太太慢慢走过来,上下打量李斌良片刻,嘻嘻笑了:“像,真像。你们是公安局的吧,你姓李,是……是队长,对不对?!” 李斌良明白这好奇的老太太是什么意思,肯定是他们听说过自己长得像林平安,也知道自己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领导。他急忙解释道:“大娘,我不是队长,我是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 老太太豁牙的嘴嘿嘿地笑着:“我不懂你们那些官名,反正我知道,你是破案的官,你说了算,对不对?” 这老太太,就好像有意似的,忌讳啥她说啥,李斌良更加尴尬。 还好,老太太转了话题:“哎,队长,咱们市的治安也太不像样了,在家门口杀人,你们破不了案,可让老百姓咋过日子呀?听说,还杀到你们头上去了?你们拿着国家工资不破案,干啥吃的呀……” 老太太这么一说,旁边看热闹的几个邻居都凑上来,七嘴八舌地添油加醋:“谁说不是,往后,谁夜间还敢出门哪?这么大的案子都破不了,公安局有啥用啊……” 这回,李斌良和胡学正都尴尬了,可胡学正把脸转向李斌良,那意思分明是:他是刑警大队领导,你们有话冲他说吧!李斌良只好抢过话头,对老太太道:“大娘,我们就是来破案的,我们得找林平安的家人调查一下,他们去哪里了?”。 还是那个老太太止住众人的吵嚷,用凄惨的声音告诉李斌良和胡学正:“咳,别提了,这家可太惨了,儿子被杀,当妈的咋受得了哇,今儿早一起来就晕过去,送医院了……” 这是一个有八张病床的大病房,住院的患者再加上护理人员,满屋子都是人。打开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李斌良想,在这样的病房住院,病不加重就算万幸了,还想治好? 病房人多,一时看不出哪个是林平安母亲的病床,哪个是林平安的妻子。正在寻觅,忽然听病房角落有人抽泣,李斌良举目望去,正是林平安的妻子。 李斌良知道,自己的到来触痛了她的心。她身旁床上那昏迷的老太太,显然就是林平安的母亲了。床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约四十多岁,脸色黧黑,一副农民面孔,一双木然的眼睛向这边望着。只有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还不知道失去父亲意味着什么,在床头攀上攀下的,见到李斌良停下来,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 李斌良和胡学正走到林平安母亲的床前。他们先看了一下睡着的老太太。林平安妻子止住泪水,把一旁的中年男子介绍给他们。李斌良已经认识他,是林平安的哥哥。他勉强向李斌良笑笑,露出非常明显的豁牙。 病房太不方便,李斌良把林平安的妻子请到走廊里,坐到一张长条木椅上。 林平安妻子好不容易才止住抽泣,但,对李斌良的提问还是一问三不知,跟第一次询问时说的差不多:林平安是好人,没有仇人,不应该发生这种事……谈了十来分钟都是这些话。李斌良倒没说啥,胡学正在旁低声开了口:“这可怪了,他没有仇人,那是谁杀了他?!” 林平安妻子冲胡学正抬起泪眼,哭出声来:“你咋这么说话呀?难道我不想抓住杀人犯,给平安报仇?可我真的啥也不知道啊,平安真的没有仇人哪!” 胡学正还想说什么,被李斌良摇头制止,然后用更和缓的声音问:“您别着急,我们都是为了破案,为了给林平安报仇才这么问您的。您再想一想,既然他没有仇人,能不能是出差时在外边得罪了人?被人……害了!” 对这一点,李斌良自己也觉得可能性太小,因为早在林平安回来之前,本市已经发生两起同类案件。然而,这句无意中说出的话也触动了他自己的神经:三天前杀手袭击自己前,好像听到火车到站的汽笛声,后来林平安被杀也是那个时间。这显然不是巧合。 既然不是巧合,那么,杀手就是知道林平安那个时间回来,预先埋伏在那里的。只不过第一次碰上了自己,但在第二次,非常准确地等到了林平安,把他杀掉了。 这也就是说,凶手知道林平安在那个时间必然经过那条便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天哪! 他的呼吸急促进来:“您再想一想,林平安出差后,跟你说过啥时回来吗?” 林妻一愣:“没有哇,他每次出门都没有准儿,说不定啥时回来,不过……”她停了停,犹豫地说:“他往家打过电话,说他这次出去挺顺的,签了份三万条麻袋的合同,能挣几千块钱的奖金……对了,我们家虽然穷,可为了平安联系业务,还是安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第二天夜里回来,可不知为啥没按时回来,直到三天后,才……” 林平安的妻子说不下去了。李斌良的心突突跳起来:“你是说,林平安跟你说过,他在打电话的第二天回来,那是哪一天?” 林平安妻子:“我不是说了吗?是他被害前三天……” 怪不得……看来,林平安两次归来的时间杀手都掌握,这…… 李斌良强制着自己镇定下来,继续用和缓的声调问:“他后来给你打电话了吗?说没说为啥没按时回来?” 林平安的妻子摇摇头:“没有,他没按时回来,我也有点着急,可他经常这样,也知道他这人省细,没什么特别的事舍不得花钱打长途,也就没放到心上,谁想到会出这种事啊!” 胡学正头脑反应很快,在旁听出门道,上前一步问:“那么,你接电话时有别人在场吗?接完电话你跟外人说过吗?” 林妻摇摇头:“是晚上接的电话,只有家里人,跟别人说这个干啥呀?” 那么,杀手是怎么知道林平安返回时间的? 李斌良和胡学正对视了一眼,李斌良觉得,胡学正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时,林平安的哥哥从病房里走出来,告诉林妻,老太太醒过来了,林妻急忙返回病室,病房里传来老太太凄惨的哭叫声:“平安,我的儿啊,你咋把妈扔下不管了……” 一听到这声音,李斌良的心紧紧揪到一起,再也不敢进病房了,转身和胡学正向医院外面走去,可林平安的哥哥却拦住了他,用悲愤和哀求的声音道:“同志,你们一定要破案哪,一定要把那杀人犯抓住,给俺弟弟报仇啊。俺们哥们儿都穷,没钱给报答,只有求你们了,给俺兄弟报了仇,俺们忘不了你们哪……” 这个汉子说着也呜呜哭起来。 走出医院大门,李斌良发现胡学正忽然不见了,急忙回身寻找,却发现他躲在门柱子旁打手机:“……具体情况回去再跟您汇报吧……”见到李斌良有点尴尬,急忙关了手机,勉强镇静道:“秦局让咱俩马上回去汇报!” 李斌良很不高兴:这胡学正,怪不得吴志深对他有看法,看来,今后真得小心他点……这汇报也太急点了吧,应该再查一查啊,消化一下呀,现在能有什么汇报的?不就这点事吗? 李斌良在大学里养成的习惯,发生什么问题,总是在已知情况的基础上进行分析概括,得出一个初步结论来。因此,在回局的路上,他经过紧张的思索,概括出一个结论来:既然这个杀手知道林平安的准确返回时间,就应该是林平安身边的人。然而,既然自己被袭是杀手弄错了,那又说明,杀手又不掌握林平安推迟的返回时间,或者说,他是后来才知道林平安的准确归期,因此他又不可能是林平安身边的人。这就产生了矛盾:杀手不会分身法,不可能既在林平安身边,又不在林平安身边。 那么,再进行一下推论呢?对,杀手不是一个人,最少是两个人甚至更多。 天哪,一个杀手就够了,难道还有两个、三个……虽然是初夏时节,得出这个结论后,李斌良却感到一阵寒意向自己袭来。 第十五章 走到秦副局长办公室时,李斌良一拉门的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敲了下门,有脚步声走过来开门。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黝黑的脸膛,原来是吴志深。他开门后对李斌良笑笑,把二人让进屋。屋内烟气腾腾,秦副局长和吴志深都在叼着烟大吸特吸,看到他们,二人都露出期盼的目光。秦副局长把烟掐灭,用一种怪怪的声调道:“快……谈谈吧,到底怎么回事?” 李斌良犹豫了一下:“这……应该报告蔡局长吧,让他也听听!” 秦副局长:“等一会儿,你们先说说,咱们研究出个意见再跟他汇报。快说吧!” 李斌良看一眼胡学正:“你说吧!” 胡学正轻声一笑:“我可知道自己是打啥家伙的,有你教导员在,能轮到我说话吗?!” 这个难听劲儿!李斌良横了胡学正一眼,把经过简单汇报了一遍。秦副局长听后,舒了口长气,有些不满足地说:“就这些?没别的了?” 吴志深也出了口长气说:“我还以为发现什么大不了的,原来就这些!” 胡学正斜了吴志深一眼,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这是没啥大不了,可真希望有人拿出一个大不了的来!我们觉得,那个杀手应该在林平安身边寻找,否则,他不可能知道林平安回家的时间和路线。难道这不是一个突破吗?!” 秦副局长哼了一声鼻子:“是吗?那我问你,毛沧海被杀怎么解释?李斌良遇险怎么解释?杀手既然在林平安身边,他难道会分身法,能两边兼顾?” 胡学正一下被问住了。 不愧是老刑侦,一下就说到要害处。李斌良不由暗暗佩服,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思考,一一向秦副局长做了汇报。 当李斌良说完“杀手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两个,或者更多,甚至有可能是个团伙”这一句话出口后,无论是秦副局长,还是吴志深及胡学正,都怔住了。从来不动声色的秦副局长也显出震惊的表情,许久说不出话来。他的这种表情,使李斌良心中生出几分得意:怎么样,你不是总以老刑侦自居吗?看来,你还没想到这些吧!再看吴志深,同样震惊不已,胡学正的脸则有点发红。 室内一片寂静,忽然电话铃响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秦副局长惊得身子一闪,急忙又伸手抓起电话:“是我……啊,有点收获,不过还说不准……我们准备研究一下再向您汇报……好,我们马上过去!” 秦副局长放下电话,脸上阴晴不定,沉吟片刻对三人说:“蔡局让我们马上向他汇报!” 在去蔡局长办公室的路上,吴志深拉李斌良一把低声说:“看见没有?一有线索,就把咱们撇到一边去了!” 李斌良也感觉到这一点,但没有在意,只要破案,谁愿往前抢就抢吧。他问吴志深去“黄色一条街”调查的情况,吴志深摇摇头:“白扯,能查出啥来?这案子就是真和铁昆有关,也用不着他亲自动手……还真见着他了,不过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一看他就来气,他也不把我放在眼里,问了一会儿话不投机,我就找他几个手下去了,谁知道秦局和他嘀咕些啥……后来秦局接到胡学正的电话,我们就急忙赶回来了……哎,见到蔡局长你一定要抢着汇报!” 吴志深的话还应验了,向蔡局长汇报的时候,全是秦副局长一个人说,他连眼睛都不向李斌良看一眼,胡学正在旁边帮腔。两人把查到的情况及李斌良的分析都详细地谈了一遍,听上去,一切就像是他们两人找到的一样。 蔡局长听完汇报吃惊不小,经短暂研究,迅速决定下步工作重点是寻找林平安身边的人。 李斌良和胡学正不得不再次赶到医院,见林家人。 这回,秦副局长和吴志深也一起来了。 胡学正把林妻找出病房,指着秦副局长给林妻介绍说:“对你丈夫被害一案,我们局领导非常重视。这位是秦局长,他来向你了解一下有关情况!” 秦副局长开门见山:“我想了解一下,你丈夫平日和谁关系比较好?” 李斌良听了秦副局长的话,一种羞愧的感觉从心中产生。是啊,自己只顾打听林平安与谁有隙了,却没有往他的朋友这方面想。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友好不等于不是仇人哪,这个世界上口蜜腹剑的人还少吗?有的人,明明恨死一个人,可表面却一副友好姿态,趁人不备突然下手,置人于死地。今后,对人还真得注意点……这起案件从种种迹象上看,一定是了解林平安情况的人干的,极有可能是关系密切之人。 秦副局长果然问对了。林平安妻子稍一思索:“你们问这干啥……平安他不是那种好交的人,要说朋友……也算不上朋友,不过,他和吴军平时倒挺好的……” 吴军?!吴军是谁…… 林平安妻子说:“他也是麻纺厂的推销员!” 李斌良听得心又怦怦跳起来,听着秦副局长继续问道:“林平安这次外出,他们是一起走的吗?” 林妻摇摇头:“不知道,我没问过,他们推销员多数都是自己跑自己的,好像很少两人一起出去!” 秦副局长不再往下问,说了声谢谢,掉头向医院外面走去。 林妻扯住李斌良:“同志,这……怎么回事?你们可别怀疑吴军,他跟平安可好了,跟亲兄弟似的……” 李斌良勉强一笑:“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 吴志深也是第一次听说吴军,怎么可能了解他的情况? 麻纺厂一位副厂长接待了四人,他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油头粉面的。一听问吴军的情况,长满酒刺儿的脸显出一种不太自在又很关心的表情:“啊……这……你们问吴军……这……对,他是和林平安一起出去的,这我知道,我能证明!” 大家精神一振。秦副局长问:“你怎么知道的?” 副厂长表情恢复了正常:“很简单,吴军给厂里拿来一份签好的购销合同,那上边有他和林平安两人的签字。对,他还跟我说了,过两天去青原县,他已经和那里的一个粮库联系过了,还可以签一笔大合同!”停了停,面显不安之色:“怎么,你们怀疑他?这……” 从副厂长的口中了解到,原来,吴军从前是林平安的徒弟,爱打架,曾被拘留过两回,劳教出来后是林平安苦口婆心劝导他,他才慢慢改了,知道好歹了,因此很感激林平安,两人就越处越好。 副厂长不是傻子,尽管来访者回避着他的问询,还是猜出了什么,眼睛闪着复杂的光,想说不说地:“……你们……怀疑他……这小子……不能吧……” 秦副局长瞪起眼睛:“啥意思?把话说明白!” “这……”副厂长想了想,下了决心似的问:“你们是不是怀疑吴军杀的林平安?” 秦副局长:“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这……”副厂长说:“我……我不能瞎说,不过我不说你们也能知道,吴军那小子当年可狠着呢,谁要惹急了他,敢要人家的命。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虽然表面上对林平安挺好,可谁敢保证他们之间没有矛盾,这次一起外出,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当然,我这是怀疑,是瞎说,只供你们参考!” 几个人交换一下目光。李斌良想再问一问,秦副局长却着急离开,换了话题问副厂长:“吴军家在哪儿?” 副厂长:“啊,好找,是新建那片居民小区,五号楼三单元六层1号,要不,我送你们去吧!” 秦副局长眼睛闪了一下:“不用,谢谢你了!”又瞪起眼睛,用严肃的口气道:“你的话我们都记住了,感谢你。可今天的话就到这儿为止,你不许对别人说,如果从你嘴泄了密,出了问题,你可要负责任!”说完扭头就走。 李斌良和吴志深、胡学正电跟着秦副局长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见副厂长正张着大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们。 按照副厂长所说,很容易找到了吴军的家。 吴军家的住宅可比林平安强多了,是一幢新建不久的住宅楼,两室一厅,八十多平方米,内部还进行了装修。 吴军妻子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冷眼看也就二十四五岁,唠了一会儿嗑之后又感到她三十来岁,因为她有个五六岁的儿子。虽然在自己家中,她也是浓妆艳抹,额前还有一绺染成黄色的头发。对几名刑警登门,她有点不安,但没有隐瞒情况,对吴军与林平安一起外出之事直言相告。可是,当秦副局长紧接着问吴军此刻在哪里时,她的回答却让人失望:“他又出门了,今天早晨刚走,上了火车!” 胡学正急问:“他去了哪里?” 吴妻:“这……他总出门,我也不打听了,不过听他念叨过,好像是青原吧!” 秦副局长:“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把他外出回来的情况跟我们说一说。比如,他是哪天到家的,是几点,乘的哪趟车,到家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 “这……”吴妻疑虑地说:“你们是不是怀疑吴军杀了林大哥呀?可别瞎猜,根本没那事,吴军虽然平时性子狗啰,爱跟人干仗,可他不会杀人。再说,干仗都是前些年的事了,他早改了,就因为这,吴军可感激林大哥了,常跟我说,要不是林大哥像亲哥哥似的帮助他,没准他早进笆篱子了。他哪能杀他呀,为啥杀他呀?” 秦副局长不动声色。胡学正在旁道:“我们没有怀疑他,只是找他核实点事。快说吧,吴军什么时候外出回来的,在家这两天都干什么了?” 吴妻:“这……他回来,好像有四五天了吧……是半夜……我看看日历,那天到底是几号……” 当吴军的妻子从日历上查出吴军到家的准确日期后,李斌良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对,正是那天,自己险些遇刺那天,时间也对,正是那趟火车?这……不对,暗算自己的不应该是他,因为,他和林平安既然在一起,就应该知道那天林平安没回来,也不应该找错对象啊?可是……对了,已经分析过了,作案可能是两个人或更多,吴军是提供信息的人,动手的应该是另一个人。也可能,吴军在事前提供的信息,等发现出错时已经来不及通知更正了…… 多少有点牵强。 胡学正继续问吴妻,吴军在家这几天都干什么了?吴妻回忆道:“也没干啥,主要是帮着忙林大哥的后事了……他说,和青原那边已经定好了日期,去晚了怕签不上合同,要不,应该在家多帮林大嫂干点啥!” 好像不需要再问了,秦副局长掉头又往外走,胡学正和吴志深都跟在后边。李斌良也要走,可心一动又留下来,多问了吴军妻子一个问题:“吴军和林平安一起外出是什么时候?” 吴军妻子又查日历。原来,她有个习惯,家里发生什么事都记在日历上,这真帮了大忙了。那上面记得很清楚,吴军和林平安出差是在毛沧海被杀之前,这…… 这也就意味着,毛沧海被杀的时候,他没在家里,他和林平安一起出差了。那么,杀毛沧海的就不应该是他,是另有其人;可是,他和林平安一起出差后,却只有他一个人先回来了,也就在他回来那天的夜里,发生了袭击自己的案件;在他到家三天后,林平安才回来,被人杀死在那条便道上;林平安死后刚刚两天,算今天才第三天,他又急急地外出了。 这一切,都怎么解释呢?如果杀手只有一个人,那肯定不是他,但是,种种迹象已经证明杀手有同伙。那么,这个同伙是他吗? 吴军的妻子显然对丈夫很担心,她拉着李斌良问:“怎么了,俺家吴军出啥事了吗……”李斌良只好骗她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通过吴军了解一下林平安的情况。 从吴妻担忧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不相信这种解释。 第十六章 下午,蔡局长听过汇报,又研究一番,同意了秦副局长的意见,组织力量赴青原,抓捕吴军。可虽然着急,蔡局长说,“也不必太着急,虽然从种种迹象看,吴军有重大嫌疑,可只是嫌疑,最起码,他的作案动机就无法确定。如果他是杀手,咱们更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我看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安排驾驶员给车加油,再让治安大队给你们准备枪支子弹。可惜没有防刺背心,要不给你们穿上,听说以前跟市里请示过经费,市里说经费紧张无法解决……嗐,让你们担险了,今后一定得想办法解决这事……对了,是不是还应该带一个熟悉吴军的人。” 秦副局长:“不用了,前几年和他打过交道,能认出他来。再说,这事应该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蔡局长想了想:“也好,不过,还是弄张他的近照带着吧。好,两个小时后到局里集合,我给你们送行!” 赶赴青原抓捕的有李斌良、胡学正,另外抽了两名刑警。吴志深留在家里主持刑警大队的工作。 抽调的两名刑警是熊跃中和沈兵。两人各有本事,熊跃中三十出头,大个子,人称大熊。为人憨厚,力大如牛;沈兵散打擒拿样样在行,在省里散打比赛还拿过名次。这两个人挺有趣,谁也不服谁,大熊说沈兵花拳绣腿,沈兵说大熊是庄稼把势,经常说着说着动起手来,如果抓到一起,往往大熊占上风,但只要他稍一分神,就会被沈兵摔倒。 带他俩的目的很明显。 按照蔡局长的吩咐,几人暂时解散,各回各家。李斌良看看表,妻子也快下班了。这一去,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啥时回来,也别赌气了,还是看老婆孩子一眼吧! 当李斌良走出公安局办公楼的时候,见一辆轿车正在启动,看到他之后,把车门打开,露出个寸头圆脸:“李哥,回家吗?我送你呀……” 原来是铁忠。他有一辆丰田轿车,天天开着上下班。李斌良虽然看不惯,却没有哪条规定不许警察开车上班,没法管,只能听之任之。不过,铁忠自调刑警大队之后,倒没惹什么事。 李斌良不想坐他的车,但吴志深走了过来,拉他一把说:“不坐白不坐,坐一会儿又有啥!”李斌良一想也对,不管怎么说,他是队里人,是自己的弟兄,老这么嫌弃他也不对,就跟吴志深走向车门。可走近一看,高苹也在车内,心里就犯了腻。可这时候要是不坐就不好了,只得和吴志深上车。高苹看到李斌良,假装着把前排座让给他,李斌良坚决拒绝,拉开车门坐到后排。 高苹见二人上了车,又尖又沙的嗓子就响开了:“李教,这几天累坏了吧。伤没好就出院了,可小心别再病啊,对你的工作精神,大伙都非常佩服,咱们公安局要都像你这样,工作早就上去了……” 为了回避高苹,李斌良主动跟铁忠搭话:“铁忠,在培训班学得咋样?有收获吧!” 铁忠:“有,有。通过学习培训,我知道不少事……对了李哥,原来,赌博也能判刑啊,像赵老五开着娱乐厅,里边赌博机成天转着,该不该判哪?” 李斌良问:“哪个赵老五?” 铁忠:“这你还不知道?新开业的一家娱乐厅,这小子胆子可大了,利用这娱乐厅啥事都干,我看咱们应该管一管!” 李斌良知道,这个赵老五肯定是跟他们弟兄尿不到一壶里去的,想除掉异己,心里有气,就没有说话。 铁忠看不清李斌良的脸色继续说道:“李哥,咱刑警管破案不假,可也不能不抓钱,我听说,现在队里弟兄出差都报销不了,起早贪黑干活儿也没有补助,还不是没钱吗?为啥不抓俩钱?在这方面我有线儿,只要行动,一把保证能弄上几万,几回就一辆轿车,把队里那台破吉普也换换……” 话不投机。可是,没等李斌良反驳,高苹又开口了:“李教,铁忠说得有理,这年头没钱啥事也办不了。你确实应该带大伙抓俩钱,手头宽绰了还能搞点福利,大伙跟着你干也有劲儿。像你这样,成天就是工作破案,学习训练,大伙明着不说,心里可有想法呀。不能让马儿跑得好,又不让马儿吃草啊!” “是啊,”铁忠与高苹一唱一和:“高姐说得对,这年头没钱干啥也不行……对了李哥,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像我这人没啥本事,当了警察没啥说的,像你这样的,又能说又能写,放着政府办的工作不干,来当这警察干啥呀?” 李斌良听得更来气:妈的,难道警察都应该像你们这样吗?那这支队伍就完了!忍不住用讽刺的口吻说:“我是来跟你们掺和的,咱警察队伍都是你们这样不是太纯了吗?” 铁忠听出了好歹,不再吱声。高苹却又开口了:“铁忠,你知道啥?政府办表面上看好像衙门口挺大,可李教是在那儿当秘书,侍候人,有啥意思?就是当上主任又能咋的?没有实权。咱们公安局虽然没有市政府大,可管着法,管着人,特别是咱刑警大队,是咱公安局最有权的部门,谁不求咱们,我看比政府办强多了!” 又是这套嗑。这肯定就是她当警察的目的,听她的话就知道她心中想着什么,公安机关这样的人要是多了,或者让他们掌了权,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这车坐的,闹了一肚子气。高苹还想说什么,吴志深开口了,大声道:“铁忠,别光顾唠嗑,快点开车,我们还有事!” 铁忠随口问了句:“什么事这么着急?对了,杀手那起案件有线索了吗?你们这两天忙啥呢?” 吴志深和李斌良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说话。高苹用不高兴的声调对铁忠道:“你别打听了,人家跟咱保密哪!” 这车实在坐不下去了,好在自家那幢住宅楼在前面出现了。没等车停稳,李斌良就开门下车,把吴志深一个人扔在车内,真不知他怎么应付这两个人。 第十七章 李斌良用钥匙刚一打开门,就听到屋里女儿欢快的笑声传过来,接着又听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的笑声,这笑声虽然已经显得苍老,但,是那么亲切,那么动人,他的心忽地热了,一边换拖鞋,一边大声叫起来:“妈——妈,你啥时来的……” “奶奶,我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女儿欢叫着跑过来,扑到他的怀里。李斌良抱起女儿,眼睛却向她的身后看着,看到了母亲那亲切的笑脸,那尘霜染白的头发。不知为什么,一种酸溜溜的感情从心头生起,喉咙堵塞了,眼睛也湿了。他急忙把脸伏在女儿的胸前,佯装与女儿亲近,擦去泪水。 想不到,竟在这时见到了母亲。一时,他好像回到了儿时,在外面受了苦或受人欺负后回到家里,看到母亲的笑脸,满腹委屈一下涌上来,扑到母亲怀里哭上一场。可现在不能,自己是大人了,应该抚慰母亲,而不应向母亲倾诉,让她老人家担惊受怕了。想到这,他又觉得对不起母亲。算起来,负责刑警大队工作三个多月了,只顾忙工作,一次也没有回去看她老人家。现在,母亲自己来了。 母亲急急地把他拉到客厅,借着窗子的亮光反复端详他头上已经拆了绷带的伤口,眼里渐渐有了泪光,见没有大碍,才舒一口气忿忿骂道:“该死的恶贼……别的地方没事吧……”当她确认儿子真的一切还好,才身子一软坐在沙发上,擦起眼睛。“这两夜净做噩梦……村里不少人都说,市里出了个大恶贼,专门杀人,已经杀好几个了,杀人时,一刀捅进心口窝……还有人说,你们刑警大队有个领导差点被车撞死,还说姓李……问你哥哥他们,说不是你。不是你这头咋整的?我知道他们骗我,说啥也要来……”母亲说着说着擦起了眼睛。 母亲的泪水使李斌良心里很难受。一方面,是母亲惦念儿子那颗心让他感动,也难以承受;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如果那天夜里自己真的倒地不起,对母亲的打击将有多大,也更加痛切地感到林平安一家人的痛苦。同时,从母亲的话中他也意识到,这三起案件已经在社会上造成极大的影响,直接影响了群众的安全感。他又在心里暗暗发誓:案件一定要破,凶手一定要抓获。不破案我就不是母亲的儿子! 母亲擦着眼泪,双手抖抖簌簌地打开一个小包,从中拿出一块红布做成的东西,李斌良一时认不出是什么:一块红布,裁剪成不规则形,上边还用黄线绣出个图案,缝着几根布带。母亲双手擎在于中递给李斌良:“给,把它穿上,贴身穿上!” 李斌良终于猜出了这是什么,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穿过,是一种叫“兜肚”的东西,穿在胸前,免得肚子受凉。可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固执地说:“快,穿上啊,看合适不?” 李斌良只好接过来,他猜不出母亲的用心,只是拿到手里观看着,见“兜肚”前面还绣着一个“佛”字。他尴尬地看着母亲:“妈,这……” 母亲并不解释:“快,穿上,穿上我看看!” 母意难违。李斌良只好脱掉外衣,贴身穿好。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形象,他有点哭笑不得。女儿却在旁高兴得大叫起来:“嗷,爸爸变哪吒喽,爸爸变哪吒喽……”接着又抱住奶奶央求起来:“奶奶,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当哪吒,我也要当哪吒……” 母亲一边安抚孙女,一边看着儿子,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见李斌良要往下脱,急忙止住,“别,别……”她凑到儿子耳旁,有几分神秘、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李瞎子说,把它穿身上,那恶贼就伤不了你……妈还求李瞎子往‘兜肚’上喷佛水了呢!” “这……”李斌良真是哭笑不得,同时也深为母亲的心而感动,“妈,你真是……花了多少钱?” 母亲脸有点红了:“没……没花钱,只是……把那只芦花鸡杀了……” 李斌良的喉咙一下堵了,他猛地把头扭到一旁,走出客厅。他知道那只芦花鸡在母亲心中的分量,对母亲来说,那不只是一只下蛋的鸡,还是一个朋友,一个孩子,那次回家,他曾亲眼看见母亲和芦花鸡说话的样子。可现在,母亲为了自己,把它舍出去了……是的,在母亲的心中,没有任何东西能超过儿子。 他没再说什么,默默擦干眼泪走回客厅,穿上外衣。 母亲放心地笑了。 这时,房门有开锁的声音。女儿又欢呼着迎上去:“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妻子回来了。 妻子一进门,女儿就报喜般大叫着:“妈妈,妈妈,我奶奶来了,爸爸回来了!” 没听到妻子说话的声音,母亲要迎出去,李斌良拦住了她。 妻子好一会儿才走进客厅,漂亮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对母亲淡淡说了句“妈来了”,又瞥李斌良一眼,就向厨房走去。 母亲忍不住站起来,跟在妻子后边往厨房里走去:“做什么饭,我帮你整!” 妻子没有回头:“不用,你歇着吧!” 李斌良心中升起怒火,妻子用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母亲,他无法忍受,腾地站起来要发作,可一想马上就要出发,吵起来会使母亲尴尬,就忍住了。 片刻,母亲从厨房回到客厅,轻声问李斌良:“怎么了,是不是惹你媳妇生气了?” 李斌良勉强笑着回答:“没有……没事,你别惦着!” 母亲生气地:“你别瞒着我,我看得出来。你呀,就是脾气不好,跟媳妇吵什么?少说两句不就行了?等一会儿给她赔个不是,啊,听妈的……” 母亲就是这样,她爱儿子,可每当儿子与儿媳发生矛盾,她总是无条件站在媳妇一边,帮媳妇说话,而且无论当面还是背后都这样。李斌良明白了自己的母亲是多么通情达理。正由于她总是这样,两个嫂子对她都很好,从来没吵过嘴。 这就是母亲,只要儿子高兴,只要儿子与儿媳和和美美地生活,自己怎么受委屈都行。现在,她又开始这样做了,厨房里,她的声音隐隐传过来:“淑芬,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那样,好话不好好说,刚才我骂他了……” 母亲替儿子向儿媳说小话,而媳妇却不予理睬,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使李斌良心里又难受又烦乱,也无法容忍。瞧,这就是她,还劳动局副局长呢,她就这德行!李斌良,你能长时间这么忍受下去吗…… 女儿的欢笑声从厨房传过来。 李斌良强制自己摆脱不快,从腰中解下手枪擦起来。 可是,他擦了不大一会儿,母亲就走进来,看见手枪害怕地问:“斌良,要吃饭了,你这是干啥?” 李斌良不得不告诉母亲,自己要出差,一会儿就走。母亲听了更急了:“出差擦枪干啥?是不是抓那杀人的恶贼?” 母亲真猜对了,可李斌良害怕她惦念,就没有承认,只是含糊的应着,把她劝回厨房。 可是,母亲进了厨房,妻子又走进来。她的神情明显地改变了,缓和了,“你……你到底干什么去?” 他本不想告诉她,可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心中暗暗受了感动,同时也觉得,她作为一个劳动局副局长,应具备一定的承受能力,就低声告诉了她大概的情况。 妻子听后,迟疑片刻,什么也没说又出去了。 听上去,厨房里干活的节奏明显加快了。李斌良手枪刚刚擦好,桌子就摆上来,四个菜也端上来,还摆了几罐啤酒,一家人围到饭桌前。妻子虽然没说什么,但直劲地给母亲夹菜,女儿很少跟奶奶和爸爸一起吃饭,乐得不知怎么才好。这一切,使李斌良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晚饭吃完,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李斌良向母亲和女儿告别,也向妻子打了招呼,然后离开了家。 暮色降临的时候,蔡局长把四个人送出大楼,临别时,有点担心地说:“真是,没有防刺背心……过几天还得给政府打报告要钱……”一一与他们握手,祝他们胜利归来。此次任务非同一般,蔡局长把自己平时乘坐的六缸“三菱”派给了他们。 上车后,秦副局长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李斌良:“你还没见过他吧?好好看看,到时别抓错了人!” 是吴军的头像。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的样子,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李斌良怎么也看不出杀手的样子。 胡学正对大熊道:“哎?你跟他打过交道没有?瞧仔细了,到时就看你的了!” 大熊没接照片,大声地说:“不用。你忘了,他劳教还是我办的案子呢!” 沈兵看了照片后提出:“秦局,如果他真是杀手,一定非常凶残,不计后果,咱们得研究一个抓捕方案!” 大熊也说:“对,是得研究研究,这小子身上有刀,要抓活的不成,他动刀怎么办?我看咱们得做好开枪的准备!” …… 虽然几人都有驾驶执照,可上路后,秦副局长说什么也要亲自驾车。青原离本市一千多里,他把车开得飞快,想争取在天亮前赶到。然而,车跑到半路就抛了两次锚,好不容易修好。后半程是沈兵开,总算没再出毛病,但已经耽误了时间,直到次日中午才赶到青原。 李斌良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十分焦急。因为,一旦吴军真是杀手,得到信息,就会逃之夭夭,再抓就难了。调查时虽然没惊动吴军的老婆,可她不是傻子,还有麻袋厂那副厂长,虽然再三嘱咐他保密,可谁能保证他会严格照办呢?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一个电话就什么都解决了。 第十八章 青原县城虽然不大,但给人印象很好,街道笔直,环境整洁,车辆虽多,却秩序井然。车驶入县城时,已经下中班了。他们打听了一下道路后,直接驶向县粮库。 按理,应该先与当地公安机关联系,取得他们的协助。可是,此案非同一般,如果走漏风声,后果难料,再加上兵贵神速,又是五对一,还有两个武把子,对付一个吴军还是有把握的。 为免打草惊蛇,车上的警灯警牌已经换了,看上去与其他民用车辆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又把车停在距粮库大门一段距离的路旁,步行走向粮库大门。 在大门口,他们被一个正在吃饭的警卫拦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秦副局长说:“我们是外地粮库的,找你们领导联系点业务!” 警卫:“正吃午饭的时候,找领导到粮库来干啥呀?” 胡学正:“那上哪儿去找?” 警卫:“你这人,脑瓜咋这么笨,你说上哪儿?上饭店呗!” 吴志深上前一步要发火,被秦副局长止住:“对不起,请问他们在哪个饭店?” 警卫看一眼秦副局长:“看你态度还好,就告诉你们吧,午间一下班,主任和两个副主任就坐车拉着客人出去了,现在恐怕正喝得高兴呢!” 秦副局长:“我们有急事,能告诉我们在哪个饭店吗?” 警卫:“蓬莱阁。你们去吧,准在那儿!” 胡学正:“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警卫:“让你去你就去得了,问这么多干什么?我在粮库干了这么多年,主任爱哪口还不知道?蓬莱阁是他的窝子,哪年不吃进几十万?!” …… 看见前面写着“蓬莱阁大酒店”的大招牌,李斌良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看其他人,胡学正、沈军、熊大中脸色都很凝重,肯定心里也不轻松。秦副局长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车开到饭店不远处停下,下车前,秦副局长神情严峻地做了部署:“一定要高度警惕,做好应付各种局面的准备……这么办,咱们装成吃饭的顾客,分两拨进去,先看准吴军在哪儿,然后再动手!”又对沈兵和熊大中:“到时就看你们俩的了!” 沈兵一甩头:“局座您就上眼吧!” 熊大中只哼了一声。 秦副局长带着沈兵和熊大中先进了饭店,李斌良和胡学正留在外面。这时,李斌良忽然想到不对,秦副局长是公安局的老人,认识他的人也多,那吴军既然处过劳教,一定也认识秦副局长……这,他怎么没考虑这一点,先进去了……此时,想招呼也来不及了,他忐忑不安地等在外面,看一眼胡学正,见他脸颊的肌肉在颤抖,看来很紧张,甚至很害怕。这使他对他生出几分蔑视,可再一想,也难怪,如果吴军真是一刀毙命的冷血杀手,真要搏斗起来,想不流血太难了…… 片刻,李斌良和胡学正也走进去,见饭店很大,客人也很多,出出入入地不停。秦副局长正在柜台前看一份菜谱,沈军和熊大中站在两边,眼睛在四下寻觅着。 秦副局长看到李斌良和胡学正走进来,眼睛离开菜谱,对服务小姐道:“这菜倒好点,不过,我们还有几个人,要一起吃,不知他们到没有?” 服务小姐:“是谁呀?几个人哪?” 秦副局长:“是我们粮库主任,四五个人吧!” “啊,是他们哪,”服务小姐说,“来好一会儿了,都喝上了,在二楼,218包房!” 几人互望一眼,向二楼的楼梯走去。 顺着楼梯向上走的时候,李斌良再次感到紧张。他注意一下,走在最前面的居然还是秦副局长,他想超过去,可秦副局长坚决不让,而后边的胡学正却也赶上来,也想超到前面。 上了二楼,是一溜雅间。一位服务小姐迎上来:“请问几位先生找谁?吃饭吗?” 秦副局长点点头:“我们找218房!” 服务小姐:“啊,你们找粮库的方主任吧?在那边,过去第五个门就是!” 秦副局长扭头一句:“胡学正,你守着楼梯口!” 胡学正却没有听命令:“这……大熊,你守着楼梯口!”说完紧跟在秦副局长后边向前奔去。 看他们的架势,已经阻拦不住,李斌良也就算了,只能紧紧跟在后面。 218房外面。 门关着,可听到从里边隐约传出吃喝和说笑的声音。秦副局长、李斌良和胡学正及沈兵闪到门两旁。 这时,李斌良心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吴军能在里边吗?” 不容多想,四人目光对视了一下,互相点点头,门猛地拉开,秦副局长和胡学正首先冲进门,李斌良紧跟在后边,三只手枪一起对准室内:“不许动!” 吃饭的人全部愣住。沈兵“腾”地跳上桌子就要拿人,可一时不知向谁下手。 李斌良的目光迅速从几人脸上扫过:坏了,没有吴军。 秦副局长掏出照片,核对一下,确实没有。但并不放松,用低而硬的声音问道:“哪位是粮库的方主任?” 一张闪着油光的面孔用颤抖的声音答道:“我……是,你们……你们……” 早就听说,粮库主任里有不少贪污犯,看来,这人十有八九也是贪官,他一定以为自己的事犯了! 果然,当秦副局长收起手枪,问吴军在哪儿时,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找吴军哪,他上卫生间了……哎,咋去这半天没回来呀?!” 李斌良的心又提起来:“卫生间在那儿?” “在……在一楼,你们是干什么的,找他干什么……” 没人回答,四人转身奔向楼梯。 卫生间在一个角落里。秦副局长第一个撞开门走进去,胡学正紧跟在后边。 李斌良和沈兵紧跟着走进去。 门内,小便池处没有一个人。 几人把注意力转向五个关着小门的蹲位。 第一个蹲位的门被小心地打开,没有人。 第二个门打开,还是没有人。 加快了速度。第三个、第四个…… 第五个门打开了,一个人正坐在蹲位上。不过,坐的姿势很怪,歪歪斜斜地靠在身后的水盆上,眼睛吃惊地看着前面,嘴张着却不说话。 往胸前看,左胸衣襟上有片新鲜的血痕还在浸润,再仔细看,血痕上有一个不大的刀口。 摸摸脖颈和手,还都热着。 正是吴军,他已经死了。一刀毙命。 李斌良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吴军被杀了,是刚刚被杀的。 杀人的还是那个杀手,那个无形杀手。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非常清楚警方的行动,清楚他们的青原之行,并在他们赶到之前杀死了吴军;或许,就是几分钟之前的事情;或许,在他们走进饭店时,他刚刚离开;或许,在他们上楼时,才离开;或许,杀手就与他们擦肩而过。 李斌良为杀手的大胆猖狂而震惊,也为这血案背后隐藏的东西所震惊。 杀手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行动? “妈的,有内奸!” 秦副局长咬牙骂出一句。 大白天,全城有名的大饭店里出了杀人案,这还了得?不容多想,秦副局长立刻指挥几人开始行动,胡学正和大熊把住饭店门,既不许进更不许出,又命李斌良和沈兵看住粮库的方经理等人,然后拨了110报警。很快,警笛嘶鸣,巡警、便衣刑警和穿现场勘查服的技术人员相继赶到。 一无所获。 现场勘查,只提取到一枚指纹,和毛沧海那起案件一样,看来,是故意留下的。这说明,杀手是有恃无恐的。 活儿干得相当漂亮。警方盘查堵截,已经时过境迁。 再调查粮库方主任和其他几位,证实吴军确实是来签合同的,来后一直与他们在一起,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被杀前正和他们在饭店喝着酒,上卫生间也没有任何不正常的,一直乐呵呵的,不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谁知上卫生间后就一去再也回不来了。 了解饭店人员,因为吃饭的人很多,饭店服务员都忙着照顾客人,谁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人。 了解警方:当地从未发生过此类案件。 结论不言自明:杀手不是本地人。 那么,他从哪里来? 临别前,青原县公安局局长对秦副局长说:“我们青原的治安一向比较稳定,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可这回,这案子算压到我们头上了,不知猴年马月能破!” 从中午忙到黄昏,还是一无所获,再呆下去已经没有意义。闷闷吃过晚饭,秦副局长甩下一句话,“走,回去!” 上车后,秦副局长把身子往副驾位置上一靠,又骂了一句:“妈的,有内奸!” 胡学正坐到驾驶席上,边启动车边自言自语地说:“开完会我就回家了,吃口饭,闭了一会儿眼睛,连上哪儿去都没跟老婆说,更别说外人了!” 他这一开口,大熊也急忙接着:“我是到了局里才知道干什么的,根本没空儿跟别人说!” 沈兵:“你们都知道,我还没成家,跟大熊一样,出发时都不知让我来干什么,我也根本没接触过别人!” 李斌良没吱声。他有点瞧不起胡学正这种急忙给自己洗清嫌疑的做法。 秦副局长却把话扔了过来:“斌良,你呢?” “我……”李斌良想发火,又使劲忍住:“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回答!” 秦副局长不快的声音:“为什么?” 李斌良:“我绝不是内奸,现在不是,永远也不会是!” 秦副局长:“没人说你是,问题是你有没有顺嘴跟谁说出去!” 李斌良:“我对母亲和妻子说了要出差,至于去哪里,我没有说!” 秦副局长哼了声:“看来,如果定下来就动身,谁也不回家就好了!” 李斌良又感到一股火从心底涌上来,刚想回敬两句,不想秦副局长又把话拉回去了:“其实,我也回家了,也对老婆说要出门了,但也没告诉她去哪儿!” 李斌良肚里那口气消失了,可秦副局长却又说出一句话:“对了,除了咱们,还有别人知道我们的行动!” 胡学正奇怪地:“秦局长,你总不能怀疑蔡局长吧!” 秦副局长沉吟片刻回答:“除了蔡局长还有别人!” 胡学正:“还有谁?啊,我明白了……” 胡学正话说一半就停住了,但李斌良明白他说的是谁,是吴志深。一股怒火在心里忽地升起来,再也无法沉默下去,声音挺大地:“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都是老刑警了,这么多年谁是啥样人你们还不知道吗?” 胡学正没吱声,秦副局长却仍然嘟囔一句:“咳,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这年头,人都在变哪!” 胡学正轻声一笑,附和道:“那不假,这年头,人没处看去!” 李斌良心里顶了一句:“那你们自己呢?”可想了想,又克制住了。 返回倒是一路顺风,车再也没抛锚。第二天刚上早班,几人已经返回局里。 车驶入市区的时候,秦副局长接到一个电话。他“嗯嗯”两声,又说了声“是”就关了机。等“三菱”停到局门外后,他第一个跳下车,对其他人道:“都不要走,在办公室等我,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件事!” 李斌良看见,秦副局长是向蔡局长的楼层走去。 看来,蔡局长要听他一人汇报,这使李斌良心里很不舒服。目前,自己是刑警大队主要领导,负责案件侦破工作,他们却……这是不信任的表现。他有一种被排斥的感觉。 第十九章 秦副局长走进蔡局长办公室,第一句话是:“这案子没个破了!” 蔡局长看看秦副局长,劝慰道:“别着急,别生气,我琢磨了,不一定是内部人干的,你们调查走访的时候接触很多人,可以从很多渠道泄露消息!” “不可能!”秦副局长大声地说:“太奇怪了。我好不容易查出吴军这条线索,可就在我们找到他之前,有人把他杀了,这要是没有家贼可能吗?” 蔡局长急忙摇头:“那你能说出是谁吗?这种事,你跟我说行,千万不能对下面讲,搞得人心惶惶。要想在内部挖,也得先把外部排除喽。对了,你再考虑一下,外部会有哪些途径走漏消息?” 秦副局长:“能有哪儿?我们摸到吴军这条线索之后,就接触过两个人,一个是吴军老婆,另一个是麻纺厂副厂长!” 蔡局长:“那就先查查他们……厂长怎么了?老婆怎么了?我经过的可多了,就说1992年吧,我那时也是刑侦副局长,有个女的就把男人杀了。开始谁也没想到,因为他们两口子平时感情很好,从没打过架,丈夫被杀后她哭得死去活来。可最后案子破了,就是她,亲手和奸夫一起杀死了丈夫。魏副市长说得对,各种可能都要想到……对了,还有一起案子,也是我办的,那是1990年,当时我是刑警队长,有一个女的……” 秦副局长强忍着不耐烦,盯着满头白发的蔡局长,听着他津津有味的回忆,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心里暗想:菜头儿哇菜头儿,听说你也曾是个人物来着,现在看来,你还是老了,老了!瞧吧,说话爱怀旧不说,还分不清场合对象,不知人家爱听不爱听! 可是,他尽管不爱听,还得耐着性子听下去,他觉得自己在受罪。 此时,李斌良躺在办公室的床上,休息着身心,脑袋却一刻也没闲着。 他想的是和蔡局长、秦副局长一样的问题:谁是内奸? 一想到这个问题,李斌良心就一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可不是一般的内奸啊!到公安局三年多快四年了,内情也知道个差不多了。实事求是地说,绝大多数公安民警确实是好的,别的不说,就说这累劲儿,是别的工作没法相比的,特别是刑警,常年起早贪晚,生活没有规律,遇到大案子,没日没夜地干,少吃几顿饭是常事,等案子破了,又爱凑到一起上饭店庆贺一番,往死里喝,结果十个刑警九个有胃病,四十多岁你就看吧,小脸儿个个黄里带青,都是秦副局长那颜色。可反过来,你也不能不承认,这支队伍里也有害群之马。不过,什么作风不端正,特权思想严重,那都不可怕,都可以解决,就怕出内奸。不信你瞧,公安机关一有统一行动,要查什么行业场所了,无论怎么保密,等到要查的场所一看,人家早关门了,不知谁给送的信儿。办案也这样,给犯罪嫌疑人通风报信的有,出谋划策的有。这就是雷副局长说的:有时跟内部人斗要比跟犯罪分子斗艰难得多。为此,广大民警的艰苦努力付诸东流,公安机关的形象受到损害。这可怪谁呢? 然而,同以前的事情比,这回就更令人心惊了,这回可是惊动全市的杀手案哪,好几条人命啊,难道公安局内部还有人给通风报信?如果真的这样,他们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和杀手是同伙…… 他是谁?李斌良挨个儿想下去: 大熊和沈兵可以排除。确实,他们俩被找来时,干什么去都不知道。剩下的就是自己、胡学正和秦副局长了。对了,还有吴志深。 自己是回过家,是跟母亲和妻子说了要出差,但干什么去并没有跟他们说……不过,他们看到自己擦枪了,母亲甚至已经猜到了真相,妻子肯定也想到了,她们…… 他的心猛一跳,急忙从床上坐起,操起电话。是妻子接的,李斌良开口就问:“哎,我出差这件事你跟别人说过没有?” 妻子不快的声音:“我没事干了,说这个干什么?再说你走了以后我一晚没出屋,跟谁说去呀?哎,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李斌良:“这以后再说……哎,妈在吗?” 妻子:“怎么,难道你连自己亲妈也信不过呀?她在城里谁也不认识,跟谁说去呀?今天一早就回去了,说家里忙,要帮你二哥干活……” 没等妻子说完,李斌良就放下电话。 看来,自己这边可以排除了,可以考虑一下别人了。秦副局长和蔡局长可以排除吧。他眼前出现蔡局长的白发和秦副局长的黄脸。一个是局长,一个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再怎么也不会和杀手搅在一起吧。剩下的就是——胡学正?他虽然叫人有点捉摸不透,可上路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不可能给杀手送信……可他和自己一样回过家,那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干什么都来得及,能是他吗……不,他一个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怎么能跟一个杀手搞到一起……如果不是他是谁?对了,再就是吴志深……对,出发前自己和他坐了一会儿铁忠的轿车,自己下车后他还留在车内,能不能是他后来不小心说漏了嘴呀,那铁忠和高苹可都不是可靠的人哪……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斌良想着吴志深,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门“哐”地被推开,吴志深走了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回事,听大熊和沈兵说,人没抓着?!” 瞧瞧,还保密呢。秦副局长明令,不准对任何人讲,可已经有两个人讲了,真不像话。看来,走漏消息还真不知是哪个人的哪条途径了。 “咋没抓着呢?”吴志深问:“他是没去那里还是离开了?” 李斌良舒了口气,看来,他们并没有对他讲吴军已经被杀,只是说没抓到人。也难怪他们,人没带回来,副队长问,他们能说什么,只能说没抓着。再说了,现在保密也没什么意义了,离开青原的时候,当地警方已经用电话把吴军被杀的情况通知了他家人,想来本市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很多了。 李斌良没回答吴志深的话,反而问道:“对了,我出发前,咱俩坐铁忠的车回家,我下车后,你跟铁忠、高苹他们说什么没有?” 吴志深一愣:“说什么……我跟他们说什么?”一下反应过来,有点火了:“咋的,你怀疑我呀?你是不了解我咋的?你下车后我就让铁忠把我送回家,一共没有几分钟的时间,能跟他们说什么?再说了,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连这根弦都没有吗?那俩东西我一看就来气,能跟他们说什么?” 看着吴志深气愤的样子,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李斌良低声把这次行动的经过讲了一遍,吴志深听后也惊呆了。片刻,咬牙骂出一句:“妈的,有内奸,这肯定和内部人有关!” 李斌良问:“那,你看是谁呢?” 吴志深:“这……我看……你自己想吧,总不能是蔡局长和秦副局长吧……沈兵和大熊也不可能……还有三个人值得怀疑,你、我、还有他,那你说是谁?妈的,他……他再怎么也不能干这种事啊,这可不是一般的案件哪……” 李斌良知道他说的是谁,自己也有这种猜测,可又觉得不可能,这…… “这……”吴志深又改了口,他思索着继续说:“咱也不能冤枉人,能不能是别的渠道走漏了风声呢?或者,咱们有谁说话不小心,让别人听去了,传到了杀手耳中……” 李斌良再次想起铁忠和高苹。这两个人能不能从我们的神色、表情上猜到什么呢?特别是铁忠。或许,他后来知道了我们几人驾蔡局长的“三菱”走了,把这消息告诉了某人,某人分析后猜到了我们行动的目的,再通知了杀手…… 一想到某人,李斌良眼前出现铁昆的形象。 不知怎么,李斌良总觉得这案子和铁昆有关,铁昆和那杀手有关,因此也觉得,这次泄密也和他有关,可是却拿不到证据。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吴志深领会错了李斌良摇头的意思,说道:“你不信?这没准儿,有一回我喝酒,随便跟一个老同学说了句案子上的事,可第二天就传到当事人亲属耳朵里去了,原来这位老同学的同学与当事人的亲属是同学……从那以后,案子上的事,我从来不和任何人讲,就是你亲爹亲妈老婆孩子也不讲,一点也不跟他们讲……” 这话使李斌良松了口气。他从来就没怀疑过吴志深,对秦副局长和胡学正的话也很反感,可也有点担心他真的对谁说了什么。这回好了,放心了。 那么,到底是谁?看来,还得往外部想一想,先把外部排除了再考虑内部。 外部只有两个人,吴军的妻子和麻袋厂的副厂长…… 蔡局长的办公室。两个人也在讨论这个问题,他们的结论也是:可能有内奸,但只是可能,而且可能性并不很大。为此,绝不能张扬,这不但于事无补,搞得人心惶惶,传出去对公安局的形象也是一大损害。要挖内奸,也要绝对保密,慢慢来。当务之急是先把外部人查清,只有把外部人排除后,才能全力对付内部。另外,也不能完全排除是杀手或同伙通过某种迹象分析出警方的行动目的。 为此,必须先从外部着手,先从掌握的入手,先查吴军的妻子和麻纺厂的副厂长。 刑警们都已上班了,蔡局长把李斌良、吴志深、胡学正和沈兵、大熊等几个人召到办公室,亲自主持会议,对排查行动进行了部署。蔡局长要求大家认真仔细,高度负责,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发现可疑线索,立刻报告。同时,排查行动注意保密,互相间不要通报情况,有问题直接报告领导。说到这儿蔡局长停了停:“要直接报告我或者秦副局长!” 口气怪怪的,李斌良感到心里发凉,看来,蔡局长对自己有了想法。 秦副局长给几人分了工,他和胡学正、大熊找麻纺厂副厂长谈,李斌良和吴志深、沈兵负责找吴军的妻子。可怜几个人只在返回车中睡了几个小时,匆匆到小饭店吃了一口,又开始工作。 第二十章 李斌良和吴志深、沈兵在吴军家门外按了半天铃也没人开门,向邻居一打听,才知吴军的妻子去青原料理后事了。李斌良恼怒地一捶自己的脑袋:妈的,早该想到这些呀,离开青原前,警方已经给吴家打了电话。可是,也没白来一趟。邻居那位中年妇女在回屋前说了句:“人哪,得走正路,我早就想过,早一天晚一天得出事,这不,应验了。”听了这话,李斌良急忙拉住她反复询问,终于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殊途同归,在李斌良与吴军的邻居谈话时,秦副局长那边也取得了突破。 秦副局长对付的是麻纺厂副厂长。但是,他没有亲往,而是让胡学正和大熊把副厂长传唤到公安局。 副厂长被带进审讯室,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和室内的气氛让人头皮发麻。秦副局长坐在桌子后边,脸阴得好像要下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没等说话,副厂长已经怕了三分。 这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脸上和身上都拾掇得很利索,头发更是油光锃亮,有几分美男子的风姿,只是看上去浅薄一些,给人以脚底无根的感觉。进得屋来,他故作不满地说了句:“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话到我们厂里去谈嘛,我有工作,干啥非得到公安局来,咋的了,出啥事了,我怎么了?这么对待我?!” 秦副局长并不回答,也不让座,只是用眼睛盯着他,终于使他闭上了嘴。忽然,秦副局长一拍桌子厉声地说:“为什么找你来你自己还不知道吗?这是公安局,没事找你干什么?” 副厂长故作镇定:“那,到底是什么事?是……还是吴军的事吧?” “不是,”秦副局长声音透出压力,“是你自己的事!” “我……我自己……”副厂长果然显出害怕之色,“我……我有什么事?我……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自己知道!”秦副局长又厉声道:“说,从昨天我们跟你谈完话到现在,你都干什么来着?” 副厂长的惊慌再也掩饰不住:“这……局长,你这是啥意思,问这个干什么……” 秦副局长一瞪眼睛:“我问你呢?回答我的话!” 副厂长:“可……可是……好,我想想,昨天,你们走后,我就在办公室了,哪儿也没去,直到中午下班,在外边简单吃了点,然后就回办公室床上睡个午觉,然后……下午又上班了,晚上……” “你给我住口。”秦副局长一拍桌子,“你怎么说话哪?给我说细点,从我们走后,你都接触谁了,中午饭在外边哪儿吃的,跟谁吃的?说!” “说!” 大熊跟着喊了一声,胡学正则走上前,拍拍副厂长的肩膀,轻声一笑道:“嗐,老弟,看你是聪明人,可别办傻事,我们都知道了,快说吧!” 副厂长傻了:“这……你们都知道了?” 胡学正眼睛一闪,与秦副局长对了一下目光,又对副厂长轻笑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刑警干什么的?别说你,比你厉害的角色见多了……我们注意你很长时间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中,快说实话吧。要是我们替你说出来,那可和你自己说性质就不一样了!” 副厂长低下头,抽了两口烟然后又抬起来,一副横下一条心的模样,看看三人,目光落到秦副局长身上:“秦局长,反正你们都知道了,那我就说实话。不过,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嗬,牛大了,秦副局长想了想:“好吧,你俩出去!” 胡学正和大熊走出去,但没走远,而是贴着门听着。但,只听见副厂长说了句:“秦局长,我说了,你可得给我做主……”声音就小下来了。 屋里,秦副局长听着听着表情变了,只有用大口大口的烟雾才压住差点喷出来的笑声。 在门外的胡学正和大熊也听到了。也不知是夸张还是演绎,后来,秦副局长和副厂长的对话变成了这样的内容: 问:“你仔细说,前天我们向你了解完情况后,到过什么地方,接触过哪些人,你都干了些什么?” 答:“我……去了吴军家,接触过李秀梅,就是吴军老婆!” 问:“跟她干什么来着?” 答:“这……你们不是知道了吗?” 问:“我让你自己说。” 答:“这,跟她睡觉来着!” 问:“回答细节,把过程讲一讲!” 答:“这……都讲吗?” 问:“都讲,一点也不许落下。” 答:“这……这细节有啥讲的?我们就是干,一共干了三遍,开始我在上边,后来她在上边,最后是站着干,她在前边我在后边……” 问:“再详细点,你们都说啥来着?” 答:“这……没说啥呀?这……她说我比吴军强,还直哼哼……” 往后就更不堪入耳了。 总之,秦副局长和李斌良两边查的结果都一样,副厂长和吴军的妻子有染,每当吴军不在家,副厂长就溜来,两人就在吴家的床上翻云播雨,花样百出,不胜欢愉。 这又联系到对副厂长最初的调查,当时,他见刑警们对吴军有怀疑,心里很高兴,想着要是能让吴军进去,即使出不了大事,关些日子,自己也能随便一些……可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别的就再也查不出什么了,副厂长说不出、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跟别人说过有关案件的事,到电信局调了吴军家的电话通讯记录,发现在刑警离去后到吴军被杀这段时间里,只打出一个电话,就是给副厂长的。显然,那是吴军妻子打的。 忙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 看来,一切还得从头开始。 第二十一章 晚饭又是在局里对付一口,接着又是开会。 可是,会议毫无结果。先是闷着,再就是废话,你说我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斌良则是一声不吭。 蔡局长点名:“斌良啊,这起案件,你也是当事人,还是负责人,你破案的决心也大,说说吧,下步该怎么走!” 蔡局长的话让李斌良心里涌上几分委屈。啊,这时候知道我是案件的负责人了,你和秦副局长嘀咕时咋没想起来呢?其实,他还真有说的,有一个念头从白天就开始在脑海里盘旋。可是,不能在此时说,也是出于对蔡局长的抗议,他摇摇头:“我暂时也想不出什么,让我再思考一下吧!” 蔡局长想了想:“那好,大家也都够累的了,脑袋也木了,都回家,好好睡一宿,明天咱们再研究!” 散会,几个人站起来往外走去,蔡局长给李斌良使了个眼色,李斌良落到了后边,秦副局长也留下来。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蔡局长疲乏地看着李斌良:“怎么,你好像有想法?有想法就有吧,以后我们再唠。现在事关破案大局,这会儿也没有别人,行了吧,把心里话说出来吧!” 他的眼睛倒是挺毒的。李斌良想了想,为自己的赌气产生几许羞隗,便说:“其实,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几天,咱们光顾忙眼前的线索了,我觉得,还有一个重要方面没有查到!” 蔡局长和秦副局长都一怔,困乏不见了:“嗯?!” 李斌良:“我又认真琢磨了一下林平安被杀的惨状,杀手不但杀死了他,还刺坏了他的双眼,这很反常。杀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人死了,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为什么非要刺坏它呢?我曾经说过,那是林平安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那么,他又是从哪儿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呢?他在我们市住了多年,也经常出差搞推销,为什么忽然现在发生这种事呢?我认为,他是在这次出差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蔡局长点起一支香烟:“说得有理,好,再往下说!” 秦副局长虽然没说话,可紧张的脸色说明他也被打动了,手中的烟都忘了抽,聚精会神地听李斌良说下去。 李斌良:“因此,我们下步工作重点应该是林平安被害前出差的地方,到那里去调查一下,看他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比预定的日期晚回来三天!” 蔡局长和秦副局长对视一眼,都同意了这个观点。秦副局长道:“明天我就派两个人去!” 李斌良:“如果两位局长没意见,我想去!” 秦副局长:“行,你看谁跟你去?胡学正?!” 李斌良:“我想让吴志深和我一起去!” 有点出乎意料,秦副局长很痛快地同意了。 蔡局长想了想又补充道:“两个人,力量单薄一些。再派一个吧,还让沈兵跟你去,给你当保镖!” 李斌良对蔡局长这个安排有几分感动。吴军被杀之后,他确实产生一种不安全感,不过,不能对别人说。这次外出有沈兵在身边,确实放心多了。 李斌良站起来:“我希望,除了两位局长和我们两个,这事不能再让第五个人知道!” 蔡局长一拍桌子:“对,一定要保密!” 会议结束,秦副局长和李斌良离去,蔡局长送他们到办公室门外,忽然听到楼下传来隐隐的吵吵声。 “……铁昆……杀人……抓他……” 怎么回事? 这声音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他们一起向楼梯走去,走到二楼,声音更清晰了:“……铁昆是杀人犯,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他……你们公安局是干什么吃的,都跟铁昆穿一条裤子……” 这是怎么回事?三人急急向一楼走去,见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的两个年轻人正往楼上闯,值班的民警阻拦着不让。黑脸的年轻人一边往上闯,还一边大嚷着:“你们干什么?我要找你们局长,你们凭啥不让,你们都是和铁昆一伙的,都包庇他……” 民警阻拦着二人:“你们吵什么?局长在开会,你先到值班室等一会儿……”转脸看到三人,像见到救星一样:“蔡局长,你看,这……” 两个年轻人看见蔡局长,猜出了他的身份。那白净脸的年轻人上前一步:“你是局长吧,我们是毛沧海的弟弟,我哥哥无缘无故被杀这么多天了,案子怎么还没破?你们都干啥了?是不是被铁昆买住了?他明明是杀人犯,为什么不抓他……” “说啥呢?!”秦荣听得忍不住了,横身把话接过来:“你有什么证据说铁昆杀了你哥哥?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小心人家告你诬陷。我是刑侦副局长,主管这起案件,你说是他杀了你哥哥,行,把证据拿出来,拿出来我马上就抓他!” “这……”白脸年轻人有点语塞了。可那黑脸年轻人又大声叫起来:“你包庇,我看你跟铁昆是一伙的……就是他杀了我哥哥,不是他还有谁?我哥哥来这里要干一番事业,妨害了他,他就把我哥哥杀了,还要什么证据?这几天我也调查了,他是你们市的一霸,那一条街就是他的,只许他干,不许别人干,这不就是他杀我哥哥的证据吗……” 不可理喻。可是,对两个年轻人的心情,李斌良十分理解,他想,如果是自己的哥哥被人杀了,自己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时,蔡局长拉了他一把,走上来迎住二人:“行了,你们不要吵了,我是公安局长,不过呢,你们这起案件是由刑警大队办的,这位是我们刑警大队的教导员,他完全可以代表我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跟他谈好吗?” 黑脸年轻人怀疑地看了李斌良一眼:“教导员?他能说了算吗?我们要跟局长说话……” 蔡局长说:“他虽然是教导员,但主持刑警大队的工作,等于是大队长,主抓这起案件,他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他的话比我更权威,你们还是找他吧!” 两个年轻人有点信了,黑脸指着蔡局长说了一句:“反正我哥哥的仇一定要报,如果你们不负责任,包庇铁昆,我们就不通过你们,个人找他算账!”然后跟着李斌良走向他的办公室。 进屋后,李斌良请两个年轻人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水,趁空问了他们的名字。看来,这三弟兄的名字起得都不错,被杀的叫毛沧海,白脸弟弟叫毛沧江,黑脸叫毛沧河。唠了一会儿,他们的气消了不少。其实,他们只是为哥哥被杀的事痛心,为案子迟迟不破着急。李斌良告诉他们:案子正在进行调查,目前尚无有力线索,不过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把案件查清。最后,他又向他们保证,自己一定尽力工作,说只要有证据,不管涉及到谁,绝不会手软。尤其是听说他已经向市领导承诺,破不了此案就辞职后,弟兄俩相信了他,特别是脸色白净、年纪稍大的毛沧江,很通情达理,告辞时握着李斌良的手说:“有你这样的警察办案,我们也放了点心。我们知道,铁昆在这里势力很大,公检法都有他的人,在市里也有后台,你能有这个态度很不容易了,行,我们信着你了,希望你把我哥哥的案件侦破,到时,我们一定会重谢你的!” 可黑脸的毛沧河却指着李斌良说:“你说话要算话,如果你也跟铁昆穿一条裤子,我知道后饶不了你。也跟你说一声,这案子就是你破不了,我们也不会就这么放过,我们会找铁昆算账的!” 两个年轻人出去之后,门又被轻轻敲响,李斌良叫了声“进来”,看见门口出现一个人影,心情顿时觉得开朗不少。 是宁静。李斌良问道:“怎么,你到现在也没回家?” 宁静笑了笑:“我想帮你一把,查指纹档案来着,看到和杀毛沧海现场提取那枚相似的,就拿到技术科检验,光顾忙,忘记下班了!” 李斌良感激地:“你做得对。查到什么了吗?” 宁静:“还没有,指纹档案很多,要一个一个仔细对照,一天也就能对照几十个。不过,如果在里边,一定能把它找出来!”说着又关心地问:“听这屋吵个不停,怎么回事?” 李斌良说了毛沧海两个弟弟的事。宁静叹口气:“也难怪他们,哥哥莫名其妙地被杀,他们能咽下这口气吗?不过,你要告诉他们,别胡来,跟铁昆来硬的弄不好要吃亏!” 李斌良感到宁静说得很对,真的有点为那两个年轻人担心,不过,他们已经走了。 宁静不再问什么,李斌良也不知说什么,两人互相看了两眼,宁静终于说了句:“我该走了,你……要多加小心,我觉得,这几起案子危险性很大,一定要小心!” 李斌良:“谢谢,你也要小心,回家打个车吧!” 宁静答应着:“不要紧,天刚黑,街道上人还很多!” 宁静又看了李斌良一眼,退出屋子。 李斌良的目光转向窗外,不一会儿,他隔着窗子看到宁静走出了办公楼,走向街道,当她走过自己办公室下面时,还向窗子看了一眼,他感觉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接着见她向街道上驶过的一辆出租车招手,出租车停下来,她上了车,驶去。 外面,天色已经很暗了,李斌良看着渐浓的夜色,心绪纷乱,不知此行还要遭遇到什么事情…… 在“腐败一条街”的“红楼”内,有三个人聚集在一间屋子里。屋子亮着灯,但挂着厚厚的窗帘。 屋子里的一个人就是铁昆。此时,他正埋怨着屋子里的另一个人:“都是你惹的事,弄得我不得消停,今后,没有我的话你不许再胡乱杀人!” 被埋怨的人并不出声,只是满不在乎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把雪亮的尖刀,是叫“蒙古剔”的那种。 铁昆又说:“你不用满不在乎,他们这么追下去,不知啥时把你查出来,到时后悔就晚了!” 其人只是鼻子哼了一声。 屋子里的第三个人打断了铁昆的话:“行了,说这些都没用,今后都小心点得了……那小子已经把姓林的被杀原因猜到了,说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马上就要出去调查,今天夜里就上路,你们俩商量一下怎么对付吧……我得走了,今后咱们少联络……实在要联系,也千万不能用自己的电话!” 铁昆:“那咋联系?” 回答:“这……有事我跟你联系,通过铁忠,有啥事让他转告你!” “不行不行,”铁昆急忙说:“你别把他扯进来,他并不知道多少咱们的事,我也绝不让他沾上这事的边。跟你说,你绝不能把他扯进来!” 第三个人冷笑一声:“怎么,还留一手哇?!” 铁昆:“这事你管不着,我是我,他是他,你别想把他扯进来!” 第三个人又笑了一声,把一副大墨镜架到眼睛上,走出屋子。 第二十二章 李斌良从青原返回连家都没回,当天夜里又带着吴志深、沈兵登上行程。 上火车后,李斌良意识到,这个行程前景莫测,那个无形杀手可以先行一步杀死吴军,也完全可能加害自己。为此,他一路上十分警惕,注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是,好像每个人都是杀手,又每个人都不是。他忐忑不安,前半夜根本没睡着,直到午夜时在吴志深的劝说下勉强入睡。但是,仍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感到那个杀手正在跟踪自己,自己躲也躲不开,抓又抓不住,看又看不清…… 天亮后,他们在一个车站换车,下车后等了约半个小时又登上行程。 这次上车后,李斌良又产生那种感觉,是梦中的那种感觉,他感到自己被一双眼睛盯上了,是双阴险的眼睛。可他注意观察周围,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知道那是谁的眼睛,只觉得不寒而栗。表面上虽然不露声色,浑身的每一根汗毛却都乍了起来。 还好,一路上并没出什么事。当天下午,三人平安到达一个叫江川的县城。林平安被害前就来这里出差。 江川县城挺大。可李斌良他们下车后既没看到江也没看到川,不知道这里是因为什么命的这个名。 他们来到这里,是根据从林平安身上搜出的车票和吴军交给麻纺厂的合同确定的。他们根据合同书上盖章签字的单位名称,很快找到了县粮库,找到了粮库主任。 粮库主任对林平安和吴军被杀一事极为惊讶,可是却提供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他说,两个人在这里表现很正常,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合同签订后,他们留两人玩了一天,两人就登车返回了,是粮库主任亲自送他们上的火车,而且,肯定是两个人一起上的车。 那么,为什么林平安要晚回三天呢?这三天他在哪里? 粮库主任的话让人十分失望。李斌良觉得白来了,可又没有办法,只好和吴志深、沈兵一起怏怏告辞。 返回的火车要在三个小时之后才开,李斌良带着吴、沈二人离开粮库,漫步街头,只觉眼前茫然,心头沉重。 街头,正是下晚班的时候,来往行人很多。李斌良和吴志深、沈兵无目的地漫步走着,走着……忽然,李斌良浑身刷地一紧,汗毛又立了起来。 他又感受到那双眼睛。 他浑身绷紧,站住四下搜索着。周围都是行人,看不出谁有什么异常。 可是,他肯定有个人就在附近,正在盯着自己。 吴志深和沈兵被李斌良的表情感染,也警惕起来,边四下看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没有回答,只是四下搜索着,就在这时,他腰间的传呼突然响了起来。 是谁? 他打开传呼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他打开吴志深借给自己的手机,按照传呼机显示的号码按了一遍。刚响了两次铃声,那边就有人接了。 “你好……喂,请讲话……” 手机里一片沉寂,没人讲话。李斌良似乎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可就是没人讲话。 忽然,李斌良意识到了对方是谁!他的声音猛地大了起来:“喂,你是谁,为什么不说话?是你吗?你要干什么,有本事给我站出来……” 对方一直没有还口,李斌良不得不停下来。这时,一个阴沉的、陌生的声音传过来:“姓李的,你赶快滚回去,今后不许再过问这起案子,不然,我要你死!” 电话撂了。 可李斌良仍然对着手机叫着:“你是谁,你给我出来,我不怕你……” 虽然嘴里说不怕,可在关手机的时候,李斌良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吴志深和沈兵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大为震惊。沈兵跳起来:“他在哪儿,在哪儿……” 吴志深还算沉得住气,掏出自己新买的手机,按了几个号:“斌良,快,看看传呼上显示的什么号码……”听完后,又迅速按了三个号码:“喂,114吗?我问一下这个号码是哪儿的电话……” 很快,114告知,这个电话就是江川县的电话,是一个街头的磁卡电话。经过仔细了解,这个电话的位置距离李斌良接电话的地方连一百米都不到。 看来,杀手在打电话时,眼睛就看着他们。 这说明,李斌良的感觉并没有错。 三人飞快地赶到那个电话亭,此时,打电话的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那个阴沉的声音早就不知哪里去了,附近打听了一下,没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李斌良知道,无论是谁,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查出打电话的人。杀手既然敢于这么干,肯定有恃无恐。 不过,杀手既然出现在这里,并且在电话里威胁自己离开这里,就说明此行有碍于凶手,也说明,凶手可能就是这里的人。 然而,当他们找到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时,当地同行并不同意这种分析。他们说,多年来,江川从未发生过什么一刀毙命的凶杀案。 那么,他是外来的?是尾随他们来这里的?那又为什么要打电话? 当地同行除了表示今后在工作中留意,其他的爱莫能助。调查很难继续进行。最后,李斌良只能表示感谢,然后果断决定返回。 “回去?”吴志深有点不解了:“杀手可在这里呀,咱们怎么能这么就回去?我看,应该通知局里,多派些人来……” 可是,李斌良坚持要回去。吴志深终于反应过来:“啊,对,对,杀手可能并不在这里,而是故意转移咱们的视线,让咱们留在这里……对,咱们马上回去!” 李斌良很满意吴志深的分析,他往往能和自己想到一起,即使慢一点,最后也能想到一起来。 沈兵也明白了咋回事。 当晚,他们登上了返回的火车。这时,李斌良感到那双眼睛消失了。可是,他仍然难以安心。杀手居然知道自己的传呼号码,而自己的传呼机是到刑警大队之后,妻子以她的名义为他购置的,因此,在电信部门是查不出来的,只有本队的弟兄和几个局领导知道。 内奸! 李斌良再次想到这个词。 愤怒使他的手臂又一阵发抖。 第二天一早,他们下了火车。 但,这不是终点,而是那个换车的车站,这个地方叫金岭。他们下车后直奔站前派出所。 李斌良的猜想是:调查已经证明林平安和吴军一起上了火车,这是肯定的,林平安晚回家三天也是事实。那么,他们是在哪里分手的呢?只能是在中途换车的时候。也就是说,林平安在这里下了火车,突然遇到了什么事情,留了下来,只有吴军一人返回家中。 如果真是换车,林平安就不可能走得离车站太远,他遇到什么事情,也只能在车站附近遇到。 为此,李斌良决定先到站前派出所了解情况。 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李斌良了解的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查了记事本,那上边记了几件事,却没有关于林平安的一个字。 后来,进来一个老民警,他正好那天当班。他挠着脑袋想了又想才说:“好像是有个旅客到派出所,对,是个男的,三十多岁……可他为什么事来着?好像是找人……对,是找人!” “找谁?” “记不清了。”老民警说:“他好像说是碰见什么熟人了,又找不到了!” 再也问不出别的来了。 可这也是收获。李斌良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林平安确实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人,后来这个人不见了,他就跑到派出所来找。后来,他一直找了三天,三天后一返回,就被杀死。 李斌良、吴志深、沈兵也在这里呆了三天,他们去了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去了几个城镇派出所,也几乎走遍了全县的旅店。雁过留声,就在第三天,他们在一家小旅店发现了登记簿上有林平安的名字,他在这里住了两夜。可是,向老板和服务员了解情况,因为来往的旅客多,他们只能记住当时是有这么个人住过,经再三启发,服务员也只能说出这个人好像跟她打听过一个人,可名字还忘记了。 尽管如此,这也进一步证明自己的分析是对的,来这里是对的。李斌良决心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尽全力把林平安在这里的活动情况查清,进而把整个案件查清,找到那个杀手。 然而,这是一厢情愿。 就在这天夜里,他们远在千里外的家乡城市又发生一起离奇血案。 午夜时分,一个细高个子的男人走在街道上。他肩头拱起,头垂着,好像边走路边思考着什么。 走了一会儿,男人拐进一条胡同。 胡同很暗,但男人显然已经走惯了这条路,脚步并没有放慢,继续向前走着。 突然,从男人身后无声地闪出一个人影,手中挥起木棒沉重地击打在男人的头上,男人倒在地上。接着,黑影手中亮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刺向倒地男人的前胸,然后飞快地向远方跑去。 倒在地上的男人并没有死,他呻吟着翻过身来,挣扎着把手伸向腰部,拔出一支手枪,向黑影方向扣动了扳机。 一缕火光从枪口喷出。 一枪,又一枪…… 静夜中,枪声传得很远,很远。 片刻,一阵警车声响起,越来越近。一辆警车驶到,跳下几名全副武装的巡警。 巡警们上前扶起被刺的男子,手电光照在他的脸上,巡警们惊讶地叫起来: “胡大队……是你?” 正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胡学正。 巡警们迅速地把胡学正送进医院抢救。 李斌良在金岭听到这个消息,极为震惊。秦副局长电话中严令他们迅速返回。 不用秦副局长发令,李斌良也呆不下去了。当天下午,他们三人登上了返程的列车。 第二十三章 火车上,李斌良的大脑一刻未停,紧张地思索着。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本来已经确认杀手就在金岭,却怎么忽然后院起火,胡学正遇刺。这…… 这是为什么,袭击胡学正的是谁?是不是杀手?如果是杀手,他为什么这样做?如果说袭击自己是他认错了对象,那么袭击胡学正又因为什么? 看看吴志深,他正大口大口地吸烟。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连着说了几句:“这里边有事儿,这里边有事儿……”到底什么事却说不出来。 沈兵更是莫名其妙。 下火车已是将近午夜时分。想不到,秦副局长亲自到火车站接他们。看见三人,分别与他们握手,尤其与李斌良握手时间最长,还低低地叹息着说:“回来得好,我有点对付不了啦,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咋回事,你们可回来了!昨天夜里,我们俩在一起研究案件来着,快半夜了才回家,谁知他半路上发生这种事!” 问胡学正的情况,秦副局长答:“还好,后脑挨了一棒,前胸挨了一刀,只是没刺中心脏,受的伤也不重,真他娘的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 李斌良注意到秦副局长说出的这个词。 车驶到医院大门外。李斌良心急如火,第一个跳下车向医院内奔去,沈兵紧随在他身后…… 简直是李斌良遭遇的翻版:胡学正住的正是他住过的那个病房。 李斌良直进病房,跟守在屋内的大熊打了声招呼,就俯下身细细打量胡学正。此时,他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流血过多,脸色显得十分苍白,甚至有些发青。头上和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吊在肩膀上。在李斌良的目光中,他的眼皮动了一下。接着,慢慢睁开了,看清是李斌良,眼睛又闭上了,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流下来…… 他这是怎么了?对胡学正这反常的表现,李斌良有些惊讶,急忙抓起他一只手:“学正,别难过,到底咋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胡学正又慢慢睁开眼,看看李斌良,露出一丝笑容,挣扎着要起来,李斌良急忙将他按住。 “别动别动,养伤要紧,觉得怎么样?” 胡学正眼睛又出现泪光,苦笑一声,用不大的声音道:“没什么,医生说了,刀刺人体内三公分,是右胸,刺伤了肌肉和软肋,几天就能活动了,只是头上挨了一棒子,有点发晕……教导员,想不到我会重演你经历的一幕。还好,杀手刺得偏了点浅了点,不然,咱们……就见不着面了!” 说着又下意识地抽泣了一声。 真是有点反常。此时,胡学正好像与平时大不一样,那种阴阳怪气没有了,好像变得坦直、真诚了。 也许,是受了刺激,心理上发生了变化,也许是受伤变得软弱了。无论是因为什么都是好事,此时,李斌良觉得他比往常可亲多了,印象也好多了。 他正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吴志深和秦副局长先后气喘吁吁走进来。胡学正见到吴志深神情又变了,把眼皮耷了下来。 吴志深不以为然,走上前大声道:“咋的,胡大队也遇上这事了?真他妈的邪门儿。咋样,没大事吧!” 胡学正抬眼看了吴志深一下,不冷不热地说了声:“托您的福,死不了!” 吴志深把脸扭向李斌良:“他妈的,咱刑警大队三个领导,两个被刺,我看,下回就是我了……哎,胡大队,你看清杀手的模样了吗?” 胡学正轻轻摇摇头:“没有!” “没有?”吴志深有点不信似的:“李教导员那次是先挨了车撞,杀手又离得远,所以没看清,你这次离这么近,也没看清?怎么也能看个大概吧!” 吴志深的话吸引了屋里人的注意。是啊,既然是用匕首行刺,必然是近距离的,那就应该看到他的面孔,即使看不太清,也能看个大概轮廓…… 可是,胡学正还是摇头。李斌良不得不开口了:“胡大队,吴哥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快点抓住杀手。真的,既然他对面刺你,难道你没留下一点印象吗?” 胡学正睁开眼睛,看着李斌良,终于吐出几个字:“我看清了杀手的脸!” 啊…… 室内的人都大吃一惊,李斌良一把抓住胡学正没有受伤的左臂:“真的?快说,他长得什么样?” 胡学正没有马上回答,眼睛从面前几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才慢慢说:“我看清了,他的脸上戴着面罩!” 这…… 大伙一下又泄气了。吴志深长出一口气,粗鲁地骂了一声:“妈的,都啥时候了,你还逗壳子……你还看到什么了!” 胡学正又不出声了。秦副局长也急起来,走上前大声道:“学正,你咋回事啊,都看到什么快说出来呀,咱们好开展工作呀!” 胡学正又睁开眼,看看秦副局长和李斌良,有点愧意地说:“秦局,李教,实在对不起,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天又黑,我只看到一双眼睛,看到一把匕首,再就是……模糊间看到了他的身材,好像是略微瘦一些……别的,我真的没看清,也记不起来了!” 李斌良想,这倒和自己对那杀手的印象差不多。看来,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又问了秦副局长关于此案的侦查情况,秦副局长摇着头说:“跟你那起一样,没有任何线索,现场勘查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足印。出事后,刑警大队、市区派出所和治安大队又都出动了,旅馆、饭店和文化娱乐场所也都查了,白忙一场……我也是山穷水尽,才给你打电话的!” 李斌良一时也想不出啥好办法来。看来,杀手很可能还是本市人,或在本市有非常隐蔽的落脚点,可是…… 秦副局长叹口气道:“看来,咱们还得在本市下一番工夫,时候不早了,我看今天夜里也没有什么可干的,你们还是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仔细研究一下” 李斌良想了想,觉得只有这样,就和吴志深向胡学正道了别,让他好好休息,然后退出病房。秦副局长送他们出来,见医生值班室亮着灯,想了想走进去,李斌良和吴志深对视了一眼,也跟了进去。他们一起向医生打听了胡学正的伤情。医生和胡学正说的差不多:“不要紧,他几天就能出院,刀既没刺到前胸,也没刺到手臂,而是刺中了腋窝下的软肋部,刺得也不太深,只是肌肉和软肋受了伤。现在主要是头部,有点脑震荡,不过也很快就能痊愈。” 三人从医生值班室出来,秦副局长说自己再陪胡学正一会儿,让两人先回家。两人确实很疲劳,也就不再逗留,向外面走去。 第二十四章 外面,月光很好。可是,因为太晚了,出租车也都收工了,两人还得步行。吴志深说:“斌良,胡学正刚出完事……我送你一段路吧!” 李斌良:“你这是啥意思,杀手杀我就不杀你了……哎,你不这么说我还想不起来了,你刚才在医院说什么了?咱们刑警大队三个领导,两个都遇过杀手了,说起来,我已经被杀过了,只剩你一个了……对呀,现在你才最危险,我应该送你才对!” 吴志深当然不同意,还是要送李斌良,李斌良却非要送吴志深。最后,李斌良胜利了,两人步行着向吴志深家走去。 时近午夜,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天上的月亮俯视大地。在这种情境中,两人并肩走在路上,都觉得心贴得更近了,自然而然地唠起心里话。 李斌良边走边说:“吴哥,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呢?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怪!” 吴志深看了李斌良一眼:“谁说不是,那杀手从来是一刀毙命,这回怎么失手了,不但方位错了,还伤得这么轻?” 李斌良心一跳:这……这…… 难道…… 瞬间胡学正的一些可疑表现都出现在眼前……对呀,既然已经一棒把他打倒在地,怎么还刺错方向呢?不,不…… 他不愿意这样想,可又不能摆脱这种想法,心里乱糟糟的。好一会儿才对吴志深说:“这可是大事,没有根据,可不能冤枉人!” 吴志深哼了声鼻子:“我也这么想,心里却老是画混儿……可是,如果真像我们怀疑的那样,他又为的是什么呢?” 是啊,这里如果真有问题,为的又是什么呢?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李斌良又开口了:“吴哥,你了解我的,我觉得,我来刑警大队算来对了,交上你这样的朋友,不但在工作上支持我,在生活上也处处帮助我,我真不知咋感激你才好!” “嗐,”吴志深使劲一摆手,“提这个干事啥!我不是说了吗,那两万块钱你就别放到心上了,手机你也使着,给我也不要了,我已经买了新的。只要你无后顾之忧地工作,我看着就高兴……我再说一遍,今后不许再提这事,再提你就没我这吴哥了!” 李斌良:“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想,如果咱刑警大队多有几个你这样的支持我该有多好,这……我来刑警大队也半年多了,对人也了解差不多了,可咋就摸不透胡大队这个人呢?他是个什么性子,心里都想些啥,我总觉得捉摸不透,你跟他处的时间长,对他咋个看法呢?” 一听这话,吴志深来气了:“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来气,别说你半年多,我他妈跟他处三年多了,照样不知他到底啥面做的……对了,他的历史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原来是看守所的副所长,后来溜住了秦局,就调刑警大队来了……都说什么先来后到,人家是后起之秀哇,论起当副队长的资格,他是小辈,可人家会溜,会处事,现在秦局的心里,他已经成了第一副大队长。好歹你来了,要不,很快这教导员甚至大队长,就是他的了!要说捉摸不透,那是他心里有个大疙瘩,在防着你呢!” 吴志深气呼呼住了口。李斌良想了想继续问:“那么,秦局呢?胡学正就这样了,我也习惯了。可秦局我怎么也吃不透呢?他是怎么回事?对我好像有意见似的,你能知道为什么吗?” 吴志深听了这话站住脚,看看李斌良,又继续往前走。李斌良看出他心里有话,使劲拉住他:“吴哥,我觉得,在咱们局里,没有比你我关系再近的了,现在也没人听到我们的话,你可对我说点真的。你说,秦局他到底怎么回事?” 吴志深面孔对着李斌良,但因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低声问:“你真想听?” 李斌良:“当然,要不我问你干啥?” 吴志深向前走了两步,笑了声又站住:“那好,我就跟你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他对你成见很深,而成见的产生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嫉妒……” 李斌良心里又咯噔一下,面对吴志深:“嫉妒?他嫉妒我干什么?” 吴志深又笑一声:“你呀,斌良,虽然聪明,可太不懂世情啊。你看,你是大学生,文化高,头脑又聪明,现在干了刑警,虽然时间不长,可迅速进入了角色,在破案上、分析问题上、语言表达上都高人一筹,你没来刑警大队前,秦局是刑侦口公认的高人,有你在,他就显不出来了。而且,你还是他的潜在威胁,说不定,你哪天就把他顶了,他能不嫉妒你吗?说实在的,别说他,我都有点嫉妒你,可虽然嫉妒,人的心得摆正了,不能坏别人。现在,咱俩处出感情来,我的嫉妒早没了,只有拥护你了,盼你早一天当上刑警大队长,再升得快一点,当上副局长、局长,那时,我也能借点光!” 李斌良沉默了,心中暗暗觉得吴志深分析得对,嫉妒是心灵的毒药,而且又是人最容易犯的毛病,很难避免。何况,自己到刑警大队后,只想着破案,想着工作,说话也不注意,总是夸夸其谈,慷慨激昂,能不讨人嫌吗?看来,今后一定要注意。 那么,第二点又是什么?他抬头望着吴志深。吴志深的脸依然背对着光,看不出表情。 吴志深掉转头向前走了几步,又站住恢复了刚才的姿势:“我知道,不跟你说透你是不会饶了我的,不过,这后一点就是原则问题了……他……他是防你恨你呀!” “什么?”李斌良心又猛地一跳。秦局他恨自己?因为什么? 吴志深叹口气,终于开口了:“斌良,咋说呢?其实,也不止是秦局,好多人都说,你哪点儿都好,就是太迂了,太……过分了……” 吴志深说了半截又停下来,李斌良眼睛盯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吴志深只好继续说:“自你主持大队工作后,在纪律作风上抓得挺紧,这没啥。可你总是强调公正执法,为警清廉,对这,我是赞同的,可别人呢?你知道别人怎么想的?秦局他是本市的老人,能没些三亲两友吗?他是老刑侦了,这年头,他能那么清吗?现行的法律又不严密,可高可低的事多了,可你一来,大会小会讲公正执法,为警清廉,就把一些人的路子给堵了……斌良啊,说点心里话,咱们刑警不容易呀,弟兄们不容易呀,成年起早贪晚,出生入死的,一个个日子再过个紧紧巴巴,几天可以,几年也可以,可长此下去,受得了吗?所以,你不能要求得太死啊……秦局他你可以不管,可这不是他一个人哪,你这么干时间长了,会影响大家的积极性呀,有时候,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 李斌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吴志深说的是实话,弟兄们确实不容易,自己到刑警大队以后,在为警清廉上抓得也很紧,一点小事也不放过,有人确实也有意见。现在,吴志深把这些都说了出来,但自己能答应吗?不,不能。他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望着吴志深说:“吴哥,我理解你的话,可我不同意,也不能照你说的办。我知道有的弟兄日子挺紧,其实我不也是这样吗?穷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可怎么才能富?咱们刑警怎么致富?靠手中的办案权力吗?那和罪犯有什么区别?对这事,我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是要防微杜渐,不能有一点出格的行为,如果咱刑警要弄钱,只能卖法,卖权,那是犯罪,是害弟兄们,如果我们这么干,就比罪犯危害还大,还可恨……吴哥,在这点上,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也绝不会让步,你一定帮我多做工作……其实,你再想想,啥叫穷,啥叫富?有多少钱才算够?吴哥,在这点上你可能和我想得不一样,我是穷人家出身,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小时候在农村的生活,想起还在农村的母亲和哥哥,还有村子里那些乡亲们,咱们再穷,也比他们强啊!想想他们,想想那些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乡亲,我们有什么权力不严格要求自己呢?我记得在一本什么书上写过,贪是社会败坏的根源。官贪,则民风必不纯正,社会也必不太平,所以,我们党现在才狠抓反腐败,这抓到根本上了。如果我们这些打击犯罪的搞腐败,那不但遏制不了犯罪,还会使犯罪大量增多,和自身犯罪有啥区别?!” 李斌良停了下来,吴志深也沉默下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感觉到他很激动。果然,片刻后,吴志深抓起李斌良的手,紧紧握住说:“斌良,你说得对呀,我……让你说服了,你真应该早来刑警大队呀,大哥要早跟你在一起,何至于像今天这么……糊涂……真的,跟你说实在的,别看我支持你的工作,可对你在这方面也是有想法的。再有……我这些话,有的是弟兄们说的,有的是……是秦局说的,你还记得吗?那次我在他办公室,他锁着门和我唠的就是这些,说了你很多坏话,不让我支持你工作。嗐,他是领导,我跟他处的年头比跟你处的长得多,可我……我他妈的好像喜新厌旧了,跟你比跟他感情还厚了!嗐,人哪,不在处多长时间,关键是对心思……斌良,你放心,今后你吴哥绝不再提这方面的事,而且保证帮助你做好弟兄们的工作……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不是为自己,其实,我的经济条件你知道,还说得过去,不缺钱花,主要是听了他们一些议论,有点糊涂……好了,我到了,你到家呆一会儿……” 李斌良被提醒,抬头看去,前面出现一片新建的住宅小区,里边都是高档的住宅楼,吴志深就住在这里。想起来,到刑警大队这么长时间,还真没到他家来过呢。天太晚了,今天不行了,他拒绝了吴志深的邀请,转身往回家的路走去。 吴志深又跟了回来:“斌良,我再送送你吧!” “不用。”李斌良坚决地摆摆手,“这么送起来还有完吗?你快回去吧,我也得抓紧走路!” 二人挥手而别。 第二十五章 李斌良又是步行回家,又走到了那条便道口。 那天夜里被袭击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他好像又看到了那辆吉普车,看到车门打开,跳出那个瘦削的身影…… 他停下脚步,琢磨是绕过这条便道,还是通过它。 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便道走去。他要通过它,踏着它走过去。 他这样做,有考验自己胆量和意志的意思,也希望能有所发现,希望杀手能出现。 因为在他的心底清晰地意识到,早晚有一天,自己要和这个无形杀手见面,要进行一场面对面的殊死搏斗。 那么,就让这一天早点到来吧。 李斌良走到便道口,停下脚步,注意地四下看看,没有发现什么车的影子。 可是,当他迈步向便道里走去、接近被袭击的地点时,他又感到了那双眼睛,恐惧也再次向身心袭来。 然而,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然恐惧,更多的是仇恨和愤怒。他停下脚步,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四下谛听着。 没有一点异常,李斌良舒了口长气,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马达声,接着,一辆吉普车的影子出现了。 他终于来了,李斌良的心狂跳起来。他掉回身,站到路中间,把手枪从腰间拔出来,打开了保险。 可是,他马上觉得不对。因为迎面而来的吉普车亮着灯,车灯照见李斌良时,吱的一声停住了。接着又向后退去,李斌良飞步追上去:“我是警察,停车……” 李斌良攀住车门,拿出警官证贴到车窗给里边的人看,车这才停住,打开门。 李斌良把头探进去,一眼看见车后座上斜躺着一个年轻女人,正在呻吟,旁边还有另一个女人在照料。看清李斌良,她焦急地说:“我们上医院,她就要生了,着急才走这条便道的,你要干什么……” “啊……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们快走吧!” 李斌良关上车门,让开道。吉普车飞快地开走了,路上又恢复了寂静。 他又向便道里边走去,然而,就在他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又听到身后好像有动静。 他猛然回身。这回没有错,在二十几步的地方,一个人影正在向自己逼近。 李斌良觉得嗓子发干,又把手伸向了枪柄。可他忽然发觉人影有点熟,大声问道:“谁?吴哥,是你吗?” 吴志深的声音传过来:“是我。斌良,你没事吧!” 一股暖流忽地从心头涌起,流遍全身。 吴志深走上来说:“我越想越不放心,就转了回来……好,这回没事了,前面是大路了,你走吧,我回去了!” 李斌良:“等一等!”他走上前发自内心地说:“吴哥,谢谢你!” 吴志深:“哎,这说哪儿去了?你走吧,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晚点起,咱们多少天没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觉了。好,再见!” 吴志深转过高大的身躯向远处走去。 李斌良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没有动。此时,他深深地明白了什么是战友,什么叫战友情。 恐惧一扫而光,李斌良身心愉悦地向前走去,向家中走去。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从毛沧海被杀到现在,他还没有在家睡过一夜。想到这里,他感到有愧于妻子。 前面,已经出现了自家那幢住宅楼的影子。 怪不得妻子要住楼,确实有很多好处,比住平房强多了。楼道里安装了声控灯,李斌良一走进来就亮了。他顺着楼梯轻轻往上走,心里涌起对妻子的一丝内疚之情:是啊,她也不容易,自己到刑警大队后,经常几天几夜不回家,把她和女儿留到家中,如果住平房还真不放心……今后,应该多关心体谅她,有时间,再抽空跟她好好谈谈,包括今天跟吴志深说的这些话,相信她能慢慢理解…… 他走到自家门外,拿出钥匙,轻轻打开门,走进屋子,听到两个卧室里分别传来妻子和女儿轻轻的鼾声。 经过连日的奔波和刚才的惊吓,李斌良此时对家的温馨有了特殊的感受。他先走进女儿的卧室,轻轻亲了亲她可爱的脸蛋,女儿喃喃地说了句什么,翻过身继续睡去。 他又走进自己的卧室,见妻子正在酣睡,一条赤裸的大腿露在被子外面。他忽然觉得腹部发热。不知是多日未和妻子亲热的缘故,还是刚才惊吓后产生的反应,他忽然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有了强烈的欲望。 他迅速脱下衣服,躺到妻子身旁,搂住了她。 妻子被惊醒:“嗯……是你……啥时回来的……唔……唔……” 妻子可能太困,开始不够热烈,但很快被李斌良的亢奋刺激得兴奋起来,激烈地呼应着,这也反过来更刺激了李斌良,此时,他放纵了自己。然而,在激动和忙乱中,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明亮的眼睛,于是,他更兴奋了,紧紧地搂住妻子,更加激情。 风雨过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同时也感到羞愧,觉得有点对不起妻子,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他不由暗骂自己,李斌良,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他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无法抗拒…… 他的眼前又出现宁静的那张面容和明亮的眼睛,生理上也就又有了反应,这被妻子发现了。她搂着他、抚摸着他,喃喃地说:“又来了,我还要,都多少天了……这样多好,多好……都怪你,偏要干这刑警,要不,可以经常这样……” 妻子的话就如盆冷水,李斌良忽然欲望全无。 一切都远去了,他的耳畔又响起杀手那阴冷的声音,又看见那双残忍冷酷的眼睛。 第二十六章 案子搁浅了。 青原去了,江川去了,金岭也去了,可是,一无所获。 本市能查的线索也都查过了,吴军的妻子料理完丈夫的后事回来了,也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东西。关于她和麻纺厂副厂长的关系,倒和副厂长说的完全吻合。据说,他们后来断了关系,因为副厂长的妻子知道他们的事后,找来家人把副厂长打个鼻青脸肿,又对吴军的妻子进行了威胁。 大面积人口排查也没有任何收获。这么多天过去,连全市三分之一人口还没查完,即使查完的,也不知准确程度如何,有没有遗漏。关于最后啥时完成,谁也说不清。 李斌良还不死心,又找过林平安的妻子,想再了解一下林平安的社会关系,却发现她和女儿都失踪了。后来,林平安那个豁牙瘸腿的哥哥来了刑警大队一趟,打听弟弟被杀案件的进展情况。从他的口中才知道,林平安的妻子把女儿交给公婆后就不知去向了。 胡学正也伤愈出院了,他也提供不出更多的东西。 一切又回到起点,李斌良的思绪又回到毛沧海的案件上。这三起,不,算上吴军被杀应该是四起案件,都是同一人作案不容置疑,而另三起都查不下去了,只能从毛沧海这起重新开始。 在这起案件中,铁昆有重大嫌疑。 可是,查铁昆,谈何容易? 李斌良陷入苦闷之中。 这天,听队里有人讲,老队长病情加重了,他决定去看一看,吴志深听说急忙说一起去。 老队长换了新病房,条件还算可以,室内只有两张床,卫生条件也不错,挺干净的。病床边,只有老伴在照顾着他。 看上去,老队长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瘦弱,只是脸色发黄,看上去没有光泽,人也不精神。见到李斌良和吴志深,他显得很高兴,赶忙坐起来,又张罗着让老伴削水果,倒水什么的。 来之前,李斌良已经知道,老队长的病是肝腹水,已经很难治愈,不知啥时会昏迷,那就没救了。由于心情不好,看到病中的老队长,心情就更阴郁了。他和老队长虽然处的时间不长,但关系还挺好,也建立了一定的感情。老队长资格虽老,可人很随和,也挺民主,对李斌良的工作也很支持,包括对队里的年轻弟兄,也从不像秦副局长那样,正颜厉色地批评或斥骂。当然,缺点也有,就是在秦副局长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秦副局长说啥是啥,从来不顶一句嘴。也正为此,有人背地里叫他“面瓜”。可李斌良感到,老队长的为人还是不错的。 看着老队长现在的样子,李斌良心情十分复杂:人真没处看去,自己刚到刑警大队时,老队长还起早贪黑地和自己并肩作战呢,可才几个月…… 都是刑警,礼节性地唠了唠病情,话题不知不觉地转到案件上,唠到了几起系列杀人案。李斌良不愿意让老队长操心,可又忍不住:“老队长,你是老刑警了,经验丰富,这么多年,遇到过这样的案子没有?能不能帮我们琢磨琢磨,现在,我们可真有点走进死胡同了!” 老队长听后,脸色一时显得十分难看,看看李斌良,又看看吴志深,好一会儿,才有些内疚地说:“这……斌良,真对不住你,我有病后,啥也不想了,脑袋也不像从前那么好使了,实在帮不上你的忙啊!” 轮到李斌良内疚了。他本来也没想让老队长操心,刚才的话也是情急中顺嘴说出来的。见老队长内疚的样子,急忙解释道:“别别,老队长,您好好养病吧,我没想让您操心,是着急了顺嘴说出来的!” 老队长:“不,不,我确实也有责任,这……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担着刑警大队长的名儿,却让你一个人扛着这副重担,实在是有愧。这样吧,我没事时也琢磨着,真要琢磨出道儿来,就告诉你!” 又坐了一会儿,李斌良和吴志深向老队长告辞。老队长挣扎着要下床送,被他们拦住。临别时,老队长抓着李斌良的手又说:“斌良啊,我理解你,当刑警的都这样,案子破不了,都着急上火。可这有啥用?你问问老刑警,谁没压下几起案子?不用说别人,我就没少压,说起来,这都是咱们欠的债呀。可你千万别着急上火,我也品出来了,有些案子,不是你想破就能破的,有时也要靠碰,没准啥时就碰巧破了,真的,有的大案子,当时下了很大工夫也没破了,可几年过去,忽然通过别的案子带出来了。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好好琢磨琢磨,琢磨出道儿来告诉你……对了,斌良,你有空要常来看我呀……对,还有志深,给队里的弟兄们带好,说我想他们……” 老队长的嗓子颤抖起来,眼泪也流了出来,李斌良的心里也非常不好受。他知道,老队长再也难以走出医院了,等待着他的将是死神,他可能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在这种时候,肯定十分想念队里的弟兄们。 看来,今后应该常来看看他,也让弟兄们常来看看。李斌良往外面走的时候心里想。 走出病房,李斌良才发现吴志深一直闷闷不乐的,问他怎么回事。吴志深叹了口气,闷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跟他可是……十几年的兄弟呀……” 李斌良感到心里很痛。 顺着内科病房的走廊向前走出一段,到了楼梯口,该往下拐了,可看见前面出现的外科病房标志,李斌良的心忽然动了一下,收回脚,走入外科病房的走廊,走到自己和胡学正曾经住过的病房门外。 现在,病房里没有患者,门紧紧地锁着,李斌良站在门外不动了,心中那深藏的疑团又浮了起来。 吴志深也站下不动了,脸色凝重。两人心照不宣,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渐渐目光相对。吴志深先开口了:“我看,现在得在他身上下点工夫了!” 说得对。现在,已经山穷水尽,如果说原来的猜测还有所保留的话,那么,现在应该重视了。 可是,该怎么办?难道能够公开对自己的助手进行调查吗?如果真要这样做,那得局领导批准,首先得向秦副局长汇报,可他俩的关系…… 再说了,没有证据,万一搞错了,谁负得起这责任?要是传出去,怎么收场? 不能声张,注意观察吧。暂时,只能把这疑团藏在心里。 然而,胡学正上班后,李斌良没发现有任何反常之处,只是觉得他比住院前热情了一些,好像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些改善,经常主动打招呼,商量工作。只是对吴志深还那样冷漠。 吴志深看出来了,悄悄对李斌良道:“看出没有?对你的态度好像有改变,奇怪,得小心点!” 是的,胡学正这种改变不但没拉近李斌良和他的距离,反而引起了他更高的警惕。 但是,目前,只能观察。 第二十七章 在案件进展最困难的时候,地区公安局刑警支队来人了,省厅五处也来人了。起初,几起案件虽然在本市反响挺大,但还没有引起地区公安局和省公安厅的重视,他们有比这更大的案件缠身。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个副处长和一个副大队长,但,只工作了几天也就陆续撤了,别的地方,有更大的案子等着他们。 在来本市的几天里,他们接触了李斌良们最感头痛的铁昆,也包括他的亲信保镖之类,但也没取得突破。铁昆对地区公安局和省厅虽然要客气一些,可他坚决否认自己犯罪这一点并没有改变,而省厅和地区局也拿不出证据来,就是那个曾经证明铁昆与毛沧海吵嘴的酒店服务员,也早就辞职不知去向了。电信局调出的毛沧海通话的单子,由于其通话次数太多,天南地北,也很难一一查实。面对这种局面,省厅和地区局一时也无可奈何。 撤走之前,省厅和地区局的同志表扬了市局工作做得细,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能做到的工作几乎都做到了,但对大面积排查也持和李斌良同样的态度,认为从这上面取得突破的可能性不会很大。他们还专门对蔡局长和秦副局长谈了对李斌良的看法,认为他无论是事业心和头脑,都具有现代刑警的素质,希望市局能正确使用这样的同志。还说:老队长看样子很难重返岗位,应及早确定刑警大队长的人选。最后,他们还专门嘱咐李斌良好好工作,对这几起案件既不要放过,也不要操之过急,要打持久战,相信他有一天一定能够攻破。 李斌良也向省厅和市局的领导谈了胡学正的情况,但没有谈自己的怀疑,只是把胡学正被袭的经过详细汇报了一遍,果然引起他们的重视。然而,他们在认真思考后,提出了和李斌良、吴志深一样的意见:只能观察,不便采取任何措施,还指出,如果他真的有问题,打草惊蛇反而不利于破案。 省厅和地区局的工作组撤走后,本市的案件也上来了。由于几起社会影响大的案件没能侦破,一些不法之徒的气焰也嚣张起来,他们觉得,公安机关也不过如此,刑警大队也不过如此。一时之间,案件迭出,魏市长多次打来电话,要求市公安局全力压住案件上升势头,李斌良作为刑警大队负责人,不能不暂时忘掉那个杀手,把精力集中到现行案件上。他带领弟兄们夜以继日,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终于将一些现行重特大案件攻破,把案件上升的势头压了下去。这一个多月的工作成绩斐然,综合破案率大大提高了,为此,地区公安局专门发出简报表扬。人们渐渐淡忘了那几起恶性案件。 市领导也已经很长时间不过问这起案件了。直到这天,魏民市长带着办公室副主任余一平来到公安局。 魏市长召集公安局有关领导开会,首先听取关于杀手案件的汇报,李斌良也列席参加。秦副局长汇报了案件最终工作情况和下步工作打算。魏市长听后发表了重要讲话: “对这起案件,市委、市政府始终是非常重视并密切关注的。我觉得,公安局的工作方向是对头的,措施是得力的,态度是负责的,部署也是正确的。在紧紧抓住杀手案件不放的同时,也没有顾此失彼,任由现行案件上升,那同样会破坏我市的治安稳定。 “但是,对杀手案件,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这个杀手不除,广大人民群众就不会安宁。我们绝不能因时过境迁而放松,那样,我们就是失职!” 李斌良的心被魏市长的话打动了,热血又从心底涌上来。 然而,魏市长却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也不能只盯住这一起案件,而把稳定整个治安的任务忽略了,我看公安局这段时间工作的部署就很好,杀手这起案件我们不能放松,可目前看,很难在短时间内破案,因此,就不能长期搞大兵团作战,不能长期集中统一行动,不能搞突击性的工作,要长期经营,放长线钓大鱼,十年磨一剑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抓住罪犯,将其绳之以法!” 李斌良的心又渐渐凉下来。魏市长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十年磨一剑!说起来好听,难道还要让这残忍的杀手逍遥法外十年吗?那他会杀多少人?即使他不杀人了,十年后,还会有人记得这些血案吗?还会有人全力破获它吗…… 这时,魏市长的话突然转到李斌良身上,这使他一惊,立刻精力集中起来。 “在侦破这起无名杀手案件中,我重新认识了市公安局的一名同志,一名好同志。他,就是李斌良……” 李斌良万没想到魏市长会表扬自己,还以为听错了,可看到魏市长对自己微笑的目光和在座领导的目光,知道没有错。 “大家都知道,李斌良同志曾在政府办工作过,给我当过秘书。他要求调公安局工作,我还不太理解,也说句心里话,那时,我甚至对他有一点想法。我想,公安局是个打打杀杀的地方,你一介书生适应得了吗?没想到,他还当上了刑警大队的教导员,主持刑警大队的工作。特别是一个多月以前那次会议,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有气魄,有胆量,有头脑,有毅力。当时,我没有当众表扬支持他,是担心他万一破不了案,有压力。可现在我态度改变了,别看案件没破,我还要表扬他,表扬他的精神可嘉,作为刑警,就得有这么一种精神。今后,公安局也好,刑警大队也好,一定要树立这种精神,遇到疑难案件,没有决心、信心和恒心,怎么能够破案呢?斌良同志最难能可贵的就是有这么一种精神。斌良,”他指点着李斌良道,“案子没破,你别着急上火,虽然你发过誓,可破案的责任并不全在你,秦副局长有责任,蔡局长也有责任,我也有责任。现在,我给你卸包袱,把它扛到我肩上,破不了案,有我负责。其实,我对你的工作是非常满意的,从市政府出来你这样的干部,我感到骄傲和自豪!” 李斌良的心又热了起来,甚至感到心里有点发酸,眼睛发潮。 魏市长再次转了话题:“好,下面谈谈我来公安局的另一个目的。也许大家已经知道了建云水公路的事,这是全省的一项重点工程,投资七个亿,是我市建国以来承建的最大工程。如果这条公路建成,我市的交通将更为发达,道路情况也将得到根本改善,这种良好的硬环境,必将促进我市的经济建设,使我市的经济形势得到根本好转。而且,七亿元的投资,也会给我市带来难以估算的就业岗位,并拉动相关行业的繁荣……但是,要想发展经济,没有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是不行的,今天我在这里讲这番话,是以一个市长的名义来要求公安机关,一定要牢记使命,全力以赴,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具体地说,云水公路的工程一旦开工,安全保卫的任务将十分艰巨,目前,虽然正在筹备阶段,安全保卫的任务也很重。为此,市公安局要把这项工作纳入重要日程,认真研究,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确保云水工程安全顺利进行……” 到底是市长,高屋建瓴的谈话,深深吸引和强烈打动了与会的每一个人。 魏市长讲完话,蔡局长发了言,表示公安局一定要认真研究领会魏市长讲话,尽快拿出保卫方案来,为云水工程服好务。雷副局长、张副局长和秦副局长也分别表了态。秦副局长特别提出,一旦工程开工,刑侦、经侦部门都要把打击侵害云水工程犯罪作为重点,发生案件,全力以赴,快侦快破。最后,魏市长满意地起身告辞。 魏市长走过李斌良身边,特别和他紧紧握了握手,并难得地露出笑脸叮嘱着:“好好干,有事找我!” 余一平也和李斌良握握手,用一种怪怪的声调低声道:“行啊,好好干,有前途!” 李斌良虚与应付地笑了笑。他不喜欢这个人,这个小人。 第二十八章 关于建云水公路的事,在本市已经传了很长时间,人们都很关注,并都有几分兴奋。确如魏市长所说,一旦工程开工,将给本市带来直接好处。普通群众高兴的是,待业的子女有了就业的机会;一些企事业单位高兴,是他们有了商机;机关干部高兴,是市财政会因此增收;最高兴的当然是和工程关系更直接、更密切的部门,因为他们有了挣大钱的机会;而某些手握实权的领导,其高兴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这样好的消息,市电视台不会放过,在好长的时间里,几乎每天晚上都有这方面的报道,全市各阶层都被这一消息吸引住了。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全市人民关注的事件。然而,就在这种气氛中,无名杀手案件却渐渐被淡漠了。在这段时间里,杀手也再没有任何行动,本市也再未发生同类案件。因此,市公安局对这起案件也淡漠了。有一次,李斌良晚上回家,跟妻子表示了自己继续侦破的决心时,妻子居然用讽刺的口吻说:“我看,你不应该当教导员,应该当局长,当公安部长,当总理。告诉你,中国不只有你一个警察,没破的案子多了,你能管得过来吗?你要老是这样,得愁死。管那么多干什么?真要是负责任,有比你责任还大的,秦荣是刑侦副局长,不该负责吗?蔡老头子是局长,他不该负责吗?我看你这是没事找事,我看你是自找杀手来杀。告诉你,你不怕死我们娘儿俩可怕死,你就是豁出我去,总不能豁出女儿吧……行了行了,过自己的日子得了,管那么多干啥呀?!” 妻子的话使李斌良产生特别的反感,气得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最后指着她说:“就你这样的,还是副局长?你是怎么领导别人的呢?你是怎么给别人做报告的呢?我都为你感到羞耻!”妻子却厚着脸皮说:“那你可眼气不得,对,就我这样的人能当局长,你这样忧国忧民的反而当不上,不但副局长当不上,你要长此这样下去,恐怕连刑警大队的教导员也保不住,恐怕连公安局都干不长!” 两人大吵一场。 这场大吵,深深地伤害了李斌良,也使他再次意识到自己与妻子的分歧。妻子极端的自私和小市民心理使他厌恶,这深深地影响了他对她的感情。 自从和妻子吵架后,李斌良就很少提那几起案件了。既然破不了,那就忘记它吧! 然而,真的能够忘记吗?李斌良知道,这只是自我欺骗。他忘不了那双在黑暗中窥视自己的眼睛,忘不了那几起血淋淋的命案,忘不了杀手在电话里对自己的威胁。不抓住这冷面杀手,他的内心永远不会安宁。但,他发现,每当他对弟兄们提到这起案件,大家总是低下头,就连吴志深也不那么热情了,有时,还会悄悄拽他的衣服。这使他感到,自己可能在一些人的眼里成了“祥林嫂”,自己关于杀手案件的讲话都成了:“我真傻……”于是,他知趣了,渐渐地,他也不再提这起案件。 有一天,他又做了梦,梦见杀手当着自己的面杀死了母亲、哥哥、妻子、女儿,边杀人,边对自己笑着。他叫出声来:“住手,我跟你拼了……” 妻子把他摇醒:“你怎么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斌良被摇醒,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是一片黑夜。他坐了起来,默默地坐着,坐着,不知为什么,眼泪渐渐地流出来,顺着脸颊流下…… 终有一天要喷发出红色的灼热…… 第一章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夏天即将过去,已经是初秋时节,尽管白天还热,一早一晚却已感到了凉意。路旁树木到了最为繁茂的时候,花草却已现出疲惫的秋态。 这段时间里,本市很平静,发案不多,而且几乎全部破获。不能不承认,公安机关的打击力度对社会治安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这三个多月里,再没发生过杀手案件,杀手好像从本市消失了,从地球上消失了。 有闲空时,李斌良反复琢磨这几起案件,觉得,如果自己分析得正确,杀手杀毛沧海是铁昆指使,杀伤自己是错杀,杀害林平安和吴军是灭口,这些都有一个理由的话,惟有杀伤胡学正无法解释。 他为什么要杀他?又为什么没有杀死? 可是,这个疑团仅藏在他心里,除了偶尔跟吴志深说一说,再没第三者知道。事关重大,不能乱说。然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却没发现胡学正有什么可疑之处。他照常上班,照常工作,只是,好像又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而且,与秦副局长更靠近了,和自己更疏远了。 在这段时间里,李斌良也变得成熟了一些,吴志深的劝告、雷副局长的提示和生活的教育都发挥了作用。尽管他没有放弃杀手案件,也一直在思考并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手段,只是,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公开发誓了,而是在静待时机,他相信,那杀手迟早还会出现,还会行动,而一旦他再出现,再行动,自己就一定能抓到他。 在案件较少的这些日子里,李斌良把大量精力投入队伍建设中,在狠抓政治业务学习的同时,组织弟兄们进一步开展警体训练,练体能,练擒敌技术,每天最少训练一个小时。开始,人人叫苦连天,坚持半个月后就成了习惯。为了起到表率作用,他带头练,很快,他欣喜地发现,自己原来白皙的皮肤变黑了,身体更强壮了,两臂的肌肉一块块隆起,十分坚硬有力,身体的机敏和反应也越发灵活了。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变得特别能吃,胃口特别好,不管什么,每顿都能吃进一斤八两的。他为此感到自豪。 这么刻苦训练也是有动力的,动力就是那个杀手,因为他知道,对付这个冷血杀手,只有枪是远远不够的。在擒敌技术训练中,他还让沈兵下大工夫教大家练白手夺刃,自己还经常和沈兵一起琢磨杀手是怎么出刀,该怎么防,怎么夺。 当然,训练并不一帆风顺。因为太苦,有些同志有怨言,出工不出力,铁忠就是一个。那天,他在训练中根本不按要求把动作做到位,沈兵说他,他还不服;李斌良批评他,他也嘟嘟嚷嚷,李斌良气得要命,让他出列。 李斌良问铁忠为什么不好好练,他笑嘻嘻地说:“这……练这有啥用啊?累个贼死,我也抓了几回人,哪回用上这些了?”说完又冲几个年轻刑警嘻嘻一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李斌良火了,对训练的目的和意义,在大会小会和平常不止一次讲过了,可铁忠现在又说出这番话来,这明明是对抗。他厉声说:“至于有什么意义,我讲过多次了,没有必要再给你重复。我只告诉你一点,你要当刑警,就得给我练。这是命令!” 铁忠见李斌良真要发火,就低下了头,勉强跟着训练起来,但动作还是做不到家。可事后,没等李斌良批评,他又主动找上来说软话:“李哥,你别生气,其实我也想好好练,就是身体不听我的……下回,下回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为此,李斌良找蔡局长和秦副局长谈过,要求把铁忠调走,不然影响全队。可他们仍然是含糊其辞。 李斌良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做出榜样。在训练时,他向铁忠挑战说:“铁忠,我已经三十四岁,咱们俩来比一比,如果你能把我打败,就可以不训练;如果被我打败,对不起,你要再不练我可饶不了你……” 铁忠一听这个乐了,他欣然接受了挑战,两人在全队同志面前一对一单挑。对决很快结束:三比○。本来二比○就可以了,可铁忠不服,只好又来了第三轮。为了教训他,李斌良也动了真格的,铁忠被他扛到肩上摔到沙坑里,摔得头晕眼花。 铁忠这才受到震动:“哎,这玩意儿还真管用。”从此,练得也有了点积极性。 这些,都通过电话传到了一个人的耳朵里。当时,他正在自己的家中,手中仍然在摆弄着那把雪亮的“蒙古剔”。从他摆弄刀的姿势上,知道此人精于此道,至于用这把刀刺人过多少人的心脏,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总之,他已经成了这方面的高手,自称是“天下第一刀”。听完电话里的叮嘱后,他轻蔑地冷笑了:“看来,他是非要跟我见个高低不可呀,那好,我今天就动身,给他送上门去,看谁死谁活?!” 电话里的人急起来,严令他打消这个念头,他接受了命令。不过,放下电话,摆弄刀的手也停下来,感到心中也少有地生出一种恐惧之情。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因为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发现自己、抓住自己和战胜自己,谁也不能!但他也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要对付那个警察,那个刑警,那个叫李斌良的人,两人要殊死一搏,他有必胜的把握。他相信,自己将是永远的胜者。你死我活,死的将是他,自己将会活下去,将永生于世。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还是有点不安。 第二章 李斌良和杀手一样,知道早晚要和他碰面,要进行一番殊死的战斗,为了这一天,他必须做好准备。 可是,又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没有一点线索。就在他暗暗着急的时候,一天下午上班不久,大队值班室的一个弟兄匆匆跑进办公室报告:“教导员,有求救电话……” 电话里是一个年轻女声,外地口音。她在电话里说,她叫黄秀秀,目前在“黄色一条街”的红楼里,是个三陪女郎。但,她是被人以招工的名义骗到这里的,一进红楼就失去人身自由,被强迫卖淫,还遭到轮奸,收入也全被老板占有,还不许她离开。最后,她哭着说:“在这里,像我这样的姐妹还有好多……我上午打过一次电话了,你们一个同志接了,可不信我的话,求您发发慈悲,快来解救我们吧……” 电话到这里就挂断了。 李斌良被电话里说的一切震动了。他早就听说过“黄色一条街”不是好地方,知道红楼是铁昆开的,什么事都干,只是投鼠忌器,也没有直接证据,无法介入,这回机会终于来了。 放下电话,他扭头问值班民警,上午是谁接的电话,为什么不报告,不采取措施,值班民警支支吾吾地不说,再三追问下,才不得不说出是胡学正接的,接后说是报假警,没理睬。 李斌良十分气愤,接到求救电话不予理睬,还说是报假警,这是什么警察,报警的人会怎么想?可气愤归气愤,却不能当着别的同志说。他把愤怒压下去,转到这个电话上,心情激动起来:如果能从此人手,查处“黄色一条街”、打击一下铁昆固然是快事,或许,还可以从此入手,查到毛沧海案件的一些线索,从而牵出杀手。 但是,经过几个月的磨砺,李斌良已经不是刚到刑警大队的时候了。放下电话后,他没有急于行动,思考后,先找到秦副局长汇报,听取指示。 秦副局长听完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在李斌良的催逼下,带他走到蔡局长办公室,让他直接向蔡局长报告。 蔡局长边听李斌良的汇报,边手揉着左胸,脸色十分难看。汇报还没听完,他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从抽屉拿出一个药瓶,困难地说:“我心脏不舒服,实在坚持不住了,你们研究着办吧,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 蔡局长谢绝关心,摆着手把他们赶出办公室。 出来后,李斌良问秦副局长怎么办。秦副局长没好气地说:“他不是说了吗?你们研究着办吧!” 秦副局长也不管了。 李斌良明白,两位局长都是怕担责任,才采取了这种态度。因为他们知道,“黄色一条街”轻易动不得,搞不好就得挨批,自己最好也装作没这回事……可他不能,他挥不掉那年轻姑娘的哭声,那充满希望的恳求。终于,他下了决心:不行,我一定要管,我不能看着这种事不管,你们不是让研究着办吗,我们就研究着办。 李斌良先把吴志深找到办公室,问他的意见。吴志深听后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报假案?” 他居然和胡学正一样的态度。李斌良不高兴地:“胡学正这么说,你怎么也这样?有假案的可能,但万一是真的呢?难道我们就置受害人的求救于不顾?” “不是,”吴志深急忙解释道:“你听我说,这事还真不能怪胡学正,现在报假案的就是多,你忘了,前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有卖淫嫖娼的,可带几个弟兄去了一查,根本没这回事,还让人给反映到市领导那里,挨了批评……我这是为你着想,红楼的主人是谁你也不是不知道,弄不好,打不着黄皮子惹个满身臊。依我看,蔡局和秦局都往外推,咱为啥当这大头?” 听了这话,李斌良心沉了下来。他知道吴志深说得对,他也是为自己好,自己也完全可以像蔡局长和秦副局长那样推开不管。可是,自己的心能平静吗? 这时,门被人推开,是胡学正,一副欲进又退的架势,李斌良见状忙问有什么事。 胡学正看看吴志深,然后阴沉着脸对李斌良说:“我接受批评来了!” 李斌良一愣:“什么批评?” 胡学正搭拉着眼睛:“我说教导员,您总是讲,有话说到当面,这回怎么装起糊涂来了?对,上午我是接了那个电话,确实没报告,可我没别的意思,就以为它是报假警……再说了,就是真有这事你处理得了吗?好,现在我向你检查,而且将功补过,你说句话,该咋办,要是查,我马上带人去红楼,查他个底朝上。不过丑话说到前面,出了问题可不能光让我一人兜着!” 吴志深在旁鼻子哼了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李斌良听了虽不高兴,也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想了想对胡学正说:“那好吧,正好咱们三个都在,现在就研究,这事该咋办?不过,无论有什么理由,对群众求救我们都不能袖手不管!” 胡学正鼻子哼了声:“我也没说不管哪,那就管呗,我听领导的,现在你主持刑警大队工作,你说咋干就咋干!” 吴志深实在忍不住了:“你这是啥意思?什么主持工作不主持工作?有责任大伙负,干啥分得那么清楚?好,我先表态,干,今天晚上咱们就行动,把红楼查个底朝天,出了问题,我绝不推诿!” 胡学正斜了吴志深一眼,冷笑一声:“这话谁不会说?依我看,要行动就快,为啥非要等到晚上?等着跑风啊?咱们马上行动!” 胡学正说着就要往外走,李斌良连忙把他拦住。此时,他反而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公安局里有一些人和“黄色一条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铁昆的威焰更使人不能不三思而行。年初就出了这么一件事:治安大队长接到举报,带人去抓赌抓嫖,结果走漏了消息,不但扑个空,还被铁昆告到了市里,市领导追究到局里,态度非常严肃,直到撤了治安大队长的职才作罢。因此,今天这事是要管,但确实需要慎重。为此,他想了想说:“咱们别义气用事,你们说得也对,是应该慎重,我再考虑考虑吧!” 胡学正冷笑一声:“你看,我说马上行动吧,你们又……好,我可有言在先,如果行动晚了跑风透气,可不能怪我,本来我在有些人的眼里就不可靠,把啥事都算到我身上,那可受不了!” 胡学正说完扭身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却把话留到屋子里,留到两个人的心上。李斌良的心跳加快了,他看了吴志深一眼,见他的黑脸已经泛紫。 李斌良低声地:“咱们俩的话你是不是跟谁说过?” 吴志深:“这,没有哇……” 李斌良听出他的口气不太肯定,就严肃地说:“吴哥,咱俩好是好,可这是个大事,真要传到他耳朵里,咱们可太被动了,今后的关系也更难处了,如果再传出去,影响就更坏了!” “这……”吴志深挠挠脑袋,看看李斌良的眼睛,终于说了实话:“有一回,我喝了几口酒,实在忍不住,跟秦局说了两句……” 严重了。李斌良的心跳得更快了,语速也加快了:“你……你怎么跟他说呀?你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吗?肯定是他传过去了!” 吴志深:“这……不能吧,我也没说透,只是话里漏出那么点意思,还是秦副局长他先提起来的,他有一次碰到我,好像有意对我说:‘学正的事真奇怪,杀手为什么要杀他呢?为什么失手了呢?’我就顺着他的话说了句:‘你搞了这么多年的刑侦,不比我明白!’我就说了这么一句,真的……哎,他平时跟胡学正挺好的,是不是有意试探我呀……妈的,我他妈上当了!” 吴志深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胡学正真的知道这件事,产生想法,肯定是秦副局长传过去的,他们俩的关系在那儿摆着呢……还好,吴志深没多说,胡学正也抓不住什么,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过,这事还真得琢磨琢磨,是啊,就算杀手真要杀他,那动机是什么呢……当时,自己正在金岭开展工作,他却在本市来了这一手……这……莫非…… 刚刚平静的心又跳了起来,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妈的,莫非是调虎离山,通过这一手,把自己从金岭引回来?这么说,金岭那里还是有问题,自己的行动使他们害怕了,看来,金岭还得去…… 可是,调虎离山也罢,为什么刺杀胡学正失手呢?是不是不想伤害他,只是造成声势。那么,又为什么不伤害他…… 只有一种解释,他们是…… 尽管心中早有这样的想法,可到现在才更为明确,然而,他有点不敢往下想。因为,一切都是推测,没有证据。 吴志深在旁轻声地:“斌良,你在想什么?” 李斌良看看吴志深担忧的脸色,说出了心里话:“我想,咱们还应该到金岭去一趟,把那边彻底查透。我总觉得,杀手和那里有关,十有八九是那里人!” “这……能吗?”思考片刻,吴志深眼睛闪了闪,还是同意了李斌良的意见,边想边说:“对,你分析得对,过些日子咱俩一起去……不过,眼前红楼这问题该咋解决呀?我看,咱们动吧?!” 李斌良思考着慢慢摇摇头:“动是要动,可要想个万全之策……你先忙别的去吧,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吴志深狐疑地看了看李斌良走出去。 是的,眼前需要解决的还是红楼的事,那里有人在等待解救。其实,李斌良已经在心里做出决定,红楼的事一定要管,要是不管,那他就不是李斌良了。他一定要行动,必须行动。但,行动要讲究方法策略…… 下班前,他找到本队的内勤,从罚没款中借了两千元钱。 晚上,吃过饭后,李斌良开始翻柜子,不时拽出几件更衣,往身上比划着。妻子不明白地问他要干什么,他只说要出席一个场合,要换套拿得出的行头。平素对穿着打扮很随便的他忽然这么郑重其事地挑选衣服,使王淑芬也来了兴致,就帮着从柜子中选了一套浅色的休闲装。他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看看,觉得确实比平时精神多了,好像换了一个人。王淑芬在旁看看,也忍不住抿嘴露出笑容。最后,他又找出一副墨镜卡在眼睛上。女儿看得拍着小手叫起来:“噢,爸爸变喽,爸爸变流氓喽,爸爸不是爸爸喽……” 李斌良对女儿的反应很满意,因为只有这样别人才不好认出自己。他又打个榧子,吹着口哨,一副潇洒的样子走出家门。 看着李斌良的背影,王淑芬的心中生出一种少有的满意。这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他的。虽说他有很多缺点,但人诚实,可靠,有才华,这是人们对他的共同评价。而且,他长得一表人材,虽然不是十分英俊漂亮,但那种自信、坚定和书卷气,便他显得与众不同。自调进公安局、特别是当上刑警队教导员后,他的身上又增加了几分阳刚之气,有时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这也使他更吸引人,更有魅力。她还觉得,他的身上有一些非常宝贵的潜质,这也是她当初选择他的原因。只是,她也感到,他的这种潜质有很多不确定性,也可能招来祸患。他在有些方面还十分幼稚,不成熟,甚至像个大孩子,有时太较真儿,太犟,太爱激动,并且动真感情,对生活缺乏一种理性的态度,不善于保护自己,这对他的仕途是十分不利的。特别是,他总爱思考问题,很多看法和观点还与众不同,这是很危险的。还有,他还爱写诗,这已经为他惹过祸,可他并没有接受教训,现在虽然写得少了,可有时仍然划拉一些东西。这些,都使人感到不安全,今后,自己要多下点工夫,改变他,如果成功,那就十全十美了。自己有决心、有信心,先从劝他不再写诗开始。 想到这里,王淑芬心中生出一种柔情,自言自语地说:“哼,你呀,哪知道别人为你操的心!放心吧,我一定让你改掉那些坏毛病,让你有大前途!” 她被自己的心思所感动,觉得心里热乎乎的,眼睛也湿润了。 第三章 李斌良走进了一条街。 这里商家林立,但除了几家饭店之外,更多的是娱乐城、休闲中心、洗头房、泡脚屋、按摩室等。在这些场所中,最大的就是红楼,它实行吃、洗、玩、住一条龙服务。一层是餐饮,各种风味俱全。二层是娱乐大厅,各种玩乐设施齐备。三层是洗浴中心,洗法繁多,还设有包房,异性按摩,甚至异性陪浴。四层是旅店,各种客房俱全。整个大楼内外装潢讲究、豪华。 对这一条街,尽管舆论不一,特别是老百姓暗中骂声很多,它却受到市里的特殊保护,享有很多特权。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安全。市里曾明确告知公安机关,一条街的事不许他们插手,如果确有必要,也要事先请示市里同意才行。市公安局虽也曾经按照上级公安机关部署查过两次,却每次都是人走灯灭,平安无事,后来公安局也明白了,没特殊情况也就不来讨这没趣了。 其实,市里的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已经不能用八十年代以前的眼光和标准来评判事物,要解放思想,转变观念,从新的角度看待一些事物。比如,人有钱就要享乐,而要享乐就要消费,这也就给社会提供了就业机会,促进了货币流通,使有钱人手中的金钱投向了社会,也就给社会做出了贡献。更重要的是,人家想来我们这里投资,却连个娱乐的地方都没有,死气沉沉,人家能愿意来吗?人家来了,在工作之余娱乐一下,你公安局今儿查一下,明天罚一把,不就把人都给赶跑了吗? 对此,公安机关有自己的看法,广大警察也有自己的看法,但他们的看法等于零。李斌良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难道那些有钱的大企业家、那些外商会因为你这里有条腐败街,可以随便吃喝嫖赌而来投资吗?这条街到底给社会能做出什么贡献呢?它的危害和贡献相比,到底哪个更大呢? 现在,他走在这条街上,观察着周围的景象,心情很不平静。一方面,是有任务在身,惟恐被别人认出,有点紧张;另一方面,也对眼前的景象感慨颇多。天已黑下来,这条街格外繁华,各色霓虹灯争奇斗艳,瑰丽多姿,把夜色映照得五彩缤纷。很多行业场所的门外,还站着亭亭玉立裸露臂腿的年轻女郎。更引人注目的是,这条街上停着众多的各色轿车,在霓虹灯的辉映下闪着高贵的光华,而且,多是公家牌照。一些衣着挺括入时的男男女女笑逐颜开地出入其间,看上去真是潇洒至极。 望着眼前的情景,李斌良忽然有些生畏。尽管他已经三十多岁,当了四年警察近一年刑警,还不了解这种场所的内部情况。还是在政工科当副科长的时候,有一次全局统一行动,他随着治安、刑侦部门的同志进入过一次迪斯科舞厅,但因走漏了风声,人家正在关门,室内冷冷清清,灯也闭了,没留下什么印象。听说,三年多过去,这种行业场所有了长足的进步,已经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了。 那么,现在,里边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未知世界。 他想了又想,没敢贸然闯进红楼,而是走进一家店面稍小的电子游戏厅。 一片杂乱、吵得脑袋发涨的咔咔声迎接着他,满眼是闪烁的荧光屏。尽管李斌良在大学里学过电脑,对游戏机却是外行,只看到屏幕上不断闪动的人影及枪炮声。更使他吃惊的是,玩游戏机的多是未成年的孩子,他扫了一眼,大约有三十多名,有的书包还放在旁边,不知是放学后没有回家还是根本就没上学。他们个个全神贯注。虽然政府早有明文规定,严禁未成年人入内,可在这一条街上,一切规定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初到刑警大队时,李斌良曾办过一起少年抢劫盗窃团伙案,这团伙共有四十多人,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才十一岁,盗窃、抢劫什么都干,目的都是一个:弄钱,而且,钱全花到游戏厅了。为此,局里还专门发了简报,引起较大反响,人大、政协也议过一阵子。但反响归反响,最后都无声无息了,游戏厅整顿一下,收敛几天,很快又故态复萌,且愈演愈烈。 游戏机的声音伴着思考,搅得李斌良心慌气短,他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正要往外退,里屋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拦住他:“先生,往里走哇……” 李斌良应付着:“不,不了,这没什么好玩儿的……” 年轻汉子笑了:“先生是第一次来吧,这外屋都是孩子们的勾当,您当然不感兴趣了,请到里边吧!” 汉子推开一道门,领着李斌良进了一道走廊,再开一道门,里边原来另有天地。这也是个大厅,要比外边那个宽敞不少。这里都是成年人,也有十来台游戏机,但和孩子们玩的内容不同,李斌良扫了一眼,见一个屏幕上现出一个裸体女人,两条腿一张一合地做出淫荡的样子。屋里还有几张桌子,放置着一些彩码什么的,一些人围簇着,忙着下注,虽然也有人说话,但声音都不大。那个旋转的机器旁围着的人较多。李斌良看见,不时有人拿着大沓大沓的钞票到吧台购买筹码。 这是赌博,李斌良恨不得马上亮明身份,抓住这些人,狠狠处罚。但他又清醒地意识到不能这么办,别说自己形单影只,就是把弟兄们都调来,也无可奈何,弄不好,倒霉的还是自己,扣在头上的罪名将是破坏经济发展环境。 年轻汉子还挺热情地介绍着什么,李斌良假作随便地问了句:“你们这么干不怕警察抓吗?” “警察?”年轻汉子轻蔑地笑了:“敢来,打断他们的腿。先生你是外地来的吧?在我们这儿,你就放心玩,只要有钱,在这条街上愿意咋快活就咋快活,谁也不敢管。好,您先看着,看明白再下注,祝您发财!” 小伙子招呼别人去了。李斌良在屋里又转了转,实在呆不下去,就趁人不注意走出去。 来到大街上,李斌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回头望一眼刚才的游戏厅,心想,仅这个小小的门脸内就有这么多污浊的东西,那么别的场所呢?红楼里边呢…… 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红楼前面。望着眼前这高大的建筑、这闪烁的灯光,不知为什么,心里产生一种畏惧的感觉。在它面前,他感到自己很渺小。是的,在这里边,没有一个朋友和同志,从某种意义上说,里边却有那么多敌人,他们是那么强大,而自己只有一个人,并且对里边的情况一无所知。然而,已经来了,已经走到了它的面前,职责和任务已经不许他后退…… 他振作精神,向红楼走去。 第四章 也不知是从小形成的,还是后来受教育的结果,李斌良总是把两性关系看得很严肃,很神圣。他总是不能理解那些逢场作戏的人,尤其不能理解那种人:把钱送给素不相识的女人,然后就和她上床,这到底从中能得到什么幸福快乐呢?李斌良知道,自己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在两性关系上,肯定不会像那些人似的乱来。他觉得这种关系一定要以感情为基础,必须是在心里喜欢她,爱她,然后才能和她上床。如果没有心灵的相通,只有肉欲的需求,那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呢?他在农村呆过,看过牛马猪狗交配时的情景,他觉得,那些以嫖娼为乐事的人,就和动物差不多。据说,目前从事这种职业的,很多都是农村妇女,是为生活走上这条路。有的还是已婚妇女,他们在家甚至要受丈夫的打骂,可一进入这种场所,马上就身价百倍,被一些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人当成玩物,供吃供穿供钱,只要陪着睡觉就行。如果让自己跟这样的女人睡觉,简直是自我亵渎和堕落,别说给她们钱,就是倒找钱,也不会干这种事。如果自己有一天同哪个异性发生肉体关系,那么,也是因为爱她,比如…… 他眼前闪过一双明亮的眼睛,觉得脸忽地热了,有了一种冲动,他赶忙甩甩头,把这念头甩开,镇定下来,走进红楼。 看来,红楼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可怕。他一走进宽敞豪华的门厅,就有美貌热情的服务小姐迎上来:“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吃饭、洗浴还是住宿?我们红楼休闲总会竭诚为您服务。如果您用餐,一楼是饮食中心,左边是餐厅,各种风味俱全,二楼是娱乐中心,三楼是洗浴中心,住宿在四楼……” 李斌良想,要找到那位被逼卖淫的小姐,应该在三楼洗浴中心或四楼的客房,因此,就拿出见过世面的架子边往上走边说:“先洗一洗吧,看你们这里够不够档次再说!” 小姐紧忙跟在后面:“这您放心,我们红楼是全市同类场所中档次最高的,无论您需要什么服务,我们都保证让您满意!” 李斌良虽然进过洗浴场所,但那都是小浴池,进去冲洗一下也就完事了,到这里还是头一遭。他在服务员的引导下,首先走入一个异国情调的接待厅。服务人员热情地送上一个美观的塑料袋,里边装着洗浴用品,他看了看,好像有毛巾、浴皂、洗头剂之类的东西。服务员引导着他进入一个休息厅,捧给他一套肥大的浴衣。他向周围看了看,没有熟人。就告诉自己沉住气,学习别人的样子,像一个真正来洗浴的客人一样,摘掉墨镜,开始慢慢脱衣服。为避免暴露,他没有带枪,只把警官证揣在内衣口袋里。在脱衣服的时候,小心地不让它掉出来,然后把衣服仔细地叠好,放入自己的衣柜内。衣柜有两把锁,他和服务人员各一把,锁好后,他像别的客人那样,把属于自己的钥匙套在手腕上,另一个则由服务员保管好。 接着,李斌良又随服务员走进另一个房间,脱掉浴衣,走进浴间。 浴间很大,很宽敞。靠着墙壁每一米多有一个淋浴头,有几个顾客赤裸着身子正在淋浴。李斌良很不习惯当众脱光身子,但这时不习惯也得习惯了。他又看了看,见浴厅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大澡池,里边不停地哗哗卷起水浪,他猜测,这可能就是所说的冲浪浴。靠墙处还有几个小房间,门上写着芬兰浴、桑拿浴、蒸汽浴、药浴等字样。他先学别人的样子,走到墙角的一个淋浴头下想先冲一下,可是却找不到开关,正在着急,水却哗的一声淋了下来。他这才发现水管上有一处暗红色的小孔,原来是红外线自动控制。水开始有点凉,但温度很快就渐渐升高了,淋在身上不凉不热,确实很舒适。淋了一会儿,他想见见世面,打开蒸汽浴室的门看了一下,一股灼人的热气忽地扑过来,他吓得赶忙退出去,再试着打开桑拿浴和芬兰浴室的门,也感到很热,同时还见里边茫茫的白雾和晃动的人体,就又急忙关上了。 最后,他打开药室的门,见这个小屋比较特殊,满墙抹着黄泥,下面是一铺土炕,土炕上边有木条制作的炕板,几个赤裸的汉子正仰面闭目躺着,有的已经睡熟,打起鼾声,满室还充溢着一股中草药味,他想再退出去,又怕引起别人的怀疑,也就学着别人的样子,仰面躺下,后来又见别人身上有一层白色的粉末,坐起来看了看,见旁边一只小桶内放着同样的东西,便也抓了几把放在身上,好像是盐面。 躺下后,觉得炕很热,烘烤着身体很舒服。可是,听着身边人的鼾声,他暗暗有些着急,因为自己的计划还没有任何进展,这么耗下去可不行。躺了一会儿,实在忍耐不住,就自语地说了声“太热,受不了”,走出药室,又回到大浴厅内,走到淋浴头下,冲洗起来。然后将身子擦干,走出浴室,早有服务生迎上来。 到这时候,李斌良还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更没感到什么凶险,甚至觉得,这种场所确有其服务质量优良的一面。无怪乎有很多人光顾,只是不知这一次洗浴要花多少钱。他刚要穿衣服,一个年轻的服务生迎上前:“先生,按摩吗?我们这里的按摩小姐手艺很好,价格也公道,对身体健康非常有好处……” 李斌良心里对自己说:来了。为了工作,他点点头,服务员连忙又递给他一件东西,他拿到手里一看,是用一种半透明、有点韧性的纸做成的短裤。说是短裤,实在太短了,勉强卡在胯部,而且,由于是半透明的,下体都隐约地透显出来。他感到有点难堪,却又发现旁边也有人在往腿上套同样的东西。接着,服务生又给他披上浴衣,领着他走出休息厅,拐进一道走廊,进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只放着一张床,床上铺着柔软的褥垫。灯光十分幽暗,服务生轻声问李斌良:“先生,您要哪个档次的,低档、中档还是高档的?” 李斌良心里怦怦直跳,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又怕露馅,不敢细问,只是马马虎虎说了句:“不就是按摩吗,差不多就可以了!” 趁服务生走出去的工夫,李斌良在幽暗的灯光下打量了周围的环境,更加心慌意乱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两边墙上的油画——因为暗,看不清楚,可能是油画,也可能是照片:左边一幅画着一个裸体女人,阴部就对着人眼睛,脸上还显出淫荡的表情;右边则是一男一女,也都裸着体,男的在女的身后,手绕到前面抚摸女人的乳房,女人则做出沉醉的样子。李斌良看得眼睛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可身体的下部却又有了反应。他竭力克制自己,想放松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反应反而更强烈了。他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按摩,又急又羞,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他有点懊悔此行了。 就在这时,门轻轻打开,一个人影走进来。 李斌良瞥了一眼,见是一个女人。因光线暗,女人又化了很浓的妆,看不清真实面容,只感到她穿着很薄的纱衣,腿和臂膊大部分都露到外面。李斌良怕女人看到自己的下部,就翻身趴在床上。 女人走到李斌良身边,轻声问:“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务?” 李斌良头也没掉过来:“不就是按摩吗?” 女人:“那不一定,按摩只是我们的服务项目之一,您来到我们这里,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我们都可以满足。” 李斌良:“那……就按摩吧!” 李斌良伏在床上,发现床上还有一个洞,正好把脸放到这里,以免气闷。女人让他翻过来,他说:“我后背不舒服,就先从后背开始吧!”女人按照他的意思,从后背开始按摩,先从脖颈开始,又从双肩逐步向下,到腰部,臀部……李斌良身子抖了一下,刚要挣扎,女人的手又轻轻绕过臀部,到达了大腿,一下一下挤压,再逐步往下到小腿。接着,女人竟然上了床,坐到李斌良身体上,扳拧他的双腿。李斌良想让女人停下,却又不知停下后咋办,只好一边让她按摩,一边用脑袋思考,想和女人说些什么,了解要了解的情况。不想,他还没想出来,女人倒先开口了:“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李斌良知道自己已被看出破绽,也就不再隐瞒,“嗯”了一声。女人又问:“先生是本市人吗……夫人在哪里工作,长得漂亮吗……” 李斌良知道:来了。 果然,女人边按摩边问:“先生真是个好人,到这种地方还这么规矩,先生的夫人一定很漂亮,她可真有福……” 李斌良应付着,感到十分困难,决心变被动为主动,不让女人再问下去。他反过来开始问女人:“你是哪里人?是本市的吗?在这里干多长时间了……家里都有什么人?结婚了吗?丈夫在哪儿工作……” 女人忽然不出声了,手上的动作也不那么有节奏了,力度掌握得也不那么好了。继而,李斌良感到有水珠落到脊背上,怎么回事?他吃惊地掉过头来,一眼看见女人正在抽泣。“你……哎,是你……” 女人看清李斌良,也吓了一跳:“啊,是你……” 原来,这个女人是林平安的妻子。此时,她浓妆艳抹,头发还染成了棕黄色,和从前判若两人。李斌良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了她,她居然在从事这种工作。 第五章 林平安妻子低声抽泣着,好一会儿平静不下来。对李斌良的询问,她垂泪说:“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现在,正式职工都下岗,干部都精简,我还能干什么?靠麻纺厂给那点抚恤金,连我们娘儿俩吃饭都不够。我要活着,还要养孩子,将来还要供她上学,没有钱能行吗?想来想去,只有走这条道儿了。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人只要有钱,说话就气粗,别人也就高看你一眼,没人管你钱是咋来的……我也不想长干,长干也干不了,人也三十多了,全靠化妆、光线暗遮着……要是能坚持两年,怎么也能挣个几万,够我们娘儿俩活着和孩子上学就行了……到那时,再想办法干点别的,有了本钱,开个小卖店什么的……你别笑话我,这是逼的,没办法呀。不信你打听一下从前认识我的人,看我是不是不要脸的人?刚来那会儿,我还害羞,可后来我看见,什么人都往这地方来,还有不少当官的,什么局长、书记的,听梅娣讲,她还让市领导睡过呢,而且花样可多了……他们都不嫌丢人,我是为了活着,为了给孩子挣钱,有什么丢人的呢……” 李斌良被林平安妻子的话吸引住了:“等一等,你说还有市领导来?哪儿的市领导?是谁?” “当然是咱们市的领导。”林平安妻子说着又摇摇头:“可到底是谁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打听,他活他的,咱活咱的,挣钱要紧,问这有啥用?对了,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是洗澡吗?在哪儿洗不好,花这冤大头钱!” 李斌良问:“洗一次多少钱?” 林平安妻子说:“光洗澡倒不贵,有个三十五十就够了,可到这儿来哪有光洗澡的,这按摩一次就得百八十的,要是再加时,推油,就得二百多,要是干那种事,就看咋讲了,没个准价儿……对了,你不是为洗澡来的吧?” 李斌良点点头:“我来调查点事,你千万不要说出我的身份。” 林平安妻子点头答应,又问是什么事。李斌良想了想,觉得对她说无妨,也许能从她嘴里知道点什么。就把情况简单对她说了,问她:“你们这里有个叫黄秀秀的女人吗?” 林平安妻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女人也分成几等,像我这样年纪大些的,属于低档的,比我年轻点的,算中档,那种既年轻又漂亮的,算高档。你没听说过吗?我们这里像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一样,有什么‘潇湘馆’、‘怡红院’、‘蘅芜院’。‘潇湘馆’是最高档的,那里的姐妹都是有点文化的,像梅娣那样。中档的比我强点……对了,高档的在四楼客房,专陪有钱有势的人,挣的比我们多得多。而且,各个档次之间一般不来往,也多不认识。像四楼的几个,我都叫不上名来,也没跟她们说过话,只认识那个梅娣。她在这里长得最漂亮,还有文化,听说还上过大学,她在这里也最受宠,在这幢大楼里可以自由出入。有些事,我就是听她说的!” 李斌良想了想问:“那么,我能见见她吗?” 林平安妻子想了想:“这……倒也不是不行,只要她有空,没陪别的客人,有钱可挣,她能来。再说,她和我挺好,有些私房话儿不跟别人说跟我说……不过她可贵呀,你花得起钱吗?她可不像我们,每次二百三百就打发了!” 李斌良想起身上带的两千元钱,底气不足地问:“她到底什么价,我只找她陪一会儿,不干别的,得多少钱呢?” 林平安妻子回答:“那我说不准。不过梅娣跟我说过,有个当官的只搂了她一会儿,想干那事没干成,还给了一千呢!” 这使李斌良心里有了底,自己带了两千元,就算洗澡花去一百元,给林平安妻子三百元,还剩一千六百元,怎么也够了。就对林平安妻子说:“我的钱还够,麻烦你把她给我找来!” 林平安妻子离开床:“好吧,不过……你的钱要是不够,我这份儿就不要了!” 李斌良:“不,够,你的钱该给还得给,不然别人要起疑心的。” 林平安妻子答应着要往外走,半路上又停住脚步:“碰见你正巧问一问,俺家平安那案子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破了?” 李斌良回答:“现在还没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要破了它,可以告诉你,今天我到这里来,也和这起案子有关!” 林平安妻子又要落泪:“那太感谢你了。我是看出来了,你是好人,不但长得像平安,为人也像,都是好人!” 李斌良劝慰道:“别伤心,把眼泪擦一擦,别让人看出来……对了,你也再好好想一想,林平安生前到底有没有仇人,到底跟谁结过怨,好好想一想,想起来一定告诉我!” 林平安妻子答应着向外走去。 一会儿,门外有轻快的脚步声和年轻女子轻轻的笑声,接着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李斌良坐在床上,注意地观察着。 虽然光线暗,但仍可看出这个女子身材苗条娟秀,从身段上看,也就二十岁左右,人也确实很漂亮,脸如满月,明眸皓齿,只化了淡淡的妆,额前有一绺头发染成了棕色,除了过薄过露的衣着外,看不出是风尘女子。一颦一笑间,还透出一股清纯之气,无怪乎成为这里最高档的尤物。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的?对,梅娣。 梅娣对李斌良嫣然一笑:“你好,欢迎您来到红楼休闲娱乐中心,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服务?” 李斌良反问:“你叫梅娣?” 梅娣:“先生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李斌良脑瓜忽然开了窍,半开玩笑地脱口而出:“我是慕名而来!” 梅娣又是一笑:“先生过奖了。我们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有何名可慕?还请直言需要我提供何种服务吧。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提供,而且包君满意,只要君怀中有黄白之物!” 李斌良一时愣住,想不到,在这里居然遇到这样的人物,看来,真的具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呢,难怪是潇湘馆的。可这样的人怎么来干这种事,这……他忍不住问:“你……你怎么……从事这种职业?” 梅娣:“我为什么不能从事这种职业?世上总是先有买后有卖,只要卖有所值,为什么不可?现在是市场经济,什么不可以卖?当官的卖权,法官们卖法,我没有这些东西,只有这清白女儿身,只好卖她……” 梅娣声音忽然颤抖起来,说不下去了。这出乎李斌良的意料,也动了感情,急忙又告诫自己:要冷静,她可能是作戏…… 梅娣拭了一下眼泪又笑了,这含泪的笑使她更显得格外动人。她叹口气对李斌良道:“刚才赵姐找我,说有个先生要找个高档次的,特别是要找有文化的,还说她认识你,说你是个好人。我就动了好奇心,辞退了一个客人,到你这里来了……看人哪,就是凭感觉,赵姐说你是好人,我一见你也觉得和别人不一样。说吧,你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服务?要不,咱们上床……” 梅娣说着要脱衣服。李斌良急忙拦住:“不不,别这样,其实,我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一开始就是想洗洗澡,后来想看看里边到底怎么回事……这样吧,你陪我唠一会儿嗑,我照样付钱,可以吗?” 梅娣一笑:“只要付钱,干什么都行,别说唠嗑,这实在太简单了。看你人老实,我可以打折。谈吧,唠什么?你是文人墨客?那咱就谈谈唐诗宋词怎么样?” 李斌良:“不不,我只想问问,像你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干这种事,到社会上找个正经工作干不行吗?对了,听说你考上了大学,为什么不去念,倒来干这种事呢?我对这很感兴趣,请你一定告诉我!” 梅娣忽然沉默了,继而脸上露出一股怒气,忽地站起来:“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服务项目,请您找别人吧,我走了,还有别的客人要接待呢!” 李斌良急忙把她拦住:“不,不要走,等一等,不谈这个也可以,我们谈点别的……” 李斌良拉住了梅娣的胳膊,梅娣转过头来,泪水已经从眼里流出来,止也止不住。这时,她脸上那种戏谑的表情完全消失了。 第六章 梅娣在平静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嗐,也算是缘分吧,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过自己,今天怎么就被你说动了呢?简单说吧,一切都是为了钱。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家很穷很穷。我们家在农村,那里本来就穷,地又少,父亲又长年有病,日子简直过不下去。我从小就学习好,在班级和学校经常考第一,可家穷,念不起书,更上不起重点学校,只能在乡中学念到高中毕业。就这样,我还考上了大学,在我们那届,我是全乡惟一考上的学生。可上学后不到一个学期就退学了,因为父亲病情加重,家里拿不出一分钱来供我,实在念不下去了……为了给父亲治病,我借遍了所有的亲属,这些亲属有的是确实没钱,有的是怕我们家还不上……后来,根本无处借钱了,不但无法给父亲治病,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干什么?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我们,好像我们多脏多坏似的,可你再想想,别说有钱的人家,就是日子稍稍过得像回事儿的人家,谁让女儿来干这种事啊?都是穷逼的,钱逼的呀!” “这……”李斌良说:“难道就没别的路?我看你很聪明的,也有文化,找点别的活儿干也可以嘛!” 梅娣轻笑一声:“那好哇,你给我找一个这样的活吧。吃苦受累我不怕,只要挣的钱能养活我一家人,能让我受苦的爹娘过上人的日子,我就干。可你能找到吗?现在,下岗职工都没活儿干,你要我上哪儿找活去?我可以上饭店端盘子,可每月就三百来元钱,够于啥的?这年月,凭出苦力能挣多少钱?勉强维持饿不死就烧高香了……我也不瞒你,我干这种活儿,还有个想法,就是想上大学。等我挣够了钱,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后,我还要上大学。我从小就学习好,就想上大学,这个理想我一定要实现,可是……我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实现,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梅娣说着哽咽起来。李斌良的心也有所触动,看起来,她说得不假。然而,她真的能实现梦想吗?在这种场合中呆久了,还能保持那颗纯真的心吗? 梅娣停了片刻,又用幽幽的声音说起来:“其实,仔细想想,上大学又能怎么样?远了我不知道,就说咱们市吧,有多少大学生分配不出去;相反,那些考不上大学、甚至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只要有根儿有门儿,有个好爹好娘,也很容易就找到好单位,什么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税务局、工商局,都有这样的人。可老百姓的子女,任凭你学习再好,大学毕业,也没有你的位置。前几天我就看见一个卖肉串的,比我大两岁,也是女的,就是交通大学本科毕业,市里把她分配到交通局,交通局又分配到客运站,客运站却让她先交一万元再上班,她交不上,只好卖肉串挣钱,一边养活自己,一边攒上班的钱,可就在这同时,交通局又收了好几个没考上大学的。这理你到哪儿去说?所以,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气儿就有点散了……咳,像我们老百姓家的女儿,只有这条路能挣钱哪!” 梅娣沉默了,李斌良也陷入沉默中。他知道,梅娣说得过分了,有情绪化的色彩,可又不能不承认,她说的真是当今社会上常见的现象。不说别的,就拿就业来说吧,现在警校毕业生进公安机关十分困难,相反,一些中学都没念完的,却一个个进来了,公安部规定的逢进必考对这些人一点用都没有,而且这些人多数素质都很差,干啥啥不行,可谁也无可奈何。最可笑的是,听说市检察院进来一个人,是个结巴,因为后台硬,非要上起诉科,把检察长难为得不知咋办才好。在邻县公安局还有一件更荒唐的事,新招录的警察里有一个弱智……长此这么下去,这支队伍可怎么办呢?! 当然,这些只在李斌良心里,不能说出来。 沉默片刻,梅娣又喃喃开口了:“干我这行的,时间长了,心不可能不变哪。我现在回想当年在学校念书时的情景,就如在梦中……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什么叫坏人,社会有多复杂……是的,我们是鸡,是娼,我们不要脸,我们下贱,可那些人呢?那些有权有势的呢?特别是那些在台上坐着,人五人六的家伙呢?你知道不知道,来我们这里的都是什么人?跟你说吧,我跟什么样的人都睡过,层次太低的还靠不上我呢!不是大款就是大官……当然,官也不一定非得大,但手里一定要有实权,否则他花不起这钱。有一回,陪一个当官的玩了一夜,他甩手就给了我三千。不过,这还不是大官,真正的大官不花钱,他玩完就走人,钱自有别人替交。”她冷笑一声,“什么书记、局长、市长,到了床上都是那么回事,比普通老百姓还下贱,连畜生都不如,一边干,还要一边看录像,照着干……” 梅娣意识到说得过分了,停住了口。李斌良在旁问道:“你都跟谁……都有哪个领导跟你……过?” 梅娣看了李斌良一眼,怪怪地一笑:“对不起,那就不能告诉你了。在这点上,我还能把握得住,话说到什么火候,我知道,你不要问这些了!” 李斌良沉吟了一下:“那,你在这里接触过什么……什么特殊的人没有,他可能不是本地的,看上去也许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这……”梅娣看看李斌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是警察吗?” 看着梅娣的目光,李斌良觉得无法隐瞒下去,点点头:“是的,我是为一起案件来这里调查的!” 梅娣一点也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我说呢,寻根问底的,我已经猜到了……我想,你是为赵姐丈夫的案子来的吧!” 李斌良:“你怎么知道?” 梅娣:“猜也猜出来了,那几起案子谁不知道?传得满城风雨,那些日子,把我们吓得夜间都不敢出门,客人都减少了。赵姐跟我说过他丈夫的事,还说有一个负责破案的警察人好,长得像她丈夫……看来就是你了。” 李斌良没再回答,而是严肃地注视着梅娣,等着她回答自己的话。 梅娣看看李斌良,回忆着说:“要说特殊的人,还真接触过,就是出事儿那些日子,有个人找过我两回,出手倒挺大方的,就是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好像野兽似的,动作非常粗暴……要求也特别强烈……” 李斌良注意起来:“他长得什么样?多大年纪?哪里的口音?说没说过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梅娣摇摇头:“没有,干我们这行,不许问人家的情况。我从前没见过他,看样子不是本市人,可说话口音却又和本市差不多。要说长相……一般人吧,没什么特点,就是眼睛眯缝着,挺亮,显得很凶,看样子,三十多岁吧……说不准,也许二十多不到三十,也许三十多快四十了,但不会超过四十岁!” 李斌良的心跳了起来:“你还能记得,他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吗?具体点?” 梅娣回忆着:“这……好像就是发那几起案子的前后……” “哐——”李斌良猛砸了一下床,心突突跳个不停。看来,这人有重大嫌疑。自己的分析没错,他果然在这里落过脚,十有八九,与铁昆有牵连……妈的,就是不让公安局管这些场所,那些日子如果能及时来这里检查,肯定能发现他的踪迹,没准儿案子已经破了…… 他一时忘了在什么地方,竟然拔腿往外就走,到了门口才停住脚步,又走回来,盯着梅娣的眼睛问:“你还能提供我一些什么情况吗?” 梅娣盯着李斌良的眼睛,慢慢摇了摇头。 李斌良不再流连,真的要走了,可这时他又想起自己来此的主要任务,又问梅娣:“对了,我还得问你一件事,你们这里有个叫黄秀秀的吗?” “黄秀秀?!” “是啊!她在这里……” 梅娣点点头:“你是为她来的?” 李斌良直言相告:“对,我们接到了她的求救电话,说是被强迫卖淫,还失去人身自由。有这事吗?” 梅娣表情复杂地笑了:“这……在这里,什么事都有。这个黄秀秀我并不太熟,是前些日子从外地来的,人长得也挺漂亮……看来,她真是被骗来的,她老是闹事,要离开这里,老板不让我们接近她……嗐,跟她比起来,我的命还是好的,不管怎么说,我挣钱只要交够老板的,剩下还是自己的,可这个秀秀呢……我听说了,她是外地人,被人以招工的名义骗到这里的,结果跳进了火坑,被逼卖淫,钱还不给她……她开始说啥也不接客,被狠狠打了好几次,可仍然不甘心,还被那帮畜生轮奸了……说起来,这里对那些外来的姑娘来说,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啥叫逼良为娼,我是亲眼见到了,有多少好姑娘被他们骗到这里,把一辈子都扔了……嗐,在这里,经常有一些姑娘莫名其妙地就没了,人不知哪儿去了,有的可能是走了,有的就……我没证据,不敢乱说……对了,你既然是公安局的,一定听说过,就是去年,有一个姑娘跳楼自杀了……” 李斌良想起,是有这回事。当时,自己还在政工科,听后气得不得了,可不知怎么搞的,后来这事也不了了之了。妈的,这帮畜生,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消灭…… 梅娣继续说着黄秀秀的事:“……黄秀秀也是这样,她也想跳楼,可被人看得死死的,有一回没跳成还挨了一顿打……她也真是个烈性子,到这份上了还是不甘心,偷偷跟我说过,早晚要跑出去,要报警,报仇……” 这话倒使李斌良灵机一动,看着梅娣问:“对了,黄秀秀打电话报警,是不是你帮的忙?” 梅娣眼睛一闪笑了:“到底是警察,真聪明。是的,她是用我的手机打的电话!”她低下声音:“她就在四楼……你们要救她,一定要抓紧行动,我听他们议论,要把她卖到别处去呢!” 李斌良又急又气,再也听不下去。“好了,不要说了……”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梅娣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别莽撞,你只有一个人,能救出她来吗?再说,你刚和我谈完,就出去救她,我怎么办?你这不是害我吗?” 这提醒了李斌良:是的,不能莽撞,不能害了她。他停住脚步,温和地对梅娣说:“谢谢你的帮助,我先离开这里,然后再想办法救黄秀秀!” 梅娣看看李斌良的眼睛,放心地点点头:“那好,我得走了!” 在她往外走时,李斌良又叫住了她:“等一等……” 梅娣回过脸,狐疑地望着他:“你……还有什么事?” 李斌良:“你……我希望,你不要在这里混了,你……多保重吧……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通知我!” 梅娣轻轻地“嗯”了一声走出去。 第七章 李斌良恨不得马上救出黄秀秀,可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可莽撞,就克制住自己,镇定地走出房间。打开门时,看到门旁站着一个男人,因只顾想着救人,就没注意。他走进休息厅,打开自己的柜门,很快穿好衣服,也没有注意服务人员的脸色。 穿好衣服,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见上边显示出吴志深的手机号码,知道他来过电话,很想马上回电话让他带弟兄们过来,但环境不允许这样做。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休息厅,走向吧台算账。 吧台结账的金额让李斌良吃了一惊:两千八百元。李斌良本不想惹是非,想着先把钱交上离开,再招来弟兄们,可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才两千二百多一点。因此他走不了了,吧台非要他交够钱再走。 李斌良有点火了:“你们根据什么收这么多钱?我总共不过在里边呆了两小时,就洗了个澡,请小姐陪了一会儿,怎么这么多钱?” 吧台收款小姐已经换了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他盯着李斌良冷冷地说:“我们就是这个价,你要嫌多可以到物价局去告我们,可现在必须交钱。至于你在里边干什么了,自己知道,你找了两个小姐,有一个是我们这儿最漂亮的,难道没听说过吗?‘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一个小时收一千五百元不多吧,再加上洗浴呢?我们这是给你打了折才收两千八的。快交吧!” 在吧台汉子说话的时候,李斌良听到身后有动静,扭头看看,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出现在身后,已经堵住了去路。那眼神和架势,都特别凶蛮。李斌良有些紧张,也有些气愤,转脸冲那汉子道:“你们想怎么样?” 汉子哼了声道:“不怎么样,只要你交钱,不交够两千八百元,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走人!” “你……” 李斌良实在无奈,拿出手机要拨电话。被身后两名汉子架住胳膊,手机也被夺了过去。吧台汉子冷笑道:“怎么,想招同伙来?不交钱你啥也别想干!” 没办法,只有亮明身份了,李斌良厉声冲几人道:“你们都给我老实点,我是警察,正在执行任务。闪开,马上让我走,差的钱我会还给你们的!”说着手伸向口袋里掏警官证,却掏了个空。 不知何时,警官证已经不见了。 李斌良明白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绝不是偶然的,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洗浴前脱衣服时还特意摸了口袋,当时警官证确实还在,而现在却没有了。那么,一定是有人翻动了自己的衣服,拿走了警官证。看来,这些人一定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份,甚至已经猜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特意来对付自己的。 看着李斌良尴尬的样子,吧台汉子又冷笑一声:“警察?你他妈唬谁呀?把证件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拿出来呀!” 李斌良:“我……我真是警察!”转头对身后几个汉子。“我警告你们,我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李斌良,来这里执行任务,谁要敢乱来,后果自己负责。闪开!” 李斌良说着拨开挡路的人欲走,对面还真有人露出胆怯之色,毕竟“警察”二字还是有威慑力的,何况还是刑警,又是教导员。可这时吧台里的汉子走出来。“别怕他,我只听说过胡大队、吴大队,教导员算个鸡巴呀!警察能咋的?警察玩女人就不给钱?这地方是你警察来的吗?唬谁?什么警察,连个证件也没有。弟兄们,别怕他,他不是警察,是假的。抓住他,把他绑起来,送到公安局去!” 几个汉子听到命令,凑向李斌良就要动手,前面一个汉子已经扭住他的手臂。李斌良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腕,往前一抻再往后一送,自己则身子一拧一弯腰,再一使劲,对方“哎呀”一声从他的后背飞出去,砸到几个同伙的身上,几人被砸得都退了几步,有一人甚至从楼梯上摔下去。 这些动作都是下意识做出来的。随着汉子被摔出,李斌良心里不由涌出一股喜悦之情:看来,这几个月的工夫没白下,沈兵也没有白教。 这下子可乱了,几个汉子叫骂着向李斌良扑来,这是二楼楼梯口处,地方狭窄,李斌良为免腹背受敌,急忙向三楼楼梯退去,汉子们随后追上来,他居高临下,上来一个对付一个,后边的也随之摔倒退下,一连击倒三个人,第四个歹徒冲上来,他一把抓住,使了个手段,歹徒嗷嗷叫着又从同伙的头上飞下去,接着从楼梯上滚下,咚的一声撞到下层墙壁上,痛得嗷嗷叫着。这倒使李斌良吓了一跳:可别摔坏了呀! 面对神勇的李斌良,歹徒们有点发憷了,只叫唤不敢再往上冲。然而,又有一些歹徒出现了,有几个手里还亮出了木棒和铁链什么的要往上冲。情况危急,李斌良正不知如何才好,忽然下面一阵纷乱:“都住手,我是刑警大队吴志深……” 李斌良心中一喜,往下一看,是吴志深带着两个弟兄赶来了。只见他一马当先,抓住一个歹徒的衣襟大骂道:“你们他妈反天了,敢欺负我们教导员,妈的,你们不就是仗着铁昆吗?他算个鸡巴,别人怕他我姓吴的不怕他……铁昆,铁昆,你给我出来……” 可是,歹徒们并没有被镇住,几个胆小的退了两步,胆大的却迎上去,吧台汉子冲楼下大叫起来:“弟兄们,别怕他,刑警大队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娱乐场所归治安大队管,这是咱们的地盘,谁到这儿闹事也不行,跟他们干……” 这一来可乱套了,歹徒们哄的一声冲向吴志深和两个弟兄,李斌良在楼上只看见拳头飞舞,想下去相助,面前却有歹徒阻拦,打电话也倒不出手。混乱中,只见楼下的吴志深猛地从人群中立起身来,一只手高举手枪,大吼一声:“住手——” 随之,枪响了,子弹射中了上面的一盏吊灯,碎片哗的一声像雨一样洒下来。 这一枪好像打进了李斌良的心里,他暗叫一声:坏了,吴哥你是咋的了,咋能乱开枪啊……果然,歹徒们被枪声震得愣了一下,但马上更疯狂了,七嘴八舌地叫着:“啊,他敢开枪……好,是小子冲老子开……上,把他的枪卸下来……” 歹徒们更加疯狂地冲上,下面更乱了,李斌良急得一声大叫:“吴哥,吴哥……”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门外有人雷鸣般大喊一声:“住手——”接着闯进一名着装警官,身后还带着七八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李斌良看清来人,忍不住大叫起来:“雷局长,雷局长——” 雷明没理李斌良,手拿警官证对愣住的歹徒们大吼道:“我是市公安局治安副局长雷明,谁再敢胡闹,我马上把他抓起来!” 这下,歹徒们全被镇住了。 吧台汉子有点慌了手脚,边往楼下走边大声道:“雷局长,您来了,这……这不怪我们,是他们……雷局长,你得管管他们,他们来我们这儿,玩了不给钱,要钱就打人,太不像话了……雷局长,您快进房间坐一会儿……” 雷明冷笑一声:“嗬,你还有理了。说吧,都是什么钱?多少钱?要是合理,我们一定给,他们不给我替他们给!” 吧台汉子:“这……这……没多少,两千八……” 雷明一听这话也愣住了:“什么?这是什么钱,怎么这么多?” 吧台汉子一指李斌良:“你问他吧,他都干什么了?我们这儿就是这个价!” 李斌良气得拨开歹徒,几步走下楼站到吧台汉子对面:“你说我干什么了?我刚才已经声明身份,我来这里是执行任务,只是让你们两个小姐陪了一会儿,怎么就这么多钱?” 汉子也不气馁:“你说得好听,只是陪了一会儿?陪你干什么了?说呀,陪你干什么了?你知道陪你的是谁呀?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女人,她是干什么的谁都知道,谁知你跟她干什么了?总不能在屋里坐着干唠嗑吧!” 他口口声声暗示李斌良有嫖娼行为,李斌良一时百口莫辩,再说,这也不是辩白的场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雷明却笑了,对吧台汉子道:“听你这意思,他是干那种事了?跟你们那漂亮小姐玩了?” 为首的汉子点头一笑:“那还用说吗?!” 雷明:“这么说,你们这里容留组织妇女卖淫了?!”脸色一变,对身边的警察:“弟兄们,把他带走,对这里进行彻底检查,看有多少女人卖淫!” 汉子急了:“哎,别,雷局长,不要……我说的,这,不是……” 可这已经不由他了。李斌良心里暗暗高兴,正好,借这个机会救出黄秀秀,也许还能有更大的收获。 吴志深也恢复了神气,大声道:“弟兄们,不听他的,咱们上楼,全面检查……” 然而,他们正要行动,外面又一阵纷乱,几个机关干部模样的人走进来:“都住手,我们是市纪检委的!” 第八章 雷局长和李斌良的行动被终止了。 原来,李斌良和刑警大队的行动已经被人打电话告到纪检委,说李斌良嫖娼不给钱,刑警大队对红楼打砸抢,干扰行业场所营业。纪检委奉市领导之命前来调查,堵个正着。 见到纪检委的人,红楼里的人围上来,数落着李斌良和刑警们,个个义愤填膺,周围还围上来不少看热闹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雷明和李斌良、吴志深也无法说服纪检委,只好罢手,撤离红楼。这时,才见胡学正带着几个刑警大队的弟兄匆匆赶来。 吴志深悄悄对李斌良说:“看见了吧,雨过送伞,真他妈的会办事,这边完事了他才来,可省得沾上泥!” 李斌良、吴志深和几个刑警队员被带到了纪检委,接受了询问和调查,雷副局长也牵连上了。 第二天,市里就传开了,说啥的都有。有的说李斌良去红楼嫖娼,一次玩儿两个女人,玩儿完还不给钱;有的说刑警大队集体嫖娼,完事后不但不给钱,还开枪打人……总之,满城风雨。谎言重复一千遍好像成真的了。 传言并不可怕,公安机关特别是刑警们已经习惯了传言,已经有了很强的承受力。现在的问题不是传言,而是事实,事实就是这件事的后果,他们难以承受。红楼事件第二天,在市政府的一次干部会议上,魏市长手指在场的蔡局长、秦副局长大发雷霆:“你们公安局是干什么的?刑警大队是干什么的?正经事不干,惹事可一个顶俩……你们去红楼干什么?执行什么任务?市里三令五申你们不知道吗?这可好,搞得满城风雨,一些想来投资的客商听说后都打退堂鼓了,说我们这里环境不宽松。不是跟你们说过吗?不是不许你们行动,可一定要先报市里一声,你们为什么不听?纪检委一定认真调查,看到底怎么回事,查完把情况报我,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严肃处理!” 与此同时,红楼的一些人也紧密配合,一次次到市里上访告状,被李斌良从楼梯摔下的歹徒还住进了医院,硬说头晕头痛,市公安局花了三千多块钱给他看病,仍然不出院。而吴志深打碎的那盏灯也赔了两千多块。 压力像山一样压向公安局,压到刑警大队身上,压到李斌良和吴志深身上。当然,李斌良是压力最大的一个。 风声传出来了:李斌良在刑警大队干不长了,市领导已经有话,这样的人,再有本事也不能用,坚决撤换! 李斌良听到这消息真的感到有点受不了,他不知如何才好。这时,秦副局长又打来内线电话:“招呼胡学正和吴志深,你们三个到我办公室来!” 踏进办公室时,秦副局长刚刚仰颈喝下一杯水,把桌子上的药瓶放入抽屉。见到三人,脸阴得要下雨,手指点着他们:“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给我惹事?你们不知道市里对一条街的态度吗?你们是不是我的手下,这么大的行动为什么不向我报告,造成这种后果你们负得起责任吗?”他指向吴志深,“尤其你,依我看,你要负主要责任。李教导员当刑警时间短,有些事不了解,处理不好可以理解,那你是干什么的?你干刑警多少年了,什么不知道?你别想推!李斌良主持工作不假,可这属于业务上的事,你算是管业务的吧,能说没责任?”他又指向胡学正,声音稍稍和缓一点道,“你也躲不了清净,你也是副大队长,你负责任了吗?你……你们……” 秦副局长气得手颤抖起来,说不下去了,捂着胸口。胡学正急忙上前欲搀扶:“秦局,你别生气,快坐下。这事是怪我们,我也有责任,也跟李教说过气话……我知道得也晚一点,去得慢了……不过,我觉得,现在影响最坏的是在红楼里开枪,我看那是有意惹麻烦……” 吴志深不等胡学正说完就急了,上前一步,做出要打架的姿势:“你他妈放屁,你躲了清净又说风凉话,换了你去试试……” 胡学正不服,要反驳。眼看二人要干起来,李斌良急忙将他们分开:“得了得了,这和你们俩无关,事前,你们都跟我建议过,不主张行动,是我自做的主张,一切责任由我负!” 吴志深和胡学正瞪着眼不说话了。秦副局长在旁叹了口气道:“斌良,你说得轻松,你负一切责任,恐怕你负不起呀,最后倒霉的恐怕是我呀。谁让我是主管你们的副局长呢?人家蔡局长是一把手,只能负领导责任,他是地委管的干部,市里想处分也得通过地委。再说,他根本就没表态,说心脏病犯了,就把一切推给我了,我脑瓜皮还薄,不抓我抓谁?当然,你也得做好思想准备,不管怎么说,你主持刑警大队工作,又亲身参与这起事件……当然,归根结底责任还在我,当时,我也有畏难情绪,不去吧,见死不救是失职,去吧,……嗐,你还没听说吧,市领导已经表态,要把这件事当做破坏经济环境的典型案件来抓,从重从快处理!” 这些话,像钉子一样钉在李斌良的心上。 秦副局长又说:“我反复想了又想,现在惟一能救你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杀手案件。对了,你不是说到红楼也想调查一下杀手的线索吗?查到什么没有?要是真查到了有用的线索,一切还好了。那样,我也就气壮了。你到底查到什么没有?” 秦副局长用充满期望的眼睛望着他。李斌良几乎要把梅娣提供的线索说出来,可又止住了。一是他觉得这个线索并不可靠,二是觉得在这个场合不宜说。因此,就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查到什么。” 秦副局长的目光黯淡下来,失望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正在这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拿起来听了听,说了声“知道了”,放下电话又看着三人说:“这不,通知我参加党委会,就是研究你们的事,对了,让你们也参加,汇报情况。走吧!” 几个人脚步沉重地向党委会议室走去。 党委会议室内。局领导们已经到齐了,秦副局长坐到前排椭圆形会议桌前,李斌良等三人则坐到后排。 不像以往那样,会前,领导们总要闲扯一通或开几句玩笑。现在,会议虽然还没开始,但没有一个人说话,会议室的气氛格外凝重。李斌良还注意到,各位领导的目光都像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落。但,看不出什么表情。 蔡局长揉了揉显得很疲乏的脸,哑着嗓子说了句:“开会吧。今天的党委会主要是落实市领导指示精神,研究一下红楼事件的处理意见。在研究前,先听取一下刑警大队的汇报。”他看看李斌良,“斌良同志,你谈谈吧,详细点!” 其实很容易谈,因为李斌良就是当事人,整个事件都在场。他咳嗽一声,详尽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包括每一个细节。但是,只有一点他没讲,就是梅娣说的那个可疑嫖客。 听完后,在座的领导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键性环节,比如,到底与红楼里的小姐们发生没发生关系,到底是对方主动挑逗还是自己耍了特权,到底声明身份和执行任务没有……有的问题很刺激人,但李斌良知道这是必须的,就都一一如实回答了。 听完李斌良的,又开始问吴志深和胡学正。胡学正去晚了,基本不了解情况,他只是说,事前他说了情绪话,支持采取行动。吴志深也如实讲了经过。他说,那天他发现李斌良神情不对劲儿,猜到他可能要干点什么。晚上给他家打电话,他妻子说他出去了,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了,打手机李斌良没接,怕出事儿,就带两个弟兄赶去了,不想惹出这么大的事来……说完,他检讨了自己开枪不当,主动揽过,说责任在他,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去红楼后激化了矛盾。但李斌良明白,无论谁怎么说,主要责任还得自己来负。 听完三人的话,蔡局长向纪检书记示意了一下。纪检书记扭头看看三人:“行了,你们先回去吧!”三人就走了出去。 党委会继续。沉默片刻,蔡局长说道:“大家都听清了吧,说说吧,都啥意见,该给啥处分?” 片刻,雷副局长的大嗓门先开腔了:“处分?凭什么处分?过错又是什么?李斌良为了解救妇女,深入红楼调查,是履行职责,这有什么错?是,他没请示,可不是有领导指示他们研究处理吗?这就意味着赋予了他们行动的权力,因此,他的行动是合法的。是的,他招了小姐,但那是为了调查,不是嫖娼。他和营业人员发生冲突,是因为对方牟取暴利,我甚至怀疑他们明知李斌良的身份,故意这么搞的。李斌良进红楼没超过两个小时,却收费两千八百元,依据是什么?是不是暴利?因此,发生冲突的主要责任在红楼,而不在李斌良。当然,吴志深开枪是有些过分,可在那种场合,谁也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能客观判断到底该不该开枪。说真的,后来要不是我去,还不知什么结局,红楼的气焰的确太嚣张了。我觉得,在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块土地上,任何人都应该遵守国家法规,不应有超越法律之上的特殊人物……行了,我就说这么多!” 雷副局长的话音一落,张副局长马上附和:“我完全同意雷副局长的意见。我也觉得,李斌良他们没什么大错,如果为了向上边交代,可以批评教育,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以便今后更好地应付这类事件。只是,吴志深开枪这事恐怕得有点说道,是有点过分,可顶多也就是警告……对了,我记不清了,如果他这算使用枪支不当,能靠上哪条?” 张副局长望着纪检书记。纪检书记说:“我找了一下有关依据,还没找到完全对应上的。现在的问题是,他当时使用枪对不对还很难确定,大伙再议议吧!我个人也不同意给他们过于严重的处分,毕竟事出有因,李斌良还是为了解救妇女,为了工作。不过,这事恐怕我们党委做不了主,市领导已经做了指示,要抓典型,严肃处理,市纪检委的态度和我们恐怕不会一样。还有人说……”停了停终于说出来,“有人说李斌良不适合做刑警,不适合在公安机关工作。因此我担心,他恐怕……恐怕难以留在我局了。” “什么?”雷明一下站了起来:“他妈的,是谁说的这话?我看李斌良是非常优秀的刑警,公安机关缺少的就是这样的警察,怎么不适合?这是整人!我看,咱们党委在这事上应该有个态度。”他转向秦副局长,“我说秦荣,你是分管局长,他可是你的弟兄,这时候,我们可不能把责任都推给下边,那太伤弟兄们的心,对李斌良这样的好同志,我们一定要保护!” 秦荣边抽烟边苦笑道:“这还用你说吗?我可以把一切都揽过来,可就怕不顶事啊……”他眼睛看向蔡局长,“我看,这事只靠我一个分管副局长恐怕不行。”他又看看纪检书记:“你不是说了吗?市里的态度恐怕不是咱们能左右得了的……” “屁!”雷明突然愤怒地骂出一句,“什么市里?谁是市里?是全市人民还是市机关全体干部?还是市委、市政府领导集体?不就是那一两个人吗?就因为他在那个位置上,他就代表了市里……妈的,谁不知道谁呀,大屁股压人,一贯的作风!” 这太过分了。再没人敢附和,雷明还想往下说,被蔡局长喝止了:“别胡说八道了……我说两句吧:我觉得,对市领导的意见,我们必须认真对待,从正面理解。我看这么办吧,由纪检委起草一个报告,将整个事件过程详细地报给市委、市政府……对,还有市纪检委和政法委。这个报告既要实事求是,又要讲究策略,避免刺激。我们不要提出处理意见,最后只写上请求指示……先这么办吧。散会!” 报告第二天就递上去了,但一点作用也没有,风很快吹下来,市里态度坚决,一定要抓住这起典型案件不放,从重处理,以发挥震慑作用。基本意见是: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秦荣写出深刻检查,并通报全市批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吴志深给予记大过处分;教导员李斌良倒没受什么处分,但传出来的话更可怕:这个人不适合公安机关工作,调离公安局另行安排。 据说,这一切已经内定了,很快就上会研究。 虽然还是传言,还没成事实,但都是从权威渠道传来的消息,肯定错不了。 这个消息果然在全局引起很大反响,特别是刑警大队,波澜更大,人人议论纷纷,简直没法工作了。 吴志深对李斌良道:“妈的,这刑警还怎么当?明明是组织容留卖淫嫖娼,却不能查不能管,还理直气壮地告咱们警察!市里也是偏听偏信,怎么就不能听听咱们的!” 沈兵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事,找到李斌良再三询问,当证实极可能是真的后,几乎要流泪了:“教导员,你可不能走哇,你要走了,咱们大队……我真想不通,市里咋能这样对待你……” 大熊也来了:“妈的,这也没地方说理去了。李教,你不能走,别看你来的时间短,可我服你,弟兄们都服你,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你不能走。我看,你应该找找人,向上边反映,不能干等着挨整!” 最出人意料的是胡学正,他是在屋里没人时走进来的。也不知是看错眼还是真的,他那平时青白色的脸都有点泛红了,声音也有点颤抖:“李教导员,这……能是真的吗?处理得太重了吧,真的太不公平了……李教,这事,我也有责任……你看,你们都挨了处分,惟有我……” 对了,刑警大队三个领导两个挨了处分,连秦副局长都没跑了,却惟有他一身清净,此时,也有点于心不安了吧! 没等李斌良说话,吴志深推门走了进来,胡学正看了他一眼,话没说完走出去。吴志深瞧着他的背影,鼻子哼了声道:“妈的,这回他该高兴了,你要是真走了,这刑警大队就是他的了,真要那样,我他妈是说啥也不在刑警大队干了!” 队外局内反响不一,有呼应社会上流言蜚语的,也有说李斌良有骨气的,了解他的人也相信他不可能去嫖娼,还有不少人对他的命运感到惋惜。只有高苹神神秘秘地对一些人说着什么:“哎呀,真想不到,李教他平时一本正经的,原来是这种人,一次玩两个小姐……听说了吧,这回市里饶不了他,已经决定要撤他了……” 对这,李斌良也豁出去了,因为这种局面是他无法左右的。他只能告诫自己:不能倒下,只要一天没撤职,就好好工作一天。这么一想他倒泰然了。当天上午,他还照样组织队里的同志进行了学习训练。在训练中,还现身说法地讲了在红楼和几个歹徒搏斗的经过:“当时,要是我没有认真练过功夫,非让他们打坏了不可,那不但我自己耻辱,也给咱们刑警丢脸。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练,我在一天,就要认真工作一天,也就说了算一天,谁要想趁这机会跟我作对,我饶不了他。来,练……”弟兄们也都憋着一股劲,特别卖力地练起来,连铁忠都比往日练得积极。李斌良的表现让一些人很惊奇,雷副局长和张副局长都竖起大拇指说他是好样的。只有秦副局长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沉默。 然而,如果说在局里队里还能够顶得住的话,家里却难以抵挡得住了。家本来是避风港,李斌良在外面顶了一天,身心俱损,非常希望回到家里休息一下,恢复一下,可妻子王淑芬却不善待他。 第九章 消息很快传到王淑芬的耳朵里。对她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丈夫的事对王淑芬的打击很大,其程度远超过李斌良本人。李斌良觉得对她越来越不理解;她对他也越来越不理解,甚至越来越难以容忍。 这些日子,她本来和李斌良的感情好转了不少,并且在内心深处对他产生了很大希望,那天晚上李斌良出去后,她曾幻想了很久,甚至想到他转变后,很快受到领导赏识,被提拔到很高很重要的位置,她也因此受到人们羡慕。可没想到现实把她的幻想一下击碎了,彻底击碎了。李斌良一下班,她就和他大吵起来,先是一口咬定他嫖娼,对不起她,怎么解释也不听。接着责怪他惹事,指着他大叫着:“你到底想干什么?谁不知道那‘黄色一条街’都是谁开的,红楼是谁家的?你也不称称自己,能斗得过人家铁昆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给我惹出点事来才高兴吗?前些日子,差点把命送掉,把人吓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现在你又惹出这事来,你非得把我折磨死才高兴吗?告诉你,今后你一不能再写诗,二不能再得罪人,尤其不能得罪铁昆这样的人。案子可以办,但要分对象,人家铁昆整死你就像整死个蚊子似的,你能斗过人家吗?三,你要马上采取补救措施。去找铁昆,跟他道歉,让他别再整你。然后再找领导,先找你们蔡局长、秦副局长,他们应该为你承担责任……再去找市领导,去解释一下,做做检讨,去找刘书记,找魏市长,明天就去,不去咱俩没完……” 李斌良气得怒火直往上涌:什么,他铁昆整死我像整死个蚊子似的?我还要跟他道歉……他想大吵一通,可一想也真让她担了心,就忍住了。再听听她后边的话,也有点道理,是应该跟市领导解释一下,不为自己,也得为刑警大队,为公安局。 为此,他先找了秦副局长,秦副局长一副沮丧的神情,叹口气道:“你跟我说有啥用?连我都自身难保,我已经跟蔡局长说了,这个责任由我来负,可又有啥用……你也真是的,让你们研究着办,你们到底研究没有?怎么惹出这种事来呀?你要先跟我说一声,哪会有这种结果!”他找蔡局长,蔡局长也是叹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该工作工作,别把队里的事耽误了!” 李斌良提出,要找市领导谈谈。蔡局长听了一怔,看了看他,犹犹豫豫地说:“谈谈?谈谈也好……那就谈谈吧。不过要注意方法态度,注意效果!” 态度虽然暧昧,但基本上还是支持的。 于是,李斌良决定找市领导谈谈。 可是,找谁谈呢?纪检委早谈过了,可人家不相信自己,因为红楼找了很多人作证,说他玩小姐不给钱还闹事。也找了梅娣,可梅娣忽然不知去了哪里。林平安的妻子倒找到了,可她也无法证明李斌良跟梅娣之间发生了什么。即使这一切都不怪他,可他和刑警大队擅自闯进红楼,并与之发生冲突,摔伤红楼人员,还开了枪,也是不能原谅的。为此,他觉得确有必要找市领导谈谈,解释一下。 李斌良首先想到的是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刘新峰。然而,刘书记没有在家,上省委党校学习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魏市长。 走到魏市长办公室门外他站住了,因为他听到里边有人在说话,是个熟悉的大嗓门。 “……魏市长,红楼的事,当时我在场,如果说有责任,主要责任也应由我这副局长来负,不能都推到他身上。李斌良是个好同志,好刑警,多年来,我们局就缺少这样的人,对他可以批评教育,但一定要从爱护的立场出发,不能一棒子打死……魏市长,你是我的老领导,就算我个人求你了,别的处分都可以,但一定要把他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队!” 是雷副局长。李斌良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他接着听到了魏市长的笑声:“雷明同志,这话你说几遍了?不要再说了,你的话我都理解。你是站在个人立场上说话,或者说站在公安局的立场上说话,可我不行啊,要说个人感情,我也觉得李斌良素质不错,要是不犯错误,很有前途,也是个可用之才,要是抛开市长的职务,我甚至想跟他交个朋友。可不行,我是市长,要从全市的利益出发。他这次的行为很恶劣,影响很坏,要是不采取得力措施处理,怎么能显示市委市政府创造良好投资环境的决心?所以……” “魏市长,”雷副局长抢过了魏市长的话头:“这事不能全怪他,当时我也在场,论职位我比他高,要处罚,你处罚我吧,怎么处罚我都接受,哪怕把我清除出公安队伍呢!” “雷明同志,”魏市长的声音变了:“你怎么还是感情用事?这责任是谁说承担就谁承担的吗?实事求是是我们党的一贯作风……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不会责怪的,可这事……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是不会拿原则做交易的……哎,我这不是大屁股压人吧!” 室内忽然沉默了。 怎么回事?魏市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片刻,雷副局长的声音响起,但声调变得低了:“既然这样,我就不说了,谢谢您的指教,我早就应该明白您的原则性是多么强……对不起,您还有事吗?我该走了!” “等一等!”魏市长的声音:“雷明同志,我了解你的性格,我也有这个心胸,不会斤斤计较,哪怕是人身攻击我也能容忍,可不过……我并不只是我个人,我还是市长,我还负有责任,因此,我可以不计个人恩怨,但,我也不能没有原则!” 雷副局长再没说话。片刻,重重的脚步声响起,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对了,我五十二岁了,已经随时做好退居二线的准备!” 话说完门就开了,雷副局长高壮的身影从室内走出,又随手砰地带上门,回过身看到李斌良一怔,急忙把他从门口拉开。 走到楼梯口,雷副局长压着嗓子问:“你听见了?” 李斌良点点头。 雷副局长低声骂道:“妈的,不知是谁,嘴这么快……”又换了一种痛苦的口气:“你既然听见了,我就不重复了,实在帮不上你的忙了,就看蔡局长的了……不过,你一定要有承受力,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我想,有的人不能总在一个位置上吧,像这样的人,恐怕提拔得要快。等他走了再说吧……哎,你来干什么?找他……” 李斌良有点不好意思地:“这……我不想来,可我妻子非要我来……谈谈!” 雷副局长阴沉着脸:“跟他?恐怕没用了……”想了想:“也好,还是谈谈吧,尽到力,实在不行拉倒。不过,你年轻,千万不要学我……我是不怕了,大不了退二线,那更轻松!” 雷副局长说完咚咚地下楼去了。李斌良站在楼梯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想了片刻,才脚步沉重地转回身。 走到魏市长门口,李斌良深吸一口气,终于伸出手敲了敲门。 魏市长威严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李斌良慢慢推开门走进去。 李斌良进屋时,正好电话响了,魏市长的注意力被电话吸引,没有扭头看。李斌良听到他对电话里的人发脾气:“……什么这个文件那个规定的,别给我扯这些,这件事一定从严处理……什么意见,我不是说了吗?就这么办……” 李斌良听着魏市长接电话,目光打量着室内的一切。市长办公室是套间,外屋办公,里屋是休息室,门半开着,可见里边的沙发和一张床尾。这个情景忽然使他想起在政府办工作时,一些人关于市长的议论,说有些女同志经常进入他的休息室…… 魏民重重地放下电话,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索,也直到这时才向他转过脸,当看清是李斌良时,不由一怔:“是你……”马上又严肃起来,“啊,李斌良,有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我……” “没什么?”魏民一笑:“不能吧,雷明刚从我这儿走,你又来了,不可能没事吧?真要没事我可忙,你就别打扰我了!” “这……” 此时,李斌良非常后悔此行,魏市长办公桌对面明明有个座椅,却就是不让座,更让他有一种受蔑视的感觉。可已经来了,他只好有点口吃地把去红楼的情况解释了一下,重点强调是接到求救电话才去的,见魏市长面无表情,又语无伦次地说:“其实,我想……想从那里侦查一下那个……那个杀人案的线索……我觉得,那起案子也许能……从那里发现点……什么……可他们却……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违纪……行为!” 李斌良说话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口吃,就好像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他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候,魏市长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那目光中好像透出一种快意,一种戏谑,有一种猫捉老鼠的感觉……还好,魏市长耐心地听到他说完,才问:“这么说,你那么做是有道理了,是为了工作了?对你的批评都是错误的了?市里的规定可以不执行了?是不是这样?” “这……”李斌良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说:市里的规定本身就有问题,请领导去听一听群众的反映,那是什么地方,腐败一条街,黄色一条街,红灯区,这是什么意思?那里怎么就碰不得?国家有明确规定,公安部有明确规定,那里为什么就可以不执行?是国家的规定大还是市里的规定大?难道市里可以做出与国家相反的规定吗?可是,这话只能搁在心里,却无法说出口。只能自卫地说:“可我……我们确实接到了求救电话,我是为了解救那个妇女和破杀手案才去红楼的呀!” 魏市长眼镜后边的眼睛好像笑了一下:“是吗?可那求救妇女在哪儿?后来公安局和纪检委都去人查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求救。对此你怎么解释?” 李斌良:“这……他们再去查已经晚了,在失控的那段时间里,红楼完全可以把人转移走!” 这是一种冒犯,可李斌良已经顾不得了。还好,魏市长没有发火,而是继续问:“就算是这样,可那起杀手案又怎么样呢?你从那里侦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李斌良几乎脱口而出:“侦查到了!”但他及时地收住口,因为他无法证明梅娣说的那个人就是杀手,也无法保证梅娣在调查时会坚持对自己讲的话不改口,另外,说出她来,还不知给她带去什么麻烦。为此,他还是摇了摇头。 魏市长笑了:“看来,什么也没查到。那么,如果不制止你,允许你随时随地进入人家经营场所去侦查,那人家还怎么营业?你知道那天晚上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吗?当时,市里引来的两家投资客商就在那里消遣,听说这事后他们就打退堂鼓了。你知道他们要向我市投多少资金吗?多的是两个亿呀,少的还八千万呢!好在我再三做工作,给他们赔礼道歉,做解释工作,才留了个活话。你想,你这行动给市里造成多大损失呀!” 这些话,李斌良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他想了想,只好说出心里的话:“魏市长,你的批评我都接受,我要检查,也接受任何处分,但我希望……你撤我的职也好,处分我也好,只是要把我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队,就是当一名普通侦察员也好!”他停了停又说,“我还记得你对我的表扬……魏市长,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努力工作,挽回……损失!” 魏市长冷着脸听完李斌良的话,又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说:“是的,我是表扬过你,我当时也没想到你会出这种事。可是……对不起,恐怕我帮不了你。你做好准备吧,过两天就到组织部报到……当然,对你,组织上会妥善安排的……你知道,就要进行机构改革了,给你安排个地方有多难……我还有事,你走吧!” 李斌良完全明白了魏市长的意思。到组织部报到,那是挂起来的代名词。他只觉浑身一阵无力,好像血液都流干了一样,勉强支撑着身子走出去。 完了,全完了。李斌良明白,虽然没办手续,但实际上,从现在起,自己已经不是刑警了,不是警察了。多么简单!一个人的一句话,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寄托,抱负,希望,全都完了,什么杀手案件,什么不破案就辞职,不用你辞就没职了,今后,杀手案破与不破都和你无关了。多可笑,昨天还想着去金岭呢,今天却已经成了被清除出公安队伍的人。 第十章 李斌良勉强支撑着回到家,上了楼。进屋后,什么也不说,颓然倒在床上不动了。 王淑芬下班归来,从丈夫的神情上猜到了结果,不由抽泣起来:“活该,说你不听,让你逞能,怎么样,我说中了吧……今后你叫我怎么见人哪……” 王淑芬抽泣了一会儿,慢慢住口,陷入沉思中。又过一会儿,脸上现出一种坚毅的神情,好像打定了什么主意。晚饭后,她找出两件挺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又仔细化了妆,用命令的口气对李斌良道:“照看孩子,我出去一趟!” 看着妻子的举止,李斌良猜不到她到底要干什么去,就问了句。回答是:“不用你管!”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天已经黑下来,李斌良克制着自己抑郁的心情,给女儿讲着童话,让她慢慢睡去。九点多了,妻子还没回来。他有点着急了,打了两次传呼也没回话。他更急了,打第三次,仍然没有回话。 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呢?李斌良越来越不安。渐渐地,和妻子结识的经过和婚后的一些事情都涌上了心头。 怎么说呢?当初,李斌良和妻子应该说是自由恋爱结合的。可那真是爱情吗?此时,李斌良忽然产生了怀疑。 青少年时,李斌良很怕羞,尤其对异性,他总是敬而远之。他觉得,男女的感情是很神圣的,男女的爱情更是要深藏于心的,所以,他对异性的好感总是难以启齿。上中学时,他曾心仪过一个女同学,他也曾多次鼓足勇气想跟她说一说心里话,可一见那女孩儿的面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上大学后也是如此,同班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同学,是全校男同学追求的目标,这个女同学也很明显地对他示好,可他就是开不了口。直到毕业前夕,他意识到机不可失,才认真给她写了封信,甚至还专门为她写了首诗,可她接到后含着眼泪拒绝了他。因为,她在等了他很久之后终于因为没有结果而答应了另一个男同学。女同学拒绝他之后还对他说:“你是个好人,一个难得的好人。可现在都二十世纪了,你却还用中世纪的态度来对待爱情,既难得,又有些迂腐。我有些担心,你将来能否适应这激烈竞争的时代!” 这件事对李斌良的打击很大,一度几乎使他丧失了自信。不过,女同学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毕业回到本市参加工作后,他确实感到自己缺乏竞争精神。比如在市政府当秘书,是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方,提拔得快,哪个不想方设法靠近领导?可他就不行,只是埋头工作,虽然人们公认他是才子,领导也夸他材料写得好,有能力有水平,可在同期的秘书中,他却是最后一个被提拔的。 和妻子的恋爱完全是她主动。参加工作后,虽然有不少人给他介绍过女朋友,但他都拒绝了。他觉得,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异性交往,带着“搞对象”这种明确直接的目的,很难处出感情来,也很难看透一个人。同时,他也看出,当今的女孩子中有很多人在选择配偶上非常讲究实际,即看你是否有一个优越的家庭,有没有一个有权力的父亲,有没有钱,有多少钱。这使他很难接受。他的家在一个偏僻的乡村,只能靠每月的工资度日,而且还要拿出一部分给母亲,间或还要接济哥哥们。因此,尽管他有才气,人们也都知道他人品好,可是后来年纪一年比一年大,母亲总是不停地催逼,快三十那年,他遇见了王淑芬,现在的妻子。 严格地说,他们还是有点缘分的。原来,王淑芬曾经在市文工团工作过,还当过独唱演员,只不过是通俗唱法。有一次,他们参加全区汇演,需要创作歌曲,不知从哪里听说李斌良会写诗,就求他来写歌词。他们就那样认识了。当时,王淑芬的姿容给李斌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产生了一定的好感。他为她写了歌词,而且写得相当不错,谱曲后在全区汇演中获创作一等奖,而演唱这首歌的王淑芬获优秀表演奖。归来后,王淑芬专门买了礼品来表示感谢。 可是,王淑芬的唱法不科学,主要是靠本嗓子,随着年纪的增长,嗓子渐渐有了毛病,越来越严重,最后改了行,到市妇联工作,后来提拔为儿少部部长,再后来又调到了组织部。因为有以往的关系,二人又都住在市政府宿舍里,距离近了,接触渐渐多起来,关系也渐渐密切起来。渐渐地,他知道,她以前也是一个山村姑娘,是多年前因歌曲唱得好被招进文工团的。李斌良生活能力较差,她经常帮他洗衣服、缝被子。当时,李斌良曾觉得与她有共同的经历,也就渐渐地与她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最终,他们结了婚,一年后生了女儿。 李斌良也曾疑虑过,妻子这么漂亮,为什么一直没有男朋友呢?问过她,她的解释也合情合理:“我在文工团干过,看透了那里的男人,没好东西,我不想找文艺圈的……不瞒你说,也处过两个,最后都黄了,年纪也拖大了,要不,能轮到你?” 应该说,那时李斌良还年轻,又诚实,就没有多想。尽管有些同事半开玩笑地逗他:“喂,你可要看住她,这么漂亮,还搞过文艺,可招风啊……”当时,他都以为是玩笑,没往心里去。 然而,婚后不久,妻子的另一面就显示出来。真想不到,她居然那么势利。比如,她总是鼓励李斌良靠近领导,使李斌良很反感。而她自己回到家里谈论最多的是哪个部门哪个人又提拔了,谁谁即将提拔,自己要争取什么位置。她进步得确实很快,终于当上了劳动局副局长。李斌良觉得,作为女人,作为妻子,不应该有太强的权力欲,应该是温柔的、充满温暖阳光的那种……他实在看不惯女人在官场拼搏的样子。有一次,他对妻子提出这一点,妻子当即反击他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自己不上进还阻碍老婆上进,这年头,不争不抢行吗?你要不斗不往上走,就会越来越往下去,一个人没权没钱,谁瞧得起?日子怎么过?真按你说的,咱俩好混,可将来孩子怎么办?你不是要她上大学,还要上名牌大学吗?可你知道上大学需要多少钱?你供得起吗?”这使他哑口无言。 如果说这还能容忍的话,更使李斌良难耐的是她的虚荣心,在生活中总是和人比穿的戴的吃的住的,看到别人比自己强,总是心里不舒服。他们在这方面引发的矛盾最多。比如,结婚后他们先靠亲戚朋友帮忙和自己的积蓄买了两间平房,李斌良觉得挺好。可妻子一看别人住了楼就受不了。这不,劳动局盖了住宅楼,她说啥也要买,为此跟自己吵架,多亏吴志深帮忙,终于住上了。住进楼又来事了,因为很多人都进行了装修,他们却装不起,妻子因此责怪起他的无能,话里话外还有让他借办案捞钱的意思,两人为此常常吵嘴。搬进楼房不但没带来幸福,家庭矛盾反而越来越升级。 李斌良对妻子不满的还有重要一点,那就是她对自己家人——母亲和哥哥嫂子的态度。每次家里来人,她总是淡淡的,供吃供住倒没什么说的,那种态度不冷不热,让人不舒服。慢慢地,哥哥嫂子们都不大上门了。尤其让李斌良不能容忍的是她对母亲也如此,为此他发过一回火,妻子的回答是:“我就这样的性格,跟谁都这样,不会虚情假意地热乎。再说了,我到底怎么了,你妈来了,我在招待上哪儿差事了?临走时还给买东西,拿钱,你还要我怎么着?再说了,我对自家人也是这样啊……” 她说的倒也是,即使岳父岳母来,她好像也不怎么亲热,反倒是李斌良觉得过意不去,围前围后的。岳父岳母也是农村人,生活习惯和城里不同,哪儿做不对了,妻子不客气地当面指责,这使李斌良很不高兴,曾对她指出过,可妻子根本不听他的:“我家的事不用你管!”岳父岳母对女儿好像也习惯了,见了她,总要赔着小心…… 就从这一切中,李斌良痛苦地发现,自己和妻子中间隔着一条鸿沟,一条无法沟通、无法理解的鸿沟。可是,他一直在忍着,采取回避态度。然而,近一个时期却再也忍不下去了。因为他渐渐看出,他非但改变不了她,她反而想改变他,要他做另外一种人,做一种他不愿意做的人。这使他特别反感。因此,近一个时期他们冲突不断,矛盾也日益加深。 现在,在这个夜晚,她又神秘地离开家,长时间不归,把丈夫和女儿扔在家中,不由得使他疑虑重重。 她去了哪儿?去干什么了? 应该与自己的事情有关。这……难道…… 他想起了那个办公室,那个套间,那半开的门露出的床的一角,想起了人们的一些传言。 妈的,难道她…… 他气得拿起电话,可按了几个号就停下了。如果她真的在那里,他接电话,该说些什么呢?如果她不在那里,又说些什么呢?或者,明明在那里,她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呢…… 一股强烈的耻辱感涌上心头,他觉得胸膛要爆炸了。 他想起,自己在政府办工作时,妻子在机关大院就是个惹人注目的人物,一些男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溜,也包括一些领导……对了,也包括他…… 这……可能吗?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 他忽然又想起,妻子既然这么漂亮,为什么年纪拖到那么大才结婚呢?为什么会选中自己呢?从她的为人上看,不可能是很老实的人哪,莫非…… 李斌良看看表,十点半了。他再也忍不住,拿起电话再次开始按号。但就在这时,房门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他迎到门厅里。 妻子走进来。 李斌良用目光迎接着妻子。 妻子却对他视而不见,直接走进卫生间。李斌良听到了里边上锁的声音,接着响起水声。 李斌良想了想,走回卧室。他已经大概猜到她去了哪里,包括为什么去那里。 这时,他才发现,妻子还有另外一个本事,那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痛恨,痛苦,撕咬着李斌良的心。 妻子终于从卫生间出来了。铅华洗尽,使她显得比平时朴素了一些,看上去反而顺眼了一些。他发现,她的容貌确实很漂亮,可是,这漂亮还完全属于自己吗? 妻子表情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上床铺被就要躺下。 李斌良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拉住她:“你先别睡,说,你干什么去了?” 妻子不答,想抽回胳膊,可李斌良抓住不放:“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都干了些什么……” 妻子看着他,用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突然,他发现,她的眼睛里有了亮光,接着,那亮光化成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李斌良一惊,心也一下软了,手也放松了,口气也变了:“淑芬,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王淑芬猛地抽回胳膊,突然一头趴在床上呜呜哭起来:“我是啥命啊,咋找这样个男人哪……谁理解我呀……” 同情和担心迅速地消失了,李斌良忽然不想问什么了,看着伏在床上的妻子,压着嗓子说:“既然我不能使你满意,那就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吧,我有自知之明,这性格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改变了,别连累了你!”说完掉过头去。 王淑芬哭得更伤心了:这个人哪,人家为了他付出这么多,他不感谢,还这样对待自己。魏市长说得对,自己怎么找他这样个人呢?跟着他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得操多少心哪,有啥意思呢…… 哭了一会儿,她渐渐停止了,既然他不理睬,再哭有什么意思?她回忆起今晚的经历:去之前,先给他打了电话,他高兴地答应说在他的办公室等她。她知道他的意思,也听说过他的为人,可她还是去见他,抱着一种幻想,进屋不一会儿他就动手动脚,还说只要她答应,他也就啥都答应。可自己毕竟不是那种人,没有答应,好不容易脱身出来……但是,尽管魏民很不高兴,可还是答应,今后妥善安排李斌良,而他却不领会自己的心意。她又想起魏民的话,是啊,李斌良如果不改变自己,将来会是什么命运呢……她又联想起自己,当初,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孩子,因年轻漂亮,嗓子好,好歹脱离了农村,进了文工团,改变了命运。说起来,在文工团时追求自己的人很多,可自己看不上那些男人,他们都浮,作风随便,不可靠,后来偶然发现了李斌良,知道了他的经历,感到他人可靠,还有才华,就选择了他。谁想到,他这个可靠的人竟然这样的不可靠,这样的让人担惊受怕……她又抽泣起来,虽然躺在床上,却感到身子向无底的深渊坠落…… 听到妻子的抽泣,李斌良又产生几分内疚,想抚慰抚慰她,可手刚碰到她,她却身子一抖,一把打开他的手。 李斌良不再动了,看着身边的妻子,他忽然对她产生一种陌生的感觉,感到与她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第十一章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李斌良一大早就离开了家。 他不知道去哪里,但,很想找人聊一聊,拿出手机拨了吴志深的电话,可刚响了两遍铃,又关上了。嗐,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跟别人说什么?!他觉得,尽管吴志深跟自己和妻子都很要好,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帮不上什么忙,任何人也帮不上自己的忙。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 他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距公安局不远的地方。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发出惊叫,接着感到一股风向自己扑来。他急忙回头,见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向自己疾驶而来,他大吃一惊,本能地向路旁跳去,轿车却追到路旁,直驶到贴身了,才哧的一声停住。 震惊和害怕使李斌良的心咚咚跳个不停,一时说不出话来。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油光光的大脸,正是铁昆。没等李斌良开口,他笑呵呵地大声道:“李教导员。走路可要看道儿哇!你看,我这车要是再偏一点,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你……” 李斌良明白了他的意思,巨大的愤怒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铁昆仰着头,用戏谑的口吻道:“怎么,李教导员是不是在考虑啥重大问题呀?还是毛沧海的案件吧……”忽然换成严肃的脸色,手向李斌良招了招,低下声道:“来,我给你提供个线索……” 李斌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信以为真,俯下身仔细听铁昆的话。不想,铁昆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冷笑一声道:“李斌良,跟我过不去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车内的司机和后排坐着的保镖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斌良气得浑身发抖,他四下看看,过往的行人直往这边瞧,还有几个人站住了脚步。他颤抖着用手指着车门内的铁昆却说不出话来。铁昆看着他继续说:“李斌良,你听我说,我这人不像你,不会斩尽杀绝,只要你有个态度,我可以让你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队,而且还可以提拔,可以当大队长……怎么样?只要你听我的,叫我一声大哥,一切都好办。否则……”他盯着李斌良用阴森森的口气说道:“我让你在这座城市生无立足之处,死无葬身之地!” “你……”李斌良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指着铁昆大声道:“铁昆,你不要太猖狂,这座城市不是你的,是人民的,是共产党领导的,我不怕你,就是我离开公安局,也不会放过你!” 铁昆又冷笑一声:“那好,咱们走着瞧!哼,你要是不再当警察,我整死你就像掐死个蚊子!” 没等李斌良再说话,汽车猛地发动,向远处驶去,李斌良气得再也忍不住,追了两步,冲着远去的轿车大骂道:“铁昆,你不会有好下场,我不会放过你的……” 过往的行人都惊讶地看着李斌良,这个人居然敢于在本市的大街上骂铁昆,肯定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铁昆的轿车已经消失,可李斌良仍然站在大街上,心情难以平静。 疑团又升上心头:铁昆是在威胁。可他为什么要威胁自己?是因为红楼事件吗?那件事也没给他造成啥大损失呀……对了,红楼的事好像是有预谋的,否则,自己的警官证怎么会没有了?他们是不是就要利用这次机会把自己弄出公安局?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去红楼的?谁告诉他们的?他们又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整出公安局?难道,自己的调查真的牵扯到了他?自己侦查的方向是正确的?自己的存在一定使他们感到了威胁?可是,自己最近并没采取什么行动啊,他们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这么干呢…… 看来,应该继续侦查下去…… 可是,怎么侦查?自己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的心往下沉去。 他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局里,去自己的办公室,休养一下受伤的身心。 然而,就在他要迈步时,忽然感到脊背发热,感到有一束目光在盯着自己。 他转过头,一眼看见对面的目光。当他看清是谁时,心忽地热了。 是宁静。 今天,她没有穿警服,少见地穿着便衣,显得朴素而淡雅,这使她与往日的形象完全不同。她的脸庞迎着阳光,显得更为明朗。她对他笑着,发自内心地笑着,并向他迎面走来,走到他身边,用轻柔的声音说:“我都看到了,跟这种卑鄙的人,不要生气,他就是要你生气,那他才高兴……走,我们去队里,我有事跟你说!” 她拉了他一下,和他并肩向前走去,他忽然感到身心一阵温暖。 局办公楼很静,刑警大队除了值班室有几个弟兄,其他办公室都锁着门。 李斌良和宁静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坐到自己的写字台后边,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明亮的眼睛盯着他。 他迎着她的目光。他喜欢这双眼睛,这张面孔。他曾暗地里拿妻子与她做过比较。说起来,妻子也是很漂亮的,身材、容貌甚至超过宁静,可她们俩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她们的区别不仅是面貌,还有心灵、性格、气质……如果妻子要用漂亮来形容的话,而宁静则是美丽,她的身上,有一种内在的美丽,正是这种美丽,深深地吸引了他。 对视了片刻,她明亮的眼睛垂了一下,又抬起来望着他,温柔地一笑:“我知道,你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有必要让你知道……我觉得你做得对,很多同志都认为你做得对,他们都称赞你有勇气,称赞你的正直,也都对市领导不满,只不过权力太小罢了……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人现在很少,而且,在社会上肯定要吃亏,可人们内心深处还是喜欢你这样的人,佩服你这样的人,社会也需要你这样的人,尤其是公安机关、刑侦部门,更需要你这样的人。如果你真的离开,将是刑警大队的损失,是咱公安局的损失!” 温暖,从心中涌起。人心竟如此脆弱,一件小事,可以使它深深沮丧不能自拔,几句温暖的话,又会使它豁然开朗,振作起来。她的话使他恢复了自信。原来,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是这样,她是这样认识自己的。他真的十分感动,尤其在这困难的时候。他明白了什么叫知己。他想把双手伸出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可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收回了,只是轻轻说了句: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又是温柔地一笑,笑到他的眼里,笑到他的心里。他望着她,也笑了,他们互相望着笑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什么,都觉脸上一热,把目光转向一边。 望着她微侧的脸颊,李斌良心里暗暗发痛,当年,自己与她是有机会的,却没有珍视,错过了宝贵的机会。 真的,李斌良和宁静早就认识,只因为他的胆怯和过分的敏感及自尊——其实也是自卑,与她失之交臂。 宁静是已故市长的女儿,而李斌良是市长的秘书。 当年,宁市长很赏识李斌良,赏识他的正直和才气,宁市长自己写过的文章,也常常拿给他看,请他提意见。宁市长还常常当众夸奖他,对他写诗一事,不但不反对,还大加鼓励,甚至说出这样的话:“谁说秘书不能写诗?其实,现在我们的秘书、也包括领导干部,能写诗的太少了。谁都知道,很多伟人都有较深的文学修养,毛泽东写诗,陈毅也写诗,周总理也写诗,所以我鼓励领导干部和秘书们爱文学。当官的,就怕不读书不看报不写文章不爱艺术,他不爱这不爱那,那他爱什么?无非是金钱美女,想什么?无非是个人名利和权术之道!”这话,给李斌良以极大的鼓舞,也引起其他秘书们的嫉妒。 后来才知道,宁市长还有个女儿。如今,李斌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是一个夏天,李斌良正在办公室忙着写一份材料,忽然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请进,一抬头见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姑娘出现在门口,他顿时觉得眼前洒满阳光。 那年,她还不到二十岁。她不是那种时尚的美女,也不“酷”,而是身材健美,充满着青春和朝气,圆圆的脸庞流溢着快乐的光彩,一双明亮的眼睛把人的心都照亮了,一身普通的水绿底白花连衣裙,衬托出她身材的曲线。她的脸庞呈现着健康的棕色,闪着玫瑰般的颜色。她是那么的真挚、朴实、美丽……像朝霞一样明丽,李斌良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下意识地站起来,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看着李斌良快乐地笑了:“请问,您看见我爸爸了吗?” 李斌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你爸爸是谁?” 她又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你一定是李秘书,我爸爸常常说起你!” 李斌良:“你……怎么认识我?你爸爸他……” 她答非所问:“你们几个秘书我都认识,他们常到我家去,只有你一次没去过,所以我猜,你就是李斌良。对了,你最近写诗没有?我爸爸还说你既有诗人气质,又挺踏实的,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斌良猜出了她是谁。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她给李斌良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他想不到,宁市长居然有这样一位好女儿。看上去,她没有一点干部子女的优越感,甚至比一般家庭的年轻姑娘还朴实,还真诚,还坦率,还可爱…… 然而,李斌良不敢多想。因为他觉得,她毕竟是市长的女儿,而他只是个农民的儿子,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另外,他比她还大几岁。她不在市政府工作,只是偶尔来找找父亲,他又不能经常到市长家里去,无法拉近二人的距离…… 种种顾虑使他与她失之交臂。在他犹豫和自卑的时候,早有人乘虚而入了,那就是她现在的丈夫余一平。他虽然是后到市政府的,文字能力也平平,可很会处关系,和市长副市长都处得很好,常往宁市长家跑,有时是请示汇报工作,更多的时候是帮着干些零活儿,给要考电大的宁静辅导功课。最终,他的苦心有了回报,他和她结婚了。 李斌良出席了那天的婚礼,看着他们,一种从未有过的嫉妒和痛苦啮噬着他的心。他偷眼看看余一平,论长相,自己虽不是美男子,可跟他相比,却强多了;论能力,他根本无法与自己相比,很多分给他的材料写不了,都是他李斌良帮助完成的;论年龄,他比自己还大上一岁;论人品,李斌良甚至有点担心起她的未来……可是,他却得到了她。看着她如花的笑脸,他的心一阵阵发痛。 婚礼还没结束,他就借故离开了。 就是那次婚礼后,他在失落的时候,王淑芬填补了他的心灵空白。不久,他们也结婚了。 他第三次见到她,是在宁市长的遗体告别仪式上,那也是他永远忘不了的记忆。 宁市长是外出开会归来的路上,出车祸死的。事故发生在外地,据后来当地警方调查和检验勘查,当时,老市长的车正高速行驶着,有一个部件突然失灵,驾驶员控制不住车辆,就飞出道路,滚下陡峭的山崖。当警方找到车辆时,车体几乎已经烧成焦炭。老市长和驾驶员全死了,尸体也残破不堪。 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宁静哭得死去活来。“爸爸……爸爸……”凄惨的呼叫使李斌良和很多人都落了泪。在那个时候,她是那么可怜,那么无助,李斌良真想冲到她身边,扶住她,劝慰她,擦干她的眼泪,抚平她心灵的创伤。可是不能,他没有这权利和义务,也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余一平在场。也就在那个时候,李斌良再次证实了自己对余一平人品的判断。在妻子悲痛欲绝的时候,他不是守在她身边,劝慰她,分担她的痛苦,而是跟在市领导、特别是魏副市长的身旁,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对妻子的悲泣露出厌恶的表情。 自调入公安局工作后,李斌良与宁静的距离近了。他曾经自认已经成熟了,能泰然地面对她了。可每次见到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心律加快。特别是调入刑警大队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多了,这使李斌良多了几分尴尬,几分甜蜜,几分忧伤,几分期待……他发现,她好像生活得还好,可他知道,余一平不是个忠于感情的人,他借着陪领导之机,经常出入娱乐场所。李斌良曾听别的秘书说过,他贴上了一位三陪女,经常和她在一起鬼混……对这些,宁静似乎并不知道。 想到这些,他深为宁静抱不平,深恨余一平这个感情不忠的势利小人。对这种人,李斌良常常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出入那种场所呢?在那里到底能找到什么快乐呢?那些三陪女到底有哪些可爱之处呢?他也曾陪领导出入过那些场所,与三陪女接触过,她们一个个装腔作势,搔首弄姿。有一回,有个秘书曾指给李斌良看过和余一平相好的三陪女,她除了年轻一些,无论怎么看,也无法和宁静相比。可是,余一平却和这种女人混在一起。 为此,他瞧不起余一平,也有点痛恨余一平。 想到这里,他不由问她:“也许,这不礼貌,我想问一下,你……和余一平……幸福吗?”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到她的脸腮微微泛红。她明亮的眼睛又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怎么说呢?还算过得去。不过,他……和你不是一类人,你们不能相比……我觉得,人和人,是需要缘分的。我结婚的时候,还不太成熟……那时……” 宁静的话忽然停下来,李斌良的心却猛地跳起来,身不由己地猛然站起:“宁静,你……我……” 宁静低下了头,轻轻叹口气:“什么也不要说……我只想告诉你,大伙都理解你,支持你,你要坚强,不要泄气,一切还是未知数,还存在各种可能……对了,你现在还是教导员,我要跟你请个假,明天出趟门,去见个多年未见的亲戚……好了,我走了!” 宁静站起来走出去,李斌良听着她的脚步声向外走去,向局办公楼外走去。 他忽然觉得身心一阵温暖并生出了力量。 宁静抑制着心灵的颤抖走出李斌良的办公室,她不能继续在他的办公室呆下去,她害怕有别的事情发生。 她知道,自己心灵的深处,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他。和他一样,早在当年,他们见面虽然很少,他却给她留下了深刻而良好的印象。他调到公安局,调到刑警大队,两人接触多了,那种好感不可抑制地日益增多。她已经参加工作多年了,接触过很多男人,可从没像现在这样,每看到他,心中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而这种感情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也知道不应该,可又无法控制自己……渐渐地,她有点害怕见到他,可又总是想见到他……她看出,他虽然大学毕业,也三十多岁了,可和同龄人相比,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他太过单纯,甚至有点傻,可这种单纯正是他的魅力所在。现在,他遇到了困难,她不能无动于衷,她要安慰他,帮助他…… 第十二章 两天过去后,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就在李斌良等待正式通知,随时准备交代工作时,地区纪检委忽然来人了,他们在听了市纪检委的汇报后,又专门来到公安局,向有关方面了解情况,还认真听取了李斌良的申述。听说,他们又找了红楼的有关人,找了林平安的妻子。而梅娣也出现了,她离开几天后又回到红楼,也接受了调查。调查组最后得出结论:李斌良去红楼是执行任务,是为了工作。在红楼内虽然有过消费,却没有违纪;关于和红楼的冲突,确实与收费过高有关,李斌良只负有部分责任;吴志深后来带人赶去也事出有因,只是不该和红楼人员发生冲突,更不该开枪;而那个求救电话刑警大队不止一人知道,应该属实,因求救的女子黄秀秀已经不见,没有直接证据,所以难下定论。据此,地区纪检委调查认为:李斌良只有工作方法不当问题,没有违法违纪行为,不宜给予处分。希望有关领导做好思想工作和矛盾化解工作,对刑警大队和红楼双方进行调解,消除误会和矛盾,达到警民团结。而吴志深使用枪支不当,应给予相应的处分。 几乎与此同时,那个住在医院里,老是嚷着头晕头痛的家伙,也忽然痊愈出院了,李斌良的警官证也被人在红楼外面拾到,送到了刑警大队。 给吴志深的处分也不算重:警告。但,李斌良觉得很不安,自己的危机解除了,他却挨了处分。 这时,蔡局长和秦副局长把李斌良找了去。秦副局长道:“你都听说了吧,事情解决了。实话跟你说吧,为你的事,蔡局长和我可没少操心。我们虽然没公开出面找过市里,可蔡局长没少打电话,我更是两天没吃下饭,反正都是自己弟兄。我这是应该的,可蔡局长这么大岁数,为你的事求这个找那个的,你总该满意了吧。行了,别再让我们操心了,主动一点,找铁昆谈一谈,态度诚恳一点,道个歉,能做到吧?” 道歉?! 李斌良对这个字眼有点反感。地区纪检委只是说要双方沟通,消除误会和矛盾,并没有让自己道歉哪!蔡局长看透了他的心,不客气地说:“行了行了,就算我求你了,别在小事上较真儿了,要把精力用在大事上,还有案子等着你破呢!道歉也好,沟通也好,你就主动找找铁昆,检讨一下,也丢不了啥少不了啥,把这事平了就结了,然后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秋天到了,案件高发期就要来了!” 李斌良觉得蔡局长说得有理,别在小事上太较真儿了,自己能留在刑警大队,比什么都重要,因此他忽地站起来:“好,我听领导的,马上去找铁昆!” 蔡局长满意地笑了,秦副局长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离去。 消息传得真快,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后,很多弟兄来看他,有核实消息的,有为他高兴的,连胡学正也来祝贺。别人都走后,吴志深才最后一个走进来,几分神秘几分羡慕地问:“听说,没事了?这他妈到底咋回事?地区纪检委怎么会知道咱们的事?怎么这么及时就来了……哎,斌良,你跟我说实话,你上边有人吗?是谁?” 李斌良摇摇头。“你别胡猜,我有什么人?我要是上边真有人,怎么会出这些事?!” 吴志深想了想说:“是啊,我也这么想,凭你的水平,如果上边真有人,恐怕早提拔起来了,何苦受这种气……可局内局外有不少议论,说得有根有蔓的,说新来的地委一把手赵书记知道了咱们的事儿,亲自责成地委纪检委派人来我市调查!” 李斌良:“这不可能,咱这点事还惊动了地委书记?别听他们胡扯了……”虽然这么说,可李斌良心里也画了个问号,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啊?变得也太快了,两天前自己还一片绝望呢,现在却是一片艳阳天了。 当队里的弟兄们和吴志深离开后,李斌良才觉得缺了点什么。 宁静接了他的电话,只是淡淡地表示了高兴,说自己正忙着。直到快下班,她才敲门走进来。 李斌良注意到,她的眼窝下有一块青紫,明亮的眼睛也有一丝阴翳,盯着问:“怎么搞的?出什么事了?” 宁静掩饰地一笑:“啊,没什么,在厨房里做饭不小心碰了一下……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斌良感到奇怪,连其他同志都表示了关心,她为什么这种态度呢?这让他倒不知说啥好了,只是支支吾吾地:“啊,没什么,我的事你听说了吗?我没事了!” 宁静一点也没吃惊,只是淡淡地一笑:“听说了,祝贺你呀!” 李斌良本来是想让她分享自己的快乐,没想到她却这么冷淡,她这是怎么了?宁静看看表:“快下班了,我得回家做饭。你还有事吗?” 李斌良:“这……没什么了,我……蔡局长和秦副局长要我向铁昆道歉,你看我……” 宁静还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这是你自己的事了。不过我觉得,一个人要达到一个大目标,而且觉得这个目标是正确的,必要的妥协也是值得的!” 她的话虽然不多,但却给李斌良很大鼓舞。他说:“你说得对,我马上给铁昆打电话!” 宁静:“等一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上午我又认真查了一下电信局的电话记录,在杀手案发生前后,铁昆曾与金岭的某个电话机通过话。” 李斌良一愣:“什么?!” 宁静继续说:“相信你不会忘记,你曾经去过金岭,那是林平安曾经落脚的地方!” 李斌良当然不会忘记,他去过金岭,那是林平安从江川返回的中转站。林平安就是在那里与吴军分开,迟了三天归来的,而且归来后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被人杀死。 而且,那次,自己和吴志深等人正在金岭调查,胡学正却在本市神秘地被杀手刺伤,迫使自己不得不中断了调查返回…… 明白了,明白了,正是因为自己在金岭的行动触到了杀手的痛处,他们才在本市制造了刺伤胡学正的案件,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杀手为什么只刺伤胡学正,而没有杀死他呢?按理,对这个杀手来说,刺伤和杀死没什么区别呀? 为什么杀手会反常地失手呢,甚至连心脏的方位都找错了呢?这…… 这个问题可以等一等,现在的问题是宁静查到的情况。 铁昆和金岭通过电话,那么,和他通话的人是谁? 李斌良又想起毛沧海被杀案件……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的呼吸有点急促:“查清没有,那个电话是金岭的什么地方?” 宁静:“我和金岭电信局联系过了,他们说,那是街上的一部公用电话!” …… 李斌良一阵失望,但马上又接受了这一现实:铁昆不会那么傻,直接同杀手本人联系。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有用的线索。 宁静把一张纸交给了李斌良:“你看吧,这是通话的时间。” 李斌良马上发现,这两次电话,一次是毛沧海被杀两天前,一次是林平安被杀两天后。 他觉得,这条线索很有价值,没想到,在受了多日折磨后,案件却有了出人意料的收获,真是苦尽甘来。 宁静看了李斌良一眼,转身离去。李斌良看着她的背影,好像有些惆怅,她这是怎么了?联想到她脸上的淤痕和眼里的阴翳……难道余一平打了她……妈的,这小子…… 他很愤怒,可又无能为力。他没有很多时间来想这件事,还有更大、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他操起电话,按照蔡局长提供的号码开始按号。心里想:宁静说得对,为了破案、抓住杀手这个大目标,必要的妥协是值得的。或许,通过跟铁昆对话,能从中获得什么有益的线索。此时,他不但完全消除了抵触情绪,反倒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铁昆了。 出乎意料的是,铁昆接电话的态度十分友好:“好好,咱哥儿俩好好谈谈,我派车去接你……我在扬州大酒店,有几个朋友,他们马上就走……到这儿来,咱们边喝边谈!” 等李斌良走出公安局办公楼,一辆高级轿车已经驶来,停在身旁,车门打开,露出一个汉子的笑脸,正是铁昆的司机。李斌良对自己说:为了大目标,不必太拘泥小节,就欣然上车。车子驶向扬州大酒店。 扬州大酒店也在“腐败一条街”。但,这是个专营酒店,没搞其他东西,是全市几个有名的大酒店之一。李斌良没下车就发现铁昆已经等在门外,并迎上来为他拉开车门,与他紧紧握手,把他拉进酒店,拉进二楼一个包房。 想起几天前在街道上那一幕,再看看现在的情景,李斌良不由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第十三章 包房豪华宽敞,酒菜已经摆好。铁昆脸红扑扑的,口中还喷出酒气,看来刚刚喝过。他一边让李斌良落座一边说:“……刚才有两个朋友,喝了几口,不过没有喝多……得跟李兄弟说明,这几个菜都是新上的,不知是否合李兄弟的心意,快坐……” 客气得有点过分。李斌良不明白铁昆今天是怎么了,看那天街道上的架势,他恨不得撞死自己,现在忽然变得这么客气,真让人不知所以。看来,这道歉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他打量了一下他:四十左右的年纪,粗壮的身材,粗壮的脖子,粗壮的双臂,一脸横肉,虽然在笑着,却也掩饰不住本性的卑劣,虽然尽量做得诚实、热情,但掩饰不住多年形成的刁顽、油滑和狡诈。 这是李斌良第二次和他面对面坐着,只不过,与上次相比,他们调换了位置。那次,李斌良是以办案人的身份向他询问;今天,他是来和他沟通、向他道歉的。 李斌良听别人说过,铁昆在中小学念书时什么坏事都干,曾经在老师的讲台上拉过屎,砸过老师家的玻璃,夜间装鬼吓唬单身住宿的女老师,钻过女厕所……后来,他连高中都没考上,就闯入了社会。据说,他是从经营娱乐场所起步的。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个政法机关的头面人物,不久,就认这个人为“干爹”,这为他后来发财提供了必备的条件。他的起步是从建一个娱乐场所开始的,他用暴力威胁的手段,从一些工地和工厂“借”来一车车的基建工程用料,又招来一些外来民工做苦力,盖起了一幢小楼。工程就要完工了,又招来一些流氓地痞,一顿毒打,将熬了几个月的民工们全部打跑。 就这样,他没花一分钱,就有了自己的资产,用它来经营酒店、舞厅、迪斯科、洗头房、泡脚屋、电子游戏厅、旅馆……由于有保护伞,别人不可以干的,他可以干,即使出了点事,“干爹”一出面也就摆平了。于是,他越干越大,钱也就越来越多,涉及的领域也越来越广。“腐败一条街”就是他一手开辟起来的。这几年,又扩展到建筑业,有好多基建工程都是他承建的。虽然,他的“干爹”后来到了年龄退下去,可他早认下了第二个、第三个干爹。当他钱多到花不完的时候,干爹们往往不请自来,后来也就不是他的干爹,而是平起平坐的哥们儿了。有钱大家花,有酒大家喝,这样的朋友谁不愿交呢? 可是,现在,他要和李斌良交朋友。 和李斌良握过手之后,铁昆诚恳地说:“李老弟……哎,我这么叫你,你可别生气,我这人就这样,好交好为,讲义气,看到对心的人,就想交。那天街道上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那是跟你开个玩笑,看你老弟骨头咋样,硬不硬。还行,你别看我当时刺激了你,事后就对手下说了,李老弟是条汉子,我今后一定要交他。我昨天还跟铁忠说了呢,让他在刑警大队好好干,能跟李老弟学点正经东西。真的,铁忠在你手下,我放心!” 他的表情似乎特别真诚,你不能不佩服他的表演才能。李斌良有点哭笑不得:铁昆把弟弟派到自己身边,居然是为了学点正经东西,你放心,是啊,可我能放心吗?! 李斌良不想多纠缠,趁机接过话头:“铁总,你我都是忙人,今天我找你来干什么,你也知道了。现在,我正式向您道歉,那天晚上,我到红楼有点莽撞,给您造成了不良影响,请您原谅了!好,铁总如果没事?我该走了!” “别……别……别走!”铁昆急忙拉住李斌良:“你忙什么,坐一会儿,咱哥俩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咋说走就走,坐下,咱好好唠唠……” 铁昆硬拖着李斌良不让他走。李斌良想了想,心中忽然来了灵感,何不借机摸一下他的底儿,就坐下来。 铁昆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又握起李斌良的手道:“我说李老弟,你咋给大哥道歉?大哥受得了吗?跟你说,红楼出事儿的时候我没在家,我要在家,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兄弟,今后你有空就来玩儿,不用掏一分钱,保证还享受最高级的待遇,要是有差错,大哥给你赔罪……真的,李兄弟,你千万别把大哥当外人,从今以后你我就是朋友,就是兄弟,有事你就吱声,听说你日子挺紧的,住宅楼还没装修,这事大哥包了,明天我就派工程队上门儿,你家里留个人,咱们马上动工……” 他可真是消息灵通,自家的这种事他都知道,还要插一手。这还了得?李斌良有点急了:“哎……铁总,你可不要这样。你要跟我交朋友,我不反对,可我有条原则,那就是君子相交淡如水。如果你这样做,咱这朋友就交不成了!” “这……”铁昆一愣,一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表情:“兄弟,你这是……你这不是把大哥当外人吗?啥叫朋友,朋友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不,交朋友干啥?你说对不对?!” 李斌良看着铁昆,轻轻笑了声道:“听铁总这一说,我还真挺受启发,啊,交朋友就是为了互相帮助。那铁总你可亏了,咱俩交朋友,我没钱你有钱,你可以帮我,可我又穷又硬,用啥帮你呀?你又有啥需要我帮呢?” “这你又不明白了是不是?”铁昆哈哈笑道:“谁说兄弟你穷?你还是书生气呀。你是谁?你是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你主持刑警大队工作,将来肯定是大队长,你手里掌握着生杀大权哪,这比钱都重要。有钱人哪个没点毛病,到时,只要你手一高一低,这钱不是哗哗的吗?谁知大哥啥时候需要你照应呢!所以,你这朋友大哥交定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越说越露骨。李斌良明白了,怪不得,有些人总是到处交朋友,就是公安局里,刑警大队,也有些人热衷于在社会上交朋友,他们交朋友的就是互相利用。看来,今后,队里的政治思想工作真要加强啊,尤其要把交什么朋友作为一项重要内容进行教育…… 铁昆喝多了,见李斌良沉默着,还以为被说动了,就厚颜无耻地继续说下去,把他肮脏的内心都暴露了出来: “……兄弟,这回你明白了吧。你说,咱人活着为了啥?要我看,两样东西,一样是钱,一样是权。男子汉大丈夫,没钱没权,谁看得起你?连老婆都不把你放到眼里!男人要没这两样儿,就白活一场。你看你,前几天要被开除出公安局,人们都对你啥样?现在又对你啥样儿?可这两样是分不开的,没有钱难有权,没有权也难有钱。有了权,有了钱,谁见你都得点头哈腰,都要敬你三分,怕你三分,没钱没权,谁都敢欺负你……兄弟,说起来大哥还真不明白你,像你这么干,每月就那几百块钱工资,你到底为啥呀?你说,你为啥?大哥咋就不明白呢?” 铁昆说着向李斌良伸出双手,还非要他回答不可。李斌良看着他无耻的面孔,再也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觉得,这好像没有必要回答,回答你也不懂,因为我们不是一类人,你永远也无法理解我。你说我为啥,我为的是社会公正,为社会正义,为了法律的尊严,为那些没钱没权的老百姓……是的,我没钱,也不会用手中这点权,可我问心无愧……铁总,你是有钱,也算有权,可你有没有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有没有害怕的时候?你看,你这有钱的还不如我这没钱的是不是?” 铁昆的脸一下阴了下来,手也收回了。他眼睛盯着李斌良不出声。李斌良以为他要翻脸,不想他却又挤出笑容:“好,兄弟说得好,大哥很受启发,大哥总算看透你的人了……好,就算大哥白说……哈哈,大哥明白了,你有人,上边有人,地委赵书记嘛……哈哈,看来,今后还得李老弟多照应啊……” 这话说得李斌良心里又画起问号:自己哪儿来的上面有人哪,地委赵书记怎么了?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呀,连面都没见过呀!铁昆这么说,吴志深也这么说,这话是从哪儿来的呀?看来,今天他对自己这个态度,还和这有关哪! 铁昆还在继续说着,可口气明显改变了,已经充满了敌意:“……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地委赵书记怎么了,县官不如现管,关键时候还是朋友可靠……李老弟,大哥虽然爱交朋友,可要以心换心,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谁要不识敬,把我铁昆当成软豆腐,那他就瞎了眼。惹急了,我可是啥事都做得出来,不信就试试!我姓铁的要是善男信女,也就不会有今天!” 真面目露出来了。李斌良冷笑一声,也变了口气:“什么意思?铁总,我这人还真不信邪,我就不信,在咱中国,手能把天遮住,邪能把正压住……铁总,你到底要说什么,都说出来吧!” 铁昆一愣,意识到自己走板了,急忙又露出笑容,赶忙把话拉回来:“嘿嘿,没什么,没什么,李老弟,你别看大哥话说得狠,可犯法的事绝对不干……李老弟,嘿嘿,大哥的话都是开玩笑,我交你这个朋友,就是因为你正直,是个合格的警察,公安局要是有一半你这样的人,形象早好了。可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怀疑我杀了毛沧海,那可真的搞错了,大哥怎么能杀人呢?你得找别人。真的,你破案要是有什么困难跟大哥说,大哥在江湖这么多年,黑白两道,帮你跑一跑,打听点消息,还都能办到。对了,用你们警察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叫特情,还是叫‘线人’?好,大哥就算你的特情,算你的线人。行不行?” “那好吧,”李斌良决定摊牌了,盯着铁昆的眼睛道:“现在我就需要你的帮助,有一件事请你一定告诉我,跟我说实话!” “什么事?凡是我知道的,你尽管问!” “好,”李斌良盯着铁昆的眼睛:“请问,你在金岭的朋友是谁?” “是……” 李斌良注意到,铁昆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变了,嘴也结巴了:“这……你……”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你说什么?什么金岭?我在那里没有朋友啊?” 李斌良不容他回避:“唠了这半天,我已经看出铁大哥是个爽快人,这会儿怎么不痛快了。实话告诉大哥,也请您理解,我们刑警大队在电信局调查了你的通话记录,你确实曾和金岭的一个朋友通过电话,而且在一个月里就通了两次,你怎么说那里没有朋友呢?” “这……这……”铁昆忽然恍然大悟地:“啊,这……我哪天都打上百个电话,哪能一个个都记得那么清楚哇?比如,有朋友从外地打来传呼了,让我回话,我就照着传呼上的号码回了,可谁知道他是在哪里呀?没准儿,哪个朋友到了金岭,我跟他通过电话,可是谁我实在记不清了!” 行了,再问已经没有意义了。李斌良的期望值不高,他清楚地知道,铁昆绝不会轻易就范的。可是,他已经注意到,此时铁昆的脸红得像要喷出血来了,发际也冒出汗来。 他决定不再往下问了。 可是,铁昆却并不就此作罢,反问李斌良:“对了,兄弟,你还是为毛沧海那起案子吧。也难怪你怀疑我,要是调个过儿,没准我也得怀疑自己。因为他确实跟我争生意,我们确实有矛盾,出事那天晚上我们确实也在一起喝过酒,可那是为了把话说开,而且已经说开了,我们是高高兴兴分手的,谁知他却……咳,他这一死,算是把我坑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对了,李兄弟,那案子现在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线索?” 铁昆眼睛盯着李斌良,李斌良也盯着他,慢慢说道:“要说线索吗,已经有了一些,我们正在深入调查。不过大哥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要把这案子破了,把那杀手抓住。到那时,就能还大哥一个清白了!” “对,对,兄弟,你一定尽快破案,还大哥一个清白!” 铁昆好像真受了冤一样。 李斌良把酒杯推开,站起来告辞,铁昆不再阻拦,陪李斌良走出酒店。分手时,他对李斌良开玩笑似的说:“李兄弟,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对,是扬州大酒店,就是我跟毛沧海喝酒那家酒店,那天晚上,我们俩就是在刚才那个包房喝的酒。那天晚上,我跟毛沧海也是这么分的手。谁知他一去不归,就这么把命丢了。如果真是我干的,李老弟你也要小心哪!” “你……”李斌良心里忽地升起一股火来,但马上克制住了,哈哈一笑:“那好,大哥尽管放马过来吧,兄弟接着!” “哪能呢?哪能呢?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好,李老弟,再见!” 铁昆打着哈哈与李斌良告别。李斌良转身走去,走出好远,还感到铁昆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的后背。 但是,他没有在乎,他只是心里觉得很痛快,觉得把那天街道上那口恶气吐出去了。这是一次交锋,在这次交锋中,自己占了上风,那狂妄的铁昆也得到了教训。看来,他内心深处也很虚弱,也不像表面那么强大,那么不可战胜。李斌良也对自己感到奇怪,今晚说出的话,与自己平日完全不同,好像是另一个人:“大哥尽管放马过来吧,兄弟接着!”跟黑道的人物差不多呀。怎么回事?他迈着大步,兴奋地向公安局走去。 铁昆坐在自己的车里久久未动,看着李斌良的背影直到消失。他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了,心里暗暗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小子,走着瞧,我倒要看你能把我咋样,看咱们到底谁输谁赢!” 心里虽然这么说,恐惧却不可遏制地向身心袭来。经过这段时间的较量,铁昆已经意识到,这个外表文质彬彬的人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摆布,看样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案子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他又经历这么大的打击,可没有一点松懈的意思,反而更来劲儿了,而且,已经查到了金岭……看来,对他不能有任何侥幸和幻想,要想保平安,只有一条路…… 只有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自己才能安全。 只有他死,自己才能活。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拿出手机放到耳边,可刚按了一半号码又想起了什么,骂了声:“妈的!”停下车,走向路旁的一个公用电话亭。他清楚,今后自己的手机和所有电话,在使用时都要格外小心。 现在,铁昆又要呼唤那个凶残的杀手了,要他来本市再掀波澜,目的就是除掉一个人了。 这个将被除掉的人就是李斌良。 铁昆打的是传呼。在拨电话的时候,他暗想:这事成功后,全市上下肯定要震动,可震动就震动吧,他妈的人死了,谁也没招儿,他们就是怀疑自己,也找不到证据,时间一长,一切就烟消云散了。这种事也不是干过第一回了……毛沧海这事属于例外,主要是碰上姓李的了,把他除掉,难道还有第二个姓李的不成…… 在他打毕传呼,挂电话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听到司机的惊叫:“大哥……小心……”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根沉重的木棒已经向头上落下,他感到了后边飞来的暗影,急忙向旁一闪,木棒落到肩膀上,他“哎呀”一声,差点摔倒…… 他回过头,大叫一声:“我是铁昆,你们是谁……” 他以为,自己的名字一出口,肯定能吓住对方。但他想错了,打他的是一个青年汉子,一脸的仇恨,听到他自报家门,手中木棒再次抡起,口中还怒吼着:“妈的,打的就是你铁昆!” 铁昆认出来人,一边躲闪一边对司机叫着:“快,快动手,抓住他……” 第十四章 李斌良怀着几分兴奋的心情回到队里。 虽然已经很晚了,吴志深还在队里等着他。他已经知道李斌良去见铁昆,心里怎么也放不下这事,就一直在队里等着,连晚饭都是在队里吃的。 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吴志深急忙走出来,跟着他走进办公室,门一关上,就又紧张又兴奋地问:“怎么样?铁昆对你客气不?事平没平?” 李斌良把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吴志深听后脸色暗下来:“你怎么这么说呀,这不……”想了想又高兴了,一晃拳头:“好,也好,真他妈痛快……可是……” 他忽然又改变了态度:“斌良,你这可是跟他挑明了对着干哪,再没有回旋余地了,如果……万一这案子和他没关呢?或者咱们破不了呢?那怎么办?” 李斌良脸上现出凛然之色:“没有怎么办!这案子肯定和他有关系,这一点绝不会错。当我提起金岭有人和他通过电话时,他的表情就已经证明一切!再说了,我和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有共同之处,就是案件和他没关,我也不会和他回旋什么。大不了,他派杀手来杀我,那就来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要把杀手和他背后的人挖出来!” 听了这话,吴志深看着李斌良的眼睛好一会儿,才一把握住他的双手:“斌良,你说得对,你真是好样的,硬骨头,我他妈的真的让你感动了……好,咱们一起干,天塌下来,我和你一起顶着,杀手要来,我和你一起对付他!” 战友之情使李斌良十分感动,他也使劲握握吴志深的手:“好,咱俩现在就研究一下,下步该怎么办……我们必须利用这段平稳时期全力攻杀手案件,否则,等秋冬来临,发案高峰上来,就没有时间了……” 李斌良的话被敲门声止住,他叫了声:“请进!” 门开了,是胡学正走进来。见到他,李斌良和吴志深的话只好停住。李斌良望着他:“你也在队里?!” 胡学正今晚的表现有点反常,阴阳怪气好像又消失了,他对李斌良一笑:“这周我带班……哎,李教,听说你今晚去见铁昆了是吗?怎么样?” 他也关心这件事?李斌良觉得没必要向他隐瞒,就把情况大略介绍了一遍。胡学正听了,先是觉得高兴痛快,接着也替李斌良担心。在退出去前,又支支吾吾说了两句:“不知你怎么考虑的,我觉得……咱们应该利用这段比较稳定的时期,集中力量攻一攻杀手的案子……当然,主意还是由你来拿,这只是我的建议!” 胡学正说完就走了出去,李斌良一时有点不知所以,连对这个人的认识都有点模糊了。吴志深却说:“瞧瞧,多有意思,从前,净跟你作对,想把你挤走,现在肯定是知道你走不了啦,上边有人,就想法和你靠近了。都是副大队长,我不愿说别人的坏话,可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你自己注意吧……哎,对了,斌良,你上边到底有什么人哪,现在传得像真的一样,都说地委赵书记是你的后台,这次就是他说了话,你才没受处分,还保住了教导员的位置。你可真有城府,有这么硬的后台跟谁也不说……哎,到底怎么回事?跟大哥我说说,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将来也能借点光!” 对这事,李斌良的头脑里也再次生出了问号:是啊,无风不起浪,今天已经有好几个人问自己这事了,连铁昆都知道,都说赵书记是自己的后台。这怎么可能呢?不过,看来这事一定和赵书记有关,没准儿,地委领导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做了指示,传了出来,有些人就做了曲解,说成了他是自己的后台。现在社会风气就这样,明明很正常的、工作上的事情,人们却往往把它和私人关系扯在一起。 想到这儿,他就没对吴志深多解释,只是淡淡一笑:“你爱咋想咋想吧!”把吴志深弄得发愣,好一会儿没说话。李斌良在心里偷偷直乐,后来觉得对这样诚实的人撒谎有点残忍,就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可吴志深仍然似信非信。 接着,两人就又开始研究杀手的案子,研究来研究去觉得目前只有一条路,还是从铁昆身上查。一方面,继续监控铁昆的行动和电话,看他与哪些人联系,有无可疑之处;另一方面,就是去金岭。现在可以肯定,金岭那里有问题,极有可能是杀手的隐匿地,一定要去那里彻底查一查。 吴志深离开时已经十点多了,李斌良把床铺好准备睡觉。自从和妻子吵过后,已经好几天没回家睡了。他今天的心情很好,想好好地睡一夜,从明天起,就集中精力搞杀手的案子,恐怕很难再好好睡觉了。可就在他脱衣服时,电话又响了。 这么晚了,又是谁呢?他拿起电话。想不到,电话里传出女儿怯生生的声音:“爸爸,你怎么不回家呀?你快回来吧,我想你,我要你陪着睡觉!” 一种温暖和酸楚从心头生起。他似乎看到了女儿那可爱的脸庞,看到了她期盼爸爸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和妻子的矛盾,已经伤害了女儿小小的心灵,可是却无法回避。从前,他也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每次爆发冲突,他总是尽量忍耐,不愿让幼小的女儿受到伤害。可现在,自己和妻子已经闹到这一步,实在无法挽回……真不知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可这对女儿意味着什么?此时,女儿的呼唤一下从耳畔传到了心里,他觉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可是,他不能让女儿感觉到,他克制着自己,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好女儿,好宝贝,爸爸太忙,有工作,等爸爸有空回去看你,啊,好女儿,睡觉吧……” 可女儿却抽泣起来:“不,我要你回家,现在就回家,我害怕,我要你陪着睡觉……” 李斌良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地听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忽然,电话里响起妻子的声音:“哎,是我,孩子想你,说什么也不睡,我怎么也哄不好,你快回来吧!” 妻子的声音使李斌良一下恢复了冷静。他冷冷地:“不,我确实有事。再说,我也不想再连累你!” “你……”妻子变成了温柔的口气:“斌良,你别赌气了,那事都怪我,我不对,行了吧。你回家吧,咱俩好好谈谈……” 李斌良呼出一口长气,情况真是千变万化,妻子居然破天荒地向自己赔礼了。他的心确实轻松了很多,痛快了很多,而且这种轻松和痛快是别的事情不能比的。一瞬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模糊了:也许,是自己多疑吧,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为自己,她不至于是那样的人吧……这么想着,他就放缓口气说:“我是真有事,今天回不去了,明天吧,明天晚上我回去!” 妻子静了片刻:“那好吧,明天晚上我们娘儿俩在家等你!” 李斌良放下了电话,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关于妻子的一些片断又出现在心头。 妻子也有些优点。最起码,从对家庭的贡献来说,妻子远远多于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她支撑着这个家庭。凭自己的工资,也只能维持一家的温饱,要想逐步改善生活,难上加难。妻子虽然虚荣一些,可还是顾家的,正是因为有了她,自己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投入到工作中……也许,妻子做的一些事也是无奈,也是迫不得已。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只能顺应社会,她也是社会的产物。难道不是这样吗?何况,妻子还有另一个优点,那就是每次与自己发生冲突,总是她先示好,使矛盾得到化解。是的,她不是理想中的那种女人。可到哪里去寻找理想?只能在梦中吧。 忽然,他的眼前又出现宁静的身影和面容,心跳又加速了。从和妻子相识、相处到结婚,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跳过,为什么只要看到宁静,甚至想到她,心都要激烈地跳个不停呢? 李斌良,你要干什么?这样下去你要犯错误的,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许你再想她,不要想,不要…… 可是,这命令未能发挥作用,入睡前,他的眼前又出现她的面容和身影。她今天怎么了,好像很不快活,出什么事了?对,还有她眼下的那块青紫……难道是余一平干的,余一平打了她?妈的,这个小人,势利小人…… 梦中,李斌良好像离开了公安局办公楼,顺着街道向前走着,她走在他的身旁。虽然很晚了,但,天上有月亮,眼前的景物虽然朦胧,却也看得清楚,他和她一起顺着街道向前走去。大街很静,只有他和她并肩走着。她和他好像在说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但他清晰地感到,他和她的心是相通的,他们心照不宣,并肩走着。她依偎在他的身旁,不时看他一眼,那目光照在他眼中,照进他心里,他的心沉浸在从没有过的甜蜜和幸福之中。他好像又回到青少年时代,好像是在经历初恋…… 然而,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他认出,是余一平,心一惊,想和她分开一些,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依然紧紧地依偎着他,勇敢地直视着余一平向他们走来。余一平走上前来,眼睛充满仇恨,李斌良忽然发现,他的手中紧紧抓着一把闪亮的尖刀,再往他的脸上看,他忽然变了,不是余一平,而是那个杀手,他冲自己狞笑着…… 一着急,他啊地叫了一声,突然醒来了。 杀手从眼前消失了,李斌良睁开眼睛,却再也想不起杀手的模样,但是,他却有一种感觉,自己认识这个杀手,见过这个杀手…… 李斌良回味着刚才的梦,不知到底意味着什么。按弗洛伊德的理论,梦是人潜意识的反映,如果真的能剖析,都会在生活中找出依据来。 他还想重新做刚才的梦,倒不是想看清杀手,而是重温刚才梦中的温馨和甜美……算了,真是做梦,她是别人的妻子,这样是不道德的,不要再想了。明天回家,一定要回家,和妻子好好谈一谈……睡吧…… 可是,他睡不着了,楼外面一阵吵嚷声传进来,接着声音又进了办公楼,进了走廊。有人骂,有人叫: “打,给我打,往死里打……” “我操你妈铁昆,老子早晚宰了你……” …… 李斌良从床上跃起,急忙穿上衣服奔出去。 第十五章 在值班室门外,几个汉子正在对地上一个滚着的人大打出手,边打边骂,两个值班的弟兄拉都拉不住。李斌良冲上去,帮着民警把几个打人的汉子一一拉开,才发现其中居然有铁昆和铁忠。他气得使劲搡了铁忠一把:“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警察?” 铁忠看看李斌良的脸色退下去了,铁昆却根本不理会,继续又踢又打:“妈的,瞎眼的东西,也不看看是谁,敢跟老子作对,胆肥了你……”地下的人已经满脸满头是血,他仍在打着。 李斌良气坏了:也太不像话了,到了公安局居然还公开打人,而且,这话还话中有话。妈的!他大叫一声:“你干什么……”拉住铁昆的手臂猛地一抡,一下把他抡出两米外,差点摔倒。铁昆火了,冲上来照着李斌良就是一脚,李斌良闪开,旁边的几个汉子要动手,两个值班弟兄急忙冲上来阻拦,也挨了几下拳脚,李斌良真的火了,大吼一声:“你们要干什么,再动手我不客气了!”这才把他们镇住。 铁昆虽然住了手,但仍然不罢休,手指着地下被打的汉子大声道:“打他怎么了,没打好人!他是凶手,是罪犯,他要杀我,瞧,他把我打的……” 铁昆说着把外衣脱下,露出膀子红肿之处:“我正在打电话,他突然从后边冲上来,一棒子差点打碎我的脑袋,要不是我的弟兄来得快,我就完了……” 李斌良这才认出,地上的汉子是毛沧海的那个黑脸弟弟,他已经被打得起不来,倒在地上呻吟着,口里还在骂着:“铁昆……我要杀了你……你等着,我……早晚……杀了你……” 铁昆更得理了:“你们听见没有?他要杀我,他是凶手,看你们怎么处理吧!” 这时,值班的秦副局长听到声音从楼上走下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皱起眉头。听完事情经过之后,脸色阴沉着对铁昆道:“他杀你他偿命。你为了防卫,可以制服他,那没毛病,可你已经把他带到公安局,怎么还打人?!” 铁昆瞪着秦副局长,似乎想顶他几句,可终于还是忍住了:“反正,他是凶手,我给你们带来了,你们怎么处理他吧。我打错了,我负责,可他杀我,你们怎么办?” 秦副局长:“怎么办,他杀人自有法律处罚,可不许你私人报复!”他看看李斌良,大声说:“看着了吧,马上着手办。加大力度,尽快把事实查清,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完了,这个晚上又完了。李斌良马上打电话调人,先把毛沧海的弟弟送到医院检查治疗伤情。当把他往外抬的时候,铁昆揉着膀子凑上前,对已经昏过去的毛沧海弟弟冷笑着道:“小子,实话跟你说,毛沧海就是我杀的,能怎么样?你他妈的不老实把你也杀喽!小子,等着蹲大狱吧!” 说完还瞅了李斌良一眼。 妈的,他这是…… 李斌良气坏了,却无可奈何,只能瞪着他。铁昆也不示弱,盯着他的眼睛冷笑。还是秦副局长走上来,一把拉开铁昆:“你干什么?是不是没事找事?还市人大代表呢,怎么一点法律意识也没有?” 铁昆这才改变脸色,哈哈笑起来:“啊,我这是开玩笑,气气他,妈的,他真把我气糊涂了,我正打着电话,还不知咋回事呢,他在后边就一棒子,要是正一点,我就完了……” 秦副局长对李斌良一挥手:“快点,马上给他们做笔录!” 李斌良亲自对铁昆一伙进行询问。事实很快查清了。这回,铁昆确实是受害者,他正在打电话时,冷不防挨了一棒子,要是躲得慢可能脑袋开花,这不但有他手下的证明,还有几个过路人的证明。 但是,从事件发生到现在已近两个小时。李斌良问铁昆这段时间里在干什么?为什么才把人送来。铁昆愣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没干什么,他打完我要跑,我们抓他来着,抓住后又带回去问了问,看他有没有同伙!” 李斌良明白了,也更火了:“你是公安局还是法院?抓住了为什么不马上送来?你们有什么权力讯问?你们是怎么问的?是不是打人了?告诉你,你已经犯了法,凭这些,我可以拘留你!” 铁昆冷笑一声:“那好,你拘留吧!”还把双手伸了出来让李斌良戴手铐。李斌良明白,自己不能怎么样他,气得要命。铁昆乐了,得意地对他道:“李教导员,您可别忘了,我可是受害人,他是凶手,你别站错立场!” “妈的,咋没打死你!”李斌良心里暗骂,可嘴却不能说出来。 铁昆离开时,又对李斌良说:“告诉你们,人是我给你们抓来的,他是凶手,是杀人未遂。谁要包庇他,我可不依!” 李斌良没理睬他。又去医院了解毛沧海弟弟的情况。 毛沧海弟弟缓过劲来,两个弟兄已经给他做完了笔录。他对打铁昆的事供认不讳,还说要杀死他。李斌良进屋时,他还躺在病床上叫着:“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就是要杀了他,杀了他,我早晚杀了他……”而且一口咬住不放。再问他,他又骂起公安局来:“都怪你们,他杀了我大哥,他是凶手,你们为什么不抓他?都三个多月了,你们不管,我就自己来,我要给我大哥报仇……铁昆,我早晚要杀了他……” 如果真是这样,他真是杀人未遂。 可是,李斌良却被毛沧海弟弟的话深深刺痛了。他想起自己对他的承诺,可已经三个多月了,案子仍然没破,这能全怪他吗…… 第十六章 铁昆和毛沧海弟弟的案件又让李斌良忙了小半夜,但他没有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第二天一上班,他就找到秦副局长,接着又和秦副局长到了蔡局长办公室。 没等他开口,两个局长都问了他和铁昆沟通的情况。他没有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秦副局长听完鼻子哼了一声,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蔡局长皱着眉头,不满地说:“你这样做合适吗?让你去道歉,去沟通,却弄成这个样子。你这简直是当面指认他是罪犯,这太过分了吧。” 李斌良坚定地说:“我不觉得过分,我认为,他一定和这起案件有关联,当然,他没有亲自杀人,可他极有可能是背后策划者。不然,怎么解释金岭那两个电话?我提议,应该马上派人去金岭,进一步进行调查,尽最大努力查出线索,抓获杀手。我有一种感觉,那杀手就在金岭。最起码,那里有他的落脚点!” 两个局长沉默一会儿,最终同意了李斌良的意见。 为了保密,蔡局长和秦副局长让李斌良自己挑选可靠的人带着。李斌良挑了吴志深和沈兵。 秦副局长鼻子又哼了声:“你可真会选人,一个副大队长,忠诚可靠,一个是武术教官,武功高强,那队里只有胡学正主持工作了?!我看是不是换一换,让胡学正去金岭,让吴志深留下来主持工作,他在队里的威望高一些!” 可是,李斌良不同意,秦副局长只好依了他。 临行之前,李斌良用电话找到梅娣,约她出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再次询问她那个疑为杀手的嫌疑人体貌特征。梅娣说的还是和上次差不多,只觉得那个人三四十岁,身体虽然较瘦,但很强健,很敏捷,很有力。对其相貌,只记住一双发着冷光的眼睛,别的都说不清了。也许是已经熟悉了的缘故,说到这里,她居然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李斌良道:“我们感兴趣的只是客人的钱包,而不是他的脸,那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 李斌良对妻子和女儿食言了。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家,而是带着吴志深和沈兵登上了去金岭的列车。 第十七章 这是李斌良第二次来金岭了。 天下公安是一家,当他们赶到金岭公安局刑警大队时,尽管他们正全力侦破一个重大绑架敲诈案,可接到求助,依然义不容辞地尽力协助。同时,金岭刑警们也对这起案件始终未破感到惊讶,也为李斌良坚韧不拔的精神所感染。他们专门调出一个中队协助李斌良一行开展工作。 李斌良对如何工作有了几种打算:一是从人口调查入手。看当地有没有作案嫌疑人,重点是流动人口,还可以按年龄划个线,也可以按梅娣提供的大致体貌特征来调查。但这规模太大,效率太低,也缺乏把握性。这条基本就否了。二是从电话入手。如果这个杀手真的住在金岭,肯定和铁昆有电话联系,这应该比前一条途径要有效得多。只是,既然铁昆已经受了惊动,那么,他一定会把这情况通知杀手,而且,也可能是用公用电话,这查起来虽然也有较大难度,但与第一条途径比较起来,还是集中得多,也省时省力得多。 金岭刑警大队采纳了他的建议,立即与电信部门联系,提取近一个时期的电话记录单。可电信部门每天通话几十万次,谈何容易?李斌良灵机一动,通过电话,让宁静与本市电信部门联系,提供本市所有公用电话亭的号码,并与这边打去的电话核对。这样,经过电信部门的查找,终于提供了一个大致的记录。 记录上表明,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金岭共有十二个打到李斌良所在的市的公用电话,其中两个引起李斌良的注意:一个是在他与铁昆谈话后不久打的,另一个是在今天早晨,也就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不久打的。再一查,这个电话就设在金岭最为繁华、来往行人最多的商贸大厦门外。 凡是刑警都知道,罪犯的行动是有规律的,何况金岭繁华场所的电话并不多,最繁华、人流量最大的就是商贸大厦。如果这两个电话真是杀手打的,那么真选择了好地方,因为人多,就有了掩护,即使被发现,也容易逃走。 立刻监视这个电话亭。 为避免遗漏,金岭刑警大队对另外两处来往行人较多的电话亭也进行了监控。 在商贸大厦电话亭四周,埋伏了五名金岭刑警,加上李斌良、吴志深和沈兵,一共八人。他们有的装作顾客,出入大厦内外,有的装成小贩,在大厦外摆摊,还有的埋伏在附近停着的车里。 李斌良就藏在车里。他眼睛盯着电话亭,对每一个前来打电话的人都不放过,特别是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男人。可是,一上午过去,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灵机一动,给胡学正和秦副局长、蔡局长分别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已在金岭取得重大突破,关键看今天晚上的行动,而具体什么情况,又闪烁其词,然后就把电话撂了,把手机和传呼也都关了,同时指示吴志深和沈兵关掉手机和传呼。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在本市公安局确实有内奸,这内奸不是铁忠,因为有很多情况他不知道而杀手却知道了。因此,这个内奸隐藏得较深,也可能有一定的地位,甚至可能就是自己身边参与破案的人。这是引蛇出洞的办法。 李斌良这么想着,蔡局长、秦副局长和胡学正三人的面孔一个个在眼前闪过。在李斌良的心目中,这三个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虽然都是身边人,可总觉得看不清他们的面貌,都有什么东西遮挡着他们的真容,让人摸不透……但是,真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吗?如是他们中的一个,又会是谁呢?真难以置信,他们怎么能和一个杀手勾结在一起呢? 李斌良猜想得真没错,胡学正放下李斌良打来的电话后,很快出现在蔡局长办公室。 正巧,秦副局长也在蔡局长办公室,他们是接到李斌良的电话凑到一起的。胡学正一进屋就用他惯常的声调道:“正好,两位局长都在,我现在向你们辞职!” 蔡、秦一怔,互相看了一眼。秦副局长一皱眉头:“你添什么乱,到底怎么了?!” 胡学正冷笑一声:“怎么了?我还是不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为什么有些事瞒着我?” 秦副局长明知故问:“什么事瞒着你了?” “你们还装糊涂?”胡学正的声调里充满了委屈:“李斌良和吴志深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秦副局长:“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外出办一件治安大队没办明白的案子,由你在家主持工作。” “别糊弄我了!”胡学正反常地声音大了:“办什么治安案件?他们去了金岭,去抓那个杀手了,而且已经有了重大突破。这事为什么瞒着我?行,怕我争功,把我留在家里,我没二话,有出头露面的就得有任劳任怨的,可为什么要对我保密?李斌良和吴志深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怀疑我是内奸吗?怕我跑风吗?那就把我抓起来审查,我姓胡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们查吧!反正我跟你们提出来了,我辞职!” 胡学正一甩袖子出去了,蔡、秦两个局长面面相觑。好一会儿,秦副局长才说:“我觉得,学正不可能是内奸,咱们确实不应该瞒着他!” 蔡局长叹了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防着点总是好。对不对?” 秦副局长:“那,也不应该谁都怀疑!” 蔡局长不再说下去,只是轻轻一挥手:“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去吧,做做他的工作,让他消消气。你说得也对,咱不能谁都怀疑……嗐,李斌良说他们取得了突破,也没说什么样的突破,不知能不能抓住那杀手。八成,他也是防着咱们呢!” 秦副局长鼻子哼了声:“要这么怀疑起来,咱什么也不用干了,都成内奸了!”说着站起来向外走去:“好吧,我去做做胡学正的工作!” 接到秦副局长的电话,胡学正很快走进他的办公室,委屈地说:“秦局,你是了解我的,当年我从看守所调到刑警队,就是投奔你呀,你知道我胡学正是什么人哪……” 秦副局长默默地望着他,慢慢点点头说:“我是相信你的,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总有一天,一切会大白于天下。你千万别放到心上,该怎么工作怎么工作。这也算是一种考验吧!” 胡学正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秦局,有你这话,我就是死了也心甘哪!” 他们凑到一起,低声唠了很久。 金岭。 李斌良一直没离开商贸大厦,连晚饭都是吃口面包对付的。 天黑下来,商贸大厦仍然营业,顾客好像比白天还多,那个电话亭几乎总有人在打电话,有时还要排上三四个人。曾有过几个可疑对象,被监控的刑警悄悄带到一旁询问,都否了。另两处公用电话亭也抓到几个可疑人,但,除一名是个流窜的窃贼外,其余的也没有什么问题。 已经九点多了,商贸大厦的人流已经到了高峰,但,从里往外走的多,进去的少了。 不安渐渐在李斌良的心头生起,或许,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杀手可能已经离开金岭,或许,自己的行动打草惊蛇引起了相反的效果,被杀手识破了。 忽然,一个人进入李斌良的视线,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个男人,三十出头,身体较瘦,但看上去很敏捷。他是从街道上向这里走来的,走到商贸大厦门口却没有进去,往里探了探头,然后向电话亭走来,边走边打量周围的动静,一双眼睛还目光不定。当确认安全后,他才走到电话亭前。 吴志深悄声对李斌良说:“看见了吗?很可疑……” 李斌良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如果此人不是杀手,贸然行动,极有可能惊动真正的杀手,可是,又不能轻易放过……瞧,那人开始打电话,嘴里急急地说着什么,边说话眼睛还边向四周张望。他好像感觉到不对劲儿,只说了几句话就把电话放下了,拔腿要走…… “站住——” 吴志深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冲出。他这一喊,沈兵和几个金岭刑警也从四面合围而上:“不许动,我们是警察,站住……” 商贸大厦门口一阵骚乱,李斌良也随着冲上,但他的脑子里还绷着一根弦,边往上冲边注意周围的动静。忽然,他感到如芒刺背,感到身后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本能地转过身来,却见一个人影在街道对面闪入一个墙角不见了。 “站住——” 李斌良拔出枪来,向街道对面冲去,可是太晚了,当他赶到墙角时,发现这是一条幽暗的小巷,里边有很多人在行走,辨不清哪个是要抓的人,他追过一个又一个行人,扳过一个又一个肩膀,哪个也不是。冲出小巷,又是一条行人车辆很多的大道,依然没发现什么。 他坚信自己的直觉,刚才那个人影肯定就是杀手,可是已经不见了。 他知道,金岭之行失败了。已经没有必要在这里呆下去了。 第十八章 李斌良的行动失败了,然而,当地警方却有意外收获:抓住的可疑人虽然不是杀手,却是他们正在侦破的绑架敲诈案主犯。原来,他到商贸城的电话亭打电话,是通知受害人家属送钱来。歪打正着,落到刑警手中。 金岭刑警喜笑颜开,可李斌良却怎么也乐不起来。就在这时,他又接到一个让他心情无法平静的电话:“马上回来,有重要的事!” 电话是政工科长打的,听口气很高兴,却吞吞吐吐地不说明白,只让他马上回去。到底什么事呢?不一会儿,秦副局长也打来电话,没打听行动进展,却用一种高兴的口吻说:“正好,快回来吧,有急事,好事!” 什么急事好事?经再三追问,秦副局长终于说了:“组织部要来考核你!” 居然有这种事?李斌良大感意外。他在政府呆过,知道组织部考核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提拔。 李斌良的心欢乐地跳起来。他打电话给蔡局长询问,但蔡局长只是说:“你抓紧回来吧,先别高兴得太早,一切得考核后再说!” 吴志深得知这事后,露出复杂的笑容:“太好了,斌良,你要真当上大队长,咱们就放开手脚,好好干一番事业,非把咱刑警大队的面貌彻底改变不可!” 其实,李斌良知道,考核也不一定非得本人回去。可是,既然政工科长和秦副局长让回去,就回去吧。杀手已经被惊动,估计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突破,他请求当地同行继续调查,登上返回的路程。 返回路上,李斌良几乎一宿没睡,看来,这半年多自己还没有白干,虽然有过挫折,受过误解,可组织对自己还是相信的,对自己的工作还是肯定的。他的眼前又出现蔡局长、秦副局长的脸,他知道,自己要想被提拔,他们的意见至关重要,如果他们不同意,自己是不会有今天的,看来,他们平素虽然不流露对自己的好感,可在关键时刻,还是有原则性的。他又想起魏市长,提拔这事,需要上市委常委会的,虽然还没正式研究,但是,在考核前是一定要向几位书记、特别是主要领导汇报并征得同意的。这么说,对自己的事,魏市长一定已经同意。看来,他还是有胸怀的,自己从前对他的看法是不正确的,是有偏见的。 吴志深说得对,刑警大队长和教导员主持工作是不一样的。虽然这半年多自己的工作卓有成效,但只是开始,而且缺乏长远计划,有些做法是急功近利的。如果真的当上队长,那就要有步骤有计划地提高全队的素质和战斗力,一定要尽快扫除目前这种轻理论、重经验的倾向,要加强教育培训,使大家的思想意识更好地适应新的形势。还有,队伍也要整顿,像铁忠这样的,绝不能让他们长期留在刑警大队…… 他越想越多,尽管也告诫自己:这事成不成还不一定,不要忙着想这些,可仍忍不住想下去。 然而,当他下了列车,接到妻子的电话时,又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是喜是悲。 妻子在电话中兴奋地告诉他:“你想哪儿去了,不是刑警大队长,是副政委……” 副政委?自己要当副政委了? 怎么会这样? 变化也太大了,几天前,自己还准备受处分呢,后来风平浪静已经烧高香了,现在,忽然又要提拔了。这……这真叫李斌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吴志深也蒙了:“副政委?这……这可是局领导了……好,是好事,斌良,这可是重用啊,刑警大队长怎么能和副政委相比,好事,今后,吴大哥可靠你多照应了!” 李斌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如果自己是副政委,那刑警大队长又是谁? 胡学正?还是吴志深。 看一眼吴志深,他已经陷入深思中。看来,他也开始考虑自己的事了。没办法,人遇到这种事,都是这样。 在李斌良等人返回前,杀手终于和铁昆通上了电话。铁昆先问了情况后,安慰几句,然后告诉他取消原定的计划,让他耐心等待,别暴露自己。 铁昆把对付李斌良的计划向后推迟了。因为从本意来说,他并不愿意实施这计划,何况被杀的还不是一般人。因此,如果能用不同样的手段起到与杀人同样的效果,当然可以放弃杀人。 “真的,其实我是不愿意杀人的,每次杀人,都是他们逼我。这怪不着我,只能怪他们自己,谁让他们偏要和我作对,逼得我不得不杀他们,都是他们的错……咳,人哪,就是缺乏理解。”铁昆对自己这么说。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委屈:“真的,你不惹我,我能杀你吗?” 第十九章 回到局里,李斌良立刻感到气氛异常。人们见到他,都热情地打招呼,明里暗里祝贺他即将高升,还有的显出神秘的关切神情。但是,李斌良心里清楚,大家心情挺复杂的。他在机关多年没有白呆,对人们的心理十分了解。 打了一圈招呼后,李斌良去见秦副局长,想把金岭情况汇报一下,还有,自己的打草惊蛇之计证明,本局确实有内奸,这得认真对待。 李斌良往秦副局长的办公室走的时候,正碰到胡学正往外走,两人差点撞个满怀。胡学正看到李斌良,轻声一笑:“哎呀,您回来了,不是有重大突破了吗?突破得怎么样?杀手一定抓到了吧。人要是运气来了是真挡不住哇,一边立功,一边提拔。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有硬靠山了。还希望看在都是刑警的份上,今后多多照顾哇!”还没容他反应过来,胡学正已经走了出去。 李斌良对胡学正的话不知所以然,只是发愣。秦副局长急忙大声招呼:“来,斌良,快坐。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人就这样,阴阳怪气的,让人捉摸不透,过一会儿我批评他……来,快坐……怎么样,都知道了吧?太好了,从今以后,党委班子里就有两个刑警了,我也就不孤立了,从前开党委会研究什么问题,只有我一个人为刑侦部门争,孤掌难鸣,这回可好了……不过,我真是舍不得你走哇,我这人就这臭脾气,对谁好坏不表现出来,甚至对谁越好,还越熊他。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是个人才,是个难得的人才呀,咱刑警中有你这样的人,我是深感自豪哇。可惜,时间太短了,才半年多就走了,这可叫我抓瞎了。有你在,刑警大队这块我基本不操心,你走了搁谁呢?我把局里的中层干部想了一遍,没有一个满意的。刑警大队内部呢?你走了也就胡学正和吴志深了,论资格,吴志深老,论脑瓜,胡学正精,可两人又都有不足之处,吴志深人太憨,缺乏组织能力,文化层次也低一点,胡学正呢,性格又有点怪,难以团结大多数人一起工作,我还真拿不准,你看他们俩谁合适?胡学正,你看他咋样?要是行的话,就向党委建议……” “不,”李斌良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行,他不行……” 他说了半句话察觉不合适,可已经收不回了。果然,这引起了秦副局长的注意:“哎?怎么,你不同意?你觉得他哪儿不行?有啥缺点说出来,咱们可得对党委负责,对刑警大队负责,对事业负责呀!” 李斌良有点为难,他不能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就支吾着说:“这……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觉得,考虑这事太早了点,而且,选择刑警大队的领导,思想品质非常重要……当然,我不是说胡学正品质不好,而是说他团结同志差一些……” “那好,”秦副局长没等李斌良说完就接过去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比我考虑得全面,我是业务篓子,只从业务上考虑问题,对,吴志深也不错,要不,咱们就推荐他……” 秦副局长滔滔不绝地说着,黄黄的脸上也显出了红晕,并难得地露出笑容。李斌良来刑警大队半年多,好像第一次见他这么动感情,第一次见他露出笑容。按理,他应该先问自己去金岭的事,可现在连这都顾不上了。看来,自己提拔的事是真触动他了。不过,他确实想得太远了,自己能不能提成还不一定,他就开始考虑接班人了。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李斌良只是摆着手对秦副局长说:“秦局,我看你想得太远了,我能不能当上副政委还两说着,我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其实,如果让我挑选的话,我宁可当刑警大队长也不当副政委,实在不行,就是不升不降,还是当教导员主持工作也行……” “那怎么能行?”秦副局长急忙摆手:“斌良,你啥都好,就是书生气太重。你要知道,这副政委可是局领导啊,咱们局现在没有政委,你这么年轻,能力有,文凭硬,副政委干上两年,政委不就是你的吗?那可是副处哇,再干两年,没准就是副市长了,真要顺利的话,五六年以后,也许就是市长市委书记了。这样的好事,别人争都争不来呀。不说别的,就是这副政委,有人宁可花几万元来买呀。你也是遇到贵人了,一分钱不花,机会就送上门了呀……多少人想巴结赵书记巴结不上啊,不想你跟他有这么硬的关系,为啥连口风不向我露呢……行了,你也别跟我解释,到底咋回事你心里清楚。我只跟你说,你要是愿意干刑侦也可以,熬上两年,我退下来,你平串一下,就是刑侦副局长……斌良,你可别干傻事儿,我这是为你着想,要是凭良心说,我真不愿意你走,你走了我可是少了一员大将啊。可我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你的前途要紧……好,你放心吧,我已经跟一些中层干部打招呼了,也跟刑警大队的弟兄们说了,考核时肯定都说好话,结果错不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好了,我不耽误你了,快去见蔡局长吧,他还等着你呢!” 走出秦副局长办公室,李斌良才想起,他还没问自己去金岭的事呢! 李斌良顺着走廊向蔡局长办公室走去,正路过雷副局长办公室,见门开着,就顺脚走进去。雷副局长正在里面看文件,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用一种陌生而冷淡的目光看看他,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来了,有事么?” 李斌良觉得奇怪,他知道雷副局长对自己印象不错,也知道他是个直率的人,可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边找理由边说:“这……没什么,组织部要来考核我,我有点想法,想和您谈谈。” 雷副局长头都没抬:“啊,祝你高升……” 李斌良不知说啥才好。 雷副局长沉了沉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用惋惜的目光看着他:“人哪,真看不准,我本觉得你是个刑警的好苗子,刑警大队在你手里能上个台阶,不想,你也这样……行,年轻人,谁不要求进步呢?你有这么硬的后台咋不早告诉我,要知道这样,我找魏市长讨那没趣干啥?!” 李斌良觉得脸上发热:“不,雷局长,你理解错了,我哪儿来的后台?我根本就不认识赵书记,这里边到底咋回事我也不知道,再说,我也不想当什么副政委,我想在刑警大队干,如果你能帮上我的忙,把副政委这事搅黄了,我非常感谢你!” “真的?!”雷明眼睛看着李斌良,慢慢摇摇头,有点不相信地说:“你别逗我老雷了……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可真给你搅和搅和,你可别恨我!” “恨你干什么,我要感谢你。”李斌良说:“我的话都是真的。如果实在要提拔,也等我把杀手案子破了再提!” 雷明眼睛盯着他好一会儿,终于笑了:“好,就这么办!” 李斌良这才离开,去见蔡局长。 蔡局长的态度与秦副局长和雷副局长又不一样。李斌良进屋后,他突然一拉脸:“你到底搞什么名堂?为什么打那个电话?只说有重大突破,为啥不说什么突破?现在告诉我吧,突破在哪儿?杀手是抓住了,还是查明身份了。说吧!” 李斌良看着蔡局长发脾气,觉得昨晚的做法是有点过分。给蔡局长打电话时,他曾经追问过到底有什么突破,可自己只回答了一句:“回去再说吧!”就关了机,蔡局长闷在鼓里当然不高兴。不过,在返回前,已经用电话向他汇报了具体情况,当时他虽然不高兴,也没发火,现在怎么这样呢? 蔡局长发了几句火,也没让李斌良回答,就又转了话题。语调倒和雷副局长差不多:“你行啊,不声不响副政委到手了。我看你不是这样的人哪,地委赵书记是年初刚调来的,你怎么认识的呀?开始别人说我还不相信呢,这回千真万确了。我也不怕得罪你,局党委根本就没往市里报你,也从来没研究过你提拔的事,可组织部突然就要来考核……我不能理解,看你干刑警很有劲儿的呀,你说的话我可还记着呢:‘不破这起案件我就辞职。’我得提醒你,你可是自食其言了……当然,我能理解,年轻人都要求上进,我老了,也不挡你的道。这是提拔,你也不用为自己的承诺负责了……行了,我也不说什么了,组织部考核组下午就到,要和中层干部谈话……” 蔡局长无力地挥挥手,让他离开。他不得不解释几句,最后说:“蔡局长,请您相信我,其实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高兴,真的,我觉得很苦恼!” “你……”蔡局长看看李斌良,忽然笑了:“算了算了,是不是我的话太刺激了?刚才我也是有点情绪,其实,你当副政委也是蛮合适的,在刑警大队干这半年多,队伍确实带得挺好。好了,别说了,从昨天到现在还没休息吧?去吧,休息一下,准备迎接下午考核,案子的事你暂时就不用想了,由我来考虑!” 李斌良还想再说说,包括对内奸一事的看法,可蔡局长办公室来了几个客人,他觉得还是暂不说为好,就走了出去。 自金岭回来后,他就觉得脑袋乱哄哄的,一会儿想的是提拔的事儿,一会儿又是金岭行动失败的事儿,一会儿想到内奸的事儿,一会儿又想到赵书记的事儿……而且,这几个事儿搅到一起,乱七八糟,理也理不清。最后,他决定回家,换个环境,认真思考一下。 第二十章 当他打开家门的时候,从厨房里传出歌声,是妻子唱的。当年,她通俗歌曲唱得不错,自嗓子坏了以后,就再没唱过,现在怎么了?因为嗓子不好,所以,唱出来的歌就像跑调儿一样,实在没法听。厨房还有香味飘出来,看来,她好像知道自己中午回来,提前回家做饭来了。 李斌良对家中的气氛有些奇怪,因为他是和她闹翻之后离开的,本以为回来面对的将是冰冷的面孔,没想到却听到她的歌声。他轻轻关上门。妻子可能光顾着高兴了,没听到他进屋的声音。李斌良听到厨房里女儿和妻子的对话。 女儿:“妈妈,你说,爸爸要当政委了?政委是什么官啊?大吗?” 妻子:“大,政委就是公安局的领导,比你爸爸现在的官大多了。可这只是个开始,将来,他还要当局长、市长、书记呢,官就更大了!” 女儿:“妈妈,当官好吗?” 妻子:“当然好了!” 女儿:“哪里好啊?好玩吗?是不是官越大越好玩?” 妻子:“去去,你就知道好玩,当官怎么是好玩!” “那不好玩为什么人人都愿意当官啊?” “当官比好玩好多了,比如,当官可以坐轿车,官越大轿车越高级,当官还有权,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哎呀,妈妈,我知道了,当官跟孙悟空似的,要什么,说一声‘变’,就出来了是不是……” “去你的,进屋玩儿去,一会儿你爸爸就回来了!” 听着妻子和女儿的话,李斌良不知心里是啥滋味。他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她的情绪是随着自己的命运而变化的…… 女儿从厨房跑出来,一眼就看见李斌良,高兴得大声叫着扑向他:“爸爸……爸爸回来了,妈妈,爸爸回来了……” 妻子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挂满笑容,前几天那场冲突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她帮李斌良脱下外衣,挂好,又给他沏杯茶,让他休息。不一会儿,几个色香味俱佳的菜端到桌子上,一家三口人围在桌旁。妻子还给倒了两杯白酒:“来,祝你高升,干一杯吧!” 李斌良一皱眉头,推开酒杯:“我什么时候喝过酒……什么高升,我愁还愁不过来呢。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当这副政委,也不知咋搞的,先是要处分我,忽然没事了,变成提拔了,我都觉得这不是真的,像做梦似的!” 妻子得意地笑着:“当然是真的。今天上午魏市长还找我谈话了呢!” “什么?”李斌良有点吃惊地:“魏市长找你谈话了?都谈什么了?” 妻子面色微微泛红:“还能谈啥?还不是你的事?他把提拔你的事告诉了我,还把你好一通表扬,说你人品好,有才华,将来有前途,还说只要你好好干,将来会当政委,当局长。还说只要有他在,你的前途由他负责!真想不到,你这么时来运转哪……对了,我明白这是为什么,你也别瞒我了,都是地委赵书记给你说的话对不对?哎,你什么时候交下的他呀?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呀?今后,你也替我说说话,我这副局长也当快二年了,正局长年纪大,也快退了。如果咱俩都能上去,叫市里的人好好看看……” 王淑芬的话越说越离谱,李斌良吃不下饭了。他一摔筷子:“你不觉得自己太俗了吗?你也想得太远了,跟你说实话,我和赵书记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甚至都没见过他的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妻子不相信地看着他:“真的,你真的和赵书记一点关系也没有?” 李斌良:“你不相信拉倒!” 妻子自言自语地说:“那可就怪了,为什么大伙儿都这么传呢……今儿个魏市长跟我谈话可客气了,他的性格脾气大家都知道,要是没赵书记面子照着,怎么会对咱们这么好呢?” 李斌良:“他到底说些什么?除了表扬我没说别的吗?” “这……”妻子脸又红了红,看看李斌良,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他就是表扬你,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好好干,给他争光,帮助蔡局长把公安局的队伍带好!” 李斌良看看妻子,觉得她还有话没告诉自己,但也没往下追问。 他猜对了,王淑芬确实还有话没告诉他,而且那是很重要的话。不过,她觉得不把那些话告诉他是对的,是为他好。她怕李斌良追问下去,急忙转了话题:“行了,别唠了,快吃吧,下午不是还得考核吗?吃完饭你歇一会儿,睡个午觉,精神点,给考核组个好印象!” 考核结束,可结果让李斌良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几个被考核组找过谈话的人都告诉他,为他没少美言,而测评票的效果也很好,绝大多数都画了优秀和称职。考核组中有一个李斌良在政府办时的同事,暗地里告诉他:“不错,确实不错,没白干一回,上上下下反映都不错,尤其是秦副局长和你们队里的几位同志,对你评价非常高,你放心吧,这周内市委就开常委会研究!” 李斌良对此只能做出高兴的样子,并表示感谢,可内心深处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抱着几分希望又试探着问:“就没有反对的吗?譬如对我有意见的……” “这……只是个别人……那个雷副局长,只有他一个人反对,而且态度很坚决,说得还很有道理,说你不适合当副政委,而且提拔得太快,建议把你留在刑警大队……不知他什么意思。哎,你是不是啥时得罪过他呀……不过你不要担心,他一个人的呼声太小,得听大多数人的!” 这……李斌良不知说啥好,他倒希望多几个雷副局长那样的人。可是…… 考核组的同事看来没有说全。他们刚走,吴志深就找到李斌良:“哎,斌良,也不知你高兴不高兴,我可跟考核组建议了,能不能把你的级提起来,不当副政委,人还留在刑警大队……我是真不愿意你离开,在你手下干,我心里痛快,还能学到很多东西,再说,咱们弟兄也知心。你一走,刑警大队长肯定就是他了,那人,阴阳怪气的,我处不来,不然我也走!” 吴志深的话使李斌良多了件心事。真是这样,秦副局长的态度是明显的,在他的心里肯定是胡学正的分量更重一些,虽然口头上也赞成了自己的意见,可他的心思不好捉摸,到时候不知啥态度。如果真的上党委会研究,自己一定为吴志深说几句。这绝不是从个人关系出发,是为刑警大队负责。但,这话不能对吴志深说。他只是笑笑:“你先别这么想,我现在还是主持刑警大队工作的教导员,那杀手还没抓到,如果我离开了,还指望你替我抓呢!” 吴志深叹口气:“是啊,我也这么想,你走了,我也走了,这案子恐怕就撂下了……可即使我留下了,说了不算,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你也知道,咱们队伍里有杀手的内奸,凭我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哎,对,这两天你琢磨没有?我忽然开窍了,你说,胡学正被刺伤到底怎么回事?” 李斌良心一惊,眼前闪过胡学正的面容,摇摇头:“怎么回事?快说?” 吴志深贴着他的耳朵:“你想想,他出事的时候,咱们在干什么?” 李斌良:“在金岭!” “对呀,”吴志深一拍大腿说:“可他一出事咱就回来了。现在已经证明,咱们在金岭的方向是对头的,因此,他被刺伤,一定是怕咱们在金岭查出问题,才把咱们引回来的!” 李斌良松了口气,这个问题他早想过了。然而,吴志深下面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你再想想,那杀手百发百中,都是一刀毙命,为什么这一刀就偏了呢?要害地方一点也没扎上呢?我看,这是故意的,是给咱们看的……直说吧,是杀手根本不想杀他……那么,为什么不想杀他?你想想吧!再想想,为什么咱们的行动,杀手总是提前知道,总是抢在咱们前面一步……” 李斌良不说话了。这个问题,他也想过,但没有想透,或者不敢这样想,他无法想象,身边的战友是杀手的同伙……可吴志深把话说透了,说到自己心里了。他眼前出现了胡学正那张白净的脸,那捉摸不透的表情,那暧昧的笑容……这…… 事关重大,不能乱说,他半嘱托半劝慰地轻声说:“吴哥,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只能搁在咱们心里,平时密切注意就行了,没有确实的证据,千万不能乱说……如果我真的离开刑警大队,你既要提高警惕,也别草木皆兵,内奸也就是一个人,咱刑警大队几十号人,多数还是好的,再说了,还有局领导呢!” 吴志深看着李斌良,又叹口气:“这年头,我是谁也不敢相信哪!妈的,有的人为了钱为了权,连爹娘老婆都舍得卖,依我看,越是当官的越不可靠……哎,斌良你别多心,你是例外!” 李斌良没有说话,对吴志深的话他有一定的同感。很多事实告诉他,确实,人的品质和地位往往是不成正比的。 吴志深离开后,办公室里静下来,李斌良望着办公室里的一切,心中充满惆怅。此时,对这间简朴的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充满了留恋之情。他实在不愿意离开呀,他热爱刑警这一行,愿意干一辈子……李斌良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下班铃响了好一会儿还坐着一动不动。 这时,门被人轻轻敲响,他一下猜到了是谁。 第二十一章 门开了,果然是她。她站在门口,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温暖和善的笑容挂在脸上。 他也望着她,望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寂寞而失落的心又生出甜蜜温暖的热流。 他闪开身子,让她进来。 他回到办公桌后面,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他看着她,想跟她谈一谈心里的一切,包括对她的感情,可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能望着她的眼睛,希望她从目光中听懂自己的心声。 但是,她却垂下了眼睛,轻声说了句:“祝贺你呀!” 李斌良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努力镇定下来,苦笑着低声道:“你也这么说?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其实,我并不想当什么副政委,我也从来没有要求过,更没什么后台,我也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如果允许我选择的话,我更愿意留在刑警大队。我只想从事我喜欢的工作,提不提拔,我看得很淡!” 宁静的眼睛抬起来,闪出异样的光彩,用一种戏谑的表情看着李斌良道:“是真话吗?如果真的这样,你可以找领导谈嘛,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谈出来,推掉这次提拔。” 李斌良摇摇头:“我已经跟蔡局长谈过了,可他们也做不了主……还跟谁谈?找魏市长?他的性格我了解,跟他谈,不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吗?他对我看法一向不怎么好,好不容易改变了一点,一谈又完了。我不想当官,可也不想给市领导留下太坏的印象,毕竟,他决定我的命运哪!” 宁静微笑道:“你不是有后台吗?怕什么魏市长,他还不得听地委赵书记的?你怎么不找赵书记呀?” 李斌良又气又笑,嗔怒地对宁静一瞪眼睛:“你也这么说,我哪里认识什么赵书记,都是瞎传。现在的风气就这样,谁要提拔了,总是猜测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后台。我根本就不认识赵书记!” 宁静盯着李斌良,慢慢摇摇头:“不过,这次可不一样,据我所知,关于你的事,赵书记确实过问了,不然,你出了红楼那件事后,地区纪检委能那么快派出调查组吗?你这个级别,根本就不是地委管的干部啊!” 李斌良觉得宁静的话也对。看来,赵书记确实过问了自己的事,但自己确实和他不认识啊。他想了想,摇摇头说:“即使他过问我,也是从别的渠道了解的情况,和我本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宁静:“可这起码说明,赵书记已经知道你这个人,并且对你有好感,在这个时候,你不找他又找谁呢?何况你又不是向他要官,而是辞官,找找他有什么不行呢?你呀,哪点都好,就是对领导有点偏见,领导也是人,而且,也是好人多。不要忘了,我爸爸曾经是市长,他难道不是好人吗?你要再抱这种态度我可有意见了!” 李斌良被说动了,但又无奈地一笑:“就算你说得对,可我怎么和赵书记联系?地委离咱市好几百里,我总不能闯进地委大院说‘我叫李斌良,找赵书记谈一谈,我不想当什么副政委,你给我说句话,告诉他们别提拔我’呀!” 宁静笑了,慢慢把手摊开,露出一张纸条:“我帮帮你吧,这是赵书记的电话号码,给你!” 李斌良奇怪地:“哎,你怎么有赵书记的电话号码……” 宁静没有回答,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连头也不回。 李斌良望着宁静把门关上,收回目光,落到手中的纸条上。上边有四组号码,有赵书记办公室的、家的,还有手机和传呼。 她是从哪儿弄来的? 没时间细想。李斌良望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呼吸有点急促起来,他竭力平静了一下,慢慢拿起电话。 经过考虑,他没有拨电话,而是打了传呼,并要求传呼小姐打上文字: “我叫李斌良,不知您认不认识我。我有重要的事想和您谈,如果您有时间并有兴趣,请回话。” 回话出乎意料地快。李斌良在看着表,原以为等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可刚过了不到一分钟,电话就响了。他一把抓在手中。 电话里响起一个和蔼的男中音:“您好,斌良吗?我是赵民生啊!” 李斌良一时愣住,想不出赵民生是谁:“你是……” “对,我是赵民生,你刚才呼我了?有什么事?” 是他,是赵书记,地委赵书记。 李斌良忽然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 想不到,赵书记这么快就回话了,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平易近人,他的声音这样亲切,还有他对自己的称呼:“斌良……”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一时间,他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书记好像猜到了李斌良的心理活动:“斌良,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被我这地委书记吓住了?据说,你是不怕官的呀!” 李斌良勉强镇定下来:“不不,赵书记,不是……我有点事,实在想不通,有人建议我跟您谈谈,请原谅我的冒昧。不知您忙不忙?” “要说不忙那是假的,可听你说话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想,你一定有十分着急的事,否则也不会呼我,所以再忙我也要给你回话!” 李斌良心头热浪打过。 赵书记继续说:“斌良,你有话就说吧,不过据我所知,你的问题已经解决,难道又有什么新问题吗?” 李斌良告诫自己要镇定,赵书记很忙,不能耽误他太多时间,尽量有条不紊地把自己最近的遭遇讲了一遍,特别提出,自己不想当副政委,要求继续留在刑警大队。赵书记听完感到意外:“哦,原来是这事,真出乎我的意料,给我打电话要官的倒不少,给官不要的你可是第一人。你可要想好,年轻人,这关系到你的前途。我看,你还是听从组织决定为好!” “不不,”李斌良急忙说:“赵书记,请您理解我,我真的把当官看得很淡,我只想做我喜欢做的事,何况现在我手中正有个大案办到关键时刻,要是不拿下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对了,这案件您听说了吧,是个系列杀手案……” 李斌良把案件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赵书记听得很认真,不时还“哦哦”地应答着。听完后才说:“闹半天,这案件这么严重,我也听说过,可他们汇报得轻描淡写,我还以为是一般的杀人案呢……看来,你的要求有道理,应该支持!” “那太好了。”李斌良为赵书记的话所鼓舞,说话也大胆了:“赵书记,就请您向我们市委领导说一下吧,我感谢组织的重用,可现在不行,如果实在要提拔,也要等案件破获之后,杀手抓获之后,行吗?” 赵书记:“行不行我还不好说,因为你不是地委管的干部。不过,我可以向你们市委建议,最后什么结果我不能向你保证!” 按理,赵书记的话说到这份上,实际上已经表明了态度。李斌良却仍不罢休,着急地对话筒叫起来:“赵书记,请您一定为我好好做做工作,一定办到。有人说您是我的后台,我没有后台,只是求您说句话,帮我辞去这次提拔!” 赵书记笑起来:“怎么?我是你的后台?那好吧,你也别推辞,就把我当后台吧,我愿意做你这样年轻同志的后台。这回,你不让我当这后台还不行了呢!” 李斌良的心头再次打过热浪,使他感动的是赵书记的平易近人,是他对自己无保留的信任,是对自己的支持。他把声调变轻了:“赵书记,我真的感谢您,非常感谢您,您可能想不到,您的支持对我多么重要……赵书记,我自认是个正直的人,也想做个正直的人。我觉得,您也是个正直的人,正直的领导……” 李斌良说不下去了。赵书记的声音也轻下来:“斌良,我也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在这里我要提醒你的是,做一个正直的人很难,很难。你已经有所体验了吧!” 李斌良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他没有回答赵书记的话,也不需要回答,他感到,两颗心是相通的。 赵书记的话又传过来:“好了,如果没别的事就这样吧!” “这……”李斌良清醒过来:“赵书记,我再问您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赵书记呵呵笑了:“对不起,这就不能告诉你了,是有人对我说过你的事,纪检委的调查组把情况也说得很清楚。好了,再见!” 那头电话撂了很久,李斌良还手握着话筒不放,他的手似乎还清晰地感到从那边传来的温热。 他终于放下电话,双臂猛地向上一举,差点喊起来。 他得到了巨大的鼓舞,他也明白了一切。 他明白了,是宁静找过赵书记,一定是她。对,就是她,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她曾请假说出门去看一个多年未见的亲属,是她向上级组织反映了情况。 她居然为自己投入了这么大的精力,这说明了什么…… 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想给宁静家打个电话,又觉得不太好,天晚了,余一平听了也不好…… 他努力平静着自己,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好像第一次发现,本市的夜景是这样的美丽:灯光绚丽,多彩多姿,大街宁静,夜色温柔,远处还有悠扬的乐曲传来。突然,几行诗从他的心中流出: 为什么,命运又让我和你远离? 李斌良把这首诗写了下来,用心读了一下,觉得并不满意,诗意不浓。他感到自己的诗才枯萎了,但他却很骄傲。 第二十二章 李斌良回到家中,还是步行回来的,而且又经过了那条便道。 现在,他已经形成了习惯,只要夜间下班回家,没有特殊情况,就一定要经过这条曾经险遭不测的便道。当然,每次经过这条道,他仍然十分紧张,可他就是要走这条路,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他只觉得必须这样做,必须走这条路。他在迎接一种挑战,在进行一场搏斗——和自己的胆量意志,和那杀手搏斗。 他平安地回到家里。 卧室的灯还亮着,妻子已经知道他要回来,在等着他。 走进门厅时,妻子只穿着内裤和乳罩从卧室迎了出来,帮他脱下外衣,挂好。他闻到,她的身上还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好像刚洗过澡。尽管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反常的行动,想起来就反感,但生理本能却有了反应。已经好多日子没和她亲近了,有工作忙的原因,也有感情的原因。今晚,李斌良突然有了欲望,并且很强烈。 妻子向他下部看了一眼,笑了。她的渴望更为强烈。 他们上了床,已经不知是谁关的灯了,妻子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一阵急风暴雨,妻子甚至呻吟起来,这也刺激了李斌良。可是,就在高潮即将来临的时候,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她的面影,她那明亮的眼睛…… 妻子感到从没有过的满足。风雨过去,她疲惫地搂住他的脖颈,喃喃地说着:“这样多好,多好。你为什么非要……今后,你可要改了,当上副政委,就是局领导了,一切都得注意,最主要的是别得罪上级领导,别做领导不满意的事,你一定要记住……” 李斌良好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刚才的激情顿时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她欺骗了。甚至,他为自己的激情感到几分羞耻。 他又想到了她,想到了宁静。此时,她在干什么?也许,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的帮助。此刻,她睡着了吗?或许,她也在和余一平…… 他觉得心一疼,无法再想下去。 此时,宁静在家中。 但,她并没有睡,甚至没有上床。她正在接受余一平的审讯。 “你必须说,那两天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是你丈夫,有权利知道你的行动!” 宁静冷冷地看着余一平:“我也有权利不让你知道我的行动。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你经常后半夜回家,又都去哪儿了?” “这……我,我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应酬朋友,怎么了?” “是吗?”宁静一笑:“我记得,你的工作单位是政府办公室啊,到‘黄色一条街’去干什么?你的朋友都是市委市政府的呀,一条街怎么会出来那么多朋友?而且,还有女性,从事的又是那样的职业?这些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呀?!” “你……”余一平语塞,继而又气急败坏:“你胡说,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了?我是男人,我有我的自由,我要有社会交际,哪方面的都有,当然可以去一条街,怎么了?” 宁静轻轻一笑:“你小点声,别把孩子惊醒。既然你有你的自由,我就可以有我的自由,咱们俩拉平了。你连‘黄色一条街’都可以去,我到哪儿当然就不用向你请示了。何况我还没去那种地方!” “你……”余一平压着嗓子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去地委找赵民生了是不是?我知道,当年,他和你爸爸关系不错……你到底是谁的老婆?你有这么好的关系,不帮丈夫的忙,却帮一个不相干人的,到底怎么回事?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宁静没有理睬余一平,但,他的话触动她心中的某处,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反驳。他早已猜到她去找过赵书记,而且,在她帮助李斌良摆脱困境后,还挨了他的几下拳脚。 现在,他又来了,好像占理了:“怎么,这话说到你心里了吧,怎么不说话了?告诉你,别看李斌良他牛哄哄的,可像他这样的人在如今的社会里,不会有好下场,不信你就等着瞧!” 这话又让宁静忍不住了。她温柔的目光变得冷峻了,直刺着余一平:“你不要太刻薄,他没有好下场?依我看,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是个真正的人,而且,他的前途也比你光明,比你远大。是,不假,你当上了政府办的副主任,可你凭什么当上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告诉你,论能力,他比你强,论人品,他比你强……不,你们根本就不能相比,你跟他不是一类人。我就帮他,就不帮你。将来我还要帮他,我帮他是因为他是好人,能干点好事,帮你你能干什么?只会爬官,溜须拍马……” “你……”余一平气坏了,不由大叫起来:“你她妈的找揍……好,他好你找他去吧,你个破鞋,我早跟你够了,要不是怕影响,早他妈甩你了,你给我滚,滚——” 余一平抓起一个水杯向宁静砸去,宁静躲了一下,但水杯仍然砸到她的额头上,血顿时流了出来。余一平有点害怕,却仍然撑着,手指宁静大声地:“你给我滚,滚!” 宁静再没说什么,拿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走进了儿子的卧室。 儿子已经被吓醒,哇哇地大哭起来,叫着妈妈。宁静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又擦了一下眼泪,然后把儿子搂在怀中,轻轻地说:“别怕,好儿子,妈妈在这里!” 她哄着儿子,抚着额头的伤痕,忍不住流出泪水。 在另一个卧室里,余一平仍余怒未息。他在自言自语地说:“他姓李的能比我强?!好,你等着,看到底谁比谁强!” 他说着弯下腰,打开床下一个上锁的小木箱,从中拿出一个日记本。 看上去,这个日记本已经有几年了,纸已经微微泛黄。余一平把本子打开,仔细地看着,脸上渐渐现出一种怪异的笑容。 儿子已经在怀里睡去,宁静的心却平静不下来,回忆起自己的婚姻。她已经知道,在这人生重大的选择上,自己犯了错误,是难以弥补的错误。对此,死去的爸爸要负有一定的责任。那时,自己还年轻,对人的识别能力还不强,父亲的看法影响了自己。应该说,父亲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是为女儿的一生着想,要给女儿找一个平民出身的青年,找个老实、朴实、稳重、可靠的丈夫,而余一平基本符合这个条件,他出身于平民家庭,平日很会处事,看上去也很朴实,很老实,很稳重可靠……谁知结婚后、特别是父亲离去后,他渐渐露出了真面目,什么老实、朴实都是假象,他实际上是个官迷,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官迷,为了当官,他可以出卖一切……现在,他知道了自己为李斌良帮忙,当然不能容忍……是的,他猜得对,赵书记当年是父亲的下级,和父亲关系很好。这么多年,自己从没找过他,这回为了李斌良,她却找到了他,把事实真相告诉了他,而且,他也真很重视这事,过问了这件事。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当然,是为了帮助李斌良,因为他是个好人。可仅此一点吗? 余一平的骂声又在耳边响起:“破鞋,你这个破鞋!”话是那么的恶毒。 她闭上了眼睛,努力不去想这些,但李斌良的影子却不可遏止地出现,并渐渐走近,走入她的梦乡。梦中,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洇湿了枕头。 第二十三章 这真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就在李斌良和宁静难以成眠的时候,“黄色一条街”的红楼里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指名要求最漂亮的三陪女郎梅娣服务。 梅娣在红楼事件后躲开了一些日子。她不愿意介入这件事,因为这让她感到为难。她若如实说;肯定会传到铁昆他们耳朵里,那对自己很不利,不如实说,又会对李斌良不利,所以就躲开了。后来她听说李斌良陷入困境,要被开除公安队伍,很是内疚。因此,当地区纪检委来人调查时,她又回到红楼,接受了询问。她没有把李斌良和自己的谈话都说出来,只是说他确实是为解救黄秀秀到红楼来的,也没有和自己发生性关系。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李斌良。 梅娣在一个包房里接待了那位指名要自己的客人。 开始,梅娣没有看出客人是谁。他瘦削的身材,戴着挺大的墨镜,加上包房里光线暗,看不清面容。但是,当客人向她露出牙齿一笑的时候,她才想起见过他。因为,她记得他那排强健的门牙中有一颗比别的牙要白一些。当他脱去衣服,露出强健的肌肉和发达的四肢时,她更知道他是谁了。 他来过这里,嫖过自己,虽然他上床后也没摘下眼镜,但她仍然认出就是他。 他就是李斌良来调查时,她提过的那个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警察要找的人,是那个杀手。 想到这里,她有点紧张,身子也微微发抖。他又是一笑,闪了一下那颗假牙:“怎么了?不想要钱了,快他妈脱衣服……” 梅娣不敢不从,她努力镇定自己,慢慢地脱着衣服,他却已经等不及了,粗暴地将她的衣服几下子扒光,然后像野兽一样把她压在床上。 他的动作梅娣熟悉,他不是人,是野兽。他特别粗暴,在下体用力的同时,双手还掐她,从这里掐到那里,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像要把她揉碎了一样。 对,他就是那个杀手,那个警察在寻找的杀手。 真是个野兽,一连三次,最后终于浑身无力地歪到床上。 梅娣镇静下来,她平息了一下自己,好像爱抚般地轻轻抚摸着他:“你真行,怎么样,满意吗?” 杀手哼了声,手掐了她一下又松开了。 梅娣撒娇地说着:“人家可是尽心尽力了,您可要大方些呀!” 杀手坐起来,从脱下的衣服里拿出一沓钱,塞到梅娣的腿缝中,然后又掐了她的脸蛋一下,狠狠地说:“妈的,老子就是看中你了,可惜不能……哼,你今后能不能不让别人嫖,只给我留着!” 梅娣听了这话把脸掉了过去,抹了下眼睛,轻声说:“我倒想这样,可你不在,我怎么活呀?谁养活我呀?” “这……”杀手想了想道:“我可以养活你,只要你别再让别人嫖,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梅娣:“可我连你是谁,在哪儿住还不知道呢,真要有事儿,上哪儿找你呀?” 杀手又露出那颗白色的假牙一笑:“这……这倒真是难事,我是天南海北,居无定处,行走江湖,四海为家……不过,你们铁老板能找到我!” 梅娣一惊:“你认识我们铁老板?!” “当然认识!”杀手一笑:“他不是他妈的名人吗……” 杀手不往下说了,穿上衣服,又咬了几下梅娣的身体。梅娣有意贴紧他的身体,感到他的腰间有一个薄薄的、狭长的、坚硬的东西。 她猜测,那是把刀。 杀手离开后,梅娣穿好衣服,拿出手机。 杀手离开红楼不远,拐进一条黑暗的小巷,暗影中停着的一辆轿车,见他走来,车门自动打开,他钻了进去。 车里坐着铁昆,见杀手进来,掐掉香烟,并把车里的灯关掉。 “怎么样?”铁昆问:“都射出去了吧,这回能坚持几天了!” “差不多。”杀手说:“不过,我真喜欢这个小娘儿们,不只是漂亮,有股特殊的劲头,要是随我便,每天干她三次。哎,你能不能安排一下,今后别让她接客了,给我一个人留着!” “不行,”铁昆坚决地说:“你不能三次跟同一个女人,这容易暴露。告诉你吧,李斌良上次来红楼还接触过她,跟她在一个房间混了好长时间,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什么?有这事?”杀手不安起来:“那她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铁昆:“我找人问过她,纪检委也找她谈过,她说,姓李那小子只问了黄秀秀的事……当然,后来没发生什么事,她可能真的没向他说什么,不过那也要小心!” 杀手不吱声了。 铁昆打开车门。“你下去吧,明天就离开市区,暂时什么也不要干,听我的电话!” 杀手鼻子哼了声:“大哥,我看你现在办事怎么不像当年了,前怕狼后怕虎的?!你看吧,让我来这里,本来是要干掉姓李的,现在又不让我动手。依着我,一切都结束算了!” “不行,”铁昆坚决地说:“没有我的话,你千万不能乱来。下车吧!” 杀手下了车,铁昆的车很快驶入灯光辉映的街道,消失了。 杀手转身走进黑暗中。 李斌良刚刚入睡,就被放在枕头旁的传呼惊醒了。 尽管他到刑警大队工作后,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在梦中被电话或传呼惊醒,并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但今夜实在是太困了。他努力挥去脑海中梦境的残余,勉强挑起眼皮,看看传呼机上的时间,正好午夜时分。是谁在这时候呼自己呀?难道又出了什么大案?可是,当他看清传呼上的文字时,睡意顿时飞走了。 传呼上打着的字是:有急事,请速到红楼左侧的胡同来,我等你。 落款是:梅小姐。 他被电击了一般跳起穿衣。妻子被他惊醒了,也睁开眼睛:“你……你干什么去?出什么事了?”拿过他的传呼看了看:“什么,梅小姐,到红楼去……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梅小姐是谁?半夜三更叫你去红楼干啥?” 李斌良一把夺过传呼:“工作上的事,回来给你解释!”说着就飞跑出卧室,跑出家门。 王淑芬坐着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慢慢拿起电话,迟疑了一下儿,按了几个号码。 梅娣走出包间,正好看见林平安的妻子,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出去,走出红楼。 她知道,自己管这件事有点多余,就算那个畜生是杀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就是报告警察,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只有麻烦。可她还是想报告,因为她忘不了那个警察,他是那么信任自己,理解自己,没有一点瞧不起自己的意思,还把电话和传呼的号码告诉了自己,如果不告诉他,自己心里会不安的。万一杀手抓不到,再杀了他,那实在太可惜了。如果那样,自己心里一辈子也不会踏实。对了,电视里还演过,杀手往往要把知情人杀掉灭口,如果自己报了警,他来杀也晚了! 对了,他认识铁昆,那个大畜生。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替杀手来报复自己?嗐,别想那么多了,反正钱也挣得差不多了,明天就离开这里,带着父母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把父亲的病治好,自己再复习复习,想法考上大学,过另一种日子…… 梅娣来到离娱乐城左边一百多米的一个胡同里,躲在阴影中,等着李斌良的到来。呼吸还没平息,就听到胡同口有脚步声,接着,她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是他…… 第二十四章 午夜时分,打车很困难,李斌良只好小跑着赶路,一边跑大脑一边不停地运转:梅娣在这个时候传自己,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很可能是有关杀手的线索。 好不容易来到约定的地点,在红楼左边,果然发现一个胡同。 胡同很黑,他警惕地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放慢脚步,一点一点向里边走去。他想,自己来晚了,梅娣一定等急了。他边往里边走,边轻呼着:“梅小姐,梅娣,梅娣,你来了吗?” 没人回答。他等了一会儿,又寻找了一番,根本就没有梅娣的影子。 他的心往下沉去。直感告诉他,梅娣出事了。 天还没亮,刑警大队有不少弟兄就来了,是接到李斌良的电话来的。吴志深、胡学正也来了,蔡局长和秦副局长也来了。 听了李斌良介绍的情况,秦副局长不以为然,打着哈欠说:“嗐,小姐还能信得着?不是有套嗑吗?叫四大虚:‘男人的肾,表态的稿,小姐的感情,统计局的表’,没准儿她是逗你玩呢!要不就是半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或者觉得没必要,又不找你了。” 李斌良对秦副局长的态度很不满意,坚决地说:“不可能,如果她真的有事不见我了,也会打传呼告诉我。可现在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了,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建议,立刻搜查红楼!” 秦副局长:“那我可不敢决定,蔡局长你表态吧!” 蔡局长想了想:“我也不能定,得请示魏市长!” 魏市长的电话很快打通了,他开始很不耐烦,一听要搜查红楼就火了:“你们要干什么?公安局到底听不听市委市政府的,是不是跟市里对着干……”可听了蔡局长的情况介绍情况后,态度变了,嗯啊了几声,忽然变得非常重视:“有这种事还请示我干什么?马上搜查红楼,如果有什么违法犯罪行为,严惩不贷……你别说没用的了,谁都得守法,一定要认真搜查,如果有谁设置障碍,向我报告!” 魏市长的声音挺大,李斌良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连秦副局长听得眼睛都睁大了,黄脸上又现出红晕。蔡局长电话一放下,他就使劲把手一挥:“这下好了,有尚方宝剑还怕什么,咱们马上行动!” 半个小时后,七十多名警察包围了红楼。除了刑警大队,还有巡警大队和辖区派出所的民警。 但是,搜查的目的没有达到,红楼的四层楼都搜遍了,也没有梅娣的影子。红楼的人都说从昨天下午就不见她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不可能!”李斌良把自己的传呼拿出来给秦副局长看,并大声道:“你看,这是她传我的文字,如果她已经离开这里,为什么还约我见面呢?” “可是……”秦副局长说:“他们都这么说,咱们说她是在这里失踪的,没有证据呀!” 李斌良:“这都是串通好的,她们都在说谎。咱们一个个详细询问!” 李斌良和秦副局长亲自询问红楼里的每个人。这里有经理、副经理、坐堂经理、服务生和三陪小姐一共四十多人,可问到谁都是同样的话:梅娣下午就不见了,她没跟任何人说去了哪儿。还有的说,她早就说不想干了,没准儿是不辞而别了。 林平安的妻子被带进来,由于刚刚从梦中被唤醒,没有梳洗打扮,显得很疲惫,精神不振,比那次见面要老一些,但,由于褪了妆,看上去却更顺眼一点。她看看李斌良,又看看秦副局长,什么也没说,不安地坐下来。 她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一问三不知。李斌良急了,大声地:“你要清楚,我们所以调查这事,是怀疑与你丈夫被杀有关,难道你不想为你丈夫报仇吗?梅娣跟你感情这么好,她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心就好受吗?” 林平安妻子晃晃身子,似乎要说什么,但看了秦副局长一眼,垂下目光,还是摇头。“我真的啥也不知道,梅娣昨天下午就不见了!” 秦副局长看出苗头,向李斌良一使眼色:“斌良,你自己问着,我看看别的组怎么样!” 屋里只剩下李斌良和林平安妻子。李斌良说:“行了,现在这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你这回说实话吧!梅娣到底怎么不见的?” 林平安妻子向前动了动身子,缩短了与李斌良的距离,然后又四下瞅了瞅,确认没外人后才低声说:“梅娣一定出事了,昨天晚上她接了个客人,然后就出去了。临走时跟我打了个招呼,说一会儿就回来。我问她干什么去,她说有重要事……可她一直没回来!” 李斌良:“那,他们为什么都说她昨天下午就不见了?” 林平安妻子又四下看了看才说:“那是经理告诉我们的。你们还没来,经理就接到电话了,他知道你们问梅娣的事,告诉我们谁也不许乱说,都说她昨天下午出去没回来!” 妈的,又跑风了。李斌良虽然气愤,但已经不感到奇怪了。 林平安的妻子在旁又补充道:“我这话只对你说,你可不能给我说出去,叫我出面作证我可不干,要是别人问,我还是那话!” 李斌良想了想:“就这么多?你还有别的事告诉我吗?” 林平安的妻子摇摇头:“没了,没什么了!” 林平安的妻子走出去后,秦副局长走进来:“她说什么了吗?” 李斌良看看秦副局长,摇摇头:“没有,她说她也不知道梅娣去哪里了!”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笑嘻嘻地对二人:“秦局,李教,吴队和胡队让你们上四楼去一下……” 是大熊,他们发现了什么? 李斌良和秦副局长上了四楼,跟着大熊进了一个房间。 这是个单人客房,吴志深和胡学正都在里边,还有几个刑警。胡学正掀着一张床垫,对秦副局长和李斌良道:“二位局领导看一看吧,这都是什么东西?” 原来,床垫下发现很多东西,有避孕套,有特制的性器,还有几本画册,翻看一看,都是玉体横陈,是淫秽书刊。 秦副局长一皱眉头:“我以为发现什么了呢。这东西找我干啥?” 胡学正轻声一笑:“这东西也有用,起码说明,这里容留卖淫嫖娼……对了,政工科和技术科来人没有,把这都照下来,当证据!” 吴志深也大声道:“对,可以依据这个处罚他们!” 这回,他们俩说到一起去了。 秦副局长转身向外走去,扔下一句话:“你们看着办吧!” 李斌良也向外走去,他带着几个人挨房间仔细地搜查。结果,在其它房间也发现了类似的东西。 最后,他们来到走廊的最东头,发现贴着东墙有一个小门,上着锁。 李斌良扭头问跟着的坐堂经理:“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 经理:“这……啊,是个库房,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斌良:“打开看一看。” 经理迟疑地说:“这……挺脏的,看它干什么?” 李斌良厉声地说:“快打开!” 经理慢腾腾地打开门,李斌良推门而入。 根本不是什么库房,而是住人的地方。屋子不大,搭了两层铺,铺上还有乱糟糟的被褥。但是,没有发现人。李斌良扭头问经理:“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这……”经理硬着头皮说:“这,是住人的地方,有时候小姐多,没地方住,就住在这里!” 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显然并不这么简单。既如此,为什么不愿意开门?李斌良示意一下,和两个刑警上了床,仔细检查。 很快就有所发现,床上不但有被褥,还有几根布带和用过的胶带。李斌良捡起一根问经理:“这是干什么的?” 经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可李斌良知道,这是捆绑人用的,被捆绑的一定是那些被骗来的女人,其中可能就有黄秀秀。 一个刑警又叫起来:“李教,你看……” 在床铺靠墙的地方,有人不知用什么东西在墙上写着一些字迹: “我好悔,我要自由,我要离开这里!” “谁来救救我!” “人间地狱!” “公安,你在哪里,快来救我们!” 字迹不大,呈暗红色。一个刑警说:“好像是血写的!” 那么,写字的人是谁……一定是那些小姐,是一些被骗来强迫卖淫的妇女,其中有可能就有黄秀秀。可是,现在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李斌良把经理扯过来,让她看墙上的字:“说,这是怎么回事?” 经理只是摇头,怎么问也是不知道。 搜查到天亮结束,只能确认,红楼有容留卖淫嫖娼嫌疑,有强迫妇女卖淫嫌疑。但是,只能是嫌疑,因为尽管有一些物证和旁证,却没有直接的证据。红楼的有关人员在审查中又都死死咬住,一问三不知。 关于黄秀秀和梅娣,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平安妻子关于梅娣的证言只是对李斌良一个人说的,坚决不肯公开作证,李斌良也无可奈何,而且为了保护她,也不能把她的话告诉别人,更不能以此为证据对红楼哪个人采取强制措施。 公安局对此也不知怎么办才好。蔡局长打电话请示魏市长,魏市长对没拿到证据很不满,发了几句脾气,最后说:“那也不能便宜他们,罚,重罚。你们公安局不是经费紧张吗?罚款上缴后全部返还你们!” 罚款也是一种治安处罚措施,如果严格按规定办事,证据不足是不能处罚的。蔡局长对此有些异议和担心,魏市长却下了狠心:“罚,一定要罚,出了问题我负责!” 既然市领导有话,公安局也就不怕了,整整罚了十万元。秦副局长恶狠狠地说:“妈的,你不就是有后台吗?我非罚黄你不可!” 然而,十万元罚款当天就缴了上来。这笔钱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个大数目,对红楼却只是九牛一毛。 对红楼的搜查结束后,李斌良又到北边的胡同仔细察看了一下,仍然什么也没发现。他又带人在四周一些可疑场所和可能藏人的地方搜查了一下,还是一无所获。 案件又卡壳了。 但是,李斌良却有一种清晰的感觉,侦破工作在挫折中前进,离突破已经不远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破案,一定会抓住杀手。 同时,他也意识到,梅娣、也包括那个黄秀秀,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而凶手就是那个杀手,或许还有铁昆参与。梅娣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呼自己,一定是发生了大事,而且十有八九是杀手出现了。 可是,他如今躲藏在哪里呢? 在红楼被搜查的过程中,铁昆一直没有露面。也许,红楼只是他全部产业中的一小部分,不值得他露面。 其实并不然,这事把他气得够呛,他把杀手狠狠教训了一顿,杀手满不在乎地笑道:“咋,大哥心疼钱了?” 铁昆:“屁,我是心疼被砸了牌子。这么多年了,公安局还没敢动过我,都是你惹的,要是这么下去,我还怎么见人,怎么出去混?谁还怕我?要是依着你,图痛快,把尸体抛给公安局,会引起什么后果?告诉你,赶快离开市区,找地方避避风头,快走,不许再惹事,也不要和我联系,有事我会找你的!” 杀手却不听他的:“我哪儿也不去!大哥太小心了,没事啊,不会有人认出我的!” 铁昆:“怎么不会?那林平安不就认出你了吗?要不是你动手快,早坏大事了。听我的,马上躲起来,没我的话不许露面,更不许惹事!” 杀手悻悻地鼻子哼了声:“我他妈的还是个人不是?不许有一点自由?行了,我先避一避,不过,丑话说到前面,时间太长我可受不了!” 杀手离开市区后,铁昆想了很久。他觉得,这个得心应手的武器好像有点不听使唤了,如果他再这样下去,真得想个好办法! 第二十五章 红楼的事情过去了。 铁昆被打案件也告一段落,毛沧海的黑脸弟弟已经按杀人未遂移送检察院。 李斌良觉得这么定性不对。毛沧海弟弟如果真要杀铁昆,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也不能用木棒。可那黑脸的小子气性大,不计后果,口口声声要杀铁昆,还说这回没成,早晚要杀掉他。这就正中某些人的下怀。刑警大队最初只把此案当成殴打他人造成轻微伤害,想移交治安部门处理。可有人不满意,传过话来,要从重处理。没办法,就改成伤害罪移送,可案卷仍被退回,话也传了过来:应该定杀人未遂。要不,怎么也过不了卷。李斌良没有过多精力来纠缠这个问题,退了两次卷,只好按杀人未遂移送,心想,有问题到起诉和审判环节再说吧。 这起案件办得出奇地快,有些人也办得格外起劲儿,表现得格外积极。移送检察院后,据说马上就要起诉,还说已经内定了,就按杀人未遂判,刑期为十年。 可是,后来又完全变了。听说,毛沧海那个白脸弟弟也来到本市,分别找过公检法机关,无效后,又找到魏市长。终于,魏市长说话了:“要依法办案,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要顶住干扰和压力,谁要在法律上搞名堂,一经发现严肃处理!”于是,案子又退回来了,没人过问了,刑警大队转到治安大队,最后的处罚又回到了起始点:治安拘留十五天。但是,因为已经刑事拘留了十二天,最后只关了三天就放人了。 这事把铁昆气得够呛,曾找魏市长大闹过,也没顶用。 就这样,同样是一起案件,既可以定为杀人未遂,也可以定为殴打他人;可以判刑十年,也可以拘留十五天。 对此,李斌良只能苦笑。他的权力和精力都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怎么着,那黑脸小子还是自由了。他松了口气。目前,他最着急的还是杀手案的侦破。他觉得,现在的很多问题都与杀手案有关联,如果把这案子破了,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因此,他想带几个人再去金岭一趟。 然而,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在刑警大队处于很尴尬的地位。他被“晾”起来了。 在红楼事件结束后他就发现,自己在刑警大队得到的尊敬目光更多了,但说话却不太好使了。自己部署的工作,人们都诺诺答应,可就是不真办,胡学正表现更是明显,对他部署的工作干脆不理不睬,有时见了面连头都不点一下,眼睛也抹搭着,整天就知道往蔡局长、秦副局长办公室跑,而且,还变得乐呵呵的,动不动还吹起动听的口哨,令人感到反常。 吴志深说:“看见了吗?他高兴了。为啥?不是为你高升,而是看到你腾出的位置来了。这几天大伙为啥都不咋听你的了?肯定都是他搞的鬼。看来,将来这大队长就是他的了,我就在他的领导下了。妈的,要真这样,我是说啥也不在刑警大队干了!”又叹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咱俩都不在,那杀手的案子谁来搞呢?姓胡的我还真信不着!” 吴志深的话说到李斌良心里。是的,人们都认为自己就要离开刑警大队了,有的人已经把自己当成外人了。就连秦副局长也是如此,刑警大队的很多事他都直接插手过问,不再通过自己。而杀手的案子好像没人提了,他提出要再去金岭一事,秦副局长不同意,但,话说得非常好:“我理解你的心思,可你就要提副政委了,再让你跑不是那么回事。你放心,过几天我亲自带人去……对了,这几天我过问刑警大队的事多一些,你别多心。你要走了,我得有个适应期,这些日子就多抓抓,也让胡学正和吴志深锻炼锻炼,免得你走了谁也接不上……那杀手的案子你放心,我不会放过的……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咱得放长线钓大鱼……我真羡慕你呀,这半年多把你累坏了,这回可以放松一下了!” 李斌良不知如何才好。他虽跟赵书记谈过,可还没有正式消息,不知结果如何,他也不好第二次打电话再问赵书记。市委常委会一直没开,自己既没有被提拔为副政委,也没免去刑警大队教导员,可却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了。这…… 他去找蔡局长。蔡局长的回答只是:“别急,哪天我问问市里,看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研究干部!” 就这样,李斌良被晾起来了。 可那案子呢?那杀手呢? 这是李斌良最惦记的。尽管秦副局长和吴志深都表示不会放弃,但自己不亲手抓,总是心有不甘,放心不下。 就在这时,一个上街办事的乡亲给他捎来一个口信:母亲病了,让他回去一趟。 这个口信顿时使他坐立不安,也暂把自己的处境抛到脑后。母亲得了什么病?自参加工作后,这可是母亲第一次捎信让他回去呀。虽然捎信的人说母亲的病不重,他还是放心不下。正好,目前又处于这种尴尬境地,就向秦副局长请假。秦副局长一听十分着急:“那你还等什么,马上去……带一辆车吧,万一有事也用得着!” 李斌良拒绝了。因为他亲自为刑警大队制定的制度,不许私事用车。再说,自己把车开走,不知啥时回来,万一出了案子队里用车怎么办?他拒绝了秦副局长的好心,给母亲买了些吃的,当天上午就动了身。临行前,吴志深知道了,塞给他二百元钱:“给咱妈买点好吃的,病一定要治,放心,真要住院,没钱找你吴哥!”说得他心里热乎乎的。 第二十六章 母亲的家、也就是李斌良青少年时代生长的村庄,离市区一百多里,而且,公共汽车只到乡里,下车后还要走上八里多路才能到家。 李斌良快中午才上车。一路上,他深深地牵挂着母亲,心就如压了块重铅。母亲这一生吃了很多苦。父亲去世早,一家人的担子都压在母亲身上,她含辛茹苦把三个儿子养大成人,尤其对自己,熬尽了心血。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你两个哥哥没赶上好时候,‘文化大革命’,不兴念书,谁也没有法子,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赶上了好时候,可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咱家穷是穷,可要有志气,如果你考上大学,妈就是头拱地也要供你念!” 那是母亲的誓言,她不折不扣地履行了。虽然有两个哥哥,但他们都结婚成家了,生活也不富裕,自己上学基本是母亲供的。她那时已经五十来岁了,却和男劳力一样下地,侍候责任田,晚上又要为自己缝洗衣裳。母亲有志气,虽然穷,却仍然想方设法让上学的儿子穿得像个人样儿,就是旧衣服,也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有棱有角。为了供儿子念书,她还特别种了几亩黄烟,这样,同样的地就能多出俩钱……这一切,都使李斌良永生难忘。他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刻苦学习,如愿考上大学。也正为此,他参加工作特别认真负责,尤其是当刑警后,对待受害群众特别关心,对侵害群众的犯罪分子格外痛恨。 可是,现在母亲病了,母亲捎信来让自己回去,母亲想儿子了。 一路上,李斌良想着母亲,老是想流泪。这时,他才觉得公共汽车太慢。 这是条沙石路,因路况太差,公共汽车只能低速行驶。车上,旅客们都在骂这条路,这原是条老路,从前也挺好走,就是窄一些,随着车辆增多,交通量加大,渐渐不够用了。十年前,省里投资加宽,由于路基打得不好,修好不久就出了问题,路边出现一块块坍塌的部位,路面的一层细沙很快磨掉,露出了尖尖的碎石,车走在上边又颠又费车胎,经常走着走着砰的一声轮子就炸了。旅客们骂包工头黑心,工程质量太差,骂当官的不负责任,吃回扣。骂着说着又说到了眼前,说省里要投资修云水公路了,投资七个亿,有些路段和这条道重合,那时,这条路也就好走了,可又有人说,投资再多,要是没好官管也不行,钱都揣个人口袋里去了…… 好像为了验证这些话,车行出几十里,就见公路两边的野地里有些人在忙着,有人把一种仪器支在地上,用眼睛向前瞄着什么,有人用长长的皮尺在量着什么。旅客们高兴起来,说这是专家们在测量,确定云水公路的线路。车又行驶一段路,前面忽然出现好大一溜轿车,路旁的野地里,一些领导模样的人在兴奋地比比划划说着什么。由于路窄,路旁又停着车,公共汽车行驶得更慢了。这时,有群众认出领导中的一些人,兴奋地叫起来:“看,那是魏市长……冯副市长……我认得他们……” 李斌良也看见了,确实有魏市长,他正在威严地挥着手臂对身边的人讲话。看到市领导,车上的旅客兴奋起来,民间“组织部长”开始发布任免令:“你们听说了吗?魏市长很快就是市委书记了,他现在主持全市工作,地委已经定了,原来的一把手许书记从中央党校学习一回来就上地区当副专员,魏市长接替他当书记,刘新峰接替魏市长当市长!” 有人对“组织部长”的“任命”有不同意见,大约是“副部长”吧。他反驳说:“嗐,你说的是老黄历了,现在情况变了,我听说,将来咱市的一把手是刘新峰,人家是正牌大学生,还是研究生呢,有文凭有水平,魏市长虽然资格比人家老,可这方面不行。听说,刘书记正在省委党校学习,回来就上任!” “组织部长”当然不同意:“不可能,这么安排,魏市长怎么办?论资格,他比刘新峰老,论级别,他比刘新峰高,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难道让下边的人蹿上去压着他?他能干吗?” “嗐,组织决定,不干也得干!”“副部长”大声说:“听说,地委想调他去另一个小点儿的县当书记,他还不同意,非要留在咱市不可。你瞧着吧,快换届了,到时就验证谁说得对了。告诉你,这话是听我表弟说的,他在地委当秘书……” 李斌良平日忙于破案,对领导的事不太关心,可现在这些话让他动了心:难道真会这样?从心里说,自己对刘新峰的印象还真比魏市长强,真要像说的这样,将来自己的工作也会好干一些了…… 正想着,忽然觉得车上沉默了,接着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从车窗钻进来,又听一个人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嗐,作孽呀……好好一条河,就这么给整完了!” 又一个人说:“不但河完了,山也完了,将来咱这日子可咋过呀!” 李斌良向车外看去,发现路旁出现一条河流。他认识这条河,它曾是条美丽的河,通向自家所在的乡村,在自己小时候,水清见底,两岸是绿树、草地和鲜花,附近还有长满高高树木的山峦。那时候,自己还曾在里边洗澡抓鱼,可现在…… 现在,它一片死亡的气息,河里泛着黑红色的水,还卷着死亡的泡沫,河两岸的树木绿草都已经枯死不见。不远处的山秃了大半,树木多数已经被砍掉,裸露的山体好像被剥掉皮的尸体,让人看上去心里特别难受,一股恶臭的气味贪婪地从车窗钻进来。 这…… 只听一个年轻人恨恨地骂着:“妈的,造纸厂,什么造纸厂?我看是造孽厂!” 一个年纪大些的人劝道:“小伙子,少说两句吧,传到人家耳朵里又是病!” 小伙子:“病就病,我不怕他们。妈的,我真弄不明白,这年头咋回事呢?谁祸害这个社会,谁就发财,就他这样的,不但发了大财,还当上了市人大代表。谁选的他呀?他能代表咱老百姓吗?把咱都祸害苦了……” 李斌良听了几句就明白了,眼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铁昆。从去年开始,他在附近办了个造纸厂,砍山上的树做原料,污水就往这条河里排……这人,真是无所不在呀,而且什么坏他干什么,可就是有人让他干,支持他干。据说,国家有规定,不许乱建造纸厂,特别是年产二百吨以下的厂,坚决不批,可他的工厂又是怎么建起来的呢?不知他赚了多少利润,但造成这样的损失,又是多少钱能补回来的呢?还听说,市里还给他三年优惠政策,可以少交或者不交各种税费,这不就是以广大人民群众子孙为代价,让他个人发财吗?! 旁边的旅客正说着:“妈的,市里也不知咋想的,这种厂子咋会批呢?肯定有人从中得好处了!” 又一个旅客说:“那不假,现在,哪个企业没有领导的股份?不信你申请办个造纸厂,看能不能批你?肯定不会……听说,受害最重的沿河村老百姓到市里告过,可根本没人管,有的领导还说他们是破坏经济发展,要抓带头告状的!” 第三个声音说:“嗐,他们也是不自量力……别说他们,今年春天,省环保局都来人了,又怎么样了?还不是挨了两刀撤回去了……” 这件事李斌良也知道。春天,省环保局接到举报,派两个人来本市调查铁昆造纸厂排污的事,结果,被一伙人给痛打一顿,其中一个人还挨了两刀。当时,自己还没到刑警大队,听说调查来调查去,也没查到凶手是谁,最后也成了积案。很多人说是铁昆指使人于的,包括警察里很多人也这么认为,可没有证据,无法采取措施。妈的,他也太猖狂了,等自己倒出手来,非好好查一查这起案件不可。 一阵叹息,车里再没有动静了。不一会儿,人们把话题转到别的上面,一个人说:“听说,他的固定资产已经好几千万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又一个人说:“你说的还少点,我有个亲属在市工商联,他统计过,说已经超过一亿元了……哎,你说,他要这么多钱干啥?可怎么花呀?” “听你的话就是老屯,钱还怕多?花钱还不容易?首先,顿顿吃好的,上饭店,要不,就多找几个老婆……这不行,犯法……对,就天天玩小姐。他不是开了‘腐败一条街’吗?手下好几百小姐,每天夜里一个,轮班干呗……” 车里爆发出笑声。有的人还接茬儿说:“那得有个好体格,这么整,大概没轮一遍就得痨症了,弄不好,小命都搭上了……” “是啊,还是咱们好,没钱,找不起老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也是个丑八怪,落个好体格……” …… 就着这个话题,人们开起了带点黄色的玩笑。看来,他们很善于苦中作乐,很健忘,这么快就把刚才的愤恨忘到了脑后。这使李斌良想起了鲁迅《阿Q正传》里边的人物。 看来,无论是阿Q还是小D,他们的精神胜利法,都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呀。 这时,李斌良忽然发现,自己对这篇学了多遍的名著有了新的理解。 想着这些,李斌良一时把母亲生病的事都忘了,直到快要到达目的地时,才回过神来,看到了前面曾经十分熟悉的地方。在那里,在那所朴素的校园中,他曾整整度过六年的光阴。李斌良的心激动起来。 第二十七章 李斌良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时,他每天都要往返一趟,为了学习,中午不能回家,吃着母亲准备的干粮和咸菜……对这里,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车还没进乡,他就从车窗探出头往外看。乡里的变化不算大,只是增加了两幢楼房,一幢是乡中学楼,离得较远看不清,只觉得挺大,还有一幢小一些,是乡党委和政府的办公楼。街道两旁的砖房也比从前多了一些,路况好像也稍好一点。瞧,街道两旁成了市场,很多人在这里摆摊叫卖,街道上的人也很多,公共汽车要特别放慢速度。李斌良的目光从一个个摊点上扫过,希望看到本村的熟人,打听一下母亲的情况。忽然,他看见路旁一个卖烟叶的摊点,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在给一个顾客称烟,这……他的心狂跳起来,一下脱口叫出声来:“妈——妈——” 李斌良知道,母亲耳朵有点背。可是,儿子的呼唤她却一下子就听到了,抬起头向公共汽车上观看。李斌良更大声地叫起来:“妈——妈……我在这儿……”他让车停下,急不可待地跳下车,奔向母亲:“妈……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病了吗?” 母亲的白发和脸庞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非常明亮。她并没有生病的样子,好像比上次见面更结实了,只是脸色晒得黑了许多。看到儿子,明亮的脸上更加光彩,她放下手中的烟摊,用灿烂而慈祥笑容迎接着儿子。 看着母亲的脸,李斌良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流出来。到底为什么流泪,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欺骗了自己而委屈?是看到母亲安然无恙而欣喜?或是看到母亲摆地摊而心酸?他也说不清。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次见到母亲,他总是想流泪。 母亲看到了儿子的泪水,急忙掏出手绢为他擦着:“别担心,妈没事,一点病也没有,就是有点惦念你,想见见你……别这样,让人笑话!”李斌良闻到,母亲的手绢上有浓重的旱烟味道。 李斌良哽咽着说:“妈,你咋还干这个呀,走,咱们走,回家,不卖了,妈,今后你再也不能干这个了,我不同意。走,咱马上走……” 李斌良说着眼泪又流出来。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她养大了三个儿子,有一个儿子还在市里工作,还是刑警大队教导员,可她居然还要摆地摊卖烟叶。这里离家八里多路,每天跑一个来回就是十六里,还要挑着烟叶,这是多么重的体力劳动啊!母亲怎么受得了?!李斌良七手八脚地收拾着烟叶要走,母亲拦也拦不住,只好随他的便。在他收拾好之后,母亲才说:“我饿了,中午这阵儿买卖好,连饭还没顾上吃,妈先吃一口再跟你走!” 母亲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塑料包,拿出两个馒头和一块咸菜要吃。李斌良更受不了啦,一把夺下,把自己带来的袋子打开,拿出糕点、香肠和水果、饮料:“妈,你吃这个……嗯,先喝点这个,解解渴,这叫可口可乐,是美国口味!” 母亲没有推辞,在相邻摊主的注目下,接过儿子的食品,坦然地大口大口品尝起来。李斌良的心这才好受了一些。 每次回家,李斌良都要给母亲买些好吃的,而且特别注意买一些母亲没见过没吃过的。母亲过去吃的苦太多了,现在,应该让她品尝一下生活的甘甜了。然而,他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还在卖烟叶,两个哥哥在干什么?他们怎么就忍心?李斌良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对哥哥的不满。 母亲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斌良,你别多想,是妈自己要干的,你哥哥嫂子们都不让,可他们拦不住我。我身体还好,呆着也是呆着。再说,你二哥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妈得帮帮他们!” 母亲就是这样,她的心总是惦着儿子,而且,哪个日子过得不好,她惦念哪个。旁边一个卖菜的中年妇女对母亲大声道:“大婶子,你养个好儿子啊,多孝顺你呀!” 母亲自豪地大声回答:“是啊,我儿子小时候就知道心疼我!” 周围都投来羡慕和好奇的目光,李斌良却觉得无地自容。妈妈的话和这些目光都刺在他身上,刺进他心里。自己难道真是孝顺儿子吗?有这样的孝顺儿子吗? 母亲吃完东西,拉了儿子一把:“走吧,你要不来,妈还能卖几斤。依你,走,咱们回家!” 李斌良挑起母亲的烟摊,用一只手扶着母亲,穿过市场,向八里外的村子走去。母亲边走边高兴地和一些摊贩打招呼,告诉他们跟儿子先走一步,语气和笑声中充满自豪。可李斌良的心中却充满苦涩,走出好远,他还感到市场上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走在路上,母亲才有几分歉意、几分得意和几分神秘地对李斌良说:“妈知道你忙,不这么说怕你不回来,告诉你吧,妈给你又做了件坎肩,你一定要穿在身上!” 李斌良有点哭笑不得了:肯定又是李瞎子喷了佛水……原来,母亲是为了这个让自己回来的。他没有指责母亲,他不忍心拂了母亲的心意,为此,他也深深地痛恨那杀手,因为是他使自己的母亲牵肠挂肚。 记忆中,好像还没有陪母亲走过这么长的路。一个多小时,又是上岗又是下坡,他的腿都有点酸了,可母亲却没有说累。这又使他感到安慰。 第二十八章 四点多钟,他们才来到村头。一个乡亲看见他们母子,羡慕地冲母亲叫起来:“哎呀,大嫂子,老儿子回来了,陪你一起回来了,多高兴啊!” 母亲大声地:“高兴,高兴!” 母亲和二哥在一起生活,他们到家时,哥哥嫂子都没在家。三春不赶一秋忙,这时候,凡能干活的人都下地了,侄子上学也没有回来。母亲进屋就抱柴禾做饭,李斌良要帮着抱她还不让:“你别动,把衣服都弄埋汰了!”她总是这样,自上中学后,除放寒暑假下地干些成趟子的活儿之外,母亲从不让他干零活儿。她说:“妈已经有两个儿子下地干活了,你不能再干了。就是干也要干大活儿,这零碎活不用你干,人一干琐碎活儿,脑袋就乱,想不了大事了,你得用脑瓜念书,将来干大事!” 母亲里屋外屋咚咚地忙活着,震得李斌良心痛。他想,母亲这要干多少活啊?来回走十几里路,卖一天烟叶,回来还要做饭……他心疼母亲,又帮不上忙,只好里屋外屋地随母亲转。母亲对他说:“你上屋里歇歇吧,我得给你二哥二嫂把饭做好,他们累一天,回来吃口现成的。” 母亲就是这样,她总是想着别人累,却从不知自己累。这个年纪了仍然如此。 晚饭做好后,二哥先回来了,他一进院就吵嚷着:“妈,你知道不知道谁干的,好好的筛子底给弄坏了,少了一大块。这可是钢筛呀,好端端的不能使了,买的话好几十块钱呢!” 母亲迎出去:“行了行了,已经坏了,再说也没用了,买就买吧……快进屋吧,斌良回来了!” 二哥走进来,冲李斌良笑笑,说了声“斌良回来了”,就没什么话说了。李斌良知道,二哥就是这样的人,憨厚,不会说不会道的,心里有也说不出来。又过了一会儿,二嫂和上学的侄子都回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乎乎地吃饭。妈妈按李斌良的要求,做的是农家便饭:玉米碴子,土豆炖窝瓜,大咸菜。李斌良很长时间没吃过这东西了,直吃得肚子撑了才放下筷子。 吃完饭,在妈妈和二嫂到后屋收拾碗筷的时候,李斌良对二哥说,千万不能再让妈妈到乡里卖烟叶了。二哥卷棵旱烟边抽边说:“谁让她去了,挡也挡不住她呀,我和你二嫂又不能整天在家看着她,实在没办法……” 二哥说了一半停下来,李斌良忽然感到有些羞愧。是啊,你说得好听,为什么不把母亲接到你的家里去呢?你也是儿子啊!李斌良想起了妻子,想起她看到母亲时那淡漠的表情……是的,母亲不愿意在城里住,她习惯了农村生活,老想着帮二哥一把,可是,也有一个原因不容回避,那就是,她不喜欢看儿媳那张脸。尽管她从来没有说过。 李斌良感到自己脸红了,掉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 晚上,李斌良和母亲住在西屋。虽然和二哥一起过了多年,母亲一直保留着这张大炕,是为了年节儿子归来团聚用的,具体地说,也是给李斌良准备的。在睡下之前,母亲又现出神秘之色,从她那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式柜子里拿出一件东西:“斌良,你穿上试试!” 这就是母亲说的那件坎肩,和上次的兜肚不同,这个坎肩是用两层布做,在两层布之间还絮着薄薄的棉絮。母亲说:“天凉了,你先试试大小,从明天起就穿在身上!” 李斌良试了试倒很合身。坎肩是老式的,与妻子给自己买的毛衣和毛背心是无法相比的,但这是母亲的心哪。他笑着说:“好,我一定穿着它。不过,你没让李瞎子再喷佛水吧!” 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这个没有……不过,那些法子有时候还是灵验的。从明天起你一定穿着它啊!” 李斌良答应着脱下衣服躺到炕上。母亲也躺下了,闭灯后又和他唠了很多嗑,说这几年农村受灾,粮食不值钱,乡下人日子比前两年难过了,苦干一年也就对付个温饱。又说,人还得念书才能有出息,侄子现在学习也很好,只是将来上大学太贵,怕二哥供不起。后来又说到现在的一些农村干部太坏,不给老百姓办事,就算计向老百姓要钱,还大吃大喝,乡里的饭店成天不落桌,里边都是乡村干部,他们还花好多钱买轿车。母亲说着说着又说回来:“斌良啊,你将来要是当了官,可不要学他们,要多为老百姓办事,少冲老百姓要钱哪,老百姓不容易啊……” 对母亲的嘱托,李斌良诺诺答应。这使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母亲总是在稍有闲暇时嘱托自己:要好好学习,不要和人打架,要讲实话,不许说假话……那时,他经常伴着母亲的谆谆嘱咐进入梦乡。现在看来,那些嘱咐有意无意地已经渗入自己心田,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与母亲当年的教诲有关哪! 母亲又问起他家里的事,孩子咋样,妻子咋样。母亲对儿子和儿媳的感情心里是有数的。她嘱咐着:“你别惦念我,和媳妇好好过日子,别老想让我上你们家去,城里我住不惯,哪像农村,天大地大的,空气也好,城里那乱劲儿我可受不了,夜里睡觉外面车呜呜响,我哪回去你家都睡不好觉……” 李斌良知道,母亲说的是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她可能真的不习惯城里生活,但也有一半是宽慰自己,她知道儿子为她不能去身边生活而内疚。他虽然知道母亲的用意,可听了这些话还是感到一些安慰,心也平静了些。 母亲唠完了家常,又开始嘱咐他:“斌良,妈知道你,也怪妈从小把你管的,心太实,不会处事儿,让你吃了不少亏。妈看出来了,现今这社会可不像从前了,你要多长一个心眼,做人,千万不能害别人,可也要防备别人害自己,这年头太实在不行,容易吃亏。前些日子妈看了一部电视剧,里边就有一个实在的警察让人给骗了,吃了大亏,那个害他的人也是警察,真想不到,警察里边也有坏人,你可千万要小心,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坏警察表面上跟好警察一样,说话办事根本看不出来,可谁知就是他差点把那好警察害死……” 母亲好像知道儿子的处境,知道他的心,把话都说到他心里了。李斌良“嗯嗯”地答应着,默默地想着这些日子的遭遇,想着这起杀手案件,想着围绕这起案件发生的种种不正常现象…… 就像童年时一样,在母亲的絮语声中,李斌良慢慢睡着了,睡得很香很甜,而且感到十分温暖和安全。可他不知道,在他睡着后,母亲却就着窗子透进的微光,默默地坐在他身旁,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母亲的心中充满了柔情。这是她的老儿子,最喜欢的儿子。白天她冷丁看到儿子那会儿,也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她也看到了儿子的眼泪,知道儿子疼自己,心里很感动,甜滋滋的,也差点流泪,可当着儿子,怕他难过,强忍住了。儿子没白养,他心里有妈,疼妈,这就够了。还需要什么呢?她不由想起儿子小时候的一些事。他虽然是老儿子,但从来没有娇养过他,对孩子不能娇惯,那是害孩子。想起来,他小时没少挨打。这孩子啥都好,头脑聪明,学习好,心肠也好,就是有点犟,不会来事儿。别看他长得文气,可当妈的知道,他外柔内刚,并不胆小怕事,而且还爱打抱不平,那年上中学的时候,和学校一个最恶的学生打了一架。那恶学生人见人怕,只儿子不怕他…… 她真想好好看看老儿子,可怕打扰他睡觉,不能开灯,只能在黑暗中端详他。看上去,他比从前黑了一点,身体好像强壮了不少,瞧这胳膊的肉,硬邦邦的,八成是练的,这当刑警也真不容易,要抓坏蛋,不练好身体是不行的……唉,瞧他的表情,眉毛怎么好像还在皱着?这孩子,睡觉还不好好歇着,有啥事犯愁呢……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眉头,想抚平它,让儿子好好睡觉,做个好梦,可不起作用,他还在皱着眉头。他到底梦到什么事了?犯什么愁,是案子上的事…… 一想到这些,母亲就担心得不得了,她望着李斌良沉睡的脸,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 母亲不知道,此时,他的儿子做梦了,做了个噩梦,和几年前枪毙季小龙之后那个梦一样。他看到季小龙被执行枪决后,躺在地上,眼睛盯着自己的眼睛,躲也躲不开……忽然,眼睛动了起来,笑了起来,他忽然活了,慢慢坐起来,眼睛盯着自己的眼睛笑着,并把一双带血的手伸向自己……李斌良回头四顾,发现自己身后有许多妇女和孩子,母亲、妻子和女儿也在其中……李斌良虽然十分害怕,可他知道绝不能退缩逃跑。他一把抓住季小龙带血的手大叫着:“你要干什么,我跟你拼了……”最后,他终于扼住了他的喉咙,使劲地掐着,嘴里还发出怪声:“去死吧,死吧……” “斌良,斌良……你怎么了……” 眼前突然一亮,李斌良醒来了,原来是母亲打亮了灯,也是她的呼叫使自己从梦中醒来。他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妈,你没事吧……” 母亲:“没事,没事,你咋的了,做噩梦了?跟妈说说吧!” 李斌良看看母亲,清醒过来,急忙说:“不,没什么,一个梦……妈,你睡吧!”说着还笑了笑,又躺下睡去。 母亲闭了灯,不安地盯了儿子好一会儿才睡下。她有点猜到了儿子的梦,心里再次发出帮助儿子的誓言。 李斌良并没有睡着,他是为了免得母亲惦念才这样做的。他闭眼躺着,想着刚才的梦。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自几年前有了季宝子被枪毙的经历后,就时不时地做一次这个梦,每次做梦都使他经受一次精神上的折磨。没想到,在见到母亲的夜晚,它又出现了。 第二天早晨,李斌良洗漱后,又吃了一顿母亲做的饭,就要返回了。母亲安然无恙,他放心了,又惦念起队里的事情,呆不下去了。哥哥嫂子已经下地了,只有母亲一个人送他上路,一直送他到村口。母亲还要往前送,被他坚决地拦住,母亲只好站在村口,望着他向远处走去。他走出好远回过头,看到母亲还站在村口看着自己。他扬起手臂向母亲招手,让母亲回家,母亲也慢慢把手臂举起,大概是年老的缘故,她的手臂举得很慢,没有伸直,弯曲着停留在一侧。晨风吹拂,他看见母亲的白发在空中飘舞,好像一座雕像映在明亮的天空中。 这一印象,将永远刻在李斌良的脑海里,刻在他的心中。他回过身大步向前走去,眼前是收获的田野,麦子已经成码子一排排垛在田地里,豆子在收割,谷子也黄了,有些早收的田地已经露出黑色的裸土……这些真实的风景,却怎么也遮不住母亲招手的身影。禁不住,又有几句零乱的诗句在脑海里出现了: 他可能会摔倒,但那只是普通的一跤, 他马上就会站起,向母亲一笑, 李斌良带着从母亲身上汲取的勇气和力量,向前走去。 第二十九章 到了乡里,才知道公共汽车要等一个多小时才到。这段时间该怎样度过呢?他想了想,向乡中学走去,去看看当年的老师,当年的校园吧。 校园发生了很大变化,原来那两排陈旧的砖房不见了,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大教学楼。校园四周还砌起了砖围墙,修筑了高大的校门。只是操场地面还是砂土的,中间修起一条水泥路面。李斌良顺着这条路走向教学大楼,走到大楼一层的教室外面,沿着窗子一个个走过去,就像当年淘气的学生一样,边走边偷偷向里边打量。教室里都有学生在上课,有老师在讲课。看着里边的情景,他心中充满惆怅和温馨。当年,自己不也是这样,曾坐在教室里读书吗?看,那个男同学专注的样子,多像当年的自己…… 在一个教室的窗外,他站住了,心激动地跳起来。里边,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教师在讲课,黑板上是他那熟悉而有力的笔迹。 是他,是自己当年的班主任和语文教师。就是他,通过充满魅力的讲授,使自己爱上了文学,也是他鼓励自己学文,还是他,给自己改了名字,把李文良改成了李斌良。想不到,事隔多年,他又在这种情况下听老师讲课了。他抑制着激动,想认真听一会儿,然而,背后突然有人厉声叫起来:“哎,你干什么呢?” 李斌良转过身,看见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子,一身笔挺的西装,黑胖的脸上长满酒刺,看不出是什么身份。李斌良急忙抱歉地解释:“对不起,我听一听……” “听什么听?”男子厉声地:“这是学校,有什么可听的?!” 李斌良对这人的话很反感,还没容反驳,身后教室的窗子开了,老师的声音从室内传出:“校长,怎么回事,屋里在讲课呢,请您小点声……” 李斌良转过身大声叫起来:“老师,是我,我是李斌良啊……” “啊,是斌良!你怎么来了……” 老师从窗内见到李斌良,喜出望外,安排一下学生们自学,就急忙走出教室。 老师迅速走出教学楼,和李斌良紧紧握手,又把他和满脸酒刺的男子做了介绍:“……这位是咱中学的麻校长……麻校长,这是咱们中学毕业的学生,对了,你们还是同届,不记得了吗?他是咱校多年来考分最高的学生,叫李斌良!” 李斌良这才确认,面前的人姓麻,是中学的校长,而且还和自己是同届同学。听了老师的话才觉得有点面熟。麻校长听了老师的话,仍然用戒备的目光盯着李斌良,直到听老师介绍说他是公安局的,是刑警,才缓和脸色,应付两句转身离去。 几年没见,老师见老了。自己念高中时,老师虽然头上已经出现白发,但讲起课来仍充满激情,身材也十分挺拔。现在,头发已经有一半变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增添了很多,还出现了老年斑,人也很消瘦,精神显得不振。老师领着他绕着校园走着,唠着。李斌良问老师的生活情况,问他开多少工资。老师苦笑着告诉他:“要看工资表上还真不少,每月一千多,可实际开到手的,一年三千块就不错了!” 李斌良感到奇怪,问是怎么回事。老师说:“怎么说呢?市财政还真把这笔钱拨来了,可乡里的领导要出政绩,上这个项目,上那个项目,把工资都挤占了。而项目是上一个赔一个,撒出去的钱一分也收不回来。再加上又买轿车,又要吃喝,都需要钱,结果,弄得老师一年能开三个月工资就不错了。你师母又没上班,没有工资,所以,这生活……这不,我本来以为退休后可以安度晚年,还想游游祖国的名山大川,谁知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好在学校办个补习班,为考不上大学的高中毕业生补课的,把我聘回来,每月挣个二百多块……” 原来是这样。李斌良看看老师消瘦的面孔,不由暗想,自己每月工资八百多元,每年近万元,再加上妻子的,一共两万来元,可仍不够花,老师每年却只有三千多元,该怎么生活呢?真想不到,在讲坛上耕耘了一辈子的老师到老年却是这种境况。看到老师,他不由又想到了铁昆,把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做了比较:一个是教书育人,专门为社会做好事,一个则想方设法祸害这个社会,可是,两个人的生活却有天渊之别,为社会做了一生好事的老师到老年连生活都难以维持,而那个危害社会、造孽无数的铁昆却是亿万富翁。 老师好像猜到了他在想着什么,伤感地摇着头说:“我老了,实在接受不了现在的社会风气。行,别的行业腐败管不了,可校园总该是块净土吧,可你看,这么多年过去,学校的教学质量不但没有提高,反而降低了。为什么?好的师资分不来,专门安排各方人物的子女,把学校变成就业的门路了,不管是谁,只要有钱,有人,再整个假文凭,就可以当老师,现在学校的教师最起码有三分之一教不了课……”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才压低声音继续说下去:“刚才那个校长你看着了吧,他念书时在班级是末等生,可现在居然当上了校长。什么教学质量,啥也不管,就知道溜须,总往上跑。他本来是走后门在乡里当上干部的,后来不知怎么提了起来,前年就调来当校长了。听说,是市里一个叫铁昆的人给帮的忙……” 听了这话李斌良一愣:想不到在这里也听到铁昆的名字,他真是无所不在呀,连自己母校任命校长他也能发挥作用。这时,他已经随老师转到教学大楼的后侧。老师继续说着:“你也别说,这人也有能力,当上校长后首先盖起了教学大楼。不过,这可不是花他钱盖的。他通过市里把乡里的工作做通了,出台了一个政策,把盖楼款按亩摊到全乡各村各户,强收硬扣,到底收上来了,楼就这么建成了。他因此还捞了个地区级先进校长的帽子。” 李斌良看了一眼大楼说:“不管怎么说,大楼还是盖起来了,虽然群众有意见,可终究是改进了办学条件,这还是应该肯定的!” 老师冷笑一声:“你光看盖起大楼了,可我们不少老师还担心不知啥时被它砸死呢。你来看……”他领着李斌良走到楼的另一侧,手向上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李斌良看见,楼体已经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缝隙。有几公分宽,用白水泥抹着。 老师说:“看见了吧,大楼可是刚刚盖了一年多呀,这还是表面,里边的毛病就不用说了。学生老师在里边心里悬乎乎的,都害怕楼顶不知哪天掉下来……你说,这是造福还是造孽,是政绩还是罪恶?为什么质量会这样?你是警察,应该比我清楚,有人算了一笔账,这项工程下来,回扣最少得五十万元……所以说,你不要光看他搞什么项目,建几幢大楼了,还得看他动机是什么。现在不是有句话:‘领导要致富,拼命搞建筑’吗?搞建筑好哇,大楼往那儿一竖,谁都看着了,政绩不说就出来了,而且还有回扣跟着,怎么能不拼命搞呢?对了,听说咱们中学这幢教学楼也是铁昆的施工队建的。这个人可真是不一般哪,听说他非常有钱,得趁几千万,和上边领导关系好极了……” 听着老师的话,李斌良的心思又转到铁昆身上。看来,这人真是个社会的祸害呀,可是,大伙明明知道他是坏人,是个危害社会的蛀虫,却拿他没办法。 老师继续说着:“斌良啊,你是当警察的,就没有哪条法律治治他们吗?” 李斌良无言以对。老师的问题太难回答了,也太复杂了,有些事是不好说清楚的。而且,这不是有没有法律治他的问题,而是法律对他这种人管用不管用的问题。 老师也没用李斌良回答,继续自己的谈话。“斌良,说起来好笑,我没事的时候,常常拿着一届届的学生合影看,想着他们当年怎么样,现在怎么样。你猜得出个什么结论?一些当年品学兼优的学生,往往还混不过那些啥也不是的东西。就拿你来说吧,我们这位校长和你是同届毕业生,你们俩是没法相比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现在他是校长,你是什么……对,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是什么级?副科吧,还行,你还和他闹个平。可你们俩怎么能相比呢?不过,在官场有你这样的学生,我当老师的还有几分安慰,我常常想,要都是他们那样的人可怎么办呢?一这么想就害怕。这回看到你,心里好受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坏人虽然得势,但,太坏了总不长久,早晚遭到报应。就说季宝子吧,他是你们一个班的吧,在学校时啥坏事都干,到社会上更是变本加厉,最后被枪毙了。对了,已经三年多快四年了,那时你到公安局了吗?那小子当年多坏,我记得,你们俩还打过一架,是吧……” 老师的话使李斌良想起了当年,也想起了昨天夜里的梦。是的,当年,季宝子称霸校园,全乡闻名,无人敢惹。就是因为看不惯他欺负同学,污辱老师,与他结下了仇。有一天放学后,在回家的树林里与他放手斗了一场…… 此时,那过去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他好像又置身于那场搏斗中,浑身肌肉都紧张起来。 那是初三的时候,好像是春天。因为季宝子专门和学习好的同学作对,就总找茬向自己挑衅。开始,自己不予理睬,可他以为自己软弱可欺,越来越变本加厉。矛盾的导火索是有一次季宝子被老师批评后,他居然把老师家的玻璃砸了。李斌良知道后说了几句不平的话,传到季宝子耳朵里。那天放学后,他经过一片小树林,季宝子突然冲出来向他发起攻击。季宝子是全校有名的打架大王,谁都怕他,他不但力气大,身子还非常灵活,敢下死手。 李斌良虽没和谁打过死架,但他经常下地干活,身体也很强壮,加上在心理上不惧对手,所以虽吃一惊,很快镇定下来,奋勇抗击,两人就打个势均力敌,季宝子见占不得便宜,突然从怀里拔出一把大号水果刀向他刺来,多亏他有所防备,闪得快,只把衣服扎个口子,胸脯上划了一下,没受什么大伤。他气坏了,掰下一根树棍还击。这时,季宝子埋伏在树林里的狐朋狗党们都冲了出来,帮着季宝子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季宝子虽然勉强获胜了,可从第二天起就不来学校上学了,大约是觉得对手够厉害吧。这场战斗,被藏在树林里另外一些同学看见,给传了出去,大家都非常佩服李斌良。老师知道这事后,对他说:“古代的侠客很多都是文武兼备之士,你的身上就有侠士之风啊,不但学习好,还有尚武精神,好……我看,给你改个名字吧,你不要再叫文良了。一个人如果文而良,往往受那些武而劣之徒的欺负,你是文武兼备,从此你就叫李斌良吧!” 就这样,从那时起,李斌良就开始用现在的名字。 想到这里,李斌良笑起来。他接着老师的话感慨地说:“是啊,老师,我也这么想,坏人可能得势一时,可最后的下场不会美妙……季宝子被枪毙的过程我亲眼看见了,从监狱提出来,到公判大会,到刑场,到执行……当时,我在政工科,把那过程都录下来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老师继续说着:“我常常想,都是我教过的学生,为什么走的路截然不同呢?这里边,教师应该负什么责任呢?到底是什么因素决定着人生的道路呢?真的,我有时也自责,作为老师,而且是班主任老师,要说一点责任没有是说不过去的!” “不,”李斌良说:“这事我想过了,老师对一个人的成长固然重要,但还有一个人的影响更重要,那就是母亲!” 老师似乎没有转过弯来,扭过脸疑惑地看着李斌良。李斌良又说:“我说的是,母亲对一个人的生活道路影响最大。比如,你教过很多学生,都一样地教他们,他们的道路为什么各不相同呢?我看母亲的影响是重要原因。对这一点,我有切身的体验!” 老师想了想,点点头:“有道理,确实是这样,季宝子的母亲不知你见过没有。那还是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批评季宝子厉害了点,他母亲就到学校大吵大闹,骂的话都学不出口。真的,这样的母亲,能培养出好儿子吗?” 老师说的事李斌良也有印象,他至今还记得季宝子母亲那泼妇骂街的形象。那时他就常常想,如果自己的母亲这样,自己该有多么的难堪?!对了,好像季宝子家就住在离乡里不远的村子。想到这里不由问老师:“季宝子的母亲现在怎么样?您见过她吗?” 老师:“见过,她身体还很好,只是人老了些,还经常到乡里来,有人说她还经常下饭馆呢。她和小儿子住在一起,听说,有个远方的娘家侄儿对她不错,也有钱,常接济她们,所以日子还过得去!” 这倒有点出乎意料。李斌良看看表,离车来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忽然动了好奇心:“哎,我想去他家看一看!” 老师看看李斌良:“你还惦着她?看看去吧,就后边那个村子,不到三里路,你能找到她家吗?” 李斌良说:“我去找乡派出所,让他们送我去!” 第三十章 派出所长见到李斌良很高兴,对他也很尊重,听说他要去看季宝子母亲,立刻把所里的吉普车开出来,亲自驾车陪同前往。车启动后所长说:“正好,所里在搞户口整顿,咱们去她家,就以查户口为名!” 路上,所长边开车边对李斌良说:“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去了别后悔,这人家的屋子简直没法进,埋汰死了,连管片民警都不愿意上她家去。也不知是儿子死了没心思过日子,还是打根儿上就是这么埋汰的人家。家里除了老太太还有一个儿子,叫季二宝,也十七八岁了,学不上,活儿不干,整天东游西逛的,高兴了打几天短工,挣俩钱就胡吃海喝了。那老太太也这样,好在外边有个娘家侄儿惦着她,也有钱,经常给她寄俩来。可钱一到她手,都填到嘴里去了,人们常在饭店看到老太太要两个菜吃着喝着!这不,听说,她家现在的砖房还是娘家侄儿拿钱给盖的,可他们住进去跟猪圈差不多!” 随着所长的指引,李斌良看到了季宝子母亲的家。它在村子最西头,与别的人家有一段距离。房子的前面是菜园子,两边是一些禾秧和蒿草,后边是一片高粱、玉米、谷子之类的庄稼。房子虽然只有两间,却是砖房,还有几成新,看上去盖的年头不长。李斌良跳下车,跟着所长往房子跟前走,忽然感到两扇窗子好像眼睛一样盯着自己,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走近后看见,房子虽然不错,院子却乱糟糟的,秫秸篱笆也东倒西歪。把车停到大门口向院里走的时候,又见到院子不知多长时间没扫了,又脏又乱。 李斌良和所长走到院子一半停住了脚步,一条大狗凶猛地冲出,向二人扑上来。李斌良和所长连踢带打,大狗仍不畏惧,几次差点咬到他们。所长气得拔出手枪,一边砸狗,一边冲屋里喊着:“屋里有人没有,快管管狗,不然我开枪了……” 屋门这才打开,走出一个人,对狗叫道:“宝子,回来!” 大狗又叫了几声,回头看看,呜咽着退回去。 这时,李斌良看清了屋里出来的人,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季宝子吗?!但马上又醒悟过来:不,不是季宝子,季宝子活到今天已经三十多岁了,而这个人才十七八岁,是个小青年,只是长得像当年中学时的季宝子。 李斌良猜到,这是季宝子的弟弟。是的,肯定是他弟弟,长得非常像当年的季宝子,只是眼睛更阴郁一些。他站在门口,手抚着大黄狗,戒备地看着李斌良和所长,不说话,也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所长低声对李斌良说了句:“他是季宝子的弟弟,季二宝。”说完对季二宝大声道:“认识我吧,我是派出所长,查户口来了!” 季二宝不出声,把身子闪了闪,李斌良和所长挤进屋子。 外屋是灶房,也是一片肮脏零乱,还有一股浓烈难闻的味道。所长说得没错,李斌良真有点后悔来这里,可已经来了,也不能退出去,就随所长走进了里屋。于是,他看见了季宝子的母亲。 里屋也十分肮脏杂乱,走进来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炕上坐着个老太婆,不说话,也不让坐,和儿子一样,用阴冷的目光望着两个进来的人。看上去,她身体还不错,挺壮的,只是脸色发阴。 所长向李斌良使了个眼色,对老太婆大声道:“老太太,拿户口本看看!” 老太太这才动了动,从一个炕柜里摸出户口本递给所长。所长拿到手中,仔细地看着。 趁这工夫,李斌良打量了一下屋子: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却有台二十一英寸的长虹彩电。一张炕桌摆在炕上,上边有两盘剩菜,一盘是香肠,一盘是猪头肉,还有半瓶酒搁在桌上。看来,所长说的一点也不差,这一切都告诉人们,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李斌良想起母亲的话:“人要埋汰就是懒,没钱还没水吗?你可以洗呀!”又想起母亲的另一句话:“我就看不上那种人,不管日子过啥样儿,嘴可亏不着。那不是正经过日子人家!” 母亲说过的这两点,都活生生地摆在这儿了。 本来,李斌良是带着怜悯的心情来到这个家庭的。他时常用自己来衡量别人:如果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母亲该怎么办?该多么痛苦?可是,现在看到季宝子的母亲,他又想起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时也深深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是不同的,自己是无法与这样的人沟通的。 所长把户口本递还老太婆,手向彩电划拉一下:“老太太,日子过得不错呀,谁给你买的彩电哪?!” 老太太鼻子哼了一声:“侄子!” 所长:“你的命还可以呀,儿子不行,倒有个好侄子。他最近来过吗?” 老太太又哼了一声:“来过!” 所长:“咋没听说呀,给你扔了多少钱?” 老太太想了想,终于回答:“两千!” 所长没话找话:“我说老太太,你家二宝子也不小了,又不上学,又不干活,能行吗?总得给他找点活干哪,不然又得学坏,像大宝子似的!” 老太太这回根本就不回答了,只是鼻子哼了声,显然对所长的话很反感。 这也是母亲。 所长摇摇头,不再说话,用眼睛征求李斌良的意见。李斌良摇摇头,二人转身向外走去。季老太婆连炕都没下,也没留一句。只有季二宝站在门口,用阴冷的目光送他们走出院子。 车启动后,所长长出一口气对李斌良说:“来这家一次得损寿一年。这老太太不是好东西,听说过没有?当年,季宝子把女人带回家要强奸,女人向她求救,她可好,说个啥‘嗐,女人早晚有这一天,你就给他吧’。后来审讯她时,你猜她说个啥?‘俺是可怜儿子,他二十多了还没娶媳妇,多可怜哪!’你说,她是人吗?” 李斌良只觉得直想吐。他对这个家庭实在无法理解。他不明白他们是怎样的一种心态,怎样面对自己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放到自己身上,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他转了话题:“那老太太的侄子是干什么的?你们见过吗?” “没有。”所长说:“只是听说常给她邮钱……好像也回来过,但来了就走,没人见过……也难怪,谁能在这样的家庭多呆呀。不过他对老太太还真挺好,听说是在外地做大买卖的,有钱!” 李斌良回头看了一眼季家,它渐渐向后退去。忽然,他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又感到了那双眼睛,那个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李斌良感到奇怪,因为,这种感觉是遇到杀手时才有的感觉呀……还没容他细想,怀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妻子打来的。她的口气很不好:“快,你马上回来,马上!” 李斌良问:“出什么事了?” 妻子:“你别问了,大事,回家告诉你,快点!” 所长决定用派出所的车送李斌良回去。李斌良心里着急,也就没有拒绝。因为妻子的语调告诉他,一定出了不太好的事。 第三十一章 到家时已是中午,正是饭时。李斌良走进来时,却没闻到一点厨房传过来的饭菜味,整个屋子都死气沉沉。 妻子漂亮的脸阴得要下雨,她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到李斌良,脸色更难看,身子都不动一下。 真是阴晴不定,又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问,可妻子不回答。李斌良着急了:“到底怎么回事?说话呀!” 妻子忽地站起来,冲李斌良想说什么,可又扑通一声坐回去,还是不吱声。 李斌良有点火了。“你怎么了?打电话逼命似的让人回来,回来又不说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妻子终于忍不住了:“出什么事了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干了什么事还不清楚?!” 李斌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你到底说些啥呀?” 妻子:“你装什么糊涂?我都知道了,你跟地委赵书记说什么了?” 李斌良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一喜:“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 妻子又出现了哭腔:“走遍天下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把乌纱帽往你头上扣你却往地下扔……魏市长告诉我了,说你自己不想当副政委,为这事还找了赵书记,他只好满足你,物色别的人了……” “太好了!” 真的是这样。李斌良听明白怎么回事后,忍不住下意识地从嘴里溜出这句话。 “什么?你还说好?你……你……” 王淑芬就要爆发,可突然又忍住了,手一指电话,向李斌良命令道:“快,赶快给魏市长打电话!” 李斌良一愣:“干什么?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王淑芬把声音放软了,用哀求的语调说:“我求求你了,赶快给魏市长打个电话。他找我谈了,人家对你可真是够意思啊,我跟他说,让他再等一等,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改变态度,就打电话给他,副政委就还是你的。魏市长对你是真赏识呀。他还说,副政委只是过渡,公安局没有政委,将来政委就是你的呀……快,快打电话!快……” 李斌良知道,一场爆发不可避免了。他真不愿意在家里发生这种事,这比破一起大案子还累人伤神。他决心好好跟妻子谈一谈,最好不吵,就用真诚的口吻道:“淑芬,你别急,坐下,我好好跟你说说心里话!” “不行!”王淑芬指着电话,斩钉截铁地说,“你马上给魏市长打电话,就说你愿意当副政委。马上,你打完电话,说啥都行!不打这电话,我啥也不听!” “你……” 李斌良猛地站起来要爆发,腰间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急忙打开放到耳边。 里边是一个急促的女声:“你在哪儿?我是宁静,有急事,你快来队里!快!” 又出了什么事?嗐,不管什么事,正好摆脱眼前这尴尬局面。李斌良拔腿向门口走去。 王淑芬尖叫着阻拦他:“你干什么去?不打这电话别想走,什么也别想干……又是哪个女的找你?你想离开我去约会呀,不行……” 李斌良气得浑身发抖,他摆脱开妻子,穿上外衣和鞋子,妻子冲上来扯住他的衣服:“你给我站住,不许你走……” 李斌良急得要死,大声道:“我有急事,你等我回来再说,快放开我!” 妻子:“不放,我就不放!”她又喊起女儿来:“苗苗,快出来,你爸爸要走了,要跟别的女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快来帮妈一把呀……” 女儿怯生生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但,没有来扯爸爸,只是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李斌良,看得他心里很不舒服。他对女儿道:“苗苗,别听你妈的,爸爸有急事,去抓坏蛋!” 苗苗不出声,只是看着爸爸和妈妈。 妻子还是死死拉住李斌良,不让他走。李斌良实在忍不住了,猛地把她一甩,只听哗的一声,外衣被扯破了,妻子也倒退出几步,咕咚一声撞在对面的墙上。李斌良心一跳,想上去劝慰一下,妻子却歪倒在地上大骂起来:“李斌良,你去死吧,死吧,我不跟你过了,你找别人去吧,不许再踏进我们娘俩这门儿,这家是我们的,是我们的,没有你的份儿……” 看着她那丑恶的样子,听着她的哭骂声,李斌良只能拍拍女儿的肩膀,转身打开门,向外走去。 走出门,李斌良又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这场冲突是不可调解的,也可能是致命的,从今以后,这个家庭是不是还属于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他的眼前闪过母亲的面容,想起母亲的嘱咐,暗暗说:“妈,儿子对不起您,让您操心了……” 第三十二章 李斌良奔到公安局大楼门外时,见吴志深正在招呼几名刑警上车,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急忙拉住他问出了什么事。吴志深看见他一愣,马上说:“哈,你回来了……快,上车,江边发现一具女尸!” 胡学正也从楼里奔出来,看见李斌良也一愣,然后少见地露出笑容,招一下手上了另一辆车。 在车启动的时候,李斌良看见宁静从大楼里跑出来,冲着自己的车招手。看来,她找自己不是为这案子,而是有别的事。他想让车停一下,可案子紧急,只好作罢。 她有什么事情呢? 李斌良坐在副驾位置上,看着宁静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些不舒服。发生这大案子,却没人告诉自己。秦副局长和胡学正可以理解,吴志深怎么也这样?难道真的人走茶凉?他不是这样的人哪!恐怕,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走了,还留在刑警大队主持工作。 坐在后排的吴志深好像猜到了他的心,往前探着身子大声解释着:“斌良,案子出得挺急,你回家看咱妈去了,没想到会这么快回来,所以没惊动你!” 李斌良想了想,觉得说得也有道理:是啊,在他们的心中,你已经不是刑警大队的领导,你回家看母亲他们也都知道,哪能发了案子就马上告诉你,你的心胸也有点太狭窄了吧! 这么想着,心里舒服了一些。他又想到了宁静向自己招手的身影,她到底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呢?他打开手机按了队里的号码,宁静很快接了电话,没等他问就小声先开口了:“你在哪里,身边有人吗?” 李斌良:“我在车上!” 宁静:“有急事,电话里说不方便,等你回来再说吧!” 电话撂了。 两辆吉普来到城郊江畔,这里已经先到了几个人,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和两个打鱼的人。 尸体是渔民发现的。他们来江边打鱼,没等下网,就发现水里浮着一具尸体,急忙报告辖区派出所,派出所又报告了刑警大队。 尸体腐烂不堪,面部肌肉或者是烂掉,或者被鱼啃咬,已经残缺不全,身体被水浸泡时间过长,肿胀得硕大无朋,已经失去人形,除了一条短裤,其他穿着都已不见,但是,李斌良一眼看见,尸体的腰间系着一圈绳索。看来,其人是被捆上重物后沉入水中的。从尸体腐烂的程度看,不是现行案件,这里也不是第一现场。 技术人员相继赶到,经过现场勘查和初步尸检,暂时只能确认是具女尸,别的什么也提供不出来。李斌良指挥刑警们以尸体为中心,呈扇面形对附近进行搜索,还有人下到水里摸触江底,希望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可最终一无所获。 尸体被运回局里进一步解剖检验,秦副局长组织刑警大队全体领导和各中队长进行研究。秦副局长看到李斌良就说:“回来了,大婶身体怎样?好不容易回去一趟,陪你娘呆几天再回来,忙什么?市委还没开会,你就放松几天吧!” 李斌良觉得,这个时候该说了。他说:“我母亲的身体没什么大事,我也呆不住,还是和大伙一起破案吧。再说了,我已经跟领导谈了,不想当什么副政委,继续在刑警大队干……我看,咱们马上研究案件吧!” 与会的几个人听了李斌良这些话,一时都愣住了。几个中队长都露出笑容,秦副局长和吴志深及胡学正却表情各异,十分复杂。 秦副局长好像很震惊,甚至有点瞠目结舌:“什么?你……你说的是真的?你可真……真傻,放着副政委不当,非要当刑警?你……你别胡说了,就算你不同意,也得听组织的呀!” 李斌良平静地说:“我已经和领导说了,魏市长都知道!” 吴志深:“那他是什么态度?” 李斌良:“他还没有表态,不过,我相信他会支持我的。我也在这里表个决心吧,最起码,在短期内我不会离开刑警大队,哪怕就是当一名普通刑警,我也留在刑警大队,除非把我开除出这支队伍。望各位今后还要像从前那样支持我……” 胡学正眼睛盯着李斌良,目光复杂,但什么话也没说。吴志深则打了李斌良一拳:“斌良啊斌良,你可真能整事儿,你留下来,我们大伙是求之不得呀……不过,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别意气用事,将来后悔就晚了!” 李斌良:“请大家放心,我绝不后悔。好了,这回大家都明确了吧。我还是刑警大队教导员,主持大队的工作。下面,咱们开始研究这起无名女尸案,大家都谈谈自己的看法!” 也不知是大伙都被李斌良的决定震惊,还是没什么思路,李斌良说完后,好一会儿没人吱声。连秦副局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烟。最后,还是吴志深打破了沉默:“我看,咱们发现尸体的地方肯定不是第一现场,而且,从尸体腐烂的程度上看,这个女人已经被害好多天了!” 李斌良看一眼胡学正:“胡大队长,你谈谈!” 胡学正看看李斌良,想了想说:“一点直接证据也没有,能说什么,现在的关键是查找尸源。” 这话还真说到点子上。李斌良接口道:“对,胡大队长说得对,现在的关键是,这个被害的女人是谁。我就着这个思路往下说,可能是错误的,供大家参考:此人能不能是黄秀秀?”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大家的目光都落到李斌良的身上。 吴志深:“斌良,你说她是红楼那个……那个求救的女人?” 李斌良点点头:“因为,除了梅娣失踪,我市最近没发生杀人案,也没人报失踪,所以,我怀疑她是黄秀秀。” 秦副局长鼻子哼了声:“我看不一定。咱们可是谁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她到底存不存在?我看还很难说!” 吴志深也说:“是啊,这个女人连面目都看不清……没准是叫梅娣的那个女人呢!” 胡学正却没有出声。 李斌良有点奇怪,因为以往争论时,往往是吴志深站在自己立场上,胡学正多持反对意见。这回倒掉过来了。但他没往心里去,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如果是梅娣,她应该是被那个杀手所害,她的死因应该是刀刺,刺进心窝。可我注意了,那尸体上好像没有刀伤。因此,她是黄秀秀的可能性很大。” 秦副局长:“这可完全是推理!” 李斌良:“对,这是推理,破案要靠证据,可推理也是我们破案的重要途径,特别是没有任何线索的时候,我们确定破案方向,靠的就是推理,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凭直觉!” “那,”吴志深忽然又说,“总得有点依据呀!” 李斌良:“当然有。大家一定还记得,我那次红楼行动是接到一个求救电话去的,因为后来出了事,没有发现黄秀秀。可黄秀秀确实给我打过电话,这不会假,她的求救也不会假,她确实曾在红楼,后来也确实失踪了!”停了停,望向胡学正:“胡大队,我记得,你曾在我之前接过这个电话,是这样吧!” 李斌良发现,胡学正听到这话先是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复杂,渐渐变成一种敌视的目光,脸色也变了,突然腾地站起:“咋的,还揪住不放啊!对,我不否认,我是接过那个电话,是没重视,想整我呀?我早知道,有人自来到刑警大队就看不上我,想把我开出去,开吧,我叼着,把我开除警籍我也叼着!” 没等李斌良说话,秦副局长忍不住了,腾地也站起来,指看胡学正大声道:“你给我住口,太不像话了!怎么的?李教导员批评你不行啊?你们虽然是一个班子,可他是你的领导,你有没有组织观念,有没有上下级观念?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要是没鬼,为什么接到报警不理睬,不报告,你说?!” 吴志深看着眼前一幕,心里肯定痛快,忍不住在旁也冒出一句:“那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什么,你们……我……”胡学正气得一下站起来,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镇静,手指指秦副局长,又指指李斌良,指指吴志深:“你……你们……反正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你们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吧。为了避免嫌疑,从现在起我回避,不参加任何案件的研究!” 胡学正说完扭头一摔门就出去了,会场一时又静下来。 李斌良坐在原位没动,但心中却倒海翻江,对这种场面,他一点也没想到,他的话根本不是指责胡学正,只是以此证明黄秀秀这个人存在,他为什么忽然翻脸呢?平时他虽然性情难以捉摸,但还是有点涵养的,怎么忽然在这点小事上闹了起来……吴志深也是,怎么也跟着掺和,这不是已经告诉他,自己在怀疑他吗…… 不过胡学正的表现确实反常,可疑…… 内奸。李斌良又想到这个词儿。当然,现在看,还不能说胡学正就是内奸,但说他有重大嫌疑并不过分吧。他离开也好,今后再研究案件终究少了一份担心…… 然而秦副局长却一拍大腿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不行,你说回避就回避,想用这一招推卸责任?没门儿!” 不一会儿,秦副局长又把胡学正拉回来,往座位上一按:“你给我老实呆着,还没撤你职,你还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谁也没权剥夺你的权利。别忘了,你还是党员,要讲党性!” 胡学正猛地把脸扭向一边,谁也不看。看上去,他好像真的很委屈。李斌良心里不由涌出一股歉疚之情,但马上又警告自己:不能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母亲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这样,案件一时也研究不下去了。几个人坐在这里,谁也不说话。还好,法医敲门走进来,宣布了他们的检验结果:该尸为女性,从躯干、四肢及其他器官检查上看,在二十岁左右。颈部甲状骨上方两侧各有一处类涌形表皮剥脱。死者舌尖微露于齿列外,两眼微睁,两眼睑球充血,伴少许针尖样出血点。两胸廓对称,腹部平坦。经解剖检验:颈部操作处肌间出血较重,并有舌骨骨折。两胸腔清洁,两肺质软含气,肺间裂散有小片状出血。心脏也有少量小点状出血。胃内有少量粥状食糜,约100MC,死者死亡时间应在最后一次进餐二至三小时左右。经检查处女膜,在5点、7点位置有陈旧性斑痕,说明该女子曾经有过两性生活。经鉴定,该女子系被他人扼颈死亡后抛尸入水…… 在法医描述的过程中,弥漫在几个人心中的不快渐渐淡了。李斌良静静地听着,心不断地缩紧,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年轻姑娘被一双罪恶之手扼杀的过程。 法医讲完了,大家还在静坐着。李斌良想了想问:“在尸体上发现刀伤没有?” 法医的回答是否定的。李斌良又问一遍,法医说道:“我们特别注意了这一点,她的身上确实没有另外的伤痕,更没有刀伤。” 那么,她不是被杀手所害,而是另有其人。还有另一个凶手。因为他没有使用惯常的一刀毙命,而是用罪恶之手,将一个女子扼杀在花季。 可是,面对罪恶,刑警们却无能为力。原因很简单,没有证据,目前,连死者是谁都难以确定,即便李斌良说的有理,也只是怀疑,不能以此对任何人采取强制措施。 胡学正忽然站起来,大声地:“我提议,再次搜查红楼。不是说她是黄秀秀吗?不是说她是被红楼强迫卖淫的吗?就找他们,找红楼,向他们要人,抓他们,审他们!” 尽管知道这话是感情用事,可李斌良仍然被说动了。真的,他多想像说的这样,对红楼采取强制手段哪。可是不行,红楼已经否认有过黄秀秀这个人,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红楼里曾有过这个人,更没有证据证明这具女尸就是黄秀秀,凭什么向人家要人,抓人,审人?! 李斌良叹了口气:“我不同意这样做!” 胡学正冷笑起来:“怎么,你不是破案最迫切吗?不是最恨红楼吗?不是怀疑他们有问题吗?怎么又不同意这么做了?我再次建议,搜查红楼,找他们要人,他们不拿出人来不行!” 李斌良没理胡学正,对秦副局长道:“我认为,现在的关键是查找尸源。黄秀秀打电话求救时,曾经对我说过她是四川人。为此,我提议,通过省厅和公安部,向四川各地公安机关发出协查通报,把死者的身体特征注明,并特别注意了解有无叫黄秀秀的年轻女性失踪!” 只有这样了。 又是杀人案,又出来一个杀手,又发生一起难以攻破的疑难案件。几起了?毛沧海一起,林平安一起,自己也算一起,还有吴军那起,虽然发生在青原,可完全应该算在本市的账上。现在,又发生了无名尸体案,梅娣失踪案。还有多少案件要发生?到什么时候才能扼住那罪恶之手? 李斌良心里沉甸甸的。他觉得,自己欠了账,欠了全市人民的账,欠了那些死者的账…… 第三十三章 下班的铃声响过,弟兄们陆续走了,回家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一个个生命在不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死了,被杀死了,但别的人照常活着,包括破案的刑警,还要照常生活,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上下班,照常回家…… 李斌良知道,自己过于苛刻了,可他此刻陷于一种异常的心理状态中,实在难以理解这本来很正常的一切。 他坐在办公室里,反锁着门,想独自安静地坐一会儿,不让人打扰。他不想吃饭,他不饿,也不想回家。他知道家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这时,有脚步声轻轻走到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他完全是下意识地站起来,梦一般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还没容他看清是谁,门外的人已经猛地挤进来,并迅速回手把门锁上了。 他先是感到一个柔软温暖的躯体,接着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原来是宁静。她要干什么?为什么反锁上门?李斌良刚要问,忽然注意到面前的这双眼睛充满了紧张甚至恐怖,呼吸也格外急促,一双颤抖的手里握着两张纸递给他:“快,你快看……” 在李斌良的印象中,宁静就像她的名字那样,总是那样的恬静,从来没有惊慌失措过,可现在怎么了?原本浅棕色的面庞已经泛白,明亮的眼睛闪着惊恐的光。他接过她手中的两张纸,看见上面是放大的指纹。一张纸上五枚,另一张纸上一枚。 这…… 宁静指着那一枚指纹和五枚指纹中的一枚让李斌良看:“你仔细观察,发现没有……看,这几处,是不是一样?我找技术科痕检员看了,他们认为,这两枚指纹是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大。按照他们的说法,检材和样材比对时,如果中心花纹清楚,九个点以上相同,就可以确认同一,而中心花纹不清楚的,需要十一个点以上相同才能认定同一。这个检材和样材中心花纹都很清楚,已经确认有八个点相同,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的!” 李斌良抬起头来,看着宁静的眼睛:“这都是谁的指纹?” 宁静指着检材指纹:“这是在毛沧海被杀现场提取的那枚……” 李斌良的心突的一声,激烈地跳起来。他听出,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手指也颤抖起来,勉强指着五枚样材指纹问:“这是谁的?” 宁静说话也慌乱了:“我……我开始也不敢相信,可技术科说它们同一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他是……我真的不敢相信,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可是总要认真对待呀,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连技术科也不知是谁的指纹,只是让他们比对一下……” 李斌良着急起来:“别说没用的了,快说,到底是谁的指纹!” 宁静还是不肯说出人名,李斌良急得跳起来:“你怎么回事啊,要急死我吗?快说呀,这是谁的指纹?” “是……” 宁静欲说又止,李斌良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宁静终于说出来,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李斌良这回真跳起来:“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宁静:“是啊,我也认为不可能,可是,这事实……” 李斌良的浑身都发抖了,他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激烈地思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宁静的手:“对了,宁静,咱们情报资料室是不是也保存声像资料!” 宁静不解地看着李斌良:“是啊,你要看什么……” “快,领我去找……” 李斌良拉着宁静的手,来到情报资料档案室,打开声像资料柜的门,不负所望,终于找到了一盘录像带。 “是它吧……” 李斌良看了看时间和题目,知道找对了。二人又回到宁静的办公室,打开放像机,接通电视屏幕。 一会儿,电视上现出了当年那一幕,李斌良也就回到了当年: 季宝子被带出监狱,那微笑的、欣然的脸…… 季宝子把脸转向录像机,那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唤,但是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他没有认出自己,他不可能认出自己。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季宝子。 但,他和季宝子长得很像,很像。 刑场上,他被五花大绑地带下车,仍然在笑着,友好地四下望着周围的一切,在和一切告别。 他被押到执行的地点,跪在地上。 他身边的两个死刑犯头上飞起血花,接连倒在地上。 镜头停在他的背上,静止了片刻。那是枪手的暂停。 他的脊背忽然动了起来,转过脸来,冲着录像机的镜头,眼睛和嘴都动了起来,好像在呼叫着什么,从口型上可以辨出,是个“我”字。 就在这时,他的头上飞溅起血浆,他一头栽倒在地。 尸体的特写:尸体被人翻过来,镜头对准了他的脸,他额前的弹洞。他的嘴巴还在张着,呈现出“我”的形状。 他要说什么,说“我……”什么,或许是“我不是季宝子”吧…… 镜头停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上。他白纸一般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那放大的瞳孔也好像仍在看人,在看着自己,在他凝固的眼睛后边,好像还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从眼睛望到心里,直至心灵深处…… 宁静在旁边不由抓紧了李斌良的胳膊,这使他再次体验了当时那种恐怖,那种从未有过的从心底生出的恐怖…… 他的目光盯着屏幕,但,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 屏幕上出现两条腿,随后,镜头结束了,屏幕上出现雪花。 李斌良知道那是谁的腿。 一切都结束了。李斌良明白了,那个被枪毙的家伙不是季宝子。季宝子还活着,还活在人世上,还在继续杀人,自己面前的几起血案都是他所为。 那么,是谁会长得与他如此相像,替他欣然赴死? 又是谁把他置换了出来,使他逃脱了死刑,把他放到社会上,让他继续杀人…… 李斌良感到更加巨大的恐怖从心头涌起。 不知不觉间,他抓紧了宁静的手臂,抓得很紧很紧。 巨大的愤怒也从心头生起:真想不到,居然有这种事发生,而且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太难以置信了,这难道是真的吗?在一些小说里倒见过,古代的监牢里出现过,中世纪的外国监狱也有过,可想不到这种事居然发生在当代,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妈的,他们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 内奸,腐败分子! 李斌良心里充满了仇恨,是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而且这种仇恨使他忘记了恐惧。 …… 李斌良和宁静手抓着手对望着,好久好久既不说话,也不把手放开。 天已暗下来。他们也不开灯,就这么手抓着手坐着,互相望着。 离奇的案情,把两人深深地震惊了,也把他们的心拴在了一起。 宁静终于渐渐平静了一些,对李斌良轻声道:“当技术科的结论出来后,我都惊呆了,好半天都不知道怎么才好,后来给你打了电话……你说,这能是真的吗?” 原来,宁静那么着急地见自己是为了这事。 李斌良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用低沉的声音说:“真不可思议……对这个结果,我无法相信,可又不能不相信。不然,案件为什么老是突破不了?为什么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情?不过,这事到底怎么发生的呢?这后边隐藏着什么问题呢?这案件还牵扯到哪些人呢?” 是的,这都是些非常严重的问题。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们才离开。他们并肩走在路上,他要送她回家,因为她已经深深地陷入惊恐之中,他不能让她独自回家。 还好,虽然有路灯,但怎么也不能跟白天相比,稍远一点就看不清谁是谁了。二人又挑着一些僻静的道路走,所以,没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并肩走着,偶尔对视一眼。尽管天很暗,但,他们还是看到了对方的眼睛。在特别黑暗的路段,两人的手臂挽到一起。 这使李斌良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梦境,好像也是在这样的夜色中,和她并肩走在街上。只是,梦境中充满温馨,而现在则充满了紧张和恐惧。 李斌良知道,今晚的情景,将会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记忆中。他忽然盼着路再长一些,距离她的家再远一些。 可是,她的家就在前面了,该分手了。他把她一直送到楼道口,看到楼道内的灯光,才让她一个人上楼,听着她用钥匙打开屋门,走进去,关上门。 此时,余一平在家吗?他是否看到自己陪着他的妻子回家? 李斌良在往回走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一点。但,已经顾不了许多了。 余一平真的发现了宁静和李斌良走在一起。每天,都是宁静把饭做好,他回来吃现成的,若不回来,就打个电话。而且宁静家庭观念很强,没特殊情况,往往一下班就回家,做饭,搞家务。今天,他本来兴致很高,下班时有同事相约出去玩,因为有高兴的事需要让宁静知道,就没有去。不想,回家好半天宁静还没回来,他觉得有些扫兴,也有些着急,就不时站到窗前往外看。虽然夜色已经降临,看不清人的面孔,可从身材上他可以看出是李斌良与宁静并肩走在一起。他有些恼火:妈的,泡我的老婆?我虽然不喜欢她,可她是属于我的,你他妈的想占她的便宜…… 余一平想着想着又高兴起来:瞧瞧吧,你李斌良到啥时候也不是我的对手。想当初同在市政府当秘书,你是比我有才,可在领导眼中的印象你可不行。特别是当初追宁静,我早看出来了,你他妈的心里有她,也想得到她,可你手段不行,最后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对,我注意了,那天婚礼刚进行不一会儿你就走了,可能是心情不佳吧……后来呢?你在市政府呆不下去了,不得不离开,到了公安局,只当个政工科副科长,后来又到刑警大队当教导员。可说来说去不管怎么着才是副科级,而我已经是正科。现在更好,对不起了您,副政委没您的份了,很快,你将在我的领导下了……等着,到时咱们好好练一练,看谁比谁强,看我怎么练你? 其实,余一平的父母也是平民百姓,小时候,他看着父母在权势人家面前卑躬屈膝,常自惭形秽,暗暗发誓将来一定改变自己的命运。为此,他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参加了工作后,他更加看到了权力的重要,又暗暗发誓,一定要当官,要掌权,要爬上去,绝不能过父亲母亲那种生活……心中充满了对权力的欲望。在政府办的日子里,他把这种欲望深藏于心,不露声色,在领导面前表现出十分谦虚谨慎的样子,又善于察颜观色,所以,虽然工作能力并不出色,在秘书里进步还是较快的。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后台和金钱,是当官掌权的必备条件,而这两条自己都不具备。为此,他在自己的婚姻上下了大工夫,并最终如愿以偿。可是,和宁静结婚后,却发现当市长的岳父根本不帮他的忙,不但不帮忙,还总训他,让他老老实实做人,凭自己的能力工作,宁静也不帮他说话。更倒霉的是,不久,岳父出了交通事故死了,靠山没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秘密,有关岳父的秘密。经过慎重思考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做出了一个选择,一个他认为正确的选择。现在看,这种选择确实是正确的,已经初见成效,今后还大有用武之地,还有更美妙的前途。 因为他的兴趣都在这方面,特别是现在,他已经获得了自己要得到的东西,因此,对宁静和李斌良的事情并没有太放到心上。 不过,当宁静进屋时,他还是用酸溜溜的口气说:“真亲热呀,手拉手肩并肩的,咋不请他进来坐一会儿啊?让这位情敌和我见见面,唠一唠心里话!” 宁静脸一热,知道他刚才看到了自己和李斌良在一起了。当时光顾害怕,紧张,忘了这点。她没有理睬他,对他,她已经彻底了解,已经不屑一顾了,因此,他看没看见也就无所谓了。他可以嫖娼,有什么权利说别人?再说了,自己也没做什么!她脱下外衣换了拖鞋,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亲了儿子一口,走进厨房做饭。 余一平对宁静的反应感到失望,他跟着她进了厨房。“对了,你那位可爱的李教导员跟你说了吧,据我所知,他的副政委梦已经做到头了。你听说了吗?” 宁静一怔,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付之一笑,仍然不理余一平,自顾点火做饭。余一平闹了个没趣,想了想,干脆把话挑明:“有个消息我得告诉你,李斌良不但当不成副政委,而且,很快就要归本人领导了!” 这话引起了宁静的注意。对李斌良不当副政委,她早就知道,可要归余一平领导……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去公安局?什么时候定的?她斜眼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余一平从宁静的表情中得到心理上的满足,故意卖关子,反倒不说了,哼着小调转身回了客厅。他越想越高兴,将来,自己到了公安局,直接管着李斌良,那可太有趣了……忍不住用跑调的嗓子唱起:“咱们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啊……” 宁静知道,他要自己跟在他身后打听怎么回事,自己偏不这么做!可是,他要调公安局,这可是第一次听到,也没听说市里要动干部啊,他这是哪儿来的风呢?看上去不是假的……宁静想了想猜到了,一定是李斌良不想干这副政委,市里把他派来了。都是正科级,不就是平调吗?有啥了不起?瞧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日子,宁静对余一平非常了解,她给他下的断言就是“小人”。当初,爸爸在的时候,他拼命追求自己,处处表现出一种忠诚、朴实、稳重的气质,欺骗了爸爸,也欺骗了自己。结婚最初的日子里,也是卑躬屈膝,连洗脚水都给自己打,爸爸一去世,他马上翻脸,对自己颐指气使,还开始出入娱乐场所,泡上了小姐。要不是有儿子,早跟他离了。 吃过饭,宁静又回到儿子卧室休息。自从那天分居后,她就再没有和他同床过。自看清他的本质后,她越来越讨厌他,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产生极大的反感。现在,一想到和他同床,身上就会起鸡皮疙瘩。 可是,余一平因为心情好,今晚却有了兴趣,在宁静去儿子的房间时,他拉了她一把,但被她用冰冷的目光和坚决的神情给镇住了,只好放开手。躺到床上后,他恨恨地在心里说:“妈的,有啥了不起的,你不让我睡,今后求我睡我还不睡你了呢!”为了让自己高兴,他又把心思转到自己的事情上,在床上躺不住了。 宁静听到了余一平翻动纸张的声音,心中暗想:他在看什么呢?悄悄打开门缝看了看,见他又在翻那个旧的日记本,他看那个干什么…… 她又悄悄回到床上,但无法入睡,白天发生的事情又在心里复活了。想到那个杀手,想着杀手背后隐藏的人,杀手案件背后隐藏的一切,她的睡意全没了,在巨大恐惧的同时,她也深深为李斌良担心。她已经完全了解了他,他可能也会恐惧,但他绝不会被恐惧所屈服,他不会在杀手面前退缩,他一定会和杀手及他背后的罪恶殊死一搏,直到取得最后胜利。 可是,这个胜利将是非常艰难的。他也需要别人的帮助,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一定要帮助他,哪怕为他牺牲…… 宁静忽然鼻子发酸,把灯闭了,搂着儿子告诫自己:“不要想他了,不要想他……” 第三十四章 李斌良此时还在办公室里坐着。这既是办公室,也是他的值班宿舍。刑警们都这样,办公室里总是有张床,在没日没夜工作的空间,累了就倒在床上睡上一觉。因此,每到晚上,办公室就成了值班室兼宿舍。 此时,李斌良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因为,他已经知道杀手是谁,而一旦做到这一点,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这时,他和他已经处在平等的位置上,再也不是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了。杀手虽然厉害,可一旦知道他是谁,那种神秘的感觉就大大地减弱了。 现在,关键是怎么对付他,怎么抓住他。 可是,要想对付他,抓住他,靠自己一人肯定不行,种种迹象表明,杀手不是一个人,背后可能有很多人。因此,自己必须取得帮助。可是,一连串的泄密和种种不正常的迹象、杀手的身份及背后隐藏的一切,让他很难相信谁了,即使本局本队的同志也如此,当然也包括一些领导。 他仔细搜索脑海中的每一张面孔,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黑黑的脸膛。对,他总是可信的。想好后,他拿起了电话。十多分钟,吴志深就风风火火、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斌良,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看着他的眼睛:“我已经知道了杀手是谁!” “什么?”吴志深跳了一下,露出震惊的表情:“这……真的?我不相信……你……别胡说……真的?是谁?” 听到李斌良说出季宝子的名字,吴志深吓得猛地后退一步,眼睛瞪着李斌良,就好像他是杀手一样,说话也语无伦次了:“不……这不可能……你胡说,不可能,我不信……” 在李斌良的心目中,吴志深一向是有胆子的,也比较沉着,没想到会吓成这样……也不怪他,当自己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时不也是很震惊吗?当李斌良说完一切后,吴志深的黑脸变白,呼吸又粗又重,眼睛像瞪着杀手一样瞪着李斌良,什么也说不出来。 吴志深的吃惊超出了李斌良的预料。不过细想一下也正常,这件事真是太出乎意料了。杀手居然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已经执行了死刑几年的人。 好半天,吴志深终于平静下来,用一种悲哀的声调道:“我实在是扛不住了,居然有这样的事?我无法相信……你说吧,斌良,你说咋办吧,我的心是乱了,啥办法也想不出来,你说该咋办吧……不过,我觉得,这案子靠咱们俩是不行的,必须向领导汇报……” “不行!”李斌良坚决地说:“最起码暂时不行。目前我们只有这份指纹,并不具备完全的说服力,他们不一定信。另外……”他把声音放低了:“你回忆一下,自杀手案发生之后,出的那些事,还有他们的表现……既然杀手是个已经执行的死刑犯,那他是怎么活过来的,或者是怎么逃过死刑的,背后一定还有很多事,牵扯到很多人。因此,我们不能轻率地向任何人透露,最起码,在搞清一个人的真相之前,不能向他们透露,哪怕是领导!” 吴志深:“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斌良:“我们需要证据,需要搜集证据,而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是抓住杀手!” 吴志深:“抓杀手?上哪儿去抓?” 李斌良:“有地方,刚才我想了很久,已经想明白了,他十有八九就藏在那里!” “哪里……” 李斌良说出了地点,然后说:“现在,咱们俩马上召集几名可靠的弟兄,立刻赶去,但不要对他们讲具体干什么,只要他们跟我们走……我看,沈兵算一个,他可靠,需要时还可以动手……还有大熊……你再想两个……” 吴志深摇摇头:“不,我实在想不出谁来了,这种事不能让过多的人参与……总不能让那位副大队长参与吧!” 当然不能。不过,估计用不了多久,每个人的真相都会暴露无遗了。 很快,沈兵和大熊都来到了,四人迅速上了吉普车,李斌良命令三人把手机和传呼都关掉,然后亲自驱车驶出市区,向东方驶去。 沈兵和大熊问发生了什么事,去哪里,去干什么,可没有得到准确的回答。沈兵没说什么,大熊却不高兴了:“咋,不相信人哪……” 李斌良没有解释,都是刑警,知道规矩,大熊很快把嘴闭上了。 车向前疾驶着。李斌良的激动难以平静。 他们要去抓杀手。 杀手就是季宝子——季小龙。也就是李斌良当年那个同学,那个已经被执行死刑的罪犯。 宁静是在翻遍所有指纹档案后,在偶然的情况下,又翻出几年来已经执行了死刑的罪犯指纹档案核对时发现这个情况的。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不想却真的发现了线索…… 李斌良要去的地方是他白天去过的地方,是季宝子——季小龙的家,他母亲的家。 他一定隐藏在那里。李斌良的直感告诉自己,一定隐藏在那里,不会错。那个老太婆骗了自己,也骗了所有的人。什么远方有钱的侄子,根本就没有这个侄子,给她钱的就是她那已经被枪毙的儿子,那季宝子——季小龙。对了,自己离开时曾经感到有一双阴冷的眼睛看着自己——那一定是他,当时他就藏在附近。 吉普车如离弦之箭向前射去。 然而,此行能成功吗?他还能在那里吗? 此时,他在哪里…… 车速在加快。李斌良向前方望去,东边的天际,出现了一抹红光…… 第一章 夜。一条乡间道路上,走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身影消瘦,但十分强健,动作协调,敏捷。身影向前走着,还不时回头看一眼,他的眼睛被身后天际的红光所染红,显得残忍狰狞。看到后边的红光,他笑了一下,闪出一口雪亮的牙齿,特别是门牙中间的一颗,格外白,格外亮。这一切使他就像一头莫名的野兽。 他就是那个杀手。 但,他不是什么无名杀手,他有名字,他就是当年已经被执行了死刑的季宝子——季小龙。 季小龙匆匆向前走着,走上了公路。前面出现车灯的光,他跳进路沟藏起身形。汽车驶过,他跳出来继续向前走着,仍不时回头望上一眼身后的红光,牙齿闪着寒光。 自被执行死刑后,他重新给自己计算了年纪。现在算起来,他已经快四周岁了。最近,这个年龄问题时常出现在他的脑际,因为他不知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活到多少岁。他原来是很自信的,然而,现在他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野兽都是凭感觉生活的。 野兽也是吃人的。在季宝子近四年的生命中到底吞食了多少生命,他没认真计算,也计算不过来。 不过,最近的几条生命他还记得很清楚。 第一条是毛沧海。那是他今年应铁昆之招,来本市要的第一条人命。 那个行动进行得很顺手,没费一点事。就是简单的一刀,姓毛的哼了一声就不动了,简单得都有点乏味。之后,他从铁昆那里拿了钱就离开了。可是,在返回的路上,在金岭换车时,他犯下了第一个错误,那就是,他不该对林平安笑。 当时,他在金岭换车,因要等二十多分钟,他就走出站台,不想碰到了同样等车的林平安。他认识他,是因为当年他把他的哥哥打断一条腿,他到处上访告状,和他照过几次面。他相信,他不会认出自己,因为自己整过容,早已不是当年的面目,在“死”后的几年里,他也遇到过一些熟人,没有一个认出他的。因此,当看着林平安迎面走来时,忽然产生一种戏谑的念头,特意和他走个迎面,并重重地撞了他一下,走过去,还回头对他一笑。 这就是第一个错误。当时他发现,林平安望着自己的眼睛不动了,露出惊讶的眼神。自己发觉不对头,急忙扭身就走,但走出几步又听到林平安喊了一声:“季小龙——” 自己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马上意识到不对,迅速加快脚步,走进人群,摆脱了他,然后隐藏起来观察着。见林平安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就向自己的方向跑来,在附近寻找、询问了好一会儿,然后奔向车站派出所。 当时,他感到脚底下生出一股恐惧。他明白了,林平安认出了自己。 怎么办? 恐惧一会儿就消散了。对野兽来说,恐惧不会持续很久。野兽对付恐惧的办法或者是远远躲开,或者是冲向恐惧,消灭恐惧之源。 他选择了后者。他镇定下来,躲开林平安的目光,潜入站台,登上了火车,返回刚刚离开的城市。 他要杀掉他。 当年林平安为他哥哥的事到处上访告状时,他就有杀他的打算,当时,还摸清了他家的住址。只是觉得威胁不大,也就没动手。这回终于可以一了前仇了。他下车后,正好发现一辆吉普车停在路旁,就“借”来一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距林家不远的便道口埋伏起来。因为铁昆曾经嘱咐过,不要老用一种手段作案,免得被人掌握规律,也是因为被林平安认出的警醒,正好手中有了车,他就决定使用新的手段,造成车祸的假象。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又犯了第二个错误。他杀错了人。开始他并不知道,他撞上了他,又怕他不死,就跳下车,拔出匕首,准备补刀。没想到,差点挨了一枪,当听到了“我是警察”的喊声,他这才知道杀错了人。 可是,他没有罢手,他必须消灭林平安。他找到铁昆,把事情如实对他说了,铁昆开始不同意他再杀人,可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暴露了,铁昆也危险,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计划。经过打听,知道林平安那天夜里并没有回来。于是,他又在每天夜里金岭到达本市的火车到站后,去那条必经之路上埋伏。直到第三天夜里他才达到目的,杀掉了林平安。当时,出于对他那双认出他的眼睛的恐惧和仇恨,人杀死后,又捅了他眼睛几刀。 他以为,自己已经纠正了错误,一切都结束了,可后来才知道,错误已经难以弥补了。因为他错杀的是刑警大队教导员李斌良,而这李斌良又是他的中学同学。那时,他们就势不两立,没想到,这回又碰上了。从此,李斌良揪住这起案件,使自己不得安宁。 好在有人帮忙,李斌良的一举一动都能及时传到自己的耳朵里。当知道林平安还有个同伴叫吴军时,他及时赶到青原,闯进那蓬莱阁饭店的卫生间内,将他杀死。好险,他刚从饭店出来,就见李斌良几人走进去。当然,那吴军可能并不知道什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和林平安在一起,万一林平安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吴军再告诉警方,那就完了。必须杀了他。 可是,事情仍然没有完。姓李那小子虽然屡次碰壁,却还是盯住不放,后来又查到了江川和金岭。为使他以为自己就在江川,还特意和他通了电话,可他真够难斗的,居然没有信,到底查到了金岭。真够吓人的。没办法,只好按照铁昆他们的主意,在本市制造一起案件,那天夜里,给了姓胡的警察一刀,当然,按照他们的嘱咐,不能要他的命……果然把他们吸引回来了。 后来,三个多月没动静。原以为风平浪静了,谁想他一直没放弃,居然又查到红楼,查到了姓梅那婊子。没办法,只好又把那婊子杀了。真他妈的有点可惜,自己虽然睡过不少女人,可那婊子有股特殊的劲头,特别招人喜欢。可没有办法,啥也不如自己的命值钱,只要有命在,世界上有无数的女人等着自己玩,没了命,就啥也玩不成了。只好给她一刀。咳,那婊子也该杀,当自己找到她时,她还以为是姓李的呢,肯定是要给他送信,自己晚到一步,就麻烦了。 再后来,就是姓李的在红楼惹出事后,差点被开除出公安局,本以为这回可以高枕无忧了,谁知他居然有地委书记做后台,不但没被整倒,还渡过难关,要被提拔,而且仍然盯住自己不放,居然查到自己的老家。白天,当他和那个所长来到时,自己就躲藏在屋后庄稼地里,看着他们进屋,看着他们离去。这,使他意识到了危险在逼近,必须马上离开,离开这所谓的家。不能再呆下去了。 其实,即使没有危险,他也无法呆下去了。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高消费,习惯了花天酒地。在金岭,他在城郊有一幢独门独院的小楼,小楼里有客厅,有卧室,装修得非常舒适。当然,他真正在那小楼里住的时间并不多,邻居们和派出所的民警都知道他在外做生意,而且很赚钱,需要经常出去。出去后,他要住高档旅馆,吃高级饭店,玩漂亮女人。而老太婆狗窝般的家,他是无论如何也住不下去的。那不是自己的家,只是老太婆的家。老太婆也是,一辈子就这么埋汰,越老越埋汰,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人这东西,能上不能下,现在回头再让他过那种生活,还不如被枪毙。 现在,他终于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想到这,他的心情有点不同往常,有点异样的滋味。妈的,不管怎么说,自己得管她叫妈,她养活了自己,尽管养活得不怎么样。不过,小时候,她还挺护着自己的,从不让自己吃一点亏。今儿个这事,实在是老太婆自找的,她太贪,总是要钱,也不想一想,如果钱太多了,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不给吧,动不动就威胁自己,说要告发。这是什么当妈的,还不如早把她处理了。可惜,因为她,二宝子陪着一起去了。不管怎么说,他是自己的弟弟,一奶同胞,可是,这时候,顾不得了…… 杀手季小龙——现在他已经改了名字,在金岭的户口本上写着的是纪云龙。他就这么大胆,这么狂妄,即使隐姓埋名,也要保留一部分原来的特征,何况,他喜欢用“龙”来命名,喜欢这个词,有气势,非同凡响,香港那些武打明星都是用龙来命名的。而自己叫云龙更有一层意义。想想吧,云中之龙,见首不见尾,人们看不清,摸不着,只有仰首膜拜,望而生敬,望而生畏。 可是,这时候他的心情有些不好,他产生了一种无处藏身的感觉。他是应铁昆之召回来的,杀了那个姓梅的婊子后,铁昆非逼着自己离开市区不可,就回了家,回到了老太婆身边。可不是冤家不聚首,白天,李斌良那小子却又赶来了。他绝不是来查什么户口,他是来查自己的,他离开屋子往外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又看。虽然他没发现自己,但肯定已经怀疑到了。 这可不是好事。这几年所以平安无事,主要得益于谁也不知道世界上有自己这个人,而现在,这一切好像都改变了。 一种恐慌从心底涌上来,压也压不住。于是恐慌又转化为仇恨:妈的,姓李的,你等着,这回,不管谁说话也不好使了,谁也别想拦住我,我非杀了你不可。不能再让你活下去了,你活在世上一天,我就会随时死亡,而我不想死亡,你就无权再活在世上。 你必须死。你死我活。 季宝子——季小龙走在公路上,走得很小心。每当前面出现车灯,他就隐藏在路旁的阴影中,耐心地等待车辆过去再出来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他有点累,想找个代步的工具。恰在这时,身后的远处传来汽车的马达声,他回头望去,身后的公路上出现灯光,一辆卡车的影子徐徐驶来。季小龙躲在黑暗中,待车驶过后,他跳将起来,飞跑几步,一把攀住车箱的尾部,双臂发力,身子悬空,再一侧身,人就爬了上去。 车箱里装载着一筐筐水果。正好口渴,他抓起一个大嚼起来。这时,怀中手机响起,他停止咀嚼,把手机打开,是铁昆的声音:“你在哪里?马上回来,有急事,马上!” 季小龙说:“我正在回去的路上!” 季小龙关上手机,看见一辆吉普车从卡车旁边疾驶过去。 他没有想到,这辆车里就坐着追捕他的猎手。 李斌良也没有想到,从自己车旁驶过的卡车上,就藏着杀手季宝子——季小龙,那个残忍的野兽,那个自己追捕的猎物。 第二章 李斌良的车在疾驶,逐渐逼近目的地,逼近他们心中的杀手。 李斌良早已发现前面的黑夜透出的红晕,随着车辆的逼近,红晕变成了红色,变成了金色,最后变成了火光。 “不好!”李斌良意识到了什么:“快,再加速……” 一切都已经晚了。当他们赶到时,季小龙家已经火焰冲天,无法靠近,一些村邻无助地远远围观着,吵嚷着。 李斌良用手机打119,回答是消防车已经出动,就在路上。 派出所长带着几个民警和联防队员也来了,但,他们对如此大火也束手无策,只能忙乱地往外抢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看到李斌良等人,所长气急败坏地大声叫着:“李教,你们也来了?!瞧瞧吧,你白天刚来过,夜里就着火了,多奇怪?!” 李斌良没有回答所长的话。他望着熊熊大火,脸硬如铁。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巧合,也并不奇怪。 二十多分钟后,消防车赶到,然而已经晚了,整个房屋已经不存在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火基本扑灭,李斌良和消防战士一起冲进火场。很快,他们在废墟中发现两具已经化成焦炭的尸体。 不用说,那尸体的心窝肯定能找到深入心脏的刀伤。 李斌良的身子颤抖起来。 杀手又走到了前面。这次不应该有泄密可能,看来,他是凭直觉? 不,是自己和派出所长白天来过这里,惊动了他。为了自己活下去,他杀死了知情的生身母亲和同胞兄弟。 李斌良意识到,当自己白天走进这个烧毁的院子,走进这个家庭的时候,季宝子就在附近,在看着自己。离开时,那种第六感觉没有欺骗自己,那如芒在背的感觉事出有因。 李斌良一拉吴志深,“跟我来!” 他抓着他的手离开人群,躲到远处的黑暗中。此时,他感到了吴志深的手冰凉冰凉,还有点发抖。 李斌良拉着吴志深走到远离人群的一个地方,仍然抓着他的手不放,声音虽然很轻,但非常郑重地问:“你准备好了吗?” 心照不宣。吴志深明白李斌良话里的意思,他虽然仍在发抖,却鼓足勇气回答:“这……咱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斌良觉得他回答得很好。是的,此时已经别无选择。他更紧地握住吴志深的手,继续逼问:“我不勉强你,你可要说真话,要做好任何准备,包括牺牲!” 吴志深虽然犹豫了一下,但仍然坚定地回答:“斌良,别逼我口供了,我什么都明白,只要你相信我,咱们就一起干吧。我豁出来了!” “那好,”李斌良很受感动,“我们只有豁出去了。现在,我们再想抓住杀手,恐怕很难很难了,只有从别的渠道突破了。不过,这也很难,甚至更难,关键是要保密。除了你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对,”吴志深说,“是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既然要调查,不可能不惊动一些人,要真正做到保密,很难很难!” “我知道,”李斌良说,“我们尽力而为。你说,咱们应该从哪里着手?” 吴志深想了想:“应该从法院那头,案子是他们判的,执行也是他们法警执行的。” “有这种可能。但是,”李斌良摇摇头说,“我倒觉得,问题也有可能出在咱们这头,因为,季小龙执行前一直关押在看守所监舍,是由我们管理的。另外,你没注意吗?在我们侦破这几起血案的过程中,总是被杀手抢在前面,这就说明,是我们内部人把消息走漏了!” 吴志深:“这……对,你说得也对……”一下想起了什么,“哎,胡学正那时候是看守所的副所长……他能不能……” 这话引起了李斌良的注意:对呀,那时候他在看守所,正是季宝子被枪毙不久后调到刑警大队的……怪不得…… 可是,此时没有时间深究这些。李斌良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我觉得,他一个人还没这么大的能量,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调查。譬如,我认识季宝子,曾经和他是同学,亲眼看见他被枪毙了,他怎么又活了呢?一定是有人掉了包,有一个长得和他非常相像的人代替他赴刑场,而且这个人又是自愿的。这是怎么回事,是我们首先要调查清楚的!” 这时,李斌良又想到了自己的梦境,那个可怕的梦境。在梦里,季宝子复活了,向自己伸出带血的双手……想不到,这梦居然变成真实的生活。 吴志深用颤抖的语调说:“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好吧,一切就按你说的做吧!” 李斌良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好吧,从现在起,我们就要过一种特殊的生活,深入到季宝子的生活中去,回到他‘死后’这几年的生活中去!” 李斌良知道,本案进入了关键的时刻,困难、危险、胜利、失败,都在前面等着自己。 但是,已别无选择,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和多大的危险,不管经历多少失败,都要一往无前,直至最后胜利。 和吴志深谈话后,李斌良指令沈兵、大熊等人留在火场进行调查,又和吴志深拉着派出所长走到一边。 派出所长弄得满身满脸都是烟灰,边回头看火场边跟李斌良走。走到别人听不见说话的地方,李斌良停住脚步,严肃地对所长道:“现在,我们说的话你不能跟任何人说。你能保证做到吗?” 所长惶然地看着李斌良:“李教……不,李政委,你说吧,我保证不向别人说一个字。” 李斌良郑重地看着所长说:“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李政委,我还是刑警大队教导员。现在我问你,季家那个远方的侄儿,你们见过吗?” 所长摇摇头:“没有,我是去年才调这里当所长的,只听人们说这老太太在远方有个很有钱的侄儿,经常周济她……怎么,你怀疑这场火与他有关?” 李斌良:“你不要提问题,要回答我的问题。我再问你,季家还有没有什么亲属?关系较密切的亲属?” 所长又摇摇头:“这,没听说过。” 李斌良:“那好,请你马上开始调查,找这里的老户,知道季家底细的老户,看她家有没有什么较近的亲属,问得一定要细……”李斌良想了想,终于把心里的疑团说出来:“还要特别注意,季老太太还有没有别的儿子!不过,一定要讲究方法,不要问得太直接,迂回着问。” “这……”所长看看李斌良,没再反问,说了声:“好吧,我现在就组织人调查。” 调查取得了成果。天快要亮的时候,所长领着一个中年汉子来派出所见李斌良。 所长介绍说:“他姓马,多年前和季宝子是邻居……老马,把你知道的情况说说吧。这是我们市公安局的领导。” 李斌良急忙站起来,热情地与老马握手,又向所长要了一盒烟,亲自为老马点燃一支,然后诚恳地说:“麻烦您了,请您把知道的都谈出来,这非常重要。” 老马一开始对李斌良很是敬畏,抽上烟之后,心情放松许多,对李斌良笑着说:“局……局长,您要问什么事?听所长说,你想知道季老太太儿子的情况?我知道,从前,她还有一个儿子,不过,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已经送了人……您听这个吗?” 对老马称呼自己局长,李斌良感到有点好笑,因急于听情况,也没打断,现在听到这个信息,更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督促着:“听,听,这非常重要,您快说!” 见自己的话受到重视,老马有点得意起来,笑了声说:“这事儿,你也就打听我,别人谁也不知道。那时,我们两家是一个屯儿,季老太太第一胎生了两个儿子,都和我同岁,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呢……” 李斌良打断老马的话:“什么?他们和你同岁?” 老马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是啊,我们同岁。我这人老相,干庄稼活干的,其实,我今年才三十四岁!” 所长在旁边说了句笑话:“我看你好像四十三了。行了,说正题!” 老马点点头:“对,说正题。是这样,季老太太那人你们不了解,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穷吃胀喝的,日子过不上溜来,就把一个儿子送了人。说是送,其实是卖,听我妈说过,好像收了三百元呢。那时候钱实啊,三百比现在三千都扛花。那年,我们家三个劳力干了一年才分回二百多元来,一年的花销全指它呢。那时,一件衣服也就几块钱,下顿馆子,十人一桌也就十几元钱……” 李斌良怕他扯远,急忙打断,把话头转回:“好好,那么,季老太太把孩子到底送给谁了?” 老马更得意了:“这你们也得问我,别人根本不知道。那是老太太的一个远亲,好像是什么表姐家。你们说,那老太太是啥人,把孩子送给亲戚还要三百元。听说,她把孩子送人后,过了些日子又找人家去了,要把孩子抱回来,又讹了人家不少钱。” 李斌良:“那么,这个亲戚住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老马:“这……那抱孩子的爹娘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那孩子现在的名字,要问他住在哪儿吗,这……” 所长急忙又递过一支香烟:“快说,住在哪儿?” 老马倒不着急,他看了李斌良一眼,把一支烟夹在耳朵上,又美美地吸了一口嘴里的香烟,然后才伴着烟雾吐出话来:“告诉你们也没用,三十年前,抱走孩子那两口子就已经四十多岁,现在七十多了,都没了。” 李斌良着急地:“你怎么知道没了……请您赶快告诉我们,他们住在哪里?” 老马又吸一口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其实,他们住得并不远,离这里也就三百多里路……是咱们邻县,真的,我这人记性最好,他们住的叫山河乡。” 好像得来的太容易了。老马看出李斌良的疑虑之色,焦急起来:“咋,你还不信我?我说的没有一句假。”他又尴尬地笑了两声,“其实,并不是我记性好。在十来年前,我还见过那个送走的儿子呢!他长大了,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回来认亲,正好让我碰上了,跟季宝子长得一模一样,我问了他住在哪儿!” 看来,一切都是真的。 老马仍然担心李斌良不信他的话,继续说:“他还跟我说,他所以回来,是因为他的两个后老都死了,是死前告诉他身世的。他家也挺穷,要结婚缺钱,想回来看看,一是认亲,见见亲生的娘和兄弟,二是想借点钱结婚。可季老太太对他并不亲,自己日子还过不上溜儿来呢,哪有钱借他,反过来还跟他要钱呢。那季宝子牲口八道的,还要揍他,他只好赶快离开了……对了,我还记得,他现在姓朱,好像叫朱什么贵!” 合情合理又比较详尽。李斌良站起来,紧紧握住老马的手:“谢谢,非常感谢!” 老马乐了:“怎么样?我说这些有用吗?” 李斌良:“有用,当然有用!太谢谢你了!” 老马并不告辞:“可是,你们问这个干什么?是想调查这场火吗?这和火有什么关系?” “这……”李斌良迅速找出一个理由,“是和这场火有关。你想,季老太太和惟一的儿子都烧死了,总得找个亲属帮着安排他们的后事啊!” “也对,”老马说,“不过,季老太太有一个侄儿,你们可以找他呀!” 李斌良心中一震:“是吗?那,你知道她这个侄儿在哪儿吗?叫什么名字?你见过他吗?” 老马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只是常听老太太说她有个侄儿照顾他,可有钱了,可还真没见过这个人……这事真有点怪,我这人爱联系人,什么人都搭结,季老太太家谁也不愿去,我还去过几回,可一回也没碰见她侄儿。我想,她那侄儿来了也不会常呆,她那家跟猪圈似的,谁呆得下去呀!” 李斌良有些失望,可终究还是收获大。他再次表示了感谢,在老马告辞的时候,他又顺手把所长的半盒烟揣到老马口袋里。老马假装往外掏,被他止住。老马很感激地说:“今后,您有事尽管找我老马,我保证帮忙!” 老马出去后,李斌良对吴志深说:“兵贵神速,咱们马上起身,去找季老太太那个儿子!” 吴志深迟疑地:“这,是不是报告秦副局长一声啊……” 李斌良摇摇头:“不用,他要是有意见我负责。咱们马上就走!” 临走时,李斌良再次嘱咐所长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他让大熊留下帮助消防队和派出所处理火场并进行就地调查,自己带着吴志深和沈兵,在天还没亮时就驱车登上了行程。 第三章 李斌良心急如火,吉普车开得飞一般,一路上甚至超过了几辆轿车。上路不久,就接到秦副局长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带别的弟兄赶到火场,问他们干什么去了,在哪里。后来蔡局长也打来电话询问。对此,李斌良都持应付的态度,说调查与纵火案有关的线索。后来干脆就关了手机和传呼,还让吴志深、大熊和沈兵也这样做,免得闹心。 上午不到九点就赶到了山河乡,在当地派出所的协助下,很快查明:这里确实曾经有过一个他们要找的人,叫朱贵,和一个梁山好汉同名。可是,他已经在几年前病死了。具体情况是:朱贵全家三口人,有妻子和一个儿子。因朱贵身体不好,所以家境贫寒,生活困顿,后来又得了不治之症,好像是血液的毛病,既无钱医治也无药可治,不久就去世了。 经进一步了解,又查到了朱贵去世的一些情况。原来,他并不是在家里死去的,而是有人提供说外地有个名医,有特殊的民间偏方能治他的病,而且收费很低,妻子就陪他去了。但是,他的病并没有因此治好,反而一去不归,死在外地了,妻子只带回他一盒骨灰。还有人证实,在他外出看病前,他的生母曾来到他身边,照顾了他几天,后来陪着他一起看病去了。 李斌良又详细打听了朱贵去世的时间:正是季宝子执行死刑前不久。 终于露出一点端倪。 李斌良抑制着激动又问:“朱贵去世了,他妻子呢?” 回答是:朱贵死后不久,他的老婆就带着孩子搬走了,迁到外地去了。 李斌良又马上向当地派出所求助,派出所户籍内勤好一通忙,终于查出当年朱贵妻子迁走户口的底卡。当李斌良拿到手中一看的时候,心又跳起来。原来,朱贵的妻子和孩子迁到了江川县。 江川。李斌良不久前还去过那里,那里也是吴军和林平安去过的地方,李斌良就在那里接到了那个杀手、也就是季宝子的恐吓电话。 立刻赶赴江川。好在三人都会开车,轮流驾驶。吉普车风驰电掣,晚上下班时分赶到江川,堵住刑警大队长请求协助,刑警大队长义不容辞,立刻与户政部门联系,可查到的结果令人又失望又震惊。 原来,朱贵的妻子迁到这里不久就又找了个丈夫,是个外来打工的,他们结婚后,这个打工的就把户口迁来了。李斌良看到,户口底卡上写得清清楚楚,朱贵妻子的这个丈夫名叫纪云龙。 纪云龙——季小龙——季宝子。 李斌良的大脑里风起云涌,他有点摸到了杀手的足迹。 进一步了解得知,朱贵妻子和纪云龙一起生活不到一年就去世了,纪云龙又在两年前迁走。 再看迁往地址,李斌良拍着大腿叫起来:“天哪!” 纪云龙迁到了金岭。 那也是李斌良去调查过的地方,就是林平安返家中途停留过的地方。 怪不得,那次在江川接到季宝子的电话,他是想把自己的侦查目标引向这里……别的都可以解释了,果然如吴志深猜想得那样,那次到金岭调查,胡学正被杀伤,肯定是害怕自己调查下去,在金岭发现他的线索,有意弄出事来,把自己引回。 不容细想,他们迅速启程,赶往金岭。 后半夜,他们赶到金岭,太累太困了,也不好半夜三更的麻烦人家,就找个小旅店休息下来,稍睡片刻。第二天一上班,他们又立刻赶到金岭公安局。 这回,终于追到根儿了。在当地警方协助下,很快查明了纪云龙的情况。他确实在这里,住在县城与郊区结合部,还买了一幢小楼。此人单身,听邻居讲,经常跑外做买卖,很少在家,但未发现有任何劣迹,因此未做重点人口管理。 在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李斌良、吴志深和沈兵赶到纪云龙的家,进入了屋子。 纪家已人去屋空。 这么说也不准确。人肯定是已经不在了,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地面和一些家具上都落了薄薄一层灰尘。屋里的家具不多,但档次挺高,还有一台29英寸的大彩电和一部VCD,床头和桌子上还扔着几本书。李斌良随手翻了翻,有武侠小说,有的是一些印刷质量低劣的刊物,里边登载着一些血案之类的东西,几本警办刊物,包括《人民公安》和《人民警察》,还有一些公安业务书籍,都是刑侦方面的。再拿起几张影碟,有几张画着不堪入目的淫秽图像,另有几张都是什么《杀手人生》之类充满恐怖血腥的东西。 这些书刊从一定程度上可以证明屋子里住的是什么人。看来,找对了,他一定是那个杀手,是那个纪云龙,季小龙,季宝子。从这些书和影碟上看,他还是很有“事业心”的,一直在“钻研业务”。 这是幢二层小楼,在附近这片居民区可为鹤立鸡群。李斌良上了二楼,从窗子往外望去,居高临下,方圆几百平方米的景物尽收眼底。他还注意到,如果推开窗子,能很容易翻上屋顶,或从二楼跳到一楼,再从一楼跳下地去。看来,纪云龙买下这幢小楼是有良苦用心的,如果有朝一日犯了事,很容易发现前来抓捕的警察,也容易藏身和逃跑。 李斌良知道,自己应该走了,纪云龙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当天,他们又驱车驶上返回的路。 上车后,李斌良久久不语,但是脑海却在不停地翻腾。他可以勾勒出这起离奇事件的大体轮廓了。 事情可能是这样: 季宝子杀人后,被判死刑,但是,他不想死,在某些人的帮助下,找到了替身。这个替身就是朱贵,他的孪生兄弟。 至于朱贵为什么甘愿替纪宝子去死,也可以猜到:他在三十多年的生涯中受尽了苦,又得了不治之症。这时,有人找到他,许以某种优厚的回报条件,也许,他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最后还是决定替季宝子去赴刑场。这种回报是什么目前不知道,极有可能是可观的钱财,能保证他的妻子和儿子过上较为舒适的生活。这样,他就能欣然赴死了。 怪不得,三年多前自己目睹季宝子被枪毙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怪不得,他看见自己却没有认出,甚至叫他一声都没有反应;怪不得他的身体那么虚弱,看上去也不像从前那么凶残;怪不得他一直带着笑容,甚至死后还在笑。原来这是他自愿的选择,他在为自己死得其所而笑,为自己给亲人留下满意的生活而笑,怪不得,死前他忽然回过头来说什么“我……”或许,他要告诉世人,“我不是季宝子”,“我是朱贵”…… 可是,看来朱贵赴死希望的回报并没有实现,或者说季宝子的许诺没有兑现。他死后,妻子迁到了江川,这也许是季宝子的指使,然后季宝子与他的妻子结婚,隐藏下来。后来,又杀人灭口,除掉了他的妻子。然后迁离江川,在迁离的过程中,又除掉了他年纪尚幼的儿子,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现在看来,季宝子一定整过容,一般人已经难以认出他是从前的季宝子。这一点,从他改的名字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他还是姓季,只不过音同字不同罢了,而且还保留一个“龙”字。这一方面说明他对自己整容后的自信,他相信别人认不出自己了,也说明他的大胆狂妄。 可是,他还是被人认出了。认出他的人就是林平安,一个偶然的机会,林平安撞见了他,并且认出了他。他只好杀人灭口。而且,出于对林平安认出他那双眼睛的恐惧和仇恨,他杀死他后,又刺瞎了他的双眼。 然而,这也仍然是推测,虽然这推测如此有道理。可对别人说,别人会相信吗?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对别人说吗? 不,还需要证据,更确凿的证据。 证据从哪里来?除了抓住纪云龙,还得从另一条途径寻求突破。 那就是,纪云龙当年是在谁的帮助下,从死牢里被置换出来的。 一想到这些,李斌良心就向下沉去,沉去…… 内奸…… 在李斌良沉思的时候,吴志深也不出声,他也在沉思。作为一个老刑侦,他应该能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此刻,只见他阴着脸,目光呆滞,一言不发。看来,他的心头一定和自己一样压着重石。自己是不是难为他了?为什么要把他拖进这里边来呢?李斌良心中暗说:“对不起了,实在没有办法,我没有可信任的人,我需要帮助,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沈兵在开车,他虽然不知内幕,也没有打听,但也觉出李斌良和吴志深的行动和表现有些反常,并多少猜出了点什么,心情也很激动。但他是刑警,他知道,需要自己知道时,他们会告诉自己的,不需要自己知道,问他们也不会说。 下晚班前,吉普车返回本市,当行至市郊,看到路旁看守所的大墙时,李斌良突然大声命令沈兵:“调头,去看守所!” 吴志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去看守所干什么?啊……对,对……” 李斌良眼睛睁大了,仔细地注意进入看守所的每一个细节。 第四章 看守所有内外两层大墙,两道大门,两层院落。外面一层大墙较矮,能看见里边大墙和房屋的影子;外面的大门也很普通,管理较松。车驶到门前,从里边跑出一个青年民警,探着身子看看,冲车里的李斌良和吴志深笑笑,就把大门打开,放车驶了进去;外边的大院很宽敞,左边是武警中队的营房,二十多名精壮的武警战士正在操场上苦练制敌本领。右边是看守所的办公楼。 李斌良他们常来提审犯人,因此和看守所的民警都熟悉,知道这个民警姓霍,人们都叫他小霍,有的不知道,还以为是称他“小伙儿”呢。下车后,小霍引着他们走进办公楼。尽管来过多次,李斌良仍然特别注意地观察着,进门是一道走廊,门上挂着写有值班室、提审室、探视接待室、民警室、所长室、指导员室等字样的标牌。 小霍将李斌良他们领进了值班室,问他们有什么事,李斌良随机应变,说要提审一个在押犯罪嫌疑人。按规定,提审应持提审单,由主管局长签字批准后,看守所方可接待。但因为都是内部人,尤其是案件主办人员提审,要求得就不那么严。这回也是,小霍问了一下李斌良是否有提审单,李斌良说刚从外面办案归来还没回局,有些线索着急调查,就直接来了。小霍问了提审人员的名字,说了声:“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提。”就向里层高墙走去。李斌良的目光隔着窗子随他的背影而去,见大墙又高又厚,黑色的大铁门紧闭,门口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武警表情严峻地守卫着。小霍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在大铁门上打开一道小门,走了进去。 趁这工夫,李斌良走出值班室,顺着走廊向里边走去,见办公楼一层没有几个民警。他知道,看守所的民警要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加上监舍内还要有人值班,所以外边人员数量就有限了。听到探视接待室有人说话,就走了过去推开门,见男女老少五六个人,有的还在抹眼泪。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剃着光头,表情很不自然,显然是在押人员。一个民警在屋里陪着,有点儿不耐烦地说:“别光是哭,来一趟不容易,有话就说,时间要到了……”一抬头看见李斌良,终止说话走出来:“李……李教导员,你们来了,有什么事?” 李斌良告诉他自己要提审一个人,然后转身回值班室。这个民警却跟上来,带着疑问的表情赔着笑脸问:“李……李教,我们看守所是阴山背后,与世隔绝,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前几天,我听说你要提副政委了,昨天又听说你自己不干,黄了,真有这回事吗?” 李斌良回头笑道:“我看,你的消息并不闭塞吗……行了行了,这事已经过去了,再提我闹心……你快忙着吧,那屋有人探监,你可别离太远哪!” “没事儿,在这里能出什么事!”民警虽然这么说,还是回了探视室。 走进值班室,李斌良看到墙上挂了不少规定和制度,又看看外面的两层高墙,联想刚才探视室那一幕,心中想,看来,再好的制定规定也得靠人执行啊,没有可靠的人,多高的墙也没用。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呀! 这时,小霍已将那个要提审的在押嫌疑人带来,把人交给他们后笑笑说:“你们忙着吧,我去叫所长一声,昨天夜里有个闹号的,嗷嗷地喊冤……忙了大半宿才算消停下来,所长正在宿舍补觉呢!” 看守民警说完要离开,李斌良见状故意叫住他:“哎,你别走哇,我们提审,你不在旁边看着啊!” 小霍又笑道:“李教你可真能开玩笑,都是自己人,你们又是办案人,我还不放心吗?行了,你们忙着,我去找所长!” 小霍说着出去了。李斌良看看吴志深,吴志深阴沉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看来,要在这儿整点事儿很容易呀!” 李斌良有同感。可细一想又不能怪看守民警。是啊,谁能有那么高的警惕性,总有一根弦防着自己人?何况还是办案人。 提审只是一个借口,李斌良随便问了嫌疑人几个问题,做做样子在笔录上记了几个字,然后又招来小霍把人送回去。小霍问:“这么快?”李斌良说:“就几个小问题,一问就明白了。麻烦你了!” 小霍把人带出去,所长揉着眼睛进来了。这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实人,他对李斌良和吴志深抱歉地一笑:“昨夜忙了一宿,今天还得值班,实在太困了,睡了一会儿……怎么,你们完事了?” 李斌良和吴志深互相看了一眼,吴志深说:“这件事是完了,还有一件事,正好你来了,问问你吧。对了,你是哪年来当所长的?有些年头了吧!” 所长:“可不,快八年了,一个抗战快过去了!” 吴志深看李斌良一眼,又对所长说:“今天我们到你这一亩三分地来,还有一件小事,这……李教导员你跟他说吧!” 李斌良很满意吴志深的机敏和配合。借口他早已想好:“是这样,我们最近办一起抢劫案,牵扯到三年多前一起案子,想了解一下季宝子……对,当时叫季小龙的情况!” 所长脸上出现了疑云:“季小龙?你说的是……是三年多前被枪毙的那个抢劫杀人犯?”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问:“什么案子,人都毙三年了还牵扯到他,这可不好办了,人死了,上哪儿找他去呀!” 李斌良:“不是找他,找他当年同监舍的!” “这也不好办哪。”所长说,“三年前押的早都送劳改农场了,没判的也都释放了,上哪儿找他们去呀?再说了,季宝子当时是死刑犯,没判之前是混押的,后来就单独关押了,没什么同监舍的了。” 原来是这样。李斌良顺着话题问下去:“那么,在季宝子关押等待判决和执行期间,有没有什么亲属来探望过他?” 所长想了想,摇摇头说:“这我可记不清了,都三年多快四年了,不过……好像是……对了,好像是他有一个老妈来过……” 李斌良:“就她一个人来的吗?” “这……”所长又摇摇头:“这我可记不清了,不过,他老妈六十多岁了,应该有人陪着……你们问这干什么?要是真想查明白,我让人去给你们好好查查,按规定,凡来探监的都要填卡,存档,不过这是我来之后规定的,保管得不太好,也不知还有没有?!” 李斌良听到这话大喜:“是吗?太好了,你好好查一查,凡是有关季小龙的情况都查一查!” 还真别说,不一会儿,所长就满身满手灰尘地回来了,把几张卡片递给李斌良:“查到了,在这里,你看这张,探视季小龙的是两个人,有母亲和弟弟,还写着名字,他弟弟叫季二宝,十四岁!” 卡上确实是这么填的。李斌良有点失望,因为再没有第三人了。 可是,所长的话马上又使他兴奋起来:“我按你说的,凡与季小龙有关的我都拿来了,这几张是提审人员记录。自他被关进来之后提审了几回,都在这儿……” 李斌良和吴志深分别接过几张纸,两人的手都有点颤抖。吴志深看着看着叫起来:“对,我也想起来了,我也提审过他……瞧,就这张,记得很清楚,是我和小白子一起来的。不过,是在判决之前。” 李斌良对吴志深的话似乎听而不闻,他被自己手中的两张卡吸引住了。从日期上看,这两张都是在公判前夕,也就是季小龙的死刑已经判定,还未公布的时候。纸上填得也很简单,就是被提审人和提审人姓名及提审时间。而在这两项中,两张表上都写有一个人的名字——秦荣。 秦副局长。 当然,还有另外两个人,但是值班民警没全部填写,只写了秦荣等三人。可能他以为,领导亲自提审,不必那么太认真吧。每次提审的时间都不长,前一次二十五分钟,后一次十五分钟。 可这已足够了。 李斌良抬头问所长:“来提审的除了秦副局长,那两个人是谁?” “这……”所长回忆着说:“这我可记不清了,三年多了,谁能记着这些事?当时秦副局长是刑警队长,带的人十有八九是刑警队的……对了,那天不是我当班,我没在所里,可后来听谁说过这事,里边好像有个外地警察,是秦副局长带来的,说是外地有一起案子牵扯到季宝子……看来,今后还得抓一抓,以后填写表格,不能写‘等’字,有几个人就填几个人的姓名……对了,你可以问问胡学正嘛,那天是他值班,这不是写着吗?” 果然,李斌良低头再看,值班民警落款一栏上清晰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胡学正。 对了,他那时就在看守所工作,任副所长,也正是季小龙被枪毙不久,调到了刑警队任副队长…… 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李斌良把手中的表格递给吴志深。吴志深看后,脸色铁青。 他们没有再问下去,匆匆向所长告别。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所长把他们送出大门,望着他们的车影驶向市区,脸上渐渐生起疑虑的表情。回到办公室后,他拿起了电话。 第五章 李斌良离开看守所,并没有直接回局,而把车驶向了医院。 一路上,他的脑海里轰轰响个不停,眼前老是出现那张表格上的两个字:秦荣。 在季宝子判决公布前夕,秦荣来提审,目的是什么?真的是提审吗?那个外地警察是谁?还有一个人是谁? 妈的秦荣,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过去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首先是秦荣的性格。自己到刑警大队任教导员后,对他最突出的印象是,搞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总是那么不阴不阳的,对自己也是忽冷忽热。现在看,他对自己调到刑警大队是抱有强烈的戒备之心的,因此,也就总是有意无意地降低自己的威望。譬如,每当自己讲话时,他总是打断,每当自己不想讲时,他又突然袭击,非要自己讲不可,出自己的丑……对了,杀手案刚刚发生,他就急着开案件分析会,而且让自己先谈,这是在摸自己的态度和思路啊…… 如果说这里有个人感情因素的话,那么,另一些表现就不容置疑了: 那还是三起杀手案发生当初,当自己分析出“杀手不是一个人,最少有两个,或者更多,甚至有可能是个团伙”,并把这个分析结果告诉他的时候,一向深沉老到、从来都不动声色的他出现震惊的表情,半天说不出话来,当电话突然响起时,甚至吓得他身子一闪。当时自己也觉得作为一个老刑侦,他的表现有点反常,可没有往多了想,现在看,他当时的内心是极为恐惧,因为,这牵扯到他呀…… 在魏市长做出扩大侦查范围的指示时,他作为一个老刑侦,明知这样对侦查工作不利,却积极贯彻执行。当时,自己感到有些不解,但也以为他是遵照领导指示行事,现在看来,这正符合他的愿望,是通过这些行动,转移侦查的目标,给侦破设置障碍呀…… 还有,自己的一些行动,杀手总是预先知道,走在前面,使行动功败垂成……对了,那次去青原找吴军,车上的人都比他年轻,他却非要开车不可,结果半路上抛了两次锚。现在看,那绝不是偶然的,事故是他故意制造的,是为了给杀手腾出时间赶到前面杀死吴军。对了,当赶到蓬莱酒店抓吴军时,他开始一副紧张的神态,肯定是不知吴军被杀没有,放心不下,后来又抢着走在前面,好像十分勇敢,可那根本不是勇敢,而是他心里清楚,吴军根本就不是杀手,他是在表演给自己看……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很多:比如,自己第一次在金岭调查时,他以胡学正出事为由把自己调回,看来,那是有意的安排,肯定是担心自己在金岭查下去发现什么。第二次到金岭调查也是这样,他打电话让自己回来,回来后只跟自己大谈提拔的事,调查情况连问都不问,显然他已经知道情况。再如,他平素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可一听说自己要提副政委,马上表现得格外亲热,力主自己就任副政委,当母亲捎信让自己回家时,他还再三嘱咐自己在家呆几天。无非还是让自己远离这起案件,减少威胁…… 还有,他和胡学正的关系…… 他和胡学正的关系也很不正常。同样的副大队长,他对胡学正要比吴志深好得多,这显然不是无端的。那次,胡学正要辞职,离开会场,他佯装发怒,又把他找回来,显然是要他留在刑警大队,留下来参与案件的侦破,以便发挥“应有”的作用……对了,当他知道自己要当副政委的消息后,立刻想到要提拔胡学正当大队长……还有,自己每次外出办案,他都主张要带着胡学正,肯定也是要他来监视自己,以便掌握自己的活动情况……那么,他和胡学正是怎么搞到一起的呢?那张提审表格是一个说明,他带着人提审季宝子,而当时胡学正是看守所副所长,那天又正好当班,后来又调到刑警大队当上副大队长……这一切,能都是偶然的吗…… 腐败分子! 李斌良心里暗暗骂着,气得心直发抖。闹了半天,都是他搞的鬼,妈的,他成天喊着有内奸,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闹了半天他就是内奸……也太大胆,太猖狂了,太黑心了,一个刑警、一个副局长,怎么会跟凶残的杀手搞到一起?这么多年,他还干了哪些坏事呢? 对,还有胡学正,他的疑点也很多,除了和秦荣特别亲密,他的很多表现也不正常……对了,还记得,自己在调查中刚刚有了收获,他就迫不及待地向秦荣汇报,说有了重大突破……看来,那是给他报信啊…… 可是,他们还有同伙,秦荣提审时还带着两个人:有个外地警察……这个人是谁……啊,知道了,那十有八九是朱贵装的,以便置换季宝子。可那另一个人又是谁?看守所长说得对,十有八九还是刑警大队的人。 可他是谁呢…… 吴志深在旁边开口了:“斌良,咱们应该去医院一趟,看一看老队长……” 嗯?…… 他扭头看看吴志深,他正看着自己。他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呀,当时,秦荣是刑警队长,老队长是副队长,他应该知道一些情况。 十分钟后,李斌良把车停在医院的大门外,让沈兵守着,他和吴志深走进了医院大楼,走进了住院处老队长的病房。 老队长正在病床上睡着。 和上回相比,他更瘦了,身躯也变得小了,脸色也更暗了。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生命正在逐渐离他而去。 在老队长病床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小伙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本书在读。当李斌良和吴志深走进去的时候,他礼貌地站了起来,向二人微笑着示意。他的身上有着很浓的书卷气,使李斌良产生一种好感,他注意了一下他手中的书,是本外文书籍。 李斌良望着青年,低声地:“你是……” 青年指了指老队长,也低声说:“我来陪护爸爸!” 吴志深低声对李斌良介绍说:“他是老队长的大儿子,四年前上的大学……哎,是在北京吧,快毕业了吧?!” 青年:“我学的是外语,时间长一点,得明年毕业!” 床上有动静。李斌良发现老队长被惊醒了,急忙抱歉地凑上前,“对不起,老队长,吵醒你了!” 老队长看清是李斌良,露出一丝笑容,让他坐下,还伸出一只无力的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问:“找我有事吗?” 当然有事。可看着老队长这个样子,李斌良不忍心打扰他。他看了看吴志深,吴志深凑上去道:“老队长,李教是有急事来向你打听,事关重大,你可千万要好好想一想啊……” 吴志深把要问的话说了出来:“老队长,你想一想,三年前枪毙那个季宝子,你还记得吧……” 听着这话,老队长那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嘴动了动:“你们……问这干什么?” 李斌良止住吴志深要说出的话,凑上前轻声说:“老队长,你身体不好,我就简单说吧,这件事……和上次我对你说的那个杀手案有关!” 老队长的脸色更难看了。李斌良发现,他那遮掩在被子下的干枯身躯好像在微微颤抖。 吴志深继续问道:“老队长,你还记得吗?在季宝子被枪毙前,咱们刑警队有谁去提审过他?” 老队长眼睛闭上了,好像没听见问话,好像睡着了。 这……他这是怎么了? 老队长的儿子凑近父亲,低声地:“爸爸……” 李斌良摇了摇手,不让老队长的儿子再问。可是,就在他要退出去的时候,老队长的眼睛又睁开了,盯住李斌良,用微弱的声音,所答非所问地说:“斌良,你别太着急,案子……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现在,病得脑袋……不好使了,啥也想不起来,哪天,你再来,没准儿……我能想起什么……” 老队长说完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睁开。 李斌良和吴志深对视了一眼,吴志深摇了摇头,二人慢慢退出病房。 老队长的儿子送出来。李斌良握着他的手说:“老队长他……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们!” 老队长的儿子表示感谢,双方道别。 走出医院,李斌良和吴志深都不说话。老队长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可他的表情有些异常,看上去,他好像知道些什么,有顾虑,不敢说。 对于人来说,大不过于死。他已经距离死亡很近了,却仍然有顾虑,说明他的顾虑非常深重,事关重大。 虽然不知他顾虑的是什么,但可以判断,季宝子被秦荣置换出去这事是极有可能存在的,而老队长知道这件事,甚至可能知道更多的事,他只是不想说或不敢说。 李斌良觉得大脑在嗡嗡地响着,一时之间,自己调到刑警大队后,和老队长相处过的印象浮现在眼前。那时就发现,老队长名为队长,实际上只是秦荣的跟班,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张,秦荣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总是唯唯诺诺的……莫非,他也…… 或许,他就是另外那个人,是秦荣的同伙。 这很有可能。 回到局里,人们早已下班。李斌良和吴志深让沈兵回家休息,自己却留在办公室,灯也不开地干坐着,半天谁也没出声。 是吴志深先开的口,他沙哑着嗓子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早就觉得姓胡的不地道,和他尿不到一壶里去,想不到他居然干出这种事……对了,正是季小龙……不,是朱贵被枪毙后他调到刑警队的。看来,他是立功领奖了!” 李斌良说:“不止他,还有一个呢?” 吴志深:“这……你说谁?……斌良,能是真的吗?是他?难道秦局也……” 李斌良:“从严格的法律角度讲,现在还不能给他定罪,可从咱侦查的角度看,他有重大嫌疑,可以这么说吧!” 吴志深点点头:“那倒是,不过我总不敢相信。他们……特别是秦局,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 李斌良:“那是另外的问题。现在关键是要搞清,他们到底是不是内奸,是不是只有他们俩,还有没有别人?” 吴志深:“你……你是说,还有别人?” 李斌良:“当然,你没看那提审卡片上写着等三人吗?那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吴志深吸了口冷气:“对……难道是老队长……不能吧……” 他也想到了这里。李斌良思考着慢慢说:“至于到底是谁,可以慢慢想,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二人一时谁也说不清楚。 静了片刻,吴志深才问:“斌良,你说,咱们该咋办?是不是该报告了……” “我还没想好。”李斌良说:“但是,只凭咱俩肯定不行,必须有领导支持,可咱该找哪个领导呢?还有谁牵扯到里边呢?我觉得,这一切背后有着极为重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吴志深沉默着。 李斌良想了想说:“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咱们已经快三天没好好睡一觉了,今晚先休息一下,也冷静一下,咱俩都考虑考虑,拿出一个稳妥的办法来!” 吴志深站起来,“那好,我走了,你休息吧!” 李斌良也站起来:“注意安全……要不我送送你吧!” 吴志深急忙地:“不用不用,我想杀手不会这么快知道咱们的情况吧……妈的,我倒盼着他对我来,豁出去跟他拼了得了!” 李斌良:“不过,一定要小心。子弹都上膛了吧,保险也打开,检查一下,有情况马上拔枪。不要乱开,但真有危险,一定要报警,如果真是杀手,就往他身上打!” 吴志深答应着向外走,李斌良又拉住他冰凉的手说:“虽然这是咱们刑警的职责,可我总觉得是我把你拉进来的,对不起了!” 吴志深有几分激动地:“你说哪儿去了?咱们不都是刑警吗?你的事我的事,就是咱刑警的事……好,我走了!” 李斌良把吴志深送到办公楼外,又和他紧紧握了握手,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远去,忽然发现他的脊背微微驼起,步伐也失去了往日的坚定。看来,谁也难以承受这种压力和震惊啊! 第六章 现在怎么办? 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李斌良暗暗地问自己。 吴志深说得对,自己已经担不动这份沉重了。是该报告了。 可是,报告给谁?报告给哪个领导? 他突然脑海中一亮,想起一个人。对,他一定可靠,就直接报告给他。 李斌良兴奋起来,他打亮灯,锁上门,找出自己的电话号码本,找到了那个号码。这回,直接拨他的手机。他手指颤抖着按了电话机上的号键。 很快,电话接通了。一个亲切的声音传过来:“您好,我是赵民生。请问您是哪位?” 李斌良克制着激动,用中等音量道:“赵书记,我是李斌良,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 “啊……啊,”赵书记高兴的声音,“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说吧,有什么事?” 李斌良有点克制不住感情了,声音颤抖起来:“赵书记,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报告……” 他尽力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发现及分析。赵书记一言不发,只是不时“哦”一声,认真地听着。最后,李斌良说:“赵书记,我实在承受不住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的发现和分析对不对。你说,我是不是搞错了?我该怎么办?” 电话里静了片刻,显然,赵书记也感到震惊。当李斌良又叫了声赵书记时,他的声音才响起,但是,已经变成沉重而冷峻的语调:“斌良,我完全听明白了。我现在只能谈一下自己的看法,虽然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我认为,你做得对,这件事乍听起来确实不可思议,但是,党中央已经提出,司法腐败应该引起高度重视。我个人觉得,对腐败的严重性和危害性,怎么估计也不过分。一些腐败分子丧尽天良,胆大妄为,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当然,现在需要证据,你要继续工作,一定要找到证据,抓到杀手,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李斌良听着,嗓子又哽咽了。他接过赵书记的话:“赵书记,我知道你支持我,可我现在怎么办?我太孤独了,我需要身边有人支持,有领导支持,我该去找谁?该怎么办……” 赵书记打断他的话:“斌良,你不要这样说。你不孤独,党在你这一边,人民在你这一边。腐败分子只是少数。或许,他们在某些时候很猖狂,但他们任何时候都是少数,一旦败露,一旦我们的党行动起来,人民行动起来,他们就会众叛亲离,受到惩罚!我相信,你们刑警大队多数同志是支持你的,你周围的人多数是支持你的,公安局党委班子多数同志是好的……”停了停:“当然,要讲究斗争策略,因为你面对的是一些心黑手狠的豺狼,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保密……对了,你保持警惕性是对的,但也不能谁都怀疑。可以找蔡明臣!” “你是说……蔡局长?他……” 李斌良眼前浮现出蔡局长的满头白发。正要说什么,赵书记的话又响了起来:“今后,咱们还要保持联系,但具体工作,找蔡明臣同志就可以。好,再见!” 李斌良慢慢放下电话,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啥时已经流了出来。 找蔡局长! 一股暖流和巨大的力量在心中生起,涌到四肢和全身。 那么,就找一找蔡局长?! 天已经不早了,他睡了吧? 李斌良正在犹豫,电话铃突然响起,他吓了一跳:“是谁呢……”慢慢抓起电话,放到耳边。 电话里的声音非常简捷:“过来一趟!” 李斌良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是……” “马上过来,我是蔡明臣!” 是蔡局长。李斌良振奋起来,用力一甩膀子,向门外走去。 第七章 蔡局长的家还没搬来,他就住在办公室。办公在外间,睡觉在里间。 李斌良小跑着直奔蔡局长门外。因为太着急,走到门口不得不站下来平静一下喘息。这时,蔡局长把门推开,探出一头花白的头发说:“快进来!”将他拉进屋子,然后随手锁上门。 李斌良进屋后被让到蔡局长对面的椅子上。蔡局长满脸不快:“行啊,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呀,手机传呼全关了,谁也找不到你,还跑看守所调查去了……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了?你这么干报告谁了?”他一摆手,“你少给我解释,解释什么?还不是怀疑我吗?不相信我吗?那好,你把我当腐败分子抓起来吧,带手铐了吗?来吧!” 蔡局长说着把两手伸出来让李斌良铐。李斌良十分尴尬:“蔡局长,请您原谅,我……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呀!” “迫不得已?难道我不是迫不得已吗?”蔡局长突然又笑了,声音低下来,恨恨地:“妈的,我堂堂公安局长,想破个案子,抓个杀手,还得偷偷摸摸的,好像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这算他娘的怎么回事……好,说正题吧,把一切都说出来!” 李斌良下意识地四下望望,又走到套间门口看一眼,不想,和一个往外走的身影差点撞上,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雷副局长。 雷副局长一把握住他的手:“看啥,难道局长室也有内奸?说吧,我听听总可以吧!” 李斌良对雷副局长很有好感,他坦率的性格也令他钦佩。当组织部来考核自己的时候,只有他表示不支持自己当副政委,还跟考核组说了“坏话”。现在,他突然出现,既让他吃惊,又让他高兴,急忙说:“可以,当然可以!” 雷副局长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可以那就说吧,怕你误会,蔡局长让我躲进里屋,我早都不耐烦了!”他又指着李斌良道,“你小子,啥都好,可犯了一个大错误,就是有点不相信领导。咋的,他秦荣一个人坏我们就都坏了?告诉你吧,我老雷就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像他那样!对他的为人,我比你还了解!” 蔡局长也在旁开口道:“是啊,雷局长说得对。告诉你,我十多年的公安局长没白当。地委派我上这儿来干啥?告诉你吧,我早看出问题来了,可咱市里是妖魔鬼怪啥都有哇,我和老雷就是孙悟空,可这些妖魔道行太高,又有一些神佛保佑,也一时下不了手哇,只好慢慢来。刚才我还跟雷局长交流呢,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体会,那就是同内部的蛀虫斗,比跟外部的犯罪分子斗还要难,还要费劲儿!” “是啊,”雷副局长接过来说,“有些事你生气,难道我们就不生气吗?可你胳膊能拧过大腿吗?为这事我还跟蔡局长生过气,骂他是‘菜头’呢,其实他也不容易呀……” “就是啊,”蔡局长又抢过雷副局长的话,“就说铁忠吧,你以为我愿意要他吗?我恨不得把他这种人都抓起来,关到监狱里去。可不行,我不但做不到,得让他进来,他要到刑警大队,我还得把他安排到刑警大队,因为有人替他说话,你说怎么办……对,你又生气了吧,可生气有什么用?你只能面对这种现实,装孙子,只有时机成熟了才能按自己的意志去干。说实在的,把你派到刑警大队,就是我的一招儿,现在看,这招儿走对了……”转向雷副局长:“雷明,你说我这招儿怎么样?当时,我在党委会上提出来,你还反对呢!” “可不是,”雷副局长脸有些红,站了起来,对李斌良道,“当时,我没理解蔡局长的意思,一是觉得你没干过刑侦,怕你不胜任,二是我曾经管过刑侦,知道刑警大队复杂,也知道秦荣的为人,怕你吃亏。可你上任后我注意考查了,很快改变了态度,你行,从你身上我才明白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当初秦荣接我的班时我可没这么想,他的为人我知道,刑警大队果然让他搞个乌烟瘴气。”他转向蔡局长,“蔡局长,我服你了,你看人比我准!” 蔡局长现出得意的笑容,看着李斌良道:“还好,你没辜负我的信任,你小子是个好样的,不但队伍带得好,还把他们折腾得不得安宁,一个个露出了狐狸尾巴。你知道吗?我心里感谢你呀,感谢你呀,你才是一个合格的警察,一个合格的刑警啊!”他突然站到雷明身边,使劲一拉他:“来,咱们两个老警察给他敬个礼!” 猝不及防,两个局长突然并肩而立,咔地给李斌良敬了个举手礼,把李斌良吓了一跳:“蔡局长,雷局长,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嗓子噎住了,眼睛也湿了。 蔡局长眼睛也出现了水光:“我知道你受的苦,知道你担的险,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我不能站出来公开支持你,我也知道你怀疑我,担心我跟他们是一路。这你可错了,雷明说得对,我老蔡头子就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和他们是一伙,我是没办法,只好暂时妥协,麻痹他们……你忘了,我告诉你,有什么事向我报告,可你没往心里去……对了,你可能还听过我和铁昆关系如何密切的谣言,那都是他们造的舆论,为的是离间你们和我的关系。当然,时机不成熟,我也没必要公开跟铁昆对着干,甚至表面还跟他保持较好的关系,让他不戒备我,铁忠参加培训班,我就预先通知他了,那不关大局,还觉得我跟他挺靠近的,可我在心里时刻都戒备着他呀……” 雷明忽然开起了玩笑:“听说,铁昆还给你买了住宅楼,里边装修都装完了,你咋还不把家搬来呀?” 蔡局长鼻子哼了声,脸上现出怒色:“我怕搬进去出不来……这是真的,铁昆是说过要给我买楼,我要硬是拒绝,他肯定警惕我,防备我。我来本市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打击黑社会势力,他就是我要打击的目标之一,可时机没成熟,我不能轻举妄动,我还要麻痹他,因此,我就应付他。时机不成熟,我是不会轻易出击的,一旦出击,我就一定要获胜。所以,在很多时候,我故意装糊涂,比如,你们要搜查红楼时请示我,我就装病回避开了……我知道有人叫我‘菜头儿’,但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我要麻痹他们,利用他们……还有,别看我是公安局长,可我也需要支持……而你,”他指向李斌良,又指向雷明,“你们就是我的最大支持。从现在起,咱们患难与共,一起跟他们斗!” 蔡局长两只手分别拉住了李斌良和雷副局长。李斌良感到一股热流从手心传到心里,又流遍周身。 雷副局长补充说:“蔡局长,其实不光我一个,咱们领导班子绝大多数是好的,只不过有的胆小一些,有的自私一点,有的觉得时机还没成熟,秦荣他只是一个人……对了,我再给你提供一个有力的支持……” 雷副局长正要说下去,桌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蔡局长愣了一下,自语道:“谁,又有什么事?”他拿起电话,“是我……什么……他就在我办公室里……啊,他去看守所是我批准的……”捂着话筒对李斌良和雷明小声说:“是张副局长,他知道了斌良去看守所调查的事,问怎么回事!” 雷明一听乐了:“我说的就是他,他跟我是多年的弟兄了,跟我一样,绝对可靠……我跟他说!”接过话筒道:“是我,雷明……哎,你别问了,我只告诉你,他在你们看守所有重要发现……对,你快来吧,咱们有重要事情商量!” 雷明放下电话,对二人道:“他马上到!” 李斌良觉得自己的力量更大了,身上的压力也不知不觉轻了不少。现在,已经有三个局长的支持,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蔡局长话头未尽,又继续说起来:“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吧,我告诉你别着急上火,有些问题会解决的。还说我很欣赏你,对你在刑警大队的工作是满意的……你好像没太理解,当时我只能说到这种程度。对了,我还说过,你要面对现实,承认现实,立足现实,顺应现实,也要改造现实……现在明白了吧?干我们这行,光凭理想和热情是不行的,我们是在和罪犯打交道哇,有什么事就是要多思多想啊!” 是啊,现在看,那是多么可贵的忠告、暗示和鼓励呀。可惜李斌良当时没明白,甚至还对他不满、怀疑呢! 蔡局长继续说:“在来这里之前,我本已向地委提出不再担任公安局长职务,想平平安安到退休,也轻松一下,可赵书记不同意呀,非把我派这儿来,那好,我就把这身老骨头豁出去,再拼一回老命吧。我也知道,这回的对手不同寻常,是要跟咱拼命的呀。有杀手,有恶棍,有黑社会,还有内部败类,甚至还有大人物,他们绝不是善男信女呀。咱们这是在挖他们的命根子,他们会跟咱们来你死我活的呀,所以,咱们一定要小心从事。好了,时间紧迫,抓紧说吧,把你心里想的,掌握的,要干的,都说出来!” 李斌良正要开口,蔡局长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雷明说了句:“他来了!”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是负责监所的张副局长。 于是,李斌良抑制着激动,向三位领导说了起来,把自己的发现、分析,都说了出来。 三个局长听得面色各异,有红,有白,有黑,听完后,谁也按捺不住,都站了起来。 张副局长一把抓住李斌良:“原来是这么回事,看守所长向我报告,我还有点不高兴呢!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呀,差点整出误会来!” 雷副局长:“早说?他连我都没信着,能信得着你?” 张副局长:“你能和我比吗?你原来也是搞刑侦的,没准和秦荣是一伙呢。可不是啊,我管了多年监所,净在阴山背后了,想腐败一点都没捞着机会!” 雷明:“可你有失职,季宝子就是在你的领地被置换的!” 张副局长还想反驳,被蔡局长止住:“行了行了,情况严重,咱们还是研究一下怎么办吧!” 他们开始商议研究,可是,研究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好办法。因为,没抓到杀手,没有铁的证据,不但动不了铁昆、秦荣,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何况,他们干这些罪恶勾当的动机还没查清,他们的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人物……最后,他们只在一条上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监控。监控铁昆,监控秦荣。通过监控他们,找到杀手,抓住杀手,同时看还有谁与他们有联系,与这些罪恶勾当有联系。另外,他们还一致同意,组织力量,秘密调查铁昆所有的罪恶,一旦掌握确凿证据,时机成熟,立刻采取强制措施。 李斌良基本同意这些措施,可是,他觉得有秦荣在,他无法有效开展工作。蔡局长想了想说:“这由我来解决!” 李斌良又想起一个问题:胡学正呢?他怎么办? 蔡局长:“他终究在你手下,掀不起大浪来。再说,有关他的证据也不足,还得观察。如果他真是同类,也许还能利用一下……这回主动权已经在咱们手里了,目前我们惟一要小心的是他们狗急跳墙,要防备那个杀手再杀人!” 在三人要告辞时,蔡局长又拦住他们:“等一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大家必须注意,能知道是什么吧!”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说了两个字: “保密!” “对,”蔡局长说,“一定要绝对保密,一切只限于咱们四人,绝不能再让另外的人知道,暂时也不能上党委会。倒不完全是对别人不相信,主要是怕走漏风声,被咱们的对手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咱们面临的可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哇!” 三人完全同意蔡局长的意见。雷副局长又说:“我看,这起案件也不能光靠咱们局的力量,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找地区局和省厅!” 蔡局长同意,但又说为时过早,本局先查个差不多,真需要的时候再向上汇报请求支持。 李斌良离开蔡局长办公室,下了二楼,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快走到门口时,听到雷副局长在后边呼唤自己的名字,回过头,见雷副局长匆匆走上来,握住他的手嘱咐着:“斌良,还有两句话我得对你说:我早品出来了,当刑警,戴红花容易,戴手铐也容易呀,想当初,秦荣破案还是有两下子的,要论脑瓜,他比我强,可人最贵重的是心,而不是脑瓜。秦荣心不好,我知道,我在党委会上说的话,都是他告诉魏市长的,我不在乎……不过,斌良,你一定要小心他,而且,要把他作为反面教材,一定要过金钱关!我知道这不容易,也知道你生活不富裕,可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做个德才兼备的现代刑警,千万不能在金钱上犯错误!” 李斌良感动地:“雷局长您放心,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像秦荣那样,就是饿死,也不会花一分不干净的钱!” 雷副局长叹了口气:“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咱们基层民警收入太低,特别是咱们这里,连工资都不能保证,有的时候,可真难哪,像我,到现在也没攒下养老的钱,现在我就琢磨,真要退下去,到哪儿找个打更的活干……行了,不说这些了,你一定要多保重,我快老了,死不足惜,你还年轻啊,咱们公安事业需要你呀……斌良,你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喜欢你,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少了,人都变得自私了,讲实惠了,这对咱们国家可不是福啊……你千万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事啊!” 这话说得李斌良的泪水一下流了出来。 第八章 一条僻静街道上,一辆普通的吉普车在慢慢行驶着。 吉普车亮着前灯,车内一片黑暗,只能看清人的大略轮廓。 车里坐着三个人。前排座驾车的是个三十多岁、身材瘦削而强健的男子,正是杀手季宝子——季小龙——纪云龙。后排座坐着两个人,从轮廓上看,一个是身材粗壮、脸庞宽大的中年男子,从明灭的烟火中可以认出是铁昆;另一个也是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脸全藏在黑暗中,看不出明显特征。 夜色很浓,但三人却都戴着眼镜,尤其是第三个人,居然戴着墨镜。 因为光线暗,看不清三人的脸色。他们在车里只是干坐着,谁也不说话,气氛极为压抑。若不是纪云龙时不时不耐烦地动一下身子,会让人以为车里坐的人都睡着了,或者——是死人。 纪云龙实在忍不住这种气氛,他问:“怎么办?说话呀?这么坐下去,就是坐到天亮又有什么办法?依着我,一刀宰了他,啥事都结了!” “行了行了!”铁昆看他一眼,生气道:“都是你坏的事,早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出手,你不听,这回都暴露了,怎么办?” “暴露了?”纪云龙不屑地:“我看不能这么说,他姓李的只是怀疑,并没有抓住证据,而这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我,可他是抓不住我的,抓住我的人在这世上还没生出来呢!依着我,还是老办法,来个利索的,他死了,我躲起来,谁有啥办法?瞧你们吓这熊样儿,怕什么,公安局现在还不能动你们!何况……”他嘿嘿一笑,“你们一个是全市著名的企业家,一个是公安局副局长,有什么可怕的呢?” 对了,另一个身影就是秦荣。 铁昆:“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现在不光是李斌良一个人,地委赵书记是他的后台,公安局还有那老蔡头子,对,还有姓雷的,都不是好东西,非常难斗。那老蔡头子我早看出来了,他表面装糊涂,其实是个老滑头。他调来之后,我试探过几回,想拉住他,可他只是跟我打哈哈,不来真格的……一旦让他抓住把柄,咱们全完!” 纪云龙:“那就把他也干掉。公安局长怎么了?比他大的我也干掉过……对了,我干过这么多,还没干过一个公安局长呢,这回开开荤……” “住口!”铁昆气坏了:“你还嫌惹的事不大吗?你知道杀了他会有什么后果?连公安部都得惊动,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你挖出来……你给我老实呆着,没有我的话,绝不许再杀人!” 纪云龙火了:“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杀人怎么了?你说,我是怎么开始杀人的?不是你指使的吗?现在你又当起菩萨来了!告诉你们,我没什么可怕的,我已经死过了,活这三四年都是白捡的,什么好吃的也吃过了,多么高级的宾馆也住过了,多么漂亮的女人也玩过了,死了也值。可你们呢?对了,你们见过枪毙人吧……秦局这场面肯定见过不少,那年枪毙我您也在场吧……对,那不是我,是朱贵。怎么样?那过程你见过吧,从监狱里提出来,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一脚踹到后腿弯上,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枪口对着后脑勺,叭一声,完了,啥都完了……我倒不在乎,可你们俩呢?行,有你们俩给我做伴,我就是被枪毙也值了……”说着嘿嘿乐起来。 铁昆气坏了,探过身来:“你他妈想咋的?再放屁我饶不了你!” 杀手依然嘿嘿笑着:“啊,饶不了我?饶不了我又能咋的?其实,咱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还是依我的吧,先下手为强,不等他们抓住咱们,先叫他们完蛋,这总比等死强吧。你不是说过吗,不是他们死,就是咱们活,咱们要活,就得要他们死。这也是我多少年总结出来的真理。你看,我杀了多少人,还好好活着,要不是杀,恐怕早完了!好了,你们商量吧,商量好了要我动手就吱一声!” 纪云龙说完就要开车门下车,却被身后一只手捋住后脖颈:“你给我坐这儿!” 是秦荣。不知咋回事,纪云龙对他的声音生出几分畏惧,没敢动,可也有几分不服:“你要干啥?” 秦荣压着嗓子:“你他妈给我老实点。我问你,你为什么在杀死毛沧海之后,特意把指纹留在现场?如果不留下指纹,他们能比对出你来吗?比对不出你来,能牵扯到这么多人吗?说你你还不服,难道不是你坏的事吗?这是谁让你干的?还往谁身上推?” 纪云龙不知是脖颈被勒住还是理亏,有点语塞了:“这……我……我也没想到出这事啊,当时……我只是想,跟警察开个玩笑……” 秦荣恨恨地:“妈的,这是开玩笑的事吗?你还不接受教训,还耍你那套!告诉你,事情绝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个李斌良我很了解,他不是好惹的,从一开始,我们的每步行动,几乎都被他分析到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再不能胡来……我还要告诉你们,从现在起,没特殊情况,咱们再不能见面。你们都要准备几个磁卡,再跟我联系,就上电话亭打公用电话!” 秦荣说完才松开手。 纪云龙回头看了一眼,再没反驳,只是悻悻地说了声:“好吧,就依你,不过他娘的这也太不痛快了!” 说完开车门走出去。这回秦荣没有再拦他。 车里的两人没有马上离开,望着纪云龙的背影消失在街道上,消失在黑暗中,好一会儿,铁昆才恨恨开口:“妈的,这小子太不像话了,我让他杀毛沧海不假,可没让他把指纹留下呀,这不是没病找病吗?情况紧急,这回你该说话了吧,咱们怎么办?!” 秦荣鼻子哼了声:“他说得对,你死我活。看来,必须有人死掉!” 铁昆看了看秦荣,明白了:“你是说,把他……对,他要是死了,一切线索也就断了,他们就一点招也没有了!” 秦荣:“这只是一个选择,不过,他现在还有用,只有到最危急的关头才能这么干……”停了停:“现在还不要慌,纪云龙有一条说得对,最起码,暂时他们还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咱们要好好想一想再说……对了,今后,我有什么事让铁忠转告你!” 铁昆有点发急:“你怎么非要把他扯进来,我们的事,他并不都知道……” 秦荣哼了声:“我会掌握分寸的。” 秦荣说完,告辞的话也没说,就悄声地下了车,很快消失了身影。 铁昆一个人留在车里,望着秦荣的背影,心中暗想:“妈的,不愧是公安局长,我觉得自己够狠了,他比我还狠!” 铁昆驱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这时,一个人影从不远的墙角闪出,在原地思考片刻,向秦荣消失的方向走去。 第九章 秦荣走在街道上,步伐缓慢,还有些蹒跚。尽管他在铁昆和纪云龙跟前,表现得非常镇定,但事实上他很害怕,非常害怕,只不过没有流露出来罢了。 此时,那巨大的恐怖又控制住了他,一时间让他不知所措,盲目地向前走着,不知去向哪里,终点在何方,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向前走,只有向前走,不能回头。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算起来,他也是个老刑警了,快二十年的经历了。 那年,公安局因严打缺人,从全市抽调了一些人协助工作,当时,他还是个工人,被借调到公安局刑警队帮忙。 那时,他还是个上进心很强的青年,对公安工作兴趣很浓,夜以继日地跟着刑警队员们摸爬滚打,有空儿就看书,钻研业务,再加上会处事儿,有人缘,上上下下反映不错,严打结束后,就被留在公安局刑警队,当上了警察,当上了刑警。 现在回忆起来,那真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自己。从警最初的几年里,他意气风发,忘我工作,业务能力突飞猛进,很快成为破案能手,屡立战功。后来公安局给他办了转干手续,再后来,当上了刑警队侦探组长、副队长,再后来,当上了刑警队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走上另一条路的? 好像没有明显的界限。刑警生涯使他受到了磨练,增长了才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使他受到了污染……他渐渐发现,当刑警有很多特殊的权力,比如,办一起案子,抓一个人,总要有人来求情,而凡来讲情的,很少空手。当时,生活水平不像今天,人们生活都很困难,他一家老婆孩子四口人,只靠他一人的工资,尤其拮据。一开始,他还顶得住诱惑,后来慢慢就不行了。那时,法制还不太严密,也有空子可钻,一些规定可上可下可宽可严可松可紧,有一些,他就可下可宽可松处理了,这使他的日子很快滋润起来,他从中尝到了甜头。对这一点,他还给自己找了理由:当刑警成年起早贪晚,又苦又累,又有危险,日子都过不上溜来,也太不公平了。这样做,日子松快了,也算解除了后顾之忧,使自己能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去,去破案,去打击犯罪! 后来,他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因为他发现,这么干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比自己位置高的人也这么干,甚至干得更欢,特别让他胆壮的是,求他办事的人中间,不乏职位级别都比他高很多的人,而且给他们办事,一般出不了事,给这种人办事回报更高。他渐渐成了精于此道的行家,游刃有余了。但是,他很有心计,自己在受益的时候,总是分出一部分,送给上边决定自己命运的人,这就更加博得了他们的好感。他的提拔升迁,虽然有工作的因素,但这方面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事物的发展总是从量变到质变。自己的质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了,应该从结识铁昆开始。 那时,铁昆还不是今天这样子。对铁昆的名字,他早就听说过,是个能打能杀的狠家伙,不过这家伙很狡猾,从来不跟刑警队打交道,没受过刑事处罚,处理他的总是治安部门。因为,他在伤人时,总能掌握分寸,而且,一般不自己动手,总能闪开身子。但,对他的阴险毒辣,人们是都知道的,市里发生的很多惨案都和他有关,可公安机关却始终抓不住他的把柄,使他逍遥法外。后来秦荣明白了,并不是完全没抓住他的把柄,而是有人帮他闪开身子逃脱了惩罚。 最初接触他时,铁昆只是个包工头,刚刚盖完两幢楼,有了几十刀。这在当年也不是小数目,但还不足以操纵大局。有一次,他的两个手下把人打成重伤逃跑,案子落到刑警队手里,落到秦荣手里,他采取得力措施,迅速将二凶手抓获并放出风去,一定要严肃处理。 那天夜里,铁昆找到他家,出手就是两块黄澄澄的金条,他的心一下就被打动了,尽管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后来,受害人就改变了口供,说认不准是不是这二人打的自己,二凶手也同时翻供,最后无罪释放了。当然,这里边,铁昆肯定也做了受害人的工作,钱也不能少花。案子就这么平了。 从那以后,他和铁昆的关系就渐渐密切起来。逢年过节,大事小情,铁昆总要到家串门,当然也总不会空手,慢慢地,两人成了铁哥们。到后来,铁昆越来越发达,两人关系也就越来越密切,不过,渐渐地,从原来从属关系变成了平起平坐的哥们,再后来甚至颠倒过来,在很多事情上,他秦荣甚至要靠铁昆了,有求于铁昆了。最起码,在提刑侦副局长这件事上,铁昆就出了不少力。 在秦荣之前,雷明任刑侦副局长,秦荣跟他合不来。那人不行,办事太绝,嘴里还成天法律法律的,就好像他是法律的守护神似的。法律谁不懂?可这世界上还有比法律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关系,是权力。没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哪来的权,没有权谈什么法?真让人受不了!跟着这样的领导干,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嘴还不好,对谁都敢抨击,得罪了很多领导,结果咋样,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得罪人多了,儿子让人给祸害了……自己是说啥也不做他那种人。这不是,他副局长干十多年了,前几年本有一次机会,原来的局长被调走,上边拟提拔他,可被人写了不少上告信给耽误了……等自己提起来后,就把他调离了刑侦岗位,管治安去了。治安虽然也有权,可跟刑侦比,还是差一点,再说,有多大权他也不会用,只能去得罪人的角色。 然而,现在,秦荣又有点羡慕雷明。如果现在让他重新选择,他一定要和他对调一下位置,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按着自己的轨迹走下去了。 后来,在铁昆的帮助下,自己提拔为副局长,不过,为了这件事,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那就是季小龙事件。 当铁昆向他提出这事时,他吓了一跳,坚决不同意。他知道。这可不是别的事,这事太……他明确表态——不同意。 当年季小龙抢劫杀人案件,是秦荣亲自办的。其实,这案子他一接触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早知道季小龙是铁昆的人,他也知道,季小龙几次伤害他人,也都是铁昆所指使。如果没有铁昆,季小龙早就进去了。这起案件,抢劫只是假象,杀人才是目的。主要原因是那个镇长多次向有关方面揭发铁昆搞建筑偷工减料贿赂他人,甚至牵扯到上边的人,还掌握了一些证据。因此,检举人必须死,而杀手是季小龙。但那时他的技艺还不成熟,杀人后被当场发现,不久被抓获归案。因证据确凿,社会影响大,被地区中院受理后又转省高法直接审理,最后被判极刑。 开始秦荣坚决不同意帮这个忙,可后来还是同意了。正是在他的直接帮助下,一个偷梁换柱之计得以实施。就在审讯全部结束、死刑将定、判决即将下达、已经很少有人再接触季小龙的时候,他以外地公安机关一起案件牵扯到季宝子为由,前往提审,偷梁换柱,顺利完成了置换。 那个外地警官就是季宝子的孪生兄弟。对了,他叫朱贵。当时他穿着一身警装,戴着大墨镜,很难认出他的真实面容。经过也很简单,进入提审室后,他打开季宝子的手铐,与朱贵换了衣着,再把手铐戴到朱贵的手腕上,两人角色互换,朱贵被带回了监舍,而季宝子则神不知鬼不觉地虎出牢笼。那个孪生兄弟也真够意思,直到刑场也没改变态度。当时,自己还提心吊胆呢,最后一个枪毙他,枪手又停了那么一会儿,特别是他转过身来好像要喊什么那会儿,简直要把自己的心吓出来了。还好,正好在那时枪声响了。后米,李斌良的录像机对朱贵的脸照起来没完,担心他看出什么,或电视里播出时露馅,就走上前干扰了他一下…… 风险很大,但回报也很大,算起来还是值得的。那件事后,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副局长,分管刑侦和经侦工作,这更使他如鱼得水。分管刑侦使他觉得手中有了生杀大权,分管经侦更使他在经济上受益匪浅,什么黄金案,诈骗案,抓哪个,放哪个,哪个案怎么办,是轻办还是重办,是真办还是假办,都要经过他。 季小龙出笼后就远离了本市,但秦荣知道,他并没有和本市的某些人断了关系,有两起未破的杀人案件,秦荣也看出是他的手笔,就找到铁昆提出抗议。从那以后,他好像从本市销声匿迹了,直到出了毛沧海那起案件。好像是报应,他从毛沧海案件一出就感觉到恐怕要出事,要出大事,虽然捂着盖着,事情还是有点不可收拾了…… 秦荣觉得,所以出现今天的局面,李斌良是个重要因素。从他来到公安局那天起,就感到他身上有一种和自己格格不入的气味,让人处处小心着他。他一调入刑警大队,秦荣感觉到一种潜在危险。会上会下,总把什么秉公执法、为警清廉挂在嘴上,就好像纪检委一样,而且不只是说,他来真的,妈的,他比雷明还坏,还碍事,自他到了刑警大队之后,自己干什么都不方便了,都要小心他,他和自己不是一种人,他是自己的天敌,是那种所谓的“真正的刑警”。 对这种真正的刑警,秦荣感到害怕。 事实证明了自己的感觉。尽管明里暗里没少给他下绊,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像一头永不回头的犟牛,最终让他发现了真情……而且,他的分析能力,工作精神,也都让人害怕。林平安被杀后,他马上就分析出杀手不是一个人,有同伙甚至是一个杀人集团,当骤然听到他的话时,自己连惊带怕,差点露出马脚;接着,自己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吴军身上,让他陷入云里雾里,可没顶用;制造一起杀手案把他从金岭引回,仍然没有骗了他;后来又让铁昆抛出黄秀秀的尸体,想引开他的注意力,他还是不为所动。而且,无论是清除还是提拔,都没使他气馁……现在,他又发现了季宝子还活着,继而摸到了自己身上…… 秦荣的心向下沉去,沉去,向没有底的地方沉去。他游魂一般向前走去,不知去向何方,他想退回去,却知道已经不可能,他只有向前走,必须向前走,尽管不知前面何处是归乡。 突然,前面一声威严的喝令传来:“什么人,站住,我们是警察!” 他吓了一跳,这才抬起眼睛,看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迎面奔来,心一惊,以为是来抓自己的。然而,几个警察奔到他跟前停住了脚步,纷纷敬礼:“对不起,是秦局长,我们在巡逻,刚才没看清你,还以为……” 是几个巡警,他们再三道歉后向远处继续巡逻。这使秦荣恢复了一点理智。是啊,不管怎么着,我现在还是副局长,他们暂时还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说没路了还为时过早,还有路,甚至有很多路可供选择,鹿死谁手还很难说……他站住脚步,向前面望望,发现市公安局大楼就在前面,蔡明臣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的心又一紧:妈的,这时候他还不睡,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和李斌良研究对付自己…… 站了片刻,心中骂了句:妈的,爱咋咋的吧!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秦荣离开后,一个人影又从暗处闪出来,望了秦荣消失的背影片刻,转身向另一个方向看去。 他看的也是公安局的大楼,看的是那亮着的窗子,蔡局长的窗子。 秦荣真猜对了,此时,蔡局长真的在办公室研究他,和蔡局长一起研究的真是李斌良。 第十章 原来,四人散后,蔡局长和李斌良都睡不着,又凑到一起,对案件背后的深层原因进行了研究,此时,研究已经有了一点结果,而这结果使他们张口结舌,一时都呆住了。 纪云龙怎样脱出牢笼已经昭然若揭了,可那些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救他出去?动机和目的是什么? 分析的结果是: 一、他们在季宝子的压力下,不得不想办法把他救出去。也就是说,他们害怕季宝子。那也就是说季宝子掌握着他们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二、他们需要季宝子活在世上。也就是说,需要他替他们干些什么。 三、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然而,季宝子已经放出三年多快四年了,他活在世上不但对无辜的人们,对放他出去的人也是一种威胁,按理,那些人应该有机会除掉他。可他们没有这样做。这里面的原因:一是季宝子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生命;二是那些人还需要他,甚至是比较长远而迫切的需要。 那么,这个需要是什么?只有季宝子的特长:杀人! 居然存在这种事,而且,这种事居然出在自己身边! 不解、仇恨、恐惧等各种复杂的感情攫住了李斌良的身心。他好像被扼住了咽喉,好像要窒息了。接着,热血又从胸中往上涌,一切感情都化为强烈的、不可抑制的仇恨。他简直无法相信,在自己的身边,有人会干出这种事。他与他们不共戴天,他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跟他们斗到底! 蔡局长终究是久经磨练,虽然也是心如海涛,但表面上不露声色。他像自语又像告诫李斌良似的轻声说:“不过,这只是分析,我们还没有证据,所以,这最后的分析结果一定要保密……我们已经踏人雷区,要特别小心!” 李斌良想:是的,这只是分析,但无数若明若暗的现象已经说明,这种分析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蔡局长既像鼓励又像发誓:“斌良,这就是咱们要面对的一切,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和他们斗到底了,只有把他们都揭露出来,消灭掉!” 李斌良没说话,他觉得,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没有力量。 蔡局长站起来。“今夜就到这儿吧,你休息吧,好好睡一觉,要攒足劲儿跟他们斗!”为了鼓励李斌良,他又说了件自己并无把握的事,“对了,告诉你一声,几个局党委成员已经串联过,向市委推荐由你任刑警大队大队长兼任教导员职务,我已跟市领导谈过了。” 这确实是件好事,应该高兴;可此时他高兴不起来,因为面临的一切太沉重了。别说市委能否通过还不一定,就是通过了,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命能否延续到就任大队长职务。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些人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会千方百计地要自己的命。 可是,自己不能死,要死的应该是他们,是那些罪犯,是杀手季宝子和那些腐败分子。 此时,铁昆想的也是这个问题。他也不想死,他要活,而且要好好活,和从前一样活着。因此,就必须有人死。 现在,有两个人必须死。 必须死的人一个是李斌良,另一个是——纪云龙。 当然,如果难以做到,死一个也行。他既可以姓李,更可以姓纪。 不过,这不能由他自己决定。 为此,他决定打个电话。可是,他刚把手机打开,又急忙关掉。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又像烫手般放下。无奈之下,他只好在半夜里离开温暖的被窝,离开舒适的床铺和豪华的房间,穿上衣服,走出去,到外面,还得尽量远一点去打公用电话。 他边往外走边在心里咒骂:妈的,现在可真够悬的,连自己的电活都不能打……他又想到自己打给电话的人,妈的,他也是这样啊,人们肯定都叫他腐败分子,可当一个腐败分子难道就那么舒服吗? 他感到,这世界实在太糟了,这社会实在太不美满。你看人家美国,只要有钱,什么也不怕,雇个杀手要人一条命,算个啥呀?想抓我,没门儿!律师往那儿一站,没有确凿证据,你动我一下试试……哎?对呀,这也是条路哇,到外国去…… 他这么想着来到一个磁卡电话前,半夜三更,跟前没有一个人,他把磁卡插入电话开始拨号。 铃声响了几下,却忽然关了。再打,电话里传来的是:“你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妈的!他恶狠狠地摔了话筒。 他四下看看,夜色如磐,大约正是午夜时分。附近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自己站在这里打电话。 如果有人看见一定非常奇怪:一个全市著名的企业家,千万富翁,身上带有两部手机,却半夜里来到街上打磁卡电话。 这他娘的是什么世界! 他感到很悲哀。等了等,再拨电话,仍然是关机的回音。 第十一章 这天夜里,市委大楼有几个窗子也亮着,那是常委会议室。 市委常委会在进行。 会议的中心议题是云水公路建设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领导们发生了尖锐的分歧。 分歧主要发生在市长魏民和市委副书记刘新峰之间。这一个时期,市委书记没在,由市长魏民主持全市工作,成为事实上的一把手,而刚刚从党校学习归来的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刘新峰则无形中晋了一位,成为二把手。 当前,本市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在传播,有的说魏民将晋为书记,成为名正言顺的全市一把手,而刘新峰接任市长职务,还有的说刘新峰被地委派到中央党校学习,是重点培养,这回要越一格,直接任市委书记……这些消息像风一样,吹得人心浮动。因此,在这种局面下,两人发生分歧,就特别敏感。别的常委不好说什么,都冷眼看着,保持沉默。 争论的焦点是由谁来承建云水公路。项目省里已经确定,投资马上就要到位,今年秋季开始备料和前期工程,明年全面启动,因此由谁来承建就成了当前需要考虑的迫切问题。 当然,他们争论的不是哪个具体的工程队来承建,这不是市委的任务,而是确定方针大计,确定指导思想。市长魏民力主由本市工程队伍承建:这是由本市负责的工程,理应由本市工程队承建,因为这可以解决大量就业问题,增加本市的经济收入;副书记刘新峰虽然没有公开反对,但态度非常鲜明:不应该仅局限在本市的工程队伍,应该向全省乃至全国公开招标,通过竞争的形式,选择资质好、实力强的施工队伍。两人各持己见,都有充分的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其他常委也不好表态。最后,还是三把手——另一名副书记说了话:“我看,这个问题很复杂,一时半会儿很难讨论清楚,好在还来得及,我建议大家都再考虑一下,下次常委会再讨论吧!”好歹中止了争论。都是领导干部,在这种情况下,魏民和刘新峰相视一笑,把话打住。 第二个议题是刘新峰汇报刚刚结束的全区政法队伍建设工作会议精神。他说,地区政法会议分析了当前政法队伍现状,指出了存在的队伍不纯、素质不高、作风不硬、形象不佳等问题,尤其强调要解决徇私枉法、贪赃枉法等司法腐败问题,要求党委政府高度重视政法队伍建设,配齐配强领导班子,加强教育管理,严格法纪,对那些违法乱纪、败坏政法机关声誉、破坏法治建设的腐败分子,要坚决清除出公安政法机关,以纯洁队伍;查实问题的,要依法严肃处理。为经济发展提供一个公正的执法环境,树立政法机关的良好形象。 因为上次讨论过提拔他当副政委的事,所以这次很快就通过了。只有主管干部的副书记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我管了好几年干部,还第一次遇到辞官的呢。我看,得考查一下他的智商,到底适合不适合当刑警,哪有不当副政委偏要当刑警队长的!” 有几个人笑了。 魏民笑着对刘新峰点点头:“怎么样?这回你满意了吧,你的校友哇。要是再不提,咱们班子恐怕就不团结了!” 这是玩笑话,但无意中碰到了什么,大伙勉强赔着笑。刘新峰好像没听出来,笑着说:“如果是这样,那李斌良感谢的该是我了,哪位把话透给他,应该有点表示吧……对了,刑警大队长虽然不是副政委,可有实权,能值多少钱哪?大伙说个价,我好向他讨要!” 又一阵笑声。 笑后,魏民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事:“对了,新峰,你刚才传达地区政法队伍建设会议精神,我注意到,里边有重要一条,公安机关的领导班子要年轻化,我看,这条很重要,咱们也研究一下吧!” 有点突然,大家都没有思想准备。但魏市长的话是依据地区政法队伍建设会议精神提出来的,也很正常,就没人反对。不过,都在心里画了个问号:他这指的是谁呀…… “大家不要误会。”魏市长说:“我说的不是蔡明臣,他是地委管的干部,咱们没有权力动,可他们班子的平均年龄确实大了些,其他人是归咱们管的。前几天,分管治安的副局长雷明同志找了我,说自己年纪大了,觉得身体吃不消,要退下来。我看,可以满足他的要求。他干了一辈子公安,净受累了,已经过五十了,该歇歇了,咱们得对这样任劳任怨的同志负责呀。我看,换个年轻一些的同志怎么样?” 太突然。这几年,上级是提倡领导班子年轻化,公安机关领导班子年纪太大确实不合适,可是,这…… 刘新峰咳嗽一声开口了:“这件事得慎重对待,何况,顶替他的位置还没有人选。咱们是不是先酝酿一下,让组织部先考查一下,下次会议再拿出个意见来?” 别人没吱声。魏民想了想:“也好。这个问题就下次研究干部时再议吧。不过,公安局的班子确实需要尽快加强。既然上级提出加强队伍建设,我倒又想起一件事,公安局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政委了,蔡明臣多次向市委反映担子太重,政委是副处级,不归咱们管,但我们可以给他配个副政委。组织部经过考查,推荐一个人选,我也没考虑成熟……”说罢,他向组织部长示意:“你谈谈吧!” 组织部长咳嗽一声:“那好,我汇报一下。组织部经过考查,经综合各方面意见,决定向常委会推荐政府办副主任余一平同志到公安局任副政委,协助蔡明臣同志抓队伍建设……” 一时没人说话。在座的都是人精,明白讨论干部是怎么回事。虽说名单是组织部提出的,可都得事先经过主要领导同意,再经过:书记碰头会串联,基本形成统一意见,才能拿到常委会上。而书记碰头会一般包括书记、第一副书记兼市长、第二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和主管干部的书记及组织部长。现在没有书记,那就是魏市长和两位副书记及组织部长。他们意见已经一致,到这时候,谁再有不同意见纯粹是自找没趣,简直不配当常委了。 可出人意料,副书记刘新峰却动了动身子,似乎要站起来:“这……余一平?魏市长,我怎么……不知道……” 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什么?这事刘书记不知道,他可是政法委书记呀,公安局任命干部怎么能不先和他串联呢?这…… 目光都望向魏市长。魏市长宽厚地一笑:“啊,新峰,你别多心,是这样,你外出学习的时候我们几个串联过,因为你没在,也就没研究,这回是临时动议,我也没想在这次会上提这件事,是听你传达了地区政法队伍建设会的精神才想起来的,你别有想法!” 刘新峰脸色不快,他不可能没有想法,想了想说:“我对余一平不太了解,请组织部介绍一下情况吧!” 组织部长看看魏民,魏民把话接过来:“不用组织部介绍,他在政府办工作,我了解他。我觉得,余一平同志能在政治上与党中央保持一致,有大局意识,为人可靠,团结同志,工作努力,任劳任怨,文字水平也很高,作风朴实,稳重,是个有培养前途的干部,让他担任公安局副政委,是个合适的人选。当然,只是副政委,不是政委,只是党委班子普通一员,不是主官……请大家讨论吧!” 大家并不讨论,而是把目光望向刘新峰。刘新峰想了想说:“我对余一平不很了解,工作上接触不多。这次地区政法会议强调,今后政法队伍提拔干部,一定要选那种政治可靠、作风正派并且能够抵制腐蚀的干部。不知余一平同志在这方面怎么样?” 魏民勉强一笑:“难道要我打保票吗?”他脸色有点不好看了,“我作为一市之长,市委副书记,还主持全市工作,难道提拔一个秘书还不行吗?对了,这不是提拔,他已经是正科级了,公安局副政委也是正科级,是平调,只是换个位置罢了。” 刘新峰急忙解释:“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分管政法工作,地区政法会又这么强调……我只是从工作上考虑,今后政法队伍进人,一定要把住关,一定不要让那些素质不好的人钻进去,危害政法队伍,损害队伍形象!” 魏市长:“我想,余一平还不至于这么坏吧!他是我的秘书,如果素质不好,我又是什么人呢?或退一步说,他坏,我负什么责任呢?”他笑笑,“行了,新峰,政府的秘书们早有意见了,说一样当秘书,你们市委那边就提拔得快,安排的职位也好。我为此批评过他们,现在看,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李斌良当年出去只能当个政工科副科长,现在轮到余一平了,平调都不行,是不是太过分了……好了,少数服从多数,大伙都表表态吧,我服从组织决定!” 声音里满是委屈,常委们谁还能说什么呢?连刘新峰也吃不住劲了,急忙解释着:“魏市长你别有想法,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了好了,我同意余一平同志调公安局任副政委,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 哪能有不同意见?刘新峰说完话,会议一致通过对余一平的任命。 会议结束,已经快半夜了,常委们一个跟着一个走出会议室,魏民和刘新峰留在最后。当人们都走出去后,刘新峰主动走向魏民,有些歉意地一笑:“老同学,刚才我可没别的意思啊,都是从工作出发。你想,云水公路是个百年工程,如果质量出现问题,咱们都担当不起呀,所以,我的意见是向社会公开招标,一定选择靠得住的工程队伍!” 魏民也一笑:“我也是为了工作呀。看来,这当市长和当书记的想得就不一样,我考虑得更多的是全市人民的生活,你想一想,这工程如果由我市工程队伍来做,会增加全市多少收入?有多少就业机会……当然,我这是从经济的角度看问题,不如你这学文的研究生,能从政治的高度、全局的高度看问题!” 刘新峰:“你这说哪儿去了……对了,余一平的事你也别多心,作为政法委书记,我不能不对政法队伍的干部多操些心!” 魏民:“我理解,你就别跟我解释了,再说,也得请你理解我。我这人就这样,有话说在当面,最反感那种人,表面不说实话,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转过身就在背后搞名堂。咱俩谁跟谁呀!” 刘新峰:“那是那是,老同学嘛!”他打个哈欠,“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魏民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公安局急着用人,明天你就代表市委跟余一平谈话,然后就送他到任吧。你放心,这个同志素质不错,将来你就知道了。其实,我还有点舍不得他走呢……对了,李斌良也先宣布,后下令……哎,最近弟妹身体怎么样?我看,把她调来算了,咱们市虽然是小地方,还过得去,愿意上教育,就去进修校或者重点高中,要不,就进机关,上政法口也行,哪儿都行……” 两位领导唠起家常嗑,走出会议室,气氛非常融洽。可是,当他们分手后,脸色立刻都变了。 他们分手后都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其中一人走进办公室时,电话铃也在响着。他走过去抓起:“对,是我……啊,刚才开常委会,把手机和传呼关了……你说吧……什么……” 他的脸色也渐渐变了,变得非常严峻。 这一夜,有一位市领导要失眠了。 第十二章 李斌良也睡不着。已经连续几天没好好睡一觉了,是应该按蔡局长说的那样,好好休息一下,攒足劲跟他们干。然而,面临如此局势,他怎么能睡得着?人躺到了床上,思想却还在神游。 他现在考虑的是,队里有哪些人绝对可靠,以便挑选出来,执行这特殊的任务。想了好久,也只有吴志深、沈兵等……还有大熊,本来对他挺信任来着,可他和胡学正的关系比较特殊,这……再说吧…… 全队好几十号人,倒不是其他人不可靠,那就不符合“大多数是好的”原则了,而是此案太特殊,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不能不考虑得更周密些,对人的要求也更严格些。秦荣主管刑侦部门多年,在刑警大队根深蒂固,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万一用人不当,将会造成严重后果。……想来想去,只有找年轻一点的,他们终究接触社会时间短一些,也受秦荣的影响小一些。就这么想了好久,才划定一个小小的圈子。 只睡了四个多小时,李斌良就醒了,是手机铃声把他唤醒的,他睡眼惺忪地把手机放到耳边:“哪位?” 是女人的声音:“李教导员,是我,你还记得吧,林平安是我丈夫!” 当然记得。李斌良一下彻底醒来,急忙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有什么事?” 林平安妻子说:“我昨天找你一天了,按你留下的手机号码打电话,可老是打不通……” 李斌良有点着急:“啊,我出门了。请问您有什么事?” 林平安妻子:“你不是问我丈夫生前有没有仇人吗?我想起来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丈夫的哥哥……对,你见过,在医院里,一条腿瘸,还少一颗门牙……那都是让别人打的,打人的叫季宝子,可他已经被枪毙了……枪毙时,平安还去刑场看了,回来后还高兴得喝了酒……要说仇人就是他了,因为平安为哥哥到处告状,他还吓唬过……哎,您听着吗?不知这对破案有用没用……” 已经不用细听了,一切更明白了,肯定是林平安认出了季宝子,被季宝子发现灭了口。 放下电话,李斌良的脸色又严峻起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自李斌良来后,刑警大队已经形成习惯,每天早晨必开早会,有工作部署工作,没工作就学习。今天也是如此,上班铃一响,全体人员就集中到大队会议室。李斌良走到会议室门外时,听到里边正热烈地议论什么,好像还提到余一平的名字,他就没马上进屋,站在门外注意地听了听。 铁忠得意的声音传出来:“……当然是真的,昨天夜里市委研究的,咱们教导员提大队长,还兼着教导员,余一平来当副政委……” 什么? 大熊的声音:“我看你是吹,昨天夜里开的常委会,你现在就知道了?” 铁忠得意的声音:“你不信拉倒,我没事编这个干啥呀?” 沈兵骂了句脏话:“这叫什么事儿呢?市委夜里研究干部,天一亮全市就都知道了……哎,铁忠,是你大哥说的吧……对了,这里边有没有你大哥的作用,他可当着咱们市半拉家呀!” 铁忠没听出好歹,满不在乎地说:“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反正事情是真的……” 好像是验证里边的话,李斌良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扭头一看,一共四个人,前面的正是蔡局长和余一平,后边的两个人一个是政工科长,另一个…… 李斌良心咯噔一声,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一霎时,其他三人从眼前消失了,他的目光只盯在这个人身上,盯在这个人的脸上。他黄黄的脸看上去若无其事…… 李斌良的呼吸急促起来…… 是他。秦副……秦荣。这个内奸,这个杀手的帮凶,这个腐败分子,这个罪犯…… 极度的愤怒、仇恨从心头升起,同时又伴合着一丝恐慌,一丝畏惧,一丝…… 奇怪,居然还有一丝内疚。真的,有内疚,就好像自己办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好像办了理亏的、办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甚至,自己都有点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可又特别想正视他的目光,看看他那目光里有些什么…… 还好,蔡局长及时提醒了他:“斌良,你认识吧……对了,你们在政府办是同事……现在,余一平同志是咱们的副政委了,刚刚报到,急着投入工作,先来和你们刑警大队见见面。” 蔡局长的声音很大,又用身体遮住了秦荣的目光,对李斌良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李斌良这才清醒过来,控制住自己,把脸转向余一平。余一平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来:“你好你好,老同事,今后要多多照应啊!”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虽说自己不想当副政委,可见由他来担任这个职务,李斌良还是感到心里酸溜溜的,嘴里言不由衷地说着:“哪里哪里,您是局领导,今后还请多批评指教!” 几人向会议室走去。这时,李斌良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看一眼蔡局长,蔡局长又眨了一下眼睛。再看一眼秦荣,他正面无表情地向会议室里走去。 走进会议室,大家都静下来,看着几位领导。 铁忠捅了一下沈兵:“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瞧,来了!” 沈兵鼻子哼了声。 政工科长先宣布了市委的决定。当他宣布李斌良任刑警大队长兼教导员时,会议室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家脸上都绽开了笑容。当介绍到余一平时,大家也用礼貌的掌声表示欢迎。接着,余一平站起来做了简短的发言:“我对公安工作是门外汉,但,我一直向往公安工作,向往当一名警察,如今终于实现了这个理想。市委派我到公安局,是协助蔡局长抓队伍建设的,而刑警大队在整个公安队伍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为此我决定,自己的工作就从刑警大队开始,先搞调查研究,把队伍的情况摸透。今后,希望大家有什么问题及时向我反映,发现我有什么缺点也及时提出,别把我当外人!” 又是一阵礼貌的掌声。蔡局长转脸对李斌良低声道:“这样吧,先把会散了,大队和中队的领导留下,咱们专门开个会。” 大家很快走出会议室,只剩下李斌良、吴志深、胡学正和几个中队长及几位局领导。 蔡局长神情严峻起来:“今天我到刑警大队来有重要的事情:近一个时期,我市治安形势虽然总体上是稳定的,刑警大队的破案率也呈上升趋势,但是,还有一些大要案没破,比如那个杀手案件,到现在还没有取得突破,使我局承受着沉重的压力。而目前经济案件又明显增多,特别是诈骗案件上升。大家都知道,我市钢铁厂被骗七百多万,导致企业停产,濒临倒闭。所以,我们要双管齐下,经济案件和刑事案件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也是我们公安机关为经济建设服务职能的体现。为了加强领导力度,我跟几位局领导串联过了,决定从现在起,秦副局长集中精力抓经侦大队的工作,重点攻钢铁厂诈骗案,尽最大努力抓住罪犯,追缴赃款,挽回损失。刑警大队长兼教导员李斌良同志全力抓刑警大队的工作,重点攻杀手案件,力争在较短的时间内取得突破!” 在蔡局长讲话的时候,李斌良注意到,秦荣一声不吭地坐着,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像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对蔡局长的安排很满意。这使李斌良的愧疚感更强了: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他能是内奸吗?是那个杀手的帮凶吗?万一弄错了,他是无辜的,自己可就太过分了…… 李斌良想着,又看看吴志深,他垂着头,似乎也不敢看秦荣。真是人同此心哪! 蔡局长说完话,转脸对秦荣道:“秦局长,你说说吧!” 秦荣依然很平静,咳嗽一声道:“我完全同意蔡局长的意见。经侦那边压力确实也很大,我这些日子工作部署上也有问题,把精力都投入到刑警大队这边了,主要是因为那起……那几起杀手案。”他转向李斌良,“斌良,今后这边你就多操心了,到刑警大队快十个月了吧,也锻炼得差不多了,我身体不太好,今后这边就靠你了,有啥事该做主就做主,不用总请示我,直接请示蔡局长就行了!”说完还笑了笑。 话说得很平静,也合乎他的身份,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李斌良注意到,他说话的嗓音有点哑,有点干,说到杀手案件时,还卡了卡壳。看来,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特别是他最后那句话:“今后这边就靠你了,有啥事该做主就做主,不用总请示我,直接请示蔡局长就行了!”好像话里有话……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发现了他的问题……对,瞧他说完话的笑容,更不像平常。他平时难得笑,而且,这个笑看上去也很勉强,很难看,皮笑肉不笑的。 蔡局长又问大伙:“大家还有什么事没有?有就提出来!” 一阵冷场,几个中队长或摇头或低头,他们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李斌良见秦荣又笑了笑,是冲胡学正的。胡学正也笑了,是冷笑,笑得毫不掩饰。蔡局长发现了:“胡学正,你有什么事吗?” 胡学正听到蔡局长的问话,不再笑了,却猛然站起来,大声道:“蔡局长,我有个请求,请局党委也另行安排我的工作!” 蔡局长盯着他:“什么意思?” 胡学正:“没什么意思。既然不信任我,怀疑我,还让我在刑警大队干什么?还不如调走,让人家心净!” 这是胡学正吗?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的性格,今儿个他是怎么了?大伙都愣住了,大熊更是有点摸不着头脑,站起来拉他一把:“哎,胡队,你怎么了?说啥呢?!” 谁都听得出,胡学正这话是有指向的,这是挑战,是公开对着干。难得他还撑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不听大熊的劝解,气呼呼地瞪着李斌良……李斌良没说什么,吴志深却忍不住了,躬着腰绷起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不信任你了?” 胡学正:“说谁谁知道!我不明白,我还是不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为什么有些行动要瞒着我?昨天、前天、大前天,你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三天不跟队里联系,也没人跟我说一声?不跟我说可以,我官小,可为什么秦副局长也不告诉?现在又把他调离,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话都挑开了,倒把李斌良和吴志深闹得挺被动。是啊,如果他不是内奸,这些事还真不好解释,甚至有点违反组织原则。最起码,教导员和一个副大队长离开,总得跟在家惟一的副大队长打个招呼吧,不跟副大队长打招呼,总该跟分管副局长打招呼吧……胡学正的语气甚至有点打消了李斌良对他的怀疑。然而,这种感觉一闪即逝,因为秦荣那眼神已经说明,他们都不是善良之辈。 胡学正显然是反守为攻,可李斌良倒不知怎么解释才好,蔡局长一时也有点束手无策,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然而更想不到的是秦荣打破了这尴尬局面。他站起来拉住胡学正:“哎,学正,说些什么呀,大家都是为了破案嘛。有些事就是要保密,我都没想法你有什么想法!你这人啥都好,就是心眼太小了,也不能怪他们,有些案子为什么总是跑风漏气?为什么杀手总是走在咱们前面?不小心能行吗?怀疑你?我把话挑明了,咱刑警大队就是有内奸,我早晚要把他挖出来……对了,大家都擦亮眼睛,多个心眼,就是要怀疑,谁都可以怀疑,包括我。发现什么疑点,一定要及时报告!” 秦荣说得激动起来,而且理直气壮,要是不知内情,真闹不清他是怎样的人。 秦荣说着又把话转回来:“不过呢,也不能乱怀疑自己的同志……学正,你别有想法,我相信你,我相信多数同志也相信你!” 胡学正被秦荣一番话说得愣了一下,更委屈了,一梗脖子叫道:“对,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可我受不了这个。要看我是内奸,就把我抓起来!”说着把门一摔走出会议室。 嘿,还来劲了。 秦荣一拍大腿追出去:“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这是演戏,而且不能不承认,他们演得不错,配合得很默契。 可别人不知内情,都有点尴尬。秦荣和胡学正出去后,会议室又是一片寂静。 蔡局长对眼前的事视而不见,扭头对李斌良:“你还有什么事就布置吧,我们回去了……啊,一平,你还有事吗?” 余一平有点不好意思地:“这……我就说几句吧。大家知道了,市委派我来是协助蔡局长抓队伍建设的,最近,地委又召开了政法队伍建设工作会议,我们马上要传达贯彻落实,这个……刚才赶上了这一幕,不能不引起重视。我觉得,队伍建设的关键是班子建设,而班子建设的核心是团结,可我们刑警大队好像在这方面存在一点问题,李斌良同志刚刚就任大队长,就发生这种事,这……当然,我可能是官僚主义,没调查就发言,可提醒一点好像不为过,今后,可不能只陷在业务堆里,要加强思想政治工作,尤其要注意班子的团结。在这方面,主要领导要负起责任,要带个好头……当然,也不能因为发生点矛盾就说闹不团结,可总要引以为戒吧……斌良,你说对不对?!” 李斌良心里直恶心。他明白,余一平这么做是有意的,他并不是真的关心什么队伍建设班子团结,而是要让在座的队里几位弟兄明白,他是局领导,自己要听他的,妈的,小人!可心里这么想,表面还不得不装出笑容:“对,对,余副政委说得对!” 还好,蔡局长及时解了围:“一平啊,我看,你今后有空儿就常到刑警大队来,给他们上上课。这帮小子,成天就知道案子案子,打打杀杀的,一点政治意识也没有。我老了,跟不上形势,今后,这项工作你得抓起来,而且一定要抓出成效来,通过抓政治思想工作,多破案,破大案……哎,怎么样?咱们走吧,我把局里的情况跟你先介绍一下……” 余一平这才跟蔡局长走出去。李斌良松了口气。 李斌良对几个中队长布置了一下工作:一、按照往年规律,顶多还有半个月,发案高峰就将来临,各中队趁这段时间把积案再梳理一下,能攻的尽量攻一攻;二、根据往年发案高峰的特点,各中队结合责任区的治安实际,拿出一个有针对性的方案来,如何通过打击压住发案高峰。同时,给局里的防范工作提出意见;三、要学习工作两不误。无特殊情况,每天的学习要坚持,警体训练也要坚持。不过,这段时间太忙,大队不集中了,以中队为单位进行。四、一定要严格值班制度,保证二十四小时有人在岗,以便发生紧急案件能拉得出去。最后,他好像不怎么在意似的说:“对了,大队还得抽两个人,搞搞那个杀手案。就抽两个,一中队的沈兵,三中队的熊大中。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就和中队脱钩了,大队统一安排工作!” 散会。 李斌良拽了一下吴志深,领着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第十三章 不一会儿,沈兵和大熊都来了。四个人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 对抽调不抽调大熊,李斌良和吴志深开始意见不一致,因为他和胡学正平时关系较好,吴志深不同意抽调他。可李斌良觉得,不能谁都怀疑,大熊自杀手案件发生以来,一直跟自己跑,很多事他都知道,没有可疑表现。如果现在突然不带他,不但会使他产生想法,再选个新人也不顺手,有些事还得重新教,而且也难说哪个可靠,哪个不可靠。所以最后还是选了他。只不过在工作时留点心罢了。 听完李斌良布置的任务是监视铁昆,沈兵的眼睛都亮了,拳头使劲一砸:“太好了,妈的,什么东西,地痞流氓,无恶不作,还当上市人大代表,戴上了企业家的帽子。他搞什么企业?不就是人肉企业吗?放心吧,我一定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大熊却有点担心:“这……市领导知道吗?可别再惹事了!” “你呀,真是个子大胆子小!”沈兵道:“你要害怕就说一声,别干了,连刑警也别当了,要不,给铁昆当保镖去,挣得还多,他有后台,你给他干,啥也不用怕!” 李斌良制止沈兵,对大熊道:“这个不用你担心,出了事有我,有蔡局长,处分也处分不到你!” 大熊仍然有点怀疑:“这……他真和那杀手案有关?” 沈兵急了:“我说大熊你咋回事?不怪叫你大熊,真熊。那铁昆是什么玩意儿你还不知道吗?他啥事干不出来?刚才不是都说了吗?那些事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大熊想了想说:“道理是这个道理,我也相信,可总是心里……”看看李斌良:“李队,既然这样,我有个想法可得说了,铁昆那人可是黑白两道,咱们要对付他,得小心。我还想着……咱们局里队里,都有和他不错的!” 他也想到了这点。吴志深在旁有点不耐烦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要是不差这个,能要你们保密吗?能只抽你们俩吗?这也是对你们的信任。要真不想干,怕事,就直说算了,另找别人!” 大熊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反驳道:“谁也别说大话,这种事,谁要说一点也不害怕,那就是假话,关键是能不能克服害怕,不影响执行任务,在这点上,我大熊从来不含糊!” 李斌良觉得大熊说的是实话。真的,别说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不是也有些害怕吗?可关键不是害怕不害怕,而是能不能战胜害怕……想到这儿,他不由对选择大熊有点不安,他家负担较重,孩子上学,老婆没工作,老妈还住他家,身体也不好,一家四口人全靠他呢,真要出了三长两短…… 可是,已经选择了他,不能改变了,为此,李斌良有些内疚。 研究决定,四人分成两组,李斌良和沈兵一组,吴志深和大熊一组,十二小时一倒班,昼夜监视铁昆。根据和蔡局长研究的意见,现在的任务除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从中发现杀手的踪迹外,还要注意搜集他的罪证,无论是现行的还是从前的,都要搜集,准备最后的清算。这使沈兵和大熊都感到既紧张又振奋。 散会后,吴志深、大熊先离开,先轮到他们班。大熊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李斌良道:“你看,刚才胡队也不知怎么了。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人就这性格,表面看好像挺怪,不合群,其实,人不坏。我看,你有空也跟他好好唠唠。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他可能对你有点误会,唠开就好了!” 李斌良心里苦笑一声,暗说,这是能唠一唠就解决得了的事吗?不过,从大熊的态度上看,他是诚恳的,起码和胡学正不是一伙儿,这也让人放了心。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行,得忙过这阵子,我一定好好和他谈谈,不过,你跟他近,也跟他说说!” 大熊答应着走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斌良和沈兵,沈兵欲走还留,看着李斌良犹豫一下,终于说了:“李队……我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可……这很重要,万一……” 李斌良直截了当:“说吧,是不是又怀疑谁?” 沈兵点点头,咬了咬嘴唇说:“不知你知道不知道,别看秦局表面……可我听人说,他跟铁昆……交情可不浅哪!” 李斌良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不管是谁,只要他犯法,就要受到法律的惩处!这一点,对谁都一样!” 沈兵一挥拳头:“我明白了!” 沈兵刚走,宁静又走进来。她脸上满是紧张和不安。进屋后就把门关上,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道:“这两天你上哪儿去了?都急死人了……对,那件事查得怎么样?杀手真是那个死人吗?” 李斌良望着她明亮的眼睛,现在他可以大胆地直视着她了。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深深的担忧和惊恐,心中有些感动。他点点头告诉她:“是真的,而且,我们还查到了更重要的线索……” 当听到这句话后,宁静的脸都惊得发白了。她虽然不是外勤,也没办过案,但已经在刑警大队干了好几年情报资料,什么都懂,当然也知道李斌良目前的危险性。她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也没用,不知不觉眼泪流出来。李斌良不想让她担惊受怕,就连忙安慰她,让她放心,然后指指外面:“回你办公室吧,时间长了让别人看见不好!” 宁静突然说:“让他们看见好了,我不怕,我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话说得李斌良一热,真想一把握住她的手。可是,他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前面有什么在等待自己,在这种时候,不应该这样……他克制住自己,对她轻声说:“宁静,咱们……等一下吧,等抓住杀手,这案子结了,咱们……” 李斌良没有再说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等结案后要干什么呢?难道要……李斌良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高苹的声音:“宁静——宁静,你在哪儿?余政委电话找你……” 李斌良一惊,冷静下来,手向外面指一指,让宁静离开。宁静却没有动,低声说:“不理他,当上副政委,美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不知这副政委怎么当上的呢,晚上一回家,就拿着小本偷偷摸摸地写什么,哼,我当初真瞎了眼……他算什么男人?纯粹一个小人……对了,我听说,你当年离开市政府是因为一首诗被魏市长看到了,那是不是他干的事?” 宁静真猜对了。那时,李斌良和余一平两人在一个办公室,李斌良当时也怀疑他,只是没有证据。可从种种迹象上看,必是他无疑。当时,他就给他下了个“小人”的论断,想不到,今天从他妻子口中说出了同样的话。看来,自己并没有冤屈他。然而,如今,这个小人将是自己的领导了,今后,该怎么和他相处呢?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高苹走进来:“宁静,余政委找你,你咋不说话……哎呀,对不起……” 高苹看见李斌良和宁静面对面站着,夸张地叫了一声,退出门去。 李斌良知道,很快,高苹将用自己的舌头卷起一股风潮。随她的便吧,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面前有多么重要的事要办哪!该投入战斗了。 想到这里,他坚决地把宁静推出办公室。 宁静离开李斌良默默向外走去,心里充满了忧虑和担心,她知道,他的面前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陷阱,甚至是生命的危险。她非常担心,担心他遇到危险,担心他受到伤害,担心失去他……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样惦念他呢?他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他从来也没跟自己说过任何特别的话,或有过任何暗示啊?自己这样做又意味着什么呢? 她对自己说:不要,不要再想他,不要惦念他…… 可是,她做不到。 第十四章 监视铁昆分成两组,李斌良和沈兵是中午十二时至半夜零时,吴志深和大熊是零时至次日中午十二时。 对铁昆的监视既容易又不容易,容易是谁都认识他,乘坐的是他那两辆出名的高级轿车,不是奥迪,就是奔驰,目标容易锁定。不容易也在这两辆车上,速度快,说走就走,不容易跟。 针对这种情况,蔡局长不知从哪儿借来两辆车:一辆三菱,一辆4500,都是民用牌照。每组监视的两个人,各在一辆车上,发现铁昆的车出动即在后边跟上,而且两辆车轮班跟踪,以免引起注意。 与此同时,搜集铁昆其他罪证的工作,也在秘密进行。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李斌良和沈兵就分别坐在两辆车的驾驶座上。两车分别停在不同的方位,都既可观察前面的情况,又不引人注意。 他们的前面是红楼,这是铁昆一个重要的产业,也是他常常出入的地方。就在今晚八点多的时候,他们发现他进了楼,再也没出来。 这是第一天晚上,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可是,却发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现象。 从晚七时开始,红楼就逐渐热闹起来,各方来客纷纷涌入,皆衣冠楚楚,人五人六,绝大多数是男士。到了九时,开始达到高潮,只见楼内灯光绚丽,乐曲悠扬,靓丽的小姐裸露着玉臂秀腿站在门外,对每一个进楼的客人或点头微笑或亲切握手。 就在将近十点的时候,李斌良发现了一个人,不、两个人。门旁的小姐见到他们,露出特别亲切的笑容,把他们迎进楼内。 这是两个公安局内部的人。一个是刚刚当上副政委的余一平,另一个是刑警铁忠。 沈兵惊奇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过来:“李队,看见了吗?刚才进去的不是余副政委吗?他……他怎么这样?铁忠不用说,他就是这个种,可余副政委怎么到这地方来了?”见李斌良没回答,口气就不好听起来:“妈的,咱公安局真没人了,把这样的人整来领导咱们?!” 李斌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注意监视,别分散注意力。” 别的再没发现什么特殊的,都过了十一点,余一平才从红楼走出来,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很疲乏的样子。铁忠陪在他身旁,把他送到门外,招来一辆出租车,把他扶上车去。 铁忠退回红楼,载着余一平的出租车从李斌良车前驶过。 余一平走后已经快半夜了,又有两个面生的男人来到红楼门外,一高一矮,远远看去,好像刚喝过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这个时候,多数客人都已经回家了,这两个人却刚刚来到,引起李斌良的注意。 可能是天太晚了的缘故,红楼门外的小姐们已经不见了,两个男服务生迎出来,拦住两个人说着什么,李斌良猜,他们一定是看到两人喝成这个样子,拒绝接待。 可是,两个客人说什么也要进去,往里硬闯。两个服务生阻止不住,楼里又出来几个男人,帮着连推带搡。高个儿客人急了,从怀中掏出一沓东西高高举过头让人看—— 是一沓人民币。 果然钱能通神。这时,红楼里走出一个人,正是铁忠,他好像训了几个男服务生几句,他们就向两个客人躬下身,让开路,两个客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这两人是干什么的……对,明天报告蔡局长,让他安排人查一查。 红楼里。 铁忠让两个模样好一点的小姐扶两个客人进入包房,又训了几个男服务生一顿:“你们没听说过吗?顾客就是上帝,只要他有钱,管他醉没醉,他啥时来咱啥时接待……” 正训着,一个服务生走过来告诉他,他的哥哥在等他。他才有些遗憾地住嘴,走进铁昆的房间。 铁昆脸色很不好,见他进来,不快地说:“不是跟你说过吗?今后我生意上的事你少掺和……你怎么陪姓余的来了!” 铁忠有点愧意地说:“不是我要陪他,是他非让我陪不可。他现在是局领导,有这口瘾,我有啥办法?你不是说,要和当官的搞好关系吗?我也趁机靠近靠近他!” 铁昆:“这种人你还是少靠近。你当了警察,就要像个警察的样子,今后这种场所你少出入,要多跟李斌良学,像个人样儿!” 铁忠乐了:“大哥,我咋有点不明白你了。你不是恨姓李的吗?怎么让我跟他学?” “你知道个啥?”铁昆大声道:“我恨他是因为他跟我过不去,可你是另一码事,做人还得学他那样……” 铁忠被训了几句,低头退去了。 通往住宅楼的一段路正在修,出租车开到小巷口就停下不走了,余一平只好下车,点燃一支烟,慢慢往里边走。小巷没有灯很暗。但,余一平没有理会,他的身心还沉浸在红楼中。 妈的,那个丽达小姐真不错,虽然黑一点,但有股东南亚女人的味道,那野性,真刺激,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吧,她的床上功夫从哪儿学的呢……咳,这风声传得也真快,连小姐们都知道自己是公安局副政委了,可她们不知道,将来自己还是副局长,那雷明干不了几天了,自己将来就接他的职,而且时间不会太长,他已经答应了,就必须办到……不过,这公安局还有什么纪律约束,“不许出入娱乐场所”,这好像是针对自己来的,本来以为,当上公安局领导,到这种场所来玩可以不花钱少花钱,谁知比从前还不方便了,看来,今后还真得注意点……对了,明天还得上刑警大队,他们不是搞什么学习吗?得跟他们讲点什么。讲什么呢……哎,有了,就从不许出入娱乐场所讲起,联系思想政治工作,讲公安民警应有的人生观、道德观,讲反腐倡廉,抵制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侵蚀,过金钱关,女色关,权力关,讲纪律作风……对,就讲这些…… 一想到自己能对李斌良颐指气使,他就特别高兴,甚至不由得笑出声来:小子,咱走着瞧……妈的,还惦着我老婆?给你吧,那都是我玩过的了,不过,可不能白让你惦着,你得付出代价…… 他就这么边想边笑边往前走,然而,又走了几步,笑声忽然一下吞了回去,头发根刷地全立起来,从美好的回味遐想中清醒过来。 他抬头望去,前面不远就是自家的住宅楼了。然而,就在他和住宅楼中间,站着一个人影。一个瘦削的、刀一样的身影。 恐惧从双脚生起,迅速蔓延到全身。他想逃跑,双腿动不了,想喊,喊不出来,只能声音颤抖地:“谁……什么人……你……” 人影一步步向他走来。余一平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谁?我是……警察,是……政委……我有枪……” 他说完这话才想起自己确实有枪,是白天从治安大队枪库领的,而且是“七七”式。这是领导享有的待遇,遗憾的是他还没实弹射击一次……想去拔枪,手却颤抖着不听使唤,拔不出来……这时,对面的人影已经走到他面前,夜色中,他只看到一口狞笑着的白牙和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第十五章 余一平失踪了。 第二天上班,他没有来,而且手机不开,传呼不回。政工科长有事请示,找不到他,只好问宁静,宁静说,他昨夜根本就没回家,她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开始,宁静没有在意。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他,也冷漠了他。习惯了他的深夜不归,冷漠了对他的关心。她看透了他,对他残存的感情已经所剩无几。 接着蔡局长也来找她,也是找余一平。这回宁静认真了一些,但是,仍然无法提供帮助,她实在说不出他到底在哪儿。当然,她猜想到,他十有八九又去了那种场合,找哪个小姐去了。可他终究是她的丈夫,是儿子的爸爸,她不愿意把他的丑行说出来,那对她也不光彩。 再接着,政府办来电话找他,说有些工作需要交接一下,可是仍然没有找到。 李斌良是在快下中午班的时候才听说这件事的。因为在吴志深和大熊接班后,他又跟踪那两个去红楼的客人好一会儿,发现他们住在一家旅店,是外地来本市做生意的,一直忙到后半夜两点多才睡。加上已经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睡得挺香,上午九点多才起床,又出去吃了点饭,回到局里才听说这件事。 开始,他也没在意。一个大男人半天没上班,找不到,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联想到昨天夜里看到他出入红楼那一幕,猜想他可能是太疲乏了,在哪儿休息。 下中午班前,他看见了宁静,轻声安慰她:“没事,别担心,他出不了事!” 宁静摇摇头,轻声说:“我倒不是担心……可真有点反常,他平时有回家晚的时候,尤其周末,有时后半夜甚至天亮才回来。可他一夜不归的事却很少,即使有,也要跟我打个招呼!” 这…… 李斌良想了想,还是没说实话。他觉得,对宁静说余一平去了那种地方,会伤害她,也显得自己有什么居心似的。等以后再慢慢告诉她吧。 中午下班的铃声响了,宁静回家了。过了不到二十分钟,李斌良正和沈兵离开局办公楼,要去监视地点接班,这时手机响了,是宁静打来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快,你来一下……到我家来!” 李斌良:“这……出什么事了?我要出去,有任务……” 宁静:“急事,你快来,快……” 李斌良对沈兵:“你自己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到!” 李斌良一走进门,就看到宁静惊恐的脸。她把他拉进门,迅速把门关上,呼吸急促地对他说:“快,你看……出事了……” 宁静的家中一片狼藉:每个房间都被人翻动过,所有的抽屉、柜子和盛东西的物件全被打开,里边的东西都扔了出来,连床底下的木箱也被拖出来打开,甚至沙发都被人用刀子割开了…… 宁静的身子在发抖。李斌良靠近她,轻声问:“孩子在哪儿?你发现什么没有?!” 宁静小声地:“孩子在幼儿园学前班,中午不用接回来……我什么也没发现,下班一开门就是这样子,没有多想,就给你打了电话!” 这是信任。李斌良有点感动,想了想说:“暂时不要对别人说,咱们先想一想该怎么办?” 显然,这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是在找什么。 找什么呢?宁静想不起来。家里值钱的东西并没有少什么,有点存款在银行里,存折就放在抽屉里,也没有动。 这绝不是偷盗勾当。 再看看门,没有一点损坏的痕迹,窗子也没有,而且是五楼,从外边爬根本上不来。再说,犯罪分子再大胆,也不敢光天化日下攀楼而上啊!门锁未坏,看来,人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 那么,谁有钥匙?除了宁静,就是余一平。多余的两把,一把在家中,另一把在宁静办公室的抽屉里。 而昨天夜里,余一平一直没回家,今天上午也找不到他。他失踪了。 不能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往下的分析结论是:或者是余一平回来了;或者是另一个人,而这个人有余一平的钥匙。 前者根本不可能。余一平是家庭的主人,他要找什么东西根本不用这么翻;那么就是后者,可是这又说明,余一平的钥匙落到了别人手中。如果是这样,那余一平他…… 李斌良一拉宁静:“走,咱们马上回局里!” 在回局的路上,李斌良给蔡局长挂了电话。 蔡局长听完,脸都黑了,可没有马上表态,只是安慰宁静几句,让她回办公室等待。等宁静走出去,他颓然坐在沙发里,嘴里喃喃道:“妈的,余副政委刚调到公安局就出了这事,我可怎么向市委交代呀?” 到这种时候,李斌良不能再隐瞒情况了,他把自己昨晚的发现报告了蔡局长。 蔡局长听了先是一怒:“妈的,原来他是这么个货……看来事情就发生在他回家的路上……瞒是瞒不住的,赶快,你组织人开展调查,找铁忠,找出租车司机……具体工作你和吴志深、胡学正商量一下,我得向市领导报告!” 李斌良:“那,监视铁昆的事呢?” 蔡局长一挥手:“先让大熊和沈兵他们监视着,你全力指挥这起案件的侦破……我有一种感觉,这八成又和那杀手案有关系……” 李斌良也有这种感觉,却说不清怎么回事。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刻抓起电话。 刑警就是这样,令出如山,雷厉风行,也就十几分钟工夫,该到的都到了。李斌良立刻进行部署:技术人员对宁静家进行现场勘查,注意发现和搜集指纹、微量元素及遗留物;一、二中队围绕现场,走访周围的邻居,主要调查从昨天午夜到今天中午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在附近活动;三、四中队调查出租车司机,找出昨夜送余一平回家那辆。两个方面由吴志深和胡学正分别负责指挥。最后,李斌良抽调两名细心、笔录做得好的刑警,和自己一起询问铁忠。为了加大力度,蔡局长又调了一名局纪检委的干部参加。 分手时,吴志深趁没人注意,低声对李斌良说:“你怎么让他独自指挥一路哇?不怕他捣鬼吗?” 李斌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是副大队长,没正当理由,能不派他工作吗?而且,他已经提出强烈抗议,再不使用他,那矛盾就公开化了。李斌良跟吴志深解释了一下,又说让人注意着他点。吴志深才不太放心地离去。 李斌良又趁空把昨晚在红楼发现两个客人的情况向蔡局长做了报告,蔡局长想了想说:“这不用你操心,这件事由雷明组织人调查!” 询问铁忠在纪检监察室进行,这也是为了增加对他的压力。铁忠倒没撒谎,问他昨晚在哪里,跟谁在一起,他犹豫一下都实说了:“你们已经发现了,我不承认也不行。再说,不管咋说我还是刑警,余副政委人都没了,我再藏着掖着也太不是东西了!对,昨天晚上我是和余副政委在一起了,我领他去了红楼!” 纪检干部:“把过程说细一点,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铁忠看看李斌良,有点不好意思:“那咋说细呀?他进包间后我也没跟着!” 纪检干部拍了一下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我问你,你们俩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都干了些什么?” 铁忠:“这……你这话问的,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那谁不知道哇?还用我说?其实,我没到公安局时就知道,警察不许进那种地方,不准玩小姐,可是……”他笑了笑,“余副政委来公安局之前,就常跟市领导去红楼,跟我和我大哥处得不错,挺照顾他的。要不,凭他一个政府办副主任,能玩得起吗?昨天下班后,他又找到我,提出要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我就明白了。你们想,他是领导,有什么要求,我能不尽量满足吗?这真怪不着我。自从我调到公安局后,很少去红楼,我大哥说了,让我一心当好警察,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余副政委他……他进红楼后,看中了一个小姐……嘿嘿,这个妞年纪不大,可挺会骚的……他们就进包间了,干些啥我就不知道了……十一点多的时候,他才完事,我给他打的车,把他送走,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又讨好地对李斌良一笑:“说了你肯定不信,我大哥为这事还训了我一顿,要我今后少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要我跟你学,真的,李哥你别不信,我要骗你不是人……” 这话听起来像真的。 李斌良想了想,又问道:“昨天夜里,红楼去没去什么特殊的客人?” 铁忠看着李斌良:“特殊的客人?这……特殊,哪个特殊呢?要说特殊,就是快半夜的时候,来了两个家伙,是外地的,跟服务生还干起来了……是我让他们进去的,每人找了个小姐,可后来听说,他们因为喝得太多,虽然和小姐进了包房,却干不成那事,白花钱了……闹到快两点才离开……这也不算什么特殊,这种事红楼里常碰到,只要客人有钱,怎么都行……怎么,你怀疑他们?不可能,余副政委刚刚离开他们就来了,不可能是他们干的……” 李斌良想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把铁忠交给纪检干部,自己赶往宁静家。 第十六章 现场走访调查是胡学正指挥的。还行,他情绪好多了,见到李斌良,主动迎上来汇报:现场调查没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白天,这幢居民楼的多数居民不是上班就是上学,留在家中的都是老弱病人,也没有几人,他们都在家里呆着,有的卧床,有的在看电视,谁也没发现什么。至于宁静家的那个单元,只有二楼有个又聋又盲的老人在家,他也没发现什么。说完,又冲李斌良笑了笑。 李斌良看了胡学正一眼,他的笑看上去挺自然,感觉态度还是积极的,听他的汇报,调查得也挺细,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心中的疑团好像也减轻了。但他又提醒自己不能被表面现象所麻痹,或许,他这种友善的态度后边有什么别的用心。 听完情况,李斌良走进宁静家门。 技术人员已经勘查过现场,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正在帮着宁静收拾屋子。高苹也来了,热心地帮着忙活。 李斌良问宁静丢什么少什么没有,她看他一眼,垂着眼睛:“暂时没发现。” 李斌良意识到什么,使个眼色走出屋子,宁静跟出来。在楼梯间,她告诉他:“这些日子我发现,余一平经常在晚上翻一个小本子,偷偷摸摸的,有时读有时写的,刚才我注意翻了一下,没见到这个本子。” 看来,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可能就是找这东西。李斌良问:“你找细了吗?确实没发现?” 宁静肯定地点点头:“我注意过,那个本子好像是黄色塑料面,比较旧了,好像有几年了,刚才我怎么找也没找见。” 李斌良:“你跟别人说了吗?” 宁静摇摇头。李斌良:“好,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讲这件事。” 这时,高苹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他们二人在说话,又说了声:“啊,对不起!”退回屋子。 李斌良和宁静一起回到局里,走进蔡局长办公室。蔡局长听完二人讲述后,不由望着宁静叹口气道:“如果罪犯真的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那余副政委就危险了!” 虽然对这个人已经没什么感情,可听到这话,宁静的心仍然抖了一下,一种恐惧的感觉袭来。 蔡局长继续说:“看来,余一平是在逼迫下交出了家中的钥匙,并说出了藏东西的地方……不,他可能没有说出藏匿的具体地点,否则,现场不会翻得那样零乱……但是,他毕竟告诉了对方,那个东西藏在家里……宁静,你应该庆幸,罪犯没有夜间去,那样,你和孩子都在家中,就危险了!” 李斌良看见,宁静身子抖了一下,他暗中触碰一下她的手说:“等一会儿找人把你家的门锁换一下……要不……”他看看蔡局长,“应该派两个人在她家蹲守一下!” 蔡局长摇摇头:“意义不大。如果罪犯没得到东西,可能还会来,现在他已经找到了,一般情况,他不会第二次上门了。”他对宁静,“你别担心,局里会想办法保护你安全的。先休息一下吧,下午也别上班了。斌良,你派几名弟兄帮她收拾一下屋子,再按你说的,换把门锁。” 宁静谢了蔡局长,看一眼李斌良,走出屋子。 见门已经关好,蔡局长盯着李斌良:“看来,咱们前天晚上分析得没有错,再分析一下吧!” 李斌良点点头:“好吧。我看,首先得分析罪犯从宁静家里拿走的到底是什么?” 蔡局长:“这好像不难,是一个本子。” 李斌良:“本子里记载着某些秘密,而且一定是重要的秘密,是关于某个人的,甚至关系到这个人的命运,所以,他才不惜一切手段把它弄到手……您分析得对,余一平如果不交出这个本子,或许还有保住命的可能,可是,他交出去了,尽管是被迫的!” 蔡局长扯块废纸,吐口痰,扔到废纸篓里,用厌恶的表情说:“我刚才说的绝非危言耸听,如果罪犯是夜间侵入屋子,那宁静母子就危险了。余一平应该想到这一点。” 李斌良恨恨地:“看来,他把老婆孩子都豁出去了!” 蔡局长:“结果自己也没有保住。” 李斌良:“可他那个本子里到底记载着什么秘密呢?是谁的秘密呢?” 蔡局长:“这也不难分析。他既然是知情人,所知的内情不应该是距离远的人。” 李斌良接口道:“反过来,也可以说,他知道的内情,是距离较近的人。” 两人都不说话了,互相注视着,心照不宣。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宁静又走了进来,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李斌良关切地:“有什么事吗?” 宁静慢慢摇摇头,垂下眼睛:“不……我心很乱,不知该怎么才好。他……毕竟是我的丈夫,照理说,我应该流泪,像个妻子的样子,可我做不出。真的,我为他哭不出来……可我仍然惦念他,惦念这件事……而且,我还有些内疚,觉得有愧于他似的……我也猜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活生生地就没了……刚才,你和蔡局长研究出什么了吗?” 李斌良理解她的话,也理解这种心情。不过,自己和蔡局长的分析,暂时还不能告诉她,时机不到。等一等吧,时机成熟再说吧! 因此,他只是劝慰她几句,就匆匆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第十七章 对余一平失踪案,市领导高度重视,在快下晚班的时候,魏市长和刘书记都来到公安局,表情极为严峻。 党委会议室,两位市领导在听取了蔡局长的汇报后,魏市长眼睛盯向秦荣:“你也谈谈!” 秦荣:“我没什么可谈的。按照蔡局长的指示,我最近主要抓经济案件,刑事案件主要由李大队长负责!” 魏市长黑下脸来,鼻子哼了声,又咳嗽一声:“以前来,我总是表扬多批评少,怕影响你们情绪,现在看,不批评不行了。我这人是直来直去,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公安局党委原谅。” 开场白就让人感到了压力。果然,魏市长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是怎么搞的?市委给你们派来一名副政委,刚上班一天,就让你们给弄没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能不能有个解释?” 静场,没有解释。可李斌良在心里说:“难道他到公安局来,我们就得为他的失踪负责吗?你知道他失踪的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吗?”可他不能说出来。 魏市长动了感情,他摘下眼镜擦擦眼睛,又说:“余一平在政府办工作多年,是个非常优秀的同志,严于律己,作风正派,有能力,有水平。这样的年轻干部,如今很难得。可刚到你们公安局,人就没了……”声音颤抖起来,掉过头片刻,转过来继续说,“现在党委班子成员都在,刑警大队的领导也都在,我也不顾虑那么多了,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种种迹象表明,有内奸。我是说你们公安局,你们公安局内部有内奸!” 魏市长把话陡然停住,又用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就好像在座的谁是内奸似的。李斌良迎着他的目光,可他与他的目光对了一下,又分开了。 魏市长把目光收回,又开口道:“我记得上次来说过,不要把眼睛盯在某个具体案件上,要有大局意识,控制住整个治安形势,你们听了吗?是,那杀手案是得搞,可也不能因为一个案子把别的都丢掉哇。这回可好,副政委没了,看你们怎么办?”目光又落到秦荣身上:“我还不能理解,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怎么不管刑侦?我也不是说经济案件不重要,可要知道,在人世间,最重要、最宝贵的是人的生命,经济案件是不能和刑事案件相提并论的。”直接点名了:“秦荣,你要摆正位置,马上把精力投入到刑警大队这边来。老刑警了嘛,论破案的经验、水平,恐怕暂时还没有谁能跟你比吧。你马上把屁股坐过来!” 秦荣说了句:“这……李大队长他们干得也不错!” “干得不错怎么了?”魏市长冲秦荣发火了:“他干得不错你就放手不管吗?他们干得再好,也嫩,也需要有人带,你也不能甩手不管……对了,蔡局长,对我这么安排你有意见没有?” 听着这些话,李斌良心里一阵阵冒火,可没容蔡局长说话,胡学正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冒出一句:“没意见,我看,早都应该这样安排,刑侦副局长不管刑侦,这很不正常!” 会议室一下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胡学正身上。他也太大胆了,在这屋里,轮到你说话吗?要知道,这种安排是蔡局长定的,就凭你一个刑警副大队长难道要公然跟局长干?李斌良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汗,因为,他毕竟是刑警大队的人,而且还是大队领导啊。他今天是怎么了?!不行,事后一定得找他谈…… 胡学正的话使会议停滞片刻,蔡局长严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好一会儿,他却视而不见,梗着脖子挺着。雷副局长有点火了,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道:“胡学正,你啥意思?魏市长在问蔡局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太不注意了!” 胡学正鼻子哼一声没说话,魏市长却在旁开口了:“雷明同志,怎么了,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在领导面前表一句态犯啥错误了?难道公安党委不许下面的人说话吗?同志,别听不得不同意见哪。我提倡这种精神,有话说到当面。我看胡大队长的精神应当鼓励!” 胡学正看着秦副局长露出得意的笑容。秦副局长看他一眼,脸色倒没什么变化。 蔡局长到底还是老辣,很快恢复常态,哈哈一笑:“对,魏市长说得对,小胡完全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不过,好像您刚才问的不是他,是我,那好,我没意见。魏市长说得对,秦副局长从明天起就坐到刑警大队指挥破案!” 魏市长:“我最后说一句,从现在开始起,市公安局要全力以赴,破获余一平失踪案件。此案不破,别的案子都给我撂下!” 魏市长喘着粗气住了口。 众人把目光又落到刘书记身上。刘书记轻轻咳嗽一声,用一种压抑、徐缓的口气开口了:“我要说的不多,对破案我是外行,因此,请公安局认真听取魏市长的指示,结合实际抓好落实。不过呢,我也补充一点,那就是,干什么也不能走极端,领导的指示也是原则性的,要创造性地贯彻执行。譬如,魏市长说的全力以赴,你们绝不能理解成什么也不干了,就破这一起案件,而是要你们科学部署,把这起案件作为重点,其他案件还真不能都扔下不管,那同样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转脸对魏市长:“魏市长,你说是这样吧!” 魏市长鼻子哼了一声。 刘书记的脸色严峻起来。“更重要的是,从这起案件中,我们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刚才大伙都听到了,余一平同志失踪前,曾经去过红楼,而且还有一个民警陪同,那个民警叫什么名字来着……” 纪检书记接过来:“叫徐铁忠。” “对,徐铁忠。”刘书记继续说下去:“红楼是什么地方?那是公安民警应该去的地方吗?”他停了停,看了一眼魏市长继续说,“对余一平同志我不太了解,市委也不掌握他存在这种问题的情况,如果掌握,是不会派他来公安局的,更不会让他抓队伍建设。但是,他是在政府办时就这样,还是来公安局变成这样的呢?” 刘书记话停下来,看着众人,雷副局长突然冒出一句:“那我们公安局可真成大染缸了,不过,也染得太快了!” 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李斌良注意到,魏市长的脸色很难看。 刘书记继续道:“地委刚刚召开政法队伍建设会议,我们这里就出了这种事,真有很多教训需要吸取。我们可以不可以这样猜想:如果昨天夜里余一平不去红楼,就可能不会出事?!” 有好几个人点头或发言表示赞同。 刘书记总结道:“所以,队伍建设是一项根本性的任务,它决定着其他工作的成败,希望公安局一定以此为戒,认真总结经验教训,从严治警。对违反有关规定、肆意妄为的,要坚决严肃纪律……对了,那个徐铁忠要严肃处理。我看,这样的人,不适合在公安机关工作!” 听了刘书记这话,李斌良差点叫起好来。可吴志深的耳语使他情绪低下来:“哼,都说漂亮话,哪个人不是你们调进来的?” 李斌良想,吴志深说得也对。对一个人既要听其言,也要观其行,说得再好,不照办有什么意义?这些年,公安队伍混进不少素质低的人来,都是谁调进来的?能怪公安局自身吗?公安局倒想调素质高人,可调得进来吗?公安部也制定了录警规定,你们执行了吗?轮到那些没权没势的平民子女要进公安,考得那个严哪,轮到有背景的,什么规定都没了,什么也不用考了。咳,长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在李斌良感慨的时候,会议结束了。 魏民在走廊里又遇到了宁静,急忙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小静,别担心,一平他不会出什么事的。我已经指示他们,全力以赴寻找……你要挺住,要像你爸爸一样坚强……有什么事一定要对我说,我会帮助你的!” 宁静的眼睛依然明亮,似乎看不出什么。她不卑不亢地一笑:“谢谢魏市长!” 魏民又摇摇宁静的手才放开,向外走去。 李斌良目不转睛地注意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感到很不舒服,直想吐。 宁静离开魏市长走过来,走到李斌良对面时,两人的目光又碰到一起。李斌良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粗重,真想拦住她告诉她一些什么,但只能无声地看看她的眼睛,交臂而过。 在送走两位市领导返回的时候,蔡局长靠近了李斌良,轻声一笑:“有什么感受?” 李斌良哼一声:“感受很深,我差点吐了……让咱们全力以赴找余一平,可没准儿,他什么都清楚,比咱们都清楚!” 蔡局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第十八章 雷局长也来了。三人进屋后锁上门,相互看着,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蔡局长:“行了,说吧,别把你们憋坏了!” 没等李斌良开口,雷副局长就压着嗓子骂道:“什么东西,坐在那人五人六的,谁不知道谁呀?当年在公安局时就没干多少好事,咱们局的风气就是从他开始变坏的!” 李斌良压着怒气,冷笑一声说:“我也全明白了,他来咱公安局几次,都是有目的的,说的话都是话里有话呀!” “谁说不是?”雷副局长说:“咱们回忆一下,他第一次来讲了些什么?他先是否了并案侦查的意见,指示扩大范围排查,那是要分散我们的精力!他还要求把指纹作为主要证据进行比对,原来,他早知道是季小龙干的,知道我们查不到他的指纹,才这么指示的,也太阴险了……妈的,当年他当局长时我就看出他不是个东西,说这个内奸,那个内奸的,他是最大的内奸!” “对,”李斌良说,“他还嘱咐我,有什么情况随时向他报告,表面上看是信任我,其实,也是为了掌握情况。你想想,我一个教导员,和他隔着好几级,跟他汇报什么?” 蔡局长:“唔,你们说得有道理,还有什么?” “还需要一一说吗?”雷副局长声音忍不住高起来:“你回忆一下,他哪次来起好作用了?对,包括对斌良的安排:先是整他,想把他整出公安局,见整不住了,又捧他,说他这行那行,其实,那是想麻痹他,软化他,不让他再追查杀手案件……” 雷副局长的话说到李斌良心里:太对了,现在看,要提我当副政委,肯定也是这个目的,副政委虽然官大,可有职无权,不能亲自查案子了,他不就安全了吗?还有,他总是说秦荣破案有经验,有能力,还让他来主管杀手案的侦破,分明是要架空我,控制我,以保护他们一伙。对,他还劝我不要着急,要有十年磨一剑的精神,表扬我的工作精神,给我卸包袱,推责任,这……肯定都是想消磨我的斗志,让我忘了杀手案件…… 雷副局长还在说着:“……包括他来咱们局大谈特谈云水公路的事,我看也是有目的的,就让我们把工作重心从杀手案上转移……总之,他每次到咱们局来,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办的每一件事,都有阴谋在里边……” “对呀……”李斌良又被雷副局长的话说动了,急忙接过话来:“对,红楼事件发生后,我找他解释,他对我的解释不感兴趣,却老是问我在红楼了解到什么情况了,看来,那都是有目的的,是想探我的底儿啊!” 蔡局长笑了,用手指点着李斌良和雷副局长的脑门说:“你们俩呀,以小人之心度领导之腹,真不可交哇……好,别说这些了,往近了说吧,你们说他是内奸,有什么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雷副局长气愤地说:“他当过公安局长,当过法院院长……我早就发现他和秦荣关系不一般,可能早在咱们局时,他们就已经勾结到一起。没准儿,秦荣还是被他拉下水的,十有八九,把季小龙放出去,也是他主谋!” “你看你看,”蔡局长指着雷副局长说,“雷明啊雷明,你可是公安局副局长,这么几句话,你就用了‘可能’、‘没准儿’、‘十有八九’三个不确定的词汇,凭这个,能给他定罪吗?要知道,他还办了不少好事呢。譬如,他指示咱们搜查红楼,给咱们做主,说狠罚,出了问题他负责,怎么能说他和铁昆有关系呢?对了,还有斌良任刑警大队长这件事,不是已经传过来了吗?是他提的名。你看,如果他是内奸,怎么会这么干哪?他既然明知他要对付他,为什么还提拔他呢?” “这……”雷副局长语塞了一下,马上反驳道,“这很好解释:他是顺水推舟。红楼的问题已经明摆着了,他再阻拦就太明显了,所以才准许咱们搜查。既然准许咱搜查了,他就装出一副黑脸的样子来,怕别人把他和红楼联系起来。另外,我觉得,他也不是没有顾虑,害怕有些事传到上级领导那儿。他让咱们狠罚红楼,实际上也是明罚暗保。红楼的问题能是罚款就拉倒的事吗?提拔斌良,我看他是压不住了,或者,借着提拔他,把我干掉。听说,他在常委会上不是也提出来,要我退二线吗?好歹没有通过。所以我说,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对”,李斌良接过话头说,“他提名我当刑警大队长,肯定不是他的本意,也许上级组织推荐。他觉得既然压不住,还不如主动提出来。另外,他是借着提拔我的机会,把余一平安排到咱们公安局来。我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在政府办的几个秘书里,他最看重的就是余一平,除了余一平会溜,两人好像还有一种特殊关系。我看就是这么回事!” 蔡局长仍然笑道:“你看不行啊,他是咱们的领导,是咱们市的皇上,目前,凭你我能把他怎么样呢?总不能凭‘可能’、‘八成’、‘我认为’来抓市长吧?看来,咱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说罢,蔡局长换上严肃的面容:“行了,咱们再好好研究研究吧!” …… 李斌良和雷副局长说这些话,很多都是和蔡局长共同研究过的。他们都认为,季小龙能逃脱死刑,秦荣、铁昆等人的背后肯定还有别人,有更大的人物,就分析到了魏民,理由大致如雷明和李斌良指出的这些。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还不清楚。 后来,他们又对胡学正会上的表现进行了分析,都觉得他很不正常,可他是小人物,就让李斌良注意一些,并找机会和他谈一谈,看他心里到底想些啥,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吃过晚饭,蔡局长亲自主持了刑警大队领导班子和各中队长参加的会议,秦荣也到场。而刑警大队全体人员则聚集在会议室等待行动。 蔡局长严肃地说:“我们要认真落实市领导的指示,全力以赴侦破余一平副政委失踪案,根据魏市长的指示,这项工作,由秦副局长指挥。” 李斌良看到,秦荣面无表情,胡学正却掩饰不住地露出笑容。 蔡局长继续说:“刘书记也指示我们,干什么工作也不能走极端,在刑警大队主要力量搞这起案件的同时,我们也不能放下杀手案件,这项工作由李斌良同志指挥……斌良,你看抽谁好呢?” 李斌良:“我就抽两个人,一个沈兵,再一个是……熊大中。” 他说完,听到胡学正鼻子哼了一声。 蔡局长看看秦荣:“你看,这对你的工作没什么影响吧!” 秦荣淡淡一笑:“怎么会没有影响呢?抽的都是骨干。斌良同志不用说,他的工作精神、指挥水平和分析问题的能力是公认的,沈兵和大熊都是中队的尖子。这样两起案件一起抓,平均使用兵力,是兵家大忌呀……当然,你这么决定了,就这么办吧。看大伙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李斌良看了胡学正一眼,见他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以为没事了,不想身边的吴志深突然冒出一炮:“我要跟李大队一起干!” 其实,李斌良一开始就想抽吴志深,可怕胡学正多心,也怕秦荣挑毛病,就没有这样做,想不到他自己提出来了。蔡局长有点为难,看看秦荣,又看看李斌良,不知怎么才好,就征求秦荣的意见。秦荣冷冷地:“我没意见……既然人家不愿意跟我干,我也不勉强……要不,让胡学正也跟他们去吧!” 胡学正忽地站起来抗声道:“我不去。我可不能去争别人的功!” 会议在一种压抑、怀疑的气氛中解散。 就这样,原来拟定的监控小组又保留下来。开完会,天已经大黑了,四人又碰了一下情况,即投入到工作中。 秦荣回到大会议室召开刑警大队其他人参加的会议,就侦破余一平案件进行了部署。全体刑警除了几个女警,还有胡学正,全让他打发出去。 部署完毕,他回到自己办公室,锁上了门,然后坐到桌子后边的皮转椅里,打开锁着的抽屉,拿出两种药吃下去,然后喝了几口水,平静一下自己。 他知道,余一平的案子肯定和季小龙有关。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余一平,到底要找什么,找到没有,却一点也不知道。这种事怎么不告诉自己一声呢?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可刚响了两声铃,骂了句脏话,又放下了。 他很生气,确实很生气,他已经知道,他在公安局内部已经受到怀疑,处境已很危险,蔡明臣他们所以没揭开盖子只不过因为证据不足罢了。对这,他只能硬顶着,装出啥事没有的样子。可想不到魏民和铁昆他们又整出这事来,竟然不告诉自己一声,太过分了。想打电话问一问吧,又担心电话被监听。 正着急生气,电话铃响了。他急忙拿起,刚喂了一声,就知道对方是谁,声音一下低下来,但仍很急:“你可来电话了……你们干些啥事啊?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这不是顶风上吗……” 电话里传出命令的声音:“这不用你管。你不知道吗?现在打电话不方便,我这也是在公用电话给你打的。好了,马上找个可靠的地方给我回电话,我这儿的号码是××××××。”说完挂了电话。 秦荣忙出了公安局,在附近找了个公用电话拨了回去。对方听出了是他,开口就说:“我问你,现在你们局里有什么动向?他们都什么态度?” 秦荣咬牙低声道:“那还用问,他们根本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他们让我指挥侦破余一平失踪案,可还是抽了几个人,估计又去监控铁昆了……另外,我觉得,他们已经察觉到这两起案件的联系,整不好,咱们的事会露得更快……对了,这两天我就有个念头,既然有危险,我看,要不就把他于掉……我是说纪云龙。他要是真有一天被抓住,我们就全完了,而且,这人现在也不太听招呼,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留着危险太大!” 电话沉默了一下又说:“暂时还不行,他现在还有用……再说了,除掉他并不那么容易,谁来干?你干吗?” 秦荣不高兴地:“这事怎么能让我来干?铁昆是干什么的?他经常接触他,下手也方便,再说了,事也是他惹出来的!”想想又咬咬牙说:“他要不行,真需要我动手,我就干!” 电话那头的人想了想:“还是等一等吧,他现在还有用!” 秦荣:“这……要不,先除掉李斌良也可以。这个人危险太大,把他除掉,危险就减了大半……对了,就让纪云龙动手,快一点把他干掉。万一他得了手,咱们可就全完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你让我想一想再说吧!” 第十九章 对方的电话也是大街旁的一个电话亭,电话亭在一棵大树下,遮在阴影中,因此,很难看清打电话人的面孔,加之戴着大墨镜,就更难辨认了。直到他离开电话亭走到灯光下,才暴露真相。 李斌良和蔡局长分析得不错:他就是本市的市委副书记、市长魏民。 魏民离开电话亭,心情很不好。想想吧,堂堂的一市之长,居然要在漆黑的夜晚,步行到街上来打公用电话,实在太过分了。他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被称为“腐败分子”,在一般人眼里,腐败分子好像一个个不可一世,潇洒自在,可谁知道,自己的体会最深的是搞腐败很不容易,危在旦夕呀! 使他心情更糟的是公安局,他们对自己的指示阳奉阴违,自己却没有办法惩治他们。自从赵民生年初到地委当一把手,就什么事都不顺,先是将老蔡头子调来当公安局长,接着又把李斌良调到刑警大队,后来就发生了毛沧海、林平安相继被杀案件,被李斌良他们盯上了,瞧他们那架势,非要把这案子破了不可……妈的,自己想了很多办法,发表了很多重要指示,想引开他们的侦查方向,可效果却不大,他们表面说认真落实,可暗中还干自己的一套……难道,他们怀疑到自己了?不可能,相信他们还不敢……不,也很难说,那蔡明臣老奸巨猾,李斌良城府很深……妈的,这小子是最大的威胁,要不是他,事情也不能发展到这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小子不但一条道跑到黑,脑瓜也不一般,在政府办时没看出来呀,那时给自己的印象甚至有点呆,有点迂,怎么到了公安局,当上刑警,突然这么厉害呢?看上去,比秦荣都要厉害,他要真多干几年刑警,可就更降不住了。要早知道他这样,说啥也不能让他上公安局呀!其实,自己并不想让他当刑警大队长,要依自己的意思,把他开除出公安队伍才好呢,连刑警都不想让他当。可大势所趋,挡不住了,下有公安局蔡明臣,上有赵民生,中有刘新峰,自己要再反对,就太明显了,太不明智了,反正他当不当刑警大队长都要发挥同样的作用,还不如自己主动提他,还能博得赵书记和他本人的好感,最起码,能减少他们对自己的怀疑……对了,他们和刘新峰联手没有?要是那样可就麻烦了,不过,现在看上去还没有。 然而,现在最让他生气的还不是公安局,不是蔡明臣和李斌良,而是杀手纪云龙。这小子,收拾余一平是按自己指示行事的,然而,接着就失控了。据公安局反馈来的消息,余一平的东西已经不在家中,也就是说,已经被人拿走了,被纪云龙拿走了,可他却坚决否认,说根本就没找到那东西。 到底找到没有呢?种种迹象看,找到的可能性很大,甚至可以确定。但是,他就是不交出来,他看了那个日记本的内容,知道了里边的秘密,想以此来要挟自己。 想到这里,魏民恨得直咬牙。秦荣说得对,他确实靠不住了,失控了,是应该除掉他…… 然而不行,他还有用,还有事情要用他,还需要他杀人……再说了,现在杀他也很不容易,这小子诡计多端,手段不凡,现在又得到了余一平的手枪,就更难对付了,万一杀不成他,那麻烦就更大了。这余一平也是,到公安局上班第一天,忙着要枪干什么?更可恨的是居然带枪去红楼嫖娼,估计,带着的枪一定都给小姐看了……妈的,还他妈跨世纪干部呢,就这素质,跨什么世纪,啥事都让他们搞完了!当年自己怎么没看出他,还全力提拔他呢!看来,纪云龙做得对,杀得对,余一平确实该杀,应该把他碎尸万段。 魏民恨得直咬牙。 其实,魏民和纪云龙关系的建立已经很长时间了,而中间人就是铁昆,后来又加上了秦荣。魏民和铁昆的关系,则主要是靠金钱。那时,他还是公安局长,后来又当了法院院长。铁昆有钱,魏民有权,两相投缘,一拍即合,互为利用,狼狈为奸,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同盟。魏民觉得,这其实很正常,看吧,自己手中有权,当这么大的官,只靠那点工资,怎么生活?当领导的日子那么寒酸,那是什么形象?那谁还当官了?所以,弄点钱花是理所当然的。当然,花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办事,办的事又都是自己职权范围之内的,都是区区小事,有何不可,什么以法治国?那只不过是说说罢了,自己虽然在会上也这么讲,可千万不能当真。你要真认为法律高于一切,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秉公执法,那纯粹是自找倒霉。这是自己多年的体会。 比如,你是公安局长、法院院长、检察长,可你的官是怎么当上的?你的权力是谁给的?还不是领导?那领导本人或者亲属犯了法,你能跟普通老百姓一样对待吗?能严格执法吗?如果你真那样做,恐怕没等你严格,早被人弄下去了。你看,毛沧海弟弟打铁昆那件事,治安处罚也可以,判他十年八年也可以,法院不就是想这么判吗?可自己一句话,就变成了拘留十五天。你说是权大还是法大?不了解这一点,就寸步难行,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相反,你真要掌握了这一点,就会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步步高升,还会发大财的。其实,这不怪自己,都是环境逼的。所以,自己和铁昆建立感情,完全是正常的。其实,自己当初也没给他办什么大事,也就是在一些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纪云龙的事,他是铁昆的打手,有时出手狠一点,把这个脑袋打破了,把那个肠子扎个窟窿,算什么大事,给俩钱,治好了就行了呗,难道非得把人关进监狱才算秉公执法?当然,后来自己也用他办了点事,嗯,那事是大了点,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逼到那步了。也就因为那件事,才留下今日的隐患,也就是因为那件事,自己才拼了命把季宝子从死囚牢里弄出去,也就是从那时起,自己和他们成了同命运的伙伴。 那件事其实是两件。一件是直接导致季宝子被抓入狱判死刑的案件:季宝子杀了那位镇长。那镇长是自己找死,不知脑袋里哪根筋犯了病,就因为他们镇的一项工程由自己指定包给了铁昆,捞了两个钱,他不知怎么知道了风声,到处反映质量不好,偷工减料,还真掌握了点东西。你说,不除掉他能行吗?所以,这不能怪自己,只怪那个镇长不识时务。这年头,哪个工程没有回扣,你怎么就盯上我呢?可惜,那次季宝子掉了脚,被抓住了,证据还挺全,加上地区中院和省高院介入,不太好整,他就被判了死刑。可季宝子知道消息后,在监狱里捎出话来了,要是不把他整出去,他就把一切都撂出去,包括“那起”案子。“那起”案子太大,太引人注目,绝不能让他说……为此,只好费了一番脑筋,保住了他的性命,恢复他自由之身……没想到三年多快四年过去,这事今天到底翻腾出来了,而且,情况越来越不妙……看来,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怎么了断呢?他首先把思绪停留在季宝子身上:除掉他?可以,现在看,他说掌握着什么证据的事可能是瞎吹,认真想一想,自己还真没有什么证据落到他手里。像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可靠的朋友,除掉他就一了百了……可是不行,最起码现在不行,他还有利用价值,有可能,很快就有大事要他办,真要是除掉他,也得让他办完事之后,让他先了断别人,然后再了断他。对,就这么办…… 第二十章 此时,纪云龙一点也不知道市长在考虑着他,正舒适地躺在一个豪华单人房间的席梦思上,看着手中的日记本。 正是从余一平家中翻到的那个日记本。 余一平早让他收拾了。回想起他当时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纪云龙感到十分可笑。他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说只要留住他的命,怎么都行。可是,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藏日记本的地方就说得不对,害得自己大翻一通才找到,气得回来先扎他几刀解恨,然后才一刀捅死。按照自己的本意,应该把他的尸体扔到大街上,让那些刑警们看一看,让姓李的看一看,看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看他们有什么办法……可魏民和铁昆都坚决不同意,只好像黄秀秀一样,把尸体沉到江中了。 此刻,他这已经是第二次看余一平的日记了,越看越觉得他该杀……这小子是个叛徒,当面像孙子一样溜须,背后却搞这种名堂,真该杀。可是看来看去,他又觉得魏民该杀了,因为,在余一平的记录中,魏民曾多次去红楼,泡过梅娣……看到这里他不由火冒三丈,妈的,他竟敢玩自己喜欢的女人!尽管知道梅娣不是跟自己一个人,可一想到姓魏的那副嘴脸跟梅娣在床上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看来,应该把姓魏的也收拾了,别看梅娣是自己杀的,可那是没办法的事,自己杀她行,姓魏的泡她不行,妈的,你等着…… 最使纪云龙感兴趣的是日记本后边记的一些东西,这是另一个人的笔迹。这个笔迹与余一平的不同,从墨水上看已经写了很长时间,一开始是一些什么工作上的事,都是市委、市政府之类的词,可最后一页上却写了挺长一段魏民的事,看上去,那时魏民还是副市长呢……看着看着纪云龙的心惊起来,汗也出来了。他明白是谁写的了,明白写的是什么意思了。妈的,这日记要是让公安局得到,魏民肯定没命了,怪不得他说啥也要得到它……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有这本日记的呢?肯定是从余一平那儿知道的。瞧,在日记的最后,余一平还写了一行字:“此事可资利用,但暂不宜声张。” 真是阴险毒辣呀。纪云龙看后,对余一平为人有了深刻的认识,觉得,此人要是干自己这行,绝对是把好手。妈的,杀得对,杀得好,真是该杀,也可惜他老婆了,怎么能跟他过这么多年……对了,他还跟自己说,他老婆跟李斌良摘破鞋,也不知真假,这倒也是条有趣的信息,必要的时候,可以利用一下……妈的,姓李的那小子平时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原来也是这种货呀! 想到李斌良的时候,纪云龙再次产生一种不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产生一段时间了,现在越来越清晰。这么多年来,可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主要是跟姓李的这小子打交道后开始的。人真是缘分,怎么会碰上他?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了快四年,除了魏民、秦荣三四个人,谁也不知道,可现在他猜出来了,还盯得挺紧。虽然暂时还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甚至连自己的模样他还没见过,可仍然感到不安,感到他在步步逼近。妈的,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落到他的手里。那可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应该采取措施…… 采取什么措施?离开这里……这倒可以,是挺容易的事,可到哪里安身却不容易了。金岭那块根据地已经没有了,那可是自己费了不少心机才经营起来的呀。这四年来,他已经尝到了没有根据地的滋味,深切感到,你可以四处流浪,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但人不可能一生如此,必须有一个长期的落脚之地。如果没有妥善的理由在一个地方长期住下来,就极易被发现。因为,公安机关的人口管理看上去简单,却十分有效。你住到哪里时间稍长,就会有民警上门,了解你的情况,核对你的身份……当然,现在造假户口很容易,多花俩钱,到广州等地买一个足以乱真。但,光有户口还不行,还必须要由当地公安机关发准迁,你总不能到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找到公安机关说,我要把户口迁你们这儿来吧。正为解决这个问题,自己当年才与朱贵老婆混了一段时间,然后花钱伪造了迁移证,骗过当地派出所,落下了户口,从此才安全地隐下身来。 想到这儿,他又想到了朱贵和他的老婆孩子。当然,他们一家三口早已在地下相聚了。想起来真他妈的可笑,那朱贵和自己居然是亲兄弟,还是孪生兄弟,可除了相貌,脾气性格没一点相像的地方。那种生活他怎么能受得了呢?其实,朱贵选择得也对,病肯定已经治不好了,活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替兄弟一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还给老婆孩子留下了好日子。 当时,可是给了他家十万元哪,他是一辈子想都没想过那么多钱哪!当时,老太婆在这件事上没少出力,见朱贵时,还假惺惺流了泪……也就为这些,为了给老婆孩子留个舒适点的生活,朱贵替自己挨了枪子……不过,朱贵上当了,那十万元后来也归了自己。朱贵死后,依照事先讲好的,他老婆和儿子迁离了本地,迁到了江川,随后自己找了上去,骗他们相信了自己,接受了自己,等真的生活在一起后,他们也就把生命交到了自己手中,对威胁自己生命的人,是绝不能长留这世界上的。弄死这两条人命,对自己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对这个结果,朱贵是万万想不到的。这不怪自己,都怪他,谁让他那么傻?兄弟又怎么了?到你死我活的时候就是亲爹亲娘也顾不上。对,还有老太婆,也不是个东西,总向自己要钱……要不先灭了她,姓李的再去几回,没准她就把自己卖了。当然,这一切不能怪自己,只怪李斌良,都是他逼的,早晚有一天我要报仇,干掉他! 纪云龙的思维又转到李斌良身上。这小子,念中学时就和自己作对,爱管闲事,那回砸老师家的玻璃,和他有啥关系,居然出面和自己作对,结果打个头破血流。 想起那场架,纪云龙还心有余悸:虽然和后来自己的杀人无法相比,可那场架却永远忘不了,那是自己惟一没有取得全胜的一场架。那次自己是突然袭击,却没治服他,要不是埋伏在林子里的那帮哥们出面,结果还真很难说……自那场架后,自己觉得有点丢面子,就中途退学了。妈的,这么说,自己没念到高中,他李斌良应该负责,这是他欠自己的一笔账! 纪云龙咬起了牙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这是铁昆以别人的名义新给他的手机,以便通话方便。当然,铁昆的手机也换了。 电话果然是铁昆打来的,声音很低,也很紧张,好像还有点生气:“云龙,你说实话,那东西到底在你手上没有?” 纪云龙装作不懂:“什么东西……啊,你说那本日记呀,我不是说过了吗?余一平说谎,我把他家翻个底朝上也没找到哇!” 电话里静了片刻,铁昆又说:“云龙,你可不能哄弄大哥,魏市长对这事非常上心,再三问我,你留着那东西也没用,要到手了就交给他!” 纪云龙还是咬定没有见到那本日记。铁昆不再说这件事,转了话题:“云龙,这回时候到了,你可以办你想办的事了!” 纪云龙一下就知道了什么事。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心咚的一跳。这可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以前,他每次替别人杀人,接下生意时,总是产生一种快感,一种自豪感,一种自我价值实现的感觉,可现在…… 他知道原因,现在对付的对象特殊,他是李斌良。 他的感觉和心情都很复杂,既有生死一决前的兴奋和激动,也有种心里没底的感觉。他尽力拿出无所谓的腔调:“多少钱?” 铁昆:“哎,你不是早要干掉他吗?挡都挡不住你,这回让你动手了,还要什么钱?” 妈的,想让我白玩?!纪云龙压着火说:“因为我现在不想杀他了!” “你……”铁昆想发火,又忍住了,改了口气问:“你想要多少?” 纪云龙想了想:“你们知道,他可不是轻而易举能除掉的,难度大,弄不好把我自己都搭进去,少十万您找别人,另外还有一个条件!” 铁昆没回答钱的事,而是反问:“什么条件?” 纪云龙:“到底是谁让我干这活儿的?最后决定权在谁手里?是你,是秦荣还是市长大人?” 铁昆:“这有什么区别吗?你干你的活儿好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纪云龙:“不说清楚我不接这个活儿!” 铁昆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你也是明知故问,当然是他发的话!” 纪云龙:“你说的是魏民吧。那好,让他跟我说话。你们在一起吗?” 铁昆:“没有,现在能往一起凑吗?你等一等,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魏民好一会儿也没回电话,因为此时他正在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讨论的还是云水公路由谁来施工的问题。这次会议是应刘新峰的要求召开的,他马上要去省里参加一个会议,如果能定下来向全省公开招标的话,他开会期间就向省里的有些建筑单位打招呼。然而会议召开了,意见还是难以统一。两人的意见谁也没改变,还都很坚定。两人相持不下。 魏民心里直冒火,可又不能发作,眼睛看着刘新峰,心里暗骂:看来,这小子听到什么风声了,硬起来了。妈的,他要真当上一把手,自己在他手底下工作,不知得憋多少气呢,那可真让人受不了!是,自己和他曾是高中同学,他学历也比自己高,是研究生毕业,自己也是本科呀,还弄了个硕士呢。论资格呢?他根本没法和自己比,自己当副局长的时候,他刚参加工作,可就因为他在省直机关工作,衙门口大,后来又在市委工作一段时间,回到本市就当上了副书记,现在又要越级到自己前面去,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再说这云水公路,自己的算盘打得满好的,由铁昆承包,七个亿,最少也能闹个几千万,那样自己可就真是能进能退,立于不败之地了。进,还可以继续当官,当大官,退,当民,也有钱,到哪儿都是大爷。实在不行出国也过好日子。可现在这刘新峰就是在这儿挡着道,跟自己过不去,真是岂有此理! 魏民十分生气。 就在这时,他感到了腰里传呼机的震动,加上会议室里气氛的尴尬,就借故走出会议室,走进卫生间,看了看号码和落款,急忙又走回办公室,锁上门,进了里间,拿出了一只手机放到耳边。 这部手机是他以别人的名义刚换的。 纪云龙的手机响了,传来的果然是魏民的声音。这小子,已经有三年多不跟自己直接联系了,有事通过铁昆。真是多余。 魏民的声音很平静:“云龙,难道非得和我直接通话吗?你知道,这不安全,万一出了事,咱们都不好!” 纪云龙:“对我没啥不好的,不好的是你。我要跟你说的只有一句话:今后你有啥活儿,直接找我,不许通过别人。你还跟我装什么?谁不知道谁呀?” 魏民有点尴尬的声音:“这……你不要多心,我这是以防万一……对了,云龙,你到底找到那本日记没有?” 纪云龙大声地:“还让我说几次?没有,没有!” 魏民:“要是找到了,我付你五万元!” 纪云龙心里冷笑一声:“看来,他还不完全知道日记的价值!”可嘴上仍然装糊涂:“你给我五十万也是没有啊……好了,说正题吧,你对干掉姓李的都有啥要求?” 魏民好像早就想好了:“没啥具体要求,只是越快越好。当然,最好不要太引人注意!” 纪云龙:“那,今天夜里怎么样?” “太好了!” “不过,”纪云龙说:“你得给我指指路,手是我动,可你得给我创造个条件,我上哪儿去找他,又能避开别人……” “这……”魏民考虑了一下说:“今天夜里十一点半以后,你还去那条便道,就是第一次遇到他那里,在他回家的时候动手!” 纪云龙:“这小子行踪不定,你怎么知道他在十一点半会经过那里,他不是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吗?!” 魏民:“这就不用你管了,我保证让他准时出现在那里,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好了,现在快十点了,你准备一下吧……祝你顺利!” 魏民电话放下了。纪云龙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魏民怎么会让李斌良准时出现在那里。看来,还是当市长的有办法……可是,他总不能命令李斌良半夜去那条便道送死吧! 纪云龙关上手机,心里又涌出几分得意:自己还是行啊,这几年,日子过得蛮潇洒的,一年出手三两次,就够花天酒地尽情地享乐一年了。而且,找自己的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手也都大方……这不,这次魏民出手就十万,够朱贵那样的挣多少年了?咳,真是人比人得死啊,就是死也要过魏民那种生活,不能过朱贵那种日子! 可是,今晚……他又有点信心不足起来,不由恨恨地骂自己:“妈的,你难道真怕他?你这把宝刀哪次跑空过?何况,现在手中还有枪……” 想到这儿,他又拿出余一平那把“七七”式手枪摆弄起来:要不,这回用枪?不过,这可不是自己的特长,还是用刀吧。可是,万一刀对付不了他呢?还是用枪好…… 自当杀手以来,纪云龙第一次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第二十一章 几天几夜的监控收获不大,看不出铁昆有什么异常,红楼也没什么异常。只是发现,那两个外地客人每天晚上都来这里玩,蔡局长说雷副局长已经调查过,他们没什么问题。 对铁昆其他罪行的秘密调查也收获不大,找到一些知情人,受害人,他们都顾虑重重,有话也不敢说,但是,李斌良信心并没有动摇,他坚持着,相信坚持下去总会取得突破。 这天夜里十一点左右,李斌良手机响了,出乎意料,是妻子王淑芬打来的。电话里,她的口气和缓了很多,让他回家一趟。李斌良说自己忙,回不去。她再三恳求:“我知道你跟我生气,我这两天也想了,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现在我有很多心里话想跟你说说。回来吧,孩子也想你……” 一说孩子李斌良就心软了。眼前浮现出女儿那可爱的面庞,接着又联想到家,自己的家。他这几天连续在办公室睡,真有点想家。不知怎么回事,办公室再好,也跟家不一样,就是睡觉,在办公室也不如在家里睡得香,不如在家里解乏。 虽没有马上答应,可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心想,也许错怪了她,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可尽管如此,对是否回家还是有些踌蹰。正巧这时吴志深来接班,听说后再三劝他回去,甚至强迫命令:“你要是还有我这个吴大哥,就听话,赶快回家。斌良,破案重要,家也重要哇,没了家的人,啥也不重要了……” 他被说动了,于是给妻子回了话,决定回家。 他又是步行回家,又经过了那条便道。在道口处,他又站住了:到底走不走这条道呢? 他有一种宿命的感觉,觉得自己和这条便道有缘。瞧,又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往便道上瞧了瞧,里边很暗,也很静,此刻就像是个有生命的物体,在看着自己,好像还在嘲笑着自己:“怎么样,你敢进来吗?敢从我这里走过吗?怎么样,不敢吧……” 李斌良和自己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算了,走别的路吧,远一点又能怎么样?安全是主要的,从这里走实在有点……有点犯邪,不能走这里,跟它斗什么气…… 可马上又一种念头生出来:李斌良啊李斌良,闹了半天你是个胆小鬼。什么犯邪?说穿了你就是害怕,怕谁?还不是怕季宝子?!对,你就是害怕,你是胆小鬼,要不,你就从这里走过去。 李斌良心一横:走就走! 他迈步走进便道。 开始,他走得很快,想尽快通过这条便道,可又嘲笑起自己:走这么快干什么?还是害怕,慢点走,能怎么着?有什么妖魔鬼怪让他出来! 他的胆子壮起来,手摸摸枪,步子放慢了。 就在这时,他觉得“激灵”一下,头发根刷地站立起来。 有人! 李斌良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感到了那双眼睛。 感觉不会欺骗自己,一定有人,就在附近,在看着自己,想加害自己。 是纪云龙,季小龙,季宝子。 恐惧从脚底无声地升上来,一瞬间,他定在了地上,不能动了。 好像过了很久才恢复过来。但这只是他的感觉,其实时间很短。他迅速拔出手枪,闪到路旁一个电线杆后,对前面大声叫道: “季宝子,是你吧,我知道你在这儿,有种的你出来,咱们面对面见个高低,你杀了我,算你本事大,我要打败你,就要抓住你。如果咱俩打平,今后就各走各的路,我再也不抓你了,再也不当警察了……你出来,别偷偷摸摸躲在暗处……” “砰——” 一声枪响打断了李斌良的话。在寂静的夜里,枪声是那么刺耳,子弹从耳边飞过,真有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李斌良倒地一滚,躲到电线杆子的另一侧,骂句脏话,向子弹射来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枪。 他看见,在几十米外的黑暗中,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个人影一闪不见了。李斌良大骂一声:“季宝子,你给我站住……”向人影消失的方向又是两枪,拔腿追去。 杀手消失在一条黑魃魃的小巷里。李斌良不敢大意,俯下身来,一点一点向里边搜索,什么也没发现,不一会儿,搜到小巷的尽头。原来,这里通向另一条路,是一条四通八达的马路,早不见了人影。 李斌良不甘心,四下寻找着,不一会儿,几个巡警听到枪声奔过来,也帮着寻找,但什么也没发现。 李斌良心潮起伏:这回,绝不可能是巧合,杀手一定是知道自己要经过这里,预先埋伏着等自己,想要自己的命……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间通过这里…… 他忽然觉得血忽地涌到大脑,想到了自己接到电话……对呀,这么多天,她怎么想起打电话让自己回去,而且那么迫切…… 这?…… 不可能…… 李斌良的心跳得要从胸脯蹦出来:难道是她…… 巨大的愤怒使他一时失去了理智,拔腿向家中跑去。不到三分钟他就跑到自家楼下,抬头向窗子看去,卧室的灯还亮着。他手颤抖着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一步三个台阶地向上冲去,到了屋门前,没有再用钥匙开门,也没有按铃,而是像擂鼓一样砸起了门。 他听到了里边慌乱的脚步声:“谁呀……是斌良吗……”门开了一道缝,王淑芬的脸闪现出来,看见李斌良,笑了一下,但马上又惊得张大了嘴巴,李斌良猛地拉开门冲进去,一把扭住她,回身关上门,推着她向里边冲去,冲入卧室,将她摔在床上。 王淑芬被惊呆了,吓坏了:“你这是……你怎么了……” “你他妈说我怎么了?!”李斌良大吼起来:“你自己心里还不明白吗?可能,你以为我不会活着回来了吧,可你想错了,我命大,我没死,我回来了……” 王淑芬急得要哭出来:“斌良,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什么也没干哪,真的什么也没干,我只是想让你回来谈一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斌良指着王淑芬:“你还装糊涂?!在我回家的路上,有人埋伏着要杀死我,你敢说这和你没关?我在电话里和你说完了就往回走,除了你,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么杀手怎么会知道的,怎么会埋伏在那里的?你说,你说……杀手在哪儿,他在哪儿,你是怎么和他联系上的……” “这……你说什么呀……”王淑芬惊慌起来:“我哪儿知道谁是杀手……这……不可能啊,斌良,你别着急……你回来,不光我知道,还有别人……不过,他也不可能是杀手啊……” “怎么不可能,快说,他是谁?” “这……”王淑芬有点口吃地终于说出来:“是……是魏市长!” 什么…… 是他?! 愤怒从胸中爆炸开来,他紧逼不放:“他是怎么知道的?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他是一个小时前给我来的电话……” 王淑芬说了起来。 原来,为了李斌良的事情,王淑芬找过两次魏民。第一次是求得他对丈夫宽大处理。那次,魏民虽然没有答应,但却许诺将来好好安排李斌良,并从关心的角度对她说:“斌良这人虽然偏激,可是个好人,德才兼备。他还年轻,今后会成熟起来的,前程还远大着呢,你应该多帮助他,要经常劝劝他……”接着,就要她注意李斌良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及时报告给他,以免他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王淑芬觉得这是领导的关心,非常感动,忙问都有哪些事需要报告。魏民说:“这也不好说,凡是反常的事你都可以告诉我,包括家庭生活上的,工作上的,情绪上的,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不过一定要及时,晚了就可能误事!”魏民还把自己的电话、手机的号码告诉了她。 事后,她真的把李斌良的一些活动通过电话告诉了魏市长,魏市长很高兴,让她继续注意。可不久,因为李斌良拒绝提拔副政委,她伤心地再次找到魏民哭诉,还表示要离婚。魏民坚决不同意,等把她说服后又叹口气说:“斌良这种性格,非常容易闯祸,惹出事来。我看他最近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你一定要密切注意,把他的一些表现和行动及时告诉我,让组织上有个掌握,免得他惹出事来连累你。你可别多心,我作为领导,是为他负责,也是为你好,为他好!” 可这回李斌良一去不归,好几天没回家,她没什么好汇报的,也就没跟魏市长通电话,魏市长也没来电话问。但就在今天晚上,魏市长打来了电话,问寒问暖,使她又激动又内疚,觉得没有完成好魏市长交办的任务,不好意思地把李斌良一直没回家的情况做了汇报。魏市长一听非常重视:“这怎么行?你怎么能让他离家就不管了……小王啊,这我得批评你,在婚姻问题上不能意气用事。斌良是有些毛病,但本质上还是好的,他为人正派,事业心强,很有前途哇,你怎么能把他推出去给别人呢?不行,马上采取措施补救,让他回家,必须回家……” 魏市长的话说到了她的心里,她慌了:“魏市长,你说……我该怎么办?” 魏市长:“还能怎么办?让他马上回家。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你的夫,超过一丈可就难说了。快,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今夜就回家……哎呀,都快十一点了吧,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你做妻子的,要态度好一些,好好劝他……他什么态度也告诉我一声,要实在不行,我给他打电话,命令他回来!” 王淑芬感动得无以复加。马上就给李斌良打了电话,百般温柔地劝他,李斌良答应回家后,她又马上打电话报告了魏民…… 彻底明白了。魏民,这个王八蛋! 李斌良恨不得马上找到魏民,抓住他,把他痛打一顿,他也恨极了妻子,指着她骂道:“你个内奸,竟然替别人监视自己的丈夫……说,你还告诉过他什么?快说,不然我饶不了你……” 王淑芬已经完全被镇住,也被眼前发生的事件所惊呆,不敢再撒谎,吞吞吐吐地说:“没……没啥了,我没跟他……汇报……几回……就那天夜间,一个姓梅的女人传你那回,你走后……我就……就给他……” 没等听完李斌良就明白了:“妈的,我一走你就打电话向姓魏的报告了是不是?你……”李斌良手指着王淑芬,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妈的,你知道你造成了什么后果吗?你那个电话要了一个人的命,是你杀了梅娣,不然她死不了,我也早抓住了杀手!今天你的电话,又差点要了我的命……” 李斌良气得挥起拳头,真想痛打她一顿,可又下不了手,收起拳头扭头要走:“妈的,我去找他算账……” 王淑芬急忙扯住他:“斌良,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告诉我,你不能……” 李斌良被提醒了,终于控制住自己,平静一下情绪后,看着她冷冷地说:“你好好想一想吧,你不傻,一定能想明白,可你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盯着她说:“如果你再说出去,后果由你自己负责,我绝对饶不了你!” 王淑芬看着李斌良:“斌良,我不说,我听你的,这回,我都听你的……”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李斌良心软下来,叹口气说:“算了,也不都怪你,只要你别往外说就行了,我还有急事,得走了。你要注意安全,我走后,把防盗门的安全链挂上!” 李斌良说着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走向女儿卧室,朦胧的光线中,他看到女儿正在酣睡,便欣慰地松了口气,轻轻亲了女儿一下,再次走向家门。走到门口,又回身向王淑芬抖抖铁链,示意她挂好,然后才走出屋子,关上门。 王淑芬一下陷入黑暗之中,她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没动。真的,她并不笨,只是被欲望迷昏了头,清醒过来一想就明白咋回事了。她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忘了李斌良的嘱咐,拿起电话就按号,可是,电话里传来的是占线的声音。此时李斌良的嘱咐在耳边响起,她把话筒又放下了。 第二十二章 李斌良控制着愤怒走进蔡局长办公室,一关上门,就忍不住吼起来:“不行,我再也忍不住了,都是他策划的,我要抓他,把他抓起来……” 蔡局长听完事情经过,虽也很愤怒,还能保持克制,想了一会儿道:“抓他当然痛快,可抓市长不是件小事,必须向上级领导请示!” 李斌良:“那就请示……我真不理解,都说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要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有这些嫌疑早就动手了,可放到他姓魏的身上就不行,就要一级一级请示!法律上哪条规定市长犯法,要请示上级同意才能抓?!” 蔡局长叹口气:“斌良,别说傻话了,这就是国情……你再想想,咱们要抓他,跟上级领导怎么说?就把咱们的分析推理作为理由?咱们能拿出什么直接的证据说服领导?没有,现在还没有哇!有些事情,咱们具体办案的认识清楚了,可别人不能啊,就是拿到法庭上,咱们也得败诉……结果,恐怕没等抓他,消息早都传出去了,就更不好办了。现在关键是要找到证据!” 李斌良:“这……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季宝子,他现在跑不远,必须马上采取措施抓捕,不然,还不知他要干出什么事!” 蔡局长:“只有这样,可到哪里去抓?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相貌,只能靠猜测……如果我们真动了魏民,那他一定会远远逃走,就更难捕捉了……”想了想:“看来,只有采取常规措施搜一搜了。对,四门落锁,全市大搜捕。”看看表:“现在后半夜一点多于,他如果还在,总得有个睡觉的地方。重点搜查洗浴中心、宾馆、旅店等住人的场所,重点对象是二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性!” 一场覆盖整个市区的大搜捕开始了。 刑警、巡警、治安警、派出所民警全部出动,还从局机关抽调了一批中青年民警参加,出动全部警力达三百多人。局领导亲自带队,分工包片。局内除了负责搜集信息、搞综合的办公室人员外,就剩下为数不多的老刑警,负责审查搜捕中发现的可疑人员。 只有吴志深和沈兵没有参与搜捕,他们在继续监视铁昆。 行动是由蔡局长亲自部署的,秦荣也到了场,他也装模作样地嘱咐刑警们搜捕要过细,没说别的什么。 胡学正处处紧跟秦荣,秦荣说完,他又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会议一结束,所有人员立刻行动。 搜捕行动既有效又无效。有效的是,在搜捕中,确实发现一些不法分子,带管制刀具的,卖假药的,以假银元诈骗的……特别是有一个搜捕组,进旅店后还没开始行动,就有三个小子亮出刀来,硬往外闯,还刺伤一名民警,经过激烈搏斗全部被获,一审,原来是外地一个抢劫集团,来本市作案的。 可是,杀手纪云龙却没有搜到,一点踪迹也没有发现。 李斌良也随着一个组在行动,也是一无所获,跟蔡局长通了话,知道其他行动组和出城各路口卡点也没发现什么。 天眼看就要亮了。蔡局长命令搜捕人员撤回休息,可李斌良却不甘罢休。他想,纪云龙总得有个落脚点吧,总得有个睡觉的地方吧,所有住人的地方都查到了,都没有他的影子。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他问本组一个派出所民警:“在咱们市,还有没有什么能够睡觉休息的地方,我们没有搜查到?” 民警想了想说:“当然有,那就是市招待所……可是……” 李斌良脑袋一亮:“对呀,咱们哪次行动也没搜过市招待所……走!” 可是,负责这个组的组长——治安大队副大队长却不同意:“这……这可不行,我不敢,市里有规定,没有市领导的批准,公安机关不许随意进入市招待所搜查检查,骚扰客人!” 李斌良立刻给蔡局长打电话,蔡局长毫不犹豫地答复:“立刻开始搜查,人不够,我马上调集别的行动队去支援你们!” 治安大队副大队长还有点犹豫,李斌良把手机交给了他。听到蔡局长严厉的命令,他不敢违抗:“那好吧,咱们马上去市招待所!”可马上又说:“李大队……我看……你比我级别高,咱们组还是你指挥吧!” 沈兵轻蔑地:“你这人,树叶掉下怕砸着脑袋,还治安副大队长呢!” 副大队长说:“你不知道吗?我们原来的大队长胆子倒大,可就因为搜查红楼丢了乌纱帽,我不想重蹈覆辙!” 李斌良接过了指挥的责任。 说是市招待所,其实早已承包给个人了,承包者是铁昆的亲属,因此,它实际上的老板还是铁昆。所以,有人称这里是第二个红楼。市领导——其实也就是魏民,曾多次明确告知公安机关,不许随意到招待所检查搜查,实在有什么行动,也要事先向他请示。 这回,公安局又抗旨了。 赶到招待所,天已经蒙蒙亮,正是人睡得最香之时,李斌良敲开警卫室,说明身份和理由,要进招待所大楼,可警卫非但不放行,还拿起电话要报告。李斌良急了,一把将电话线拽断,从警卫身上搜出钥匙,打开大门,指挥其他民警进入。又指示两名民警留下,把住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同时也看着警卫,不许他报告。 进了招待所大楼,李斌良直奔服务台。房间多,全面搜查警力不足,他先要值班服务小姐拿出旅客登记簿查看,以便确定搜查重点。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李斌良翻了几页登记簿,就发现纪云龙的名字赫然在册。 妈的,他也太大胆了,居然用他真名登记住宿。 再看房间:266。 他还想六六大顺呢!李斌良把手下几人做了分配,治安副大队长带两人去266窗外守候,免得他狗急跳墙,从窗子逃跑。又留下两人把守招待所大门,剩下的沈兵和另一名民警由自己带领,拔出手枪,打开保险,直奔二楼。 到了266客房门外,李斌良和沈兵示意了一下,沈兵就把枪揣进怀里,准备与纪云龙近身搏斗,李斌良和另一名民警则拿出手枪,防备万一。 李斌良听了听,客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示意女服务员开门。 女服务员被他们的神态感染,害怕起来,钥匙链弄出了响声,好不容易才打开门锁。恰在这时,李斌良怀里的对讲机响起来:“李大队,我是吴志深,我是吴志深,你听见了吗……” 声音很大,屋里人肯定听见了。李斌良急了,关掉对讲机,猛地一脚踹开门,大吼一声冲进去:“不许动,警察——” 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天已经亮了,晨曦从窗子照进来,只看见一张散着被褥的单人大床,没有纪云龙的人影。 服务员打亮了灯,室内什么也没有。 李斌良打开卫生间的门,仍然什么也没发现。 床下、窗帘后、衣橱……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依然什么也没发现。连鞋子都没有发现。 这说明,人已经不在了。 李斌良打开窗子问外面楼下的治安副大队长,他也没发现什么。 逃了?! 这时,招待所的经理赶到了,拦住李斌良不让了:“你们这是干什么?谁也别想走,凭什么到招待所来闹,经过谁批准了?” 没等李斌良回答,经理身后有人说:“我批准的!” 原来是蔡局长带人赶到了。 蔡局长身上一番威气,经理虽然还想耍一耍,但气还是有点短了。“啊,蔡局长,你们……你们这是为什么?市里的规定还算不算数?” 蔡局长:“任何规定都得服从打击犯罪。现在,市公安局在执行一项重大搜捕任务,谁要是借故阻拦,将以干扰公安机关执行公务为名追究责任,依法严肃处理!” 经理说不出话来了。蔡局长转向李斌良:“发现什么没有?” 李斌良一指房间:“登记簿上有纪云龙的名字,他就住在这里,可现在人不见了!” 蔡局长黑起脸转向经理:“怎么回事?他就是我们要抓捕的重要犯罪嫌疑人,你把他藏哪里去?” 经理:“这……我们咋知道他是罪犯哪?谁藏他了,他……”转向女服务员:“这是怎么回事……” 女服务员:“这……我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他在房间里,还要过开水呢……” 蔡局长:“可现在人呢?!” 谁也说不明白,再问门口的警卫,他说,昨天夜里锁门后,再没人出去。最后,经仔细勘查,发现一扇窗子没关严,地上还有两个较深的足印。显然,人是从窗子跳出去的。 查毕,蔡局长冷笑不止,经理再也耍不出威风了。 临走时,蔡局长又给经理施加了压力:“你按规定向辖区派出所送检住宿登记簿了吗?” 经理:“这……没有,魏市长说……” 蔡局长:“我不管谁怎么说,我问你送检没有?” 经理:“没……没有!” 蔡局长:“那好,现在你清楚了吧,在你这里住着公安机关追捕的特大犯罪嫌疑人,而且是因为你们没有按规定送检,使他逍遥法外,并最终在你们这里失踪,因此你负有重大责任,今后我们还会找你的。希望你好好配合!” 经理被制住了,只有“是,是”地答应着。 …… 走出招待所,天已经大亮,快上早班了。蔡局长和李斌良一行人走出招待所大门,见斜对过儿的市委大门外站着有几个人,旁边还停着一辆轿车。李斌良望过去,忽然心猛地一跳,眼睛盯住了其中一人。 是魏民。 魏民正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尽管他身边还有几个人,可此时李斌良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一股冲动使他差点冲上去……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昨天夜里策划了对自己的谋杀…… 蔡局长察觉了李斌良的心理,手放在他肩膀上,使他清醒过来。这时他才看到,和魏民说话的是市委副书记刘新峰,轿车就停在他身旁,看样子,他是要出门,魏民在送他。 蔡局长让李斌良等人在车上等他,自己向魏民和刘新峰走过去。李斌良从车窗看见,魏民和刘新峰见到蔡局长,亲热地和他打招呼,分别对蔡局长说了几句什么。蔡局长返身回到车上。 车驶动后,李斌良问蔡局长:“你刚才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蔡局长:“汇报了一下夜里的事和刚才的行动。” 李斌良:“他什么态度?” 蔡局长:“态度倒很正常,甚至有点过分。他说,‘为了破案,你们可以依法采取一切手段,不要事事请示汇报!’还说,‘不管是谁,违反了规定就要依法处罚!’” 李斌良哼了一声,回头看去,见刘新峰的轿车已经向出城方向驶去。又问:“刘书记他干什么去了?” 蔡局长:“去省里开会。” 不知为什么,李斌良听了这话心动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可一闪即逝,没能抓住。还没容他仔细思考,手机又响起来,是吴志深的声音。原来,李斌良在搜查招待所时,把对讲机关了。吴志深没办法,又拨了手机。 吴志深的语气十分焦急:“斌良,你怎么把对讲机关了……快来,有事,铁昆有行动!” “什么?” 吴志深说:“大约一个小时前,铁昆从红楼出来,上了奥迪,在城里转了一会儿就出城了,现在正往东跑,不知干什么去,我们在后边跟着……怎么办?你快来吧……” 蔡局长听明白怎么回事后,立刻跳下车,把自己的轿车交给李斌良:“快,你亲自跑一趟!” 李斌良驾车飞驶出城,边开车边思索这些事:夜间对自己的谋杀、招待所的搜查、刘书记去省里开会、现在铁昆又驾车出了城……都动起来了,八成到决战的时候了…… 然而,李斌良驾车出城跑出也就五十多公里,却发现铁昆的红色奥迪迎面驶来。在错车的时候,还鸣了一声喇叭,甚至还看到了铁昆的笑容。这是怎么回事?李斌良不能马上掉车跟踪,又向前驶了一段路,发现大熊和吴志深的车一前一后迎面驶来。见到他,都把车停下来。 怎么回事? 大熊说:“他娘的,纯粹是逗大爷玩呢,他不到五点就上了车,先是在城里转,转够了,又往城外开,我们就在后边跟着,可跟来跟去,他忽然掉头又往回开,不知搞什么把戏!” 吴志深愤愤地说:“看来,他已经知道我们在监视他,故意耍我们!” 李斌良一时也猜不透铁昆为什么要这么干,可他觉得,这绝不仅仅是恶作剧,肯定有缘故,只是一时猜不透罢了。 这时,又有一辆出租车从对面驶来,李斌良无意向车窗望去,见副驾位置上坐着一个人有点面熟,车驶过去后才想起,这人好像是去红楼玩耍那两个客人中的一个。他们…… 他们在干什么…… 这难道是巧合?不可能,可蔡局长派人调查过了,说他们没问题……可是,为什么铁昆从那边返回,他们也从那边过来…… 没容李斌良想下去,怀里手机又响了。他放到耳边一听,惊讶地叫出声来:“什么……老队长去世了……” 事情都赶到一起了。三人暂时什么也顾不上了,驾车向城里驶去,不一会儿就发现了前面铁昆的车影,他正不紧不慢地开着。李斌良让吴志深和大熊继续监视,自己驾车直奔市医院。 第二十三章 尽管知道老队长已经病入膏肓,去世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可李斌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到震动,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虽然共事时间不长,但老队长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他为人老实,厚道,也很真诚。老队长住院后,去看过几回,总觉得他有话没有说出来,总想着有一天从他的嘴里知道一些东西。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赶到医院时,老队长的尸体已经移到太平间,刑警大队有不少同志来了,蔡局长、雷副局长、秦荣和胡学正也都到了,一片哭声。哭得最响的是秦荣,他抓着已经死去的老队长的手哭诉着:“……我的好哥哥呀,咱们并肩作战多少年哪,你咋先走了,把我一个人扔下了……你走了,我也快了……”哭得声泪俱下,连李斌良都被感动了,老队长的儿女们更是感动得不得了,最后,反倒是老队长的儿女先收住哭声,来劝解秦荣。 李斌良掀开蒙脸布看了死去的老队长一眼,见他比上次看望时又瘦了不少,脸色蜡黄,眼睛好像还没完全合上。老队长的嘴微微张着,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 忙乱中,李斌良忽然感到有人拽了自己衣袖一下,抬起头,见是老队长那个念大学的儿子,看上去,他的表情有点怪。李斌良疑问道:“你……” 老队长儿子用眼睛向旁边示意了一下,领着李斌良走到墙角无人注意之处,从口袋里拿出一件小小的东西塞到他的手里:“这是我爸爸留下来的,他再三嘱咐我,在他死后一定交给你!” 李斌良偷看一眼手中的东西,是盘录音带。他心猛地一跳:“这……” 老队长儿子:“我没有听,爸爸也不让我听,他要我给他买了个小录音机,说要录一些关于案子的事,让我一定转交给你!” 李斌良心突突地跳着,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他找了个机会,扯了蔡局长一下,一会儿,二人告辞回局。临走时,蔡局长对雷副局长和秦荣道:“我和斌良有事先回局,你们在这里照顾一下吧,有事打电话!” 雷副局长狐疑地扭头看二人,蔡局长向他使了个眼色。 秦荣挥着手用悲伤的语调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我要陪着他直到火化……” 蔡局长办公室里正巧有一台小录音机,放进录音带,按下了键钮,老队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听起来,这是老队长去世前不久录的,因为他说起话来已经有气无力。 “斌良,好兄弟,我已经不行了,估计没有几天了,这时候,我……不能再瞒着了,有些话,得告诉你了。前两次,我就想告诉你,可……没想好,有顾虑,也……不方便,就让儿子买了台录音机,病房里没人的时候,就冲它说上几句……也不太会使唤这东西,但愿它能录好…… “斌良,你是个好兄弟,好刑警,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跟你一样啊,有理想,有追求,一心想破大案,抓罪犯,想着不负刑警使命。可谁想到,如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些,都不说了,也没时间说,说正事吧……斌良,你每次来,我都想说,可我……心里为难哪,想告诉你,可又……加上跟前还有别人,没法张嘴……我现在告诉你真相,你一定要小心,那个杀手不是别人,就是季小龙,被枪毙那个季小龙,他是被秦荣和……” 录到这里,好像录音带出了毛病,呜呜啦啦地听不清楚了,片刻后,才恢复正常:“……我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事,却猜到了。我虽然面,可到底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他们的事,瞒不过我,可我……不敢说,我……害怕,怕他们。他们能量大呀,上边还有人,我斗不过他们哪……我还有短处在他们手里。我感觉到,季小龙跟秦荣还……还保持着联系,春天里,咱市一出那几起案子,我就猜到……准是他干的,可我没法跟你说呀,因为这里边有我的责任哪……” “你可能要问,我怎么会这样,我有啥短处在他们手里……咋说呢,斌良,跟你说,我虽然干了些错事,可我还是觉得,作为人,我还不坏。有些事都是逼的呀。我开始变化,是从结婚成家,有了孩子之后,因为生活困难,慢慢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在办案子的时候,谁给点好处,也就收下了。可那时,我还没犯大的毛病,主要是一些可轻可重的案子,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的,就从轻处理了。这也是因为法律的漏洞太多,活动余地太大,给人提供了钻空子的机会。可说真的,那时我还真没干什么明显违反法律规定的事。可后来,渐渐胆子大了,收得也多了些。那年,女儿要结婚,儿子要上大学,都需要钱,我那点工资……够干啥的?心就变了,连着收了两笔不干净的钱,一万多元。就从那一万多元开始,我就完了……完了……” 录音机里的老队长抽泣起来。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斌良,说起那事,我肠子都悔青了……我收钱的事,不知怎么被秦荣知道了……后来我想,这没准儿是他设好的圈套,我钻了进去……那天,他把我找到他的办公室,把事情……都给我抖落出来,当时就把我……把我吓瘫了,就差给他跪下了……可后来,他拍着胸脯打保票,说不会对任何人讲……从那以后,我就变了一个人,成了……他的一条狗。 “当然,他也给我不少好处,钱也没少捞……可多少钱也挺不起我的脊梁啊!那些钱我是不想要的,可不要不行,已经开了头,就再也……再也收不住了,我想不收,秦荣他不容我呀!我知道,弟兄们背后……都叫我‘面瓜’,可你想想,我能硬得起来吗?斌良啊,你可千万……小心哪,这人阴险毒辣,可千万别让他……再把你害了呀!从这件事中,我悟出一个道理,咱们当刑警的,千万不能走错路,半步都不能错,一错下去,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日子苦一点、紧一点又算什么,心里舒坦是最重要的呀……可话又说回来,要保持廉洁,太难太难哪,方方面面都逼着你呀。你看,我的儿子……正在上大学,我当爹的能不供他吗……你还年轻,体会不到,孩子一大你就都知道了。可回头看,再难也不能走邪道啊,那会毁了一辈子呀。所以,你一定……一定要把握好自己,别跟我学呀……钱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呀……” 录音的效果不太好,录音机质量也不太好,中间出了几次毛病,可声音还是听清了。从老队长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已经声泪俱下了。这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大彻大悟,真应该让秦荣他们也听听。 想到这里,李斌良更加痛恨秦荣。真猜不出,他在老队长遗体前哭得那么伤心是真是假,眼泪是哪儿出来的……“老队长啊,你走了,我也快了……”这八成是他的心里话吧,八成真的意识到自己活不长了吧! 老队长的声音继续着:“……对了,我所以变成这样,还不光是秦荣一个人,他一个人还不那么可怕,他身前身后还有别人哪……那时,魏市长还是公安局长,后来又当了法院院长,副市长,市长……根儿,就在他那里呀,不知道秦荣当年下水是不是他拽下去的……你想,我一个人……能斗过他们吗?只好这么下去了……我知道,我不是好刑警,我是软骨头……我也知道,我这病就是因为……因为这些事才得的。你想,心里头成年压着……大石头,能不得病吗?我这也是罪有应得呀……斌良,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是希望你……千万别走我的路,把他们都揭露出来……不过,你千万小心,小心哪,他们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呀……” 老队长说到这儿咳嗽起来,接着,录音带就到头了,老队长的话也就到此结束了。 李斌良和蔡局长听后,好一会儿没说话。 尤其李斌良,更是受到极大震动,倒不完全是老队长揭露出来的那些事,而是老队长对自己的提醒和告诫:“要保持廉洁,太难太难哪,方方面面都逼着你……”是啊,现在自己就已经感觉到了,如果完全凭自己和妻子的工资,能买得起住宅楼吗?能用得起手机和传呼吗?这两件东西购置时就得几千块,每月的用费呢?要是没有吴志深帮忙,自己根本用不起……还有,等将来自己年纪大了,女儿大了,要上大学,需要几万元学费,那时该怎么办?还能保持廉洁吗?……那时,有人把女儿上大学的钱送到你面前,你收不收?你收下了,替人办事不办事……这怪谁呢?每月就这几百块钱,根本就没有购买住宅楼的钱,也没有供孩子上大学的钱……那大学为什么收费又那么高呢?女儿将来上大学该怎么办呢?作为父亲为她准备了什么呢?将给她什么样的命运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可以相信,老队长说的都是真心话呀。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当一个腐败分子,这一点自己心里有底,不会,绝不会……其实,国家所以穷,老百姓所以穷,某种程度不是也和腐败分子有关吗?总理已经说了,去年长的那几级工资,都是海关打击走私的成果。看来,国家要想富强,人民要想富裕,不反腐败不行,反腐败真是关系到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问题呀!而自己现在侦查的杀手案件,背后不是也隐藏着严重的腐败问题吗?当然,老队长说得对,和他们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阴险毒辣,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蔡局长又猜出了他的心思:“行了,这个问题咱们以后再讨论,研究一下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又能怎么办?李斌良站起来,盯着蔡局长:“我看,这回可以动手了吧!” 蔡局长想了想,摇摇头:“不,这还不足以把他们推上法庭……这仍然算是旁证……瞧,我们现在能向法庭提供什么?只是这个人的证词,那个人的怀疑……这要是几年前还差不多,先抓起来,然后上手段,加力度,硬审下来……可现在不行了,新刑法的指导思想是无罪推定,何况牵扯到的人物都非同一般,咱们一定要办成铁案,要得到铁一样的直接证据!” 可是,到哪里去找铁证呢? 李斌良无言以对,又着急又没有办法。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宁静的声音:“快,你快来,到我家里来……” 她好像在哭泣,又出了什么事? 第二十四章 只有宁静一个人在家,当李斌良和蔡局长走进来时,她正坐在床边流泪,眼前和手里还有一些纸张。 怎么了?余一平失踪后,宁静都没有流泪,现在怎么了? 李斌良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把几张纸拿到手中,感到还有些潮湿。他拿到手里看了一会儿,又激动起来。 这是一些复印的纸张,有十几页,都是从谁的日记本上复印下来的,上边有两个人的字迹。第一个人写得较多,李斌良一搭眼就觉得熟悉,认出这是当年宁市长的笔迹。纸上有两页记的是工作上的事,那是建造政府大楼的一些记载,其他纸张写得则很直接了。如,有一页上写着: “看来,魏民在整个工程中肯定捞了大笔好处,具体钱数尚待了解,最少应在五十万以上,现在看,这绝不是他惟一的一次,有必要对他抓过的所有工程都调查一下……但,不能惊动他……” 还有一页上写着:“……大部分问题已经查实,魏民自当上副市长以来,捞钱最少超过百万。那么以前呢?多年来,他当过法院院长,公安局长,这样的人掌握着这么重要的权力,能谨慎运用吗?看来,他是一个腐败分子……不过,证据还不完备,应该再查一查,不能声张,魏民这人关系网很广,上边也有人,要惊动了他就不好办了……” 往后翻,又一页上写着的话引起李斌良的注意:“魏民这人品质很不好,政治野心很强,总想当大官,却不想为老百姓服务,作风浮夸,还很霸道,现在我主持政府工作,对他还有所抑制,如果他要当上一把手,那就很难监督了。这样的人,绝不能让他掌握重权,尤其不能让他当一把手……” 最后一页上写着:“……魏民好像察觉了什么,最近两天看我的眼神不对劲。这是个小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一定要提高警惕!” 老市长的日记到此就结束了。就在老市长日记的后边,有另一种笔迹写着一行字:“此事可资利用,但暂不宜声张!” 这个字体李斌良也认识,是余一平的。 剩下的都是余一平记的一些东西了,都是有关魏民的,包括他干的每一点缺德事,什么时间关门跟谁密谈了多长时间,后来此人被提拔了;什么跟机关哪个女干部关系不清了;到哪里去玩小姐了……其中有一段引起了李斌良的注意,那是最近写的,居然提到了自己和妻子的名字: “……这天晚上,我在办公室搞一个材料,发现有个女人进了魏民的办公室,悄悄走到门外偷听,居然是李斌良的老婆王淑芬。我知道,这个尤物有不少男人惦着,她在机关工作时,魏民看她的目光就色迷迷的,这回她投怀送抱来了。我听了一会儿,她好像是为李斌良的事来的……后来,他们进了里屋,出了什么事可想而知。有趣,李斌良居然被魏民戴了绿帽子,他还不知道吧,哪天得告诉他……” 李斌良感到脸在发烧,愤怒在胸中燃烧,不知是恨谁。恨妻子,恨魏民,恨余一平……他说不清楚。 还好,这时候没人注意到他。旁边宁静正擦着眼泪说着:“这两天,卫生间的水盆下水有点不畅,我无意间打开查看,发现水箱底部有东西,就拿了出来……是用几层塑料袋封好的!” 看来,余一平真的不傻,他虽然把那本真的日记交了出去,却也留了一手,把日记中重要的部分复印出来,藏到安全之处。 宁静继续抽泣着说:“父亲去世后,我难过得什么也顾不上,一些遗物都是他整理的……可能,他当时就发现了,却没有拿出来,也没有交给组织……他是个什么人哪……” 宁静分析得对。已经十分清楚,当年宁市长的车祸是人为的,宁市长是被人害死的,而这起惨案的幕后人就是魏民,他一定是发现了老市长掌握了他的罪证,就采取这种手段杀害了老市长,然后取而代之当上了市长。而具体行动的实施者一定是季宝子。 这一定就是他救季宝子的原因。 令人不解的是,余一平掌握了这些东西之后,没有用来揭发检举魏民,而是保持了沉默。也许,他在思考,在看风向。当老市长去世,魏民继任当上市长之后,他可能认为,这样对自己更有利,就隐瞒下来,后来他提拔为副科级秘书、政府办副主任,可能都与此有关……对了,最近提拔他为公安局副政委,肯定也是他对魏民要挟的结果,并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不过,他很狡猾,为了预防万一,将日记复印一份藏在水箱中…… 对余一平的为人,李斌良心里嗟叹不已。这人的两面太可怕了,真是太丑恶、太卑鄙了:自己的岳父被人杀了,他明明知道真相,不但不揭发,不报仇,却继续为仇人服务,还要讨好仇人,得到仇人的赏识。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当官,升官!同时,他又暗中把仇人的一些活动记了下来,用以敲诈……当然,最后还是把命送掉了。 宁静站起来,一只手抓住蔡局长,一只手抓住李斌良,泪眼矇眬地说:“我万没想到,居然是魏民害死了我爸爸……在父亲的告别仪式上,他在我面前哭得那么厉害,看上去真诚极了,跟我说,父亲对他多年培养,没有我父亲就没有他,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谁知正是他害的我爸爸呀,这个伪君子……我要报仇,为父亲报仇,你们马上把他抓起来,马上……” 此时,李斌良想起魏民每次看见宁静时都拉着她的手不放,一口一个“小静”地叫着,还说宁市长如何培养他,他忘不了宁市长的培养,一定要报答等等……这个伪君子……想到这些,李斌良恨得直咬牙。 是的,真应该马上把他抓起来,可是,时机还没成熟。李斌良扶着宁静坐下,对她保证说:“你不要着急,我们会抓他的,你父亲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李斌良劝着宁静,自己心里却倒海翻江:魏民,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恶狼,坐在台上教育这个指示那个,说得比谁都好听,原来是个凶手,居然对自己的领导下此毒手,手法如此阴险,趁宁市长外出之机,在车上做手脚,造成车祸假象,又发生在外地,谁也怀疑不到你…… 想到这里,一道电光刷的从头脑中闪过。这回他捕捉住了它,不由浑身抖起来:“蔡局长……这,刘书记到省里开会,魏民他会不会……对,还有铁昆,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去城东,是不是引开我们的注意力呀……” 蔡局长也好像被电流击中:“对呀……天哪,这几天就风传,魏民和刘书记在云水公路建设上意见不一致,争论得很厉害,还说市委班子马上要调整,一把手的人选只有魏民和刘新峰,地委倾向刘新峰……这……斌良,快,咱们回局里……” 第二十五章 蔡局长和李斌良不约而同的第一个反应是:给刘书记打电话。 但是,当蔡局长找出刘新峰的电话号码,拨打手机时,传来的是:“您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同时,传呼也打不通。 他们想起,本市到省城五百多公里,中间有一道高高的山岭,信号不畅。 向省厅报告?向刘书记参加的大会报告?这……目前,这只是一种判断,如果判断有误,造成大会混乱,那谁承担得起呀……再说,只知道刘书记去省里开会,具体在哪里开,并不知道……问市里?那十有八九要惊动魏民。 只有一条路可走,立即派人去省城,寻找刘书记,千方百计保护他的安全。 李斌良要亲自前往,带上吴志深和沈兵、大熊。 蔡局长完全同意李斌良的意见,立即通知三人回局。见到吴志深等人,只对他们说:“你们三个跟李大队长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具体是什么任务,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你们。我只对你们说一句话,这个任务非同寻常,你们一定要绝对服从他的指挥,并绝对保密。不经批准,不许单独行动!” 十几分钟后,他们驾着蔡局长的“三菱”出发了。 到了车上,吴志深、大熊和沈兵都问什么任务,李斌良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吴志深问了几遍不得要领,禁不住生起气来:“怎么,连我们几个都信不过呀,要是信不过,就别带我们来!” 李斌良心里有些歉意,可任务重大,还是没有告诉他们。只对他们说:“你们记住蔡局长的话就得了,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不让你们干的,绝对不许你们干!” 李斌良上路不久,蔡局长又接到了秦荣的电话。他有几分兴奋和紧张地报告说:“蔡局长,我们查到了一些线索!” “什么?”蔡局长思绪还在刚才的事件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线索?” “余一平案件哪!”秦荣的声音传过来:“铁忠刚才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在红楼不远的路旁,曾停着一辆省城牌号的轿车!” “什么?”蔡局长的心里画个问号:“你让他说话!” 电话里迟疑了一下,铁忠的声音传过来:“这……这个,蔡局长,这几天,局里让我反省,我就一直琢磨这事……刚才我想起来了,余副政委失踪那天夜里,红楼外面……好像停着轿车!” 蔡局长声音严厉起来:“你说清楚,什么‘好像’,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片刻,铁忠改变了腔调:“有,蔡局长,是有这么一辆车,好像是辆‘桑塔纳’,具体牌号我没记清,可打头的号码我注意了,真是省城的!” 秦荣的声音又响起来:“蔡局长,情况紧急,我马上就去省城调查,向你报告一下!” 这……蔡局长急忙道:“你不要这么急,你现在在哪里?咱们商量一下再去!” 秦荣:“不用了,要争分夺秒,好不容易发现这个线索,去晚了耽误了,我现在就上路!” 蔡局长:“这……你一个人恐怕不行吧,我再派两个人给你……” “不用,”秦荣说,“就是查辆车,用不了那么多人,我先到省厅找五处,再通过他们找交警总队……这不需要很多人,铁忠在我身边,就带着他吧……好,再见,我们马上出发!” 电话断了,蔡局长再打,秦荣的手机已经关了。 电话铃再次响起,蔡局长急忙抓起,却是胡学正打来的:“蔡局长,我有事向你报告,我现在要去省城……” 蔡局长脸阴如铁,好一会儿才把耳畔的话筒撂下,嘴里喃喃吐出几个字:“都去了,都去了……” 沉吟片刻,他又拿起话筒,按了几个号码:“雷明吗?赶快到我的办公室来……有急事,秦荣和胡学正他们都出动了……我拦不住他们,你快来吧……” 其实,在秦荣给蔡局长打电话时,他的车已经离开市区好远了。他所以报告蔡局长,也是留一手,给自己出现在省城找个正当理由。 车里只有他和铁忠两个人,他亲自驾车。铁忠坐在旁边。 上车后,铁忠一脸丧气,嘟嘟囔囔个不停:“秦局,你这是干啥呀,你让我撒谎我也撒了,为啥偏得拽着我呀!我正在反省……我大哥说了,不让我搀和你们的事……你还是让我下车回去吧,你要干啥自己去干吧!” 秦荣眼睛看着前方,冷笑一声说:“在家听你哥的,在公安局得听我的,当警察就得服从命令。车已经上了,下去是不可能了!”说着话心里还暗骂铁昆:“妈的,到这时候,你还想留一手?休想,要完咱都完,谁也别想闪开身子!” 铁忠:“可咱们这到底是去干啥呀?” 秦荣:“没啥大事,咱们去会你大哥!” 铁忠:“我大哥?他在哪儿?去会他干啥呀?” 秦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铁昆的车就在前面,在几十公里外,正在通往省城的公路上疾驶。 这回,换了一辆轿车。因为李斌良、吴志深、大熊和沈兵相继撤离了监视,他出城是件很容易的事。其实,即使有人监视,他也照样行动自由,只不过身后跟着尾巴有点烦人罢了。他暗暗冷笑:妈的,秘密监视,秘密个屁,你们的行动早有人告诉老子了! 车上除了他和司机,还有两名身强力壮的汉子,都是亡命徒,他的死党。他们都带着家伙,在腰里和车后放着。 除了这些,铁昆还带了一件东西,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密码箱,里边全是成捆的人民币。他已经做了两手准备:是死是活这一下子,到省城干上一把,形势好,就回来继续当人大代表,当企业家,当大爷,形势不好,就脚底抹油,溜他娘的……先去香港,然后再转道出国,去美国、英国……先跑出去再说。这就是有钱的好处,出国手续早办好了!妈的,那姓李的跟老子斗,真是可笑! 也许,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一想起这个,他的心里也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情……说起来,这城市虽不大,可是属于自己一方土地呀,多年来,自己已经习惯了做它的主人……什么书记、市长,屁!其实,在这里很多事情是我铁昆说了算,魏民算个屁,他那市长是表面的,位置是他坐着的,可我让他干啥他敢不干?其实,我铁昆才是市长,他只是我的一条狗! 可是,还必须有这条狗,没有这条狗,自己也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当然,可以另外找一条,可那需要时间,需要选择,最好还是让魏民继续干下去。如果纪云龙干掉刘新峰,事情还不败露,魏民当上市委书记,那就一切如愿了。书记终究和市长不一样。其实,就在过去几年,自己在很多时候不得不收敛些,顾忌的不就是魏民上边还有一个人吗?因此,这回一定要成功,把刘新峰干掉,让魏民当上书记,把案子压下去,再把纪云龙干掉灭口,那就一切太平无事了,而且,自己的事业还会进入一番新天地。 他想得很美,可心里总是有点不安,总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要想安全,就必须保住魏民,必须让他当上一把手。为这,他没少往上跑,也没少替他花钱,原本已经活动得差不多了,可不想地委在年初换了一把手,形势就变了,那个赵民生先是借着交流公检法领导干部的机会,派来蔡明臣到本市当公安局长,现在风已经吹出来了,刘新峰很快将是本市的一把手。妈的,这个赵民生,他是祸根,他不来一切风平浪静,他这一来,一切都不对劲了。对了,应该杀掉他! 当然,杀地委书记是件大事,那可不是说干就干的。眼前要对付的是刘新峰和李斌良。杀掉刘新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那个李斌良难对付。他官不大,却比公安局长都狂,咬住毛沧海的案子不撒口,硬是牵出这么多事来……他妈的,姓毛的他也没长脑袋,我铁昆在这里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打出一片天下,能容你插足吗?说起来,他也太幼稚了一点,那天晚上,还约自己喝酒谈判。可他根本不知道,纪云龙就要在当晚除掉他。为了摸清他的行动,也是想看看他死前的样子,自己欣然赴约了,在酒桌上,一切都答应了他,他乐呵呵地走了,不一会儿就见了阎王……这事也怪魏民,自己已经在本市立稳了,你怎么又整出个毛沧海来?一个外地人,到本市来抢我的饭碗,我能让他吗?老子明白,你是收他钱了,肯定收得不少,可你他妈讲不讲交情?老子跟你是多少年的来往了?难道他毛沧海一个外来人,几个钱就打动你了,逼得我下杀手……对了,还有毛沧海弟弟那回事,本来已经跟法院说好,重重判他,可魏民却跟自己对着干,便宜了那小子,肯定又是收人家钱了……活该,这回牵上你了,这也叫自作自受! 铁昆瞥了车里的那三个人一眼。这三个都是心腹,打打杀杀都是好手,下手也都够狠的,有他们三个,应该对付得了纪云龙。再说了,已经通知秦荣了,要他也来。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躲不了清净,遇到事就要一齐上,团结就是力量嘛…… 想到这里,他扭头对三个手下问道:“怎么样,心跳得匀不匀?” “嗐,大哥问这干啥?你还不知道我们哥仨吗?你放心吧!” “只要大哥一句话,叫我们干谁就干谁!” “妈的,不就是一条命吗?我把它交给大哥了!” 听了这些话,铁昆很满意,也稍微放了点心。他让司机加快速度,义无反顾地奔向省城。 铁昆已经别无选择。此时此刻,他惟一牵挂的是弟弟铁忠,他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事,知道这些事如果败露,自己会是什么下场。特别是毛沧海的事发生后,他的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越来越强,被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恐惧缠住。他不愿意弟弟步自己的后尘,想给他安排另外一条道路,一条平安稳妥的道路。他告诫铁忠少搀和自己的事是真诚的,让他学李斌良也是真的……然而,现在看,自己的愿望很难实现,铁忠不是那种人,他学不来李斌良……这怪谁呢?! 嗐,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了,这时,自己的大事要紧,顾不上他了,一切都随他吧! 铁昆虽然这么想,可心中仍然少有地生出几分伤感。 铁忠此时也在这条路上,也在一辆轿车里,与他的哥哥相距几十公里。 车上还有一个人,当然是秦荣。他在亲自驾车。 一路上,铁忠好像浑身发痒似的动个不停,老是说:“秦局,你就让我下车吧,我不能蹚你们的浑水,我还年轻,我还要当警察,你让我下车吧……” 秦荣眼睛盯着前面,冷笑道:“你还想当警察?告诉你,只要李斌良活着,你是别想在公安局干了,他饶不了你……跟你说吧,咱们这次行动,就是为了对付他!” 铁忠一愣:“秦局,你……你说,要对付李大队……这,我更不能搀和了,他虽然对我有点那个,可他人不坏,我不能对付他。你让我下车吧,你的事我不搀和,也不往外说,你让我下车吧……” 前面出现一条岔路,秦荣打了一下方向盘,轿车驶了过去。 这条路很僻静,路也不好走,轿车颠簸起来。铁忠又叫起来:“秦局,你放着好道不走,怎么往这条路上开呀……” 秦荣:“抄近儿!” 可是,只走了几里路程,车晃了一下停下了。秦荣一拍方向盘:“妈的倒霉,这回你如意了,下车吧!” 铁忠下车:“这……真是,我刚才要下车你不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让我咋办?” 秦荣:“别说了,车修好我送你到公路上,帮你找车回去……去,到尾箱把那大号扳子拿出来……” 铁忠走向车尾箱,打开,寻找大号扳子,可没看见,边寻找嘴里边问:“秦局,大号扳子在哪儿呢?没有哇……” 大号扳子就在秦荣的手里。他悄悄走到铁忠身后,猛然将扳子抡起,砸在铁忠的后脑上。 铁忠一头扎进尾箱里。 蔡局长办公室内。 蔡局长和雷副局长面色严峻站在办公室里。 李斌良他们出发后,由雷副局长带几名弟兄接替监控铁昆,可他们很快发现铁昆不见了,正在寻找,接到了蔡局长的电话,急急赶了回来。 没等蔡局长把情况介绍完,雷副局长就急了:“那还等什么,赶快采取行动啊!” 蔡局长轻声说:“找你来,就是为这个。刘书记去了省城,李斌良他们去了省城,秦荣也去了省城,铁昆失踪了,他一定也是去了省城,胡学正也去了省城。我看,省城要出大事啊,李斌良他们力量太弱,需要支援。我决定亲自跑一趟,你留在家里主持工作!” “这怎么行?”雷明大嗓门又响起来:“这事得我去,你是局长,帅不离位。再说,我也比你年轻一点,我早就想见识一下这帮王八蛋的真面目,这回就让我跟他们面对面斗一斗吧!” 蔡局长眼睛盯着雷副局长,稳稳地握住他的双手:“雷明啊,我知道你是一定要去的,情况紧急,咱就不来虚的了。李斌良是个好样的,可他力量太弱,我很担心他会不顾一切地跟他们斗,那很危险,你要尽快赶去,和他取得上联系,帮助他,要尽一切努力保证他安全!” 雷明发誓般大声道:“你放心吧,我和你想得一样……嗐,李斌良他们就穿着便衣去的吧?”说着骂起来,“从去年到现在,咱局已经写了几回报告了,要钱买防弹衣和防刺衣,魏民总是说没钱,还说那东西没用,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暴力事件。妈的,他根本就没把警察的命当回事啊……蔡局长,你放心吧,就是拿我雷明的命换他的命,我也干,就是我死了,也要保证他的安全!” 蔡局长急忙堵雷明的嘴:“你说些什么,我要你也安安全全地回来!” 雷明道:“你放心吧,我雷明当了三十多年警察,当了二十多年刑警,什么危险没经过,好几回死神都到了头顶上,可又飞走了!”转身走到门口又转回来。有点迟疑地看了看蔡局长,眼睛垂下来低声说:“不过,我儿子的事,不知你知道不知道……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希望组织上能……” 雷明说到这里脸红了,像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因为他一辈子从没向组织提过个人要求,不习惯这样做。他的眼睛出现了泪光……蔡局长又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声音颤抖着说:“你放心去吧,孩子的事儿我一定想办法解决……我来的时间短,等内部理顺后,要集中精力抓一抓警心工程,不能让咱们弟兄流血又流泪!” 雷明:“那我就放心了!”随即改换了坚定的口吻,抬起头道:“蔡局长,你放心吧,我雷明一定完成任务。再见!” 雷明向后退了一步,两位局长互相望着,不约而同双脚一磕,将右手举到头侧。雷明随即转身走出办公室。 蔡局长跟出办公室,见雷明的身影迅速走出走廊,他又回身走到办公室的窗前,见雷明上车,车子迅速离去。 蔡局长一个人站在窗前,自言自语地说:“都去了,都去了……一切,该结束了!” 随着车影的消失,他忽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感到自己成了局外人,难以把握眼前的一切。他无法预测,在省城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知道,那将是一场生死搏斗。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将话筒抓到手中,听到一个不很熟悉的声音,但马上就知道是谁,迅速回答道:“对,他们都去了省城……我马上和雷副局长联系,你们一起行动……” 第二十六章 路途已经过半,照这个速度,再有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省城。 可是,李斌良仍然焦急不已,他担心杀手已经赶到,已经找到了刘新峰。 李斌良已经认识到刘新峰对本市、也包括对自己的意义。既然魏民要杀掉他,就证明他是个好人,是个好领导。魏民是个腐败分子,而刘新峰的作风和为人,包括他对自己的态度证明了他是一个好干部。在魏民给自己施加压力的时候,是他缓解这种压力,他当着大家的面称自己为“小校友”,表扬自己……如果没有他,自己的处境一定更加艰难…… 一种神圣的责任感使他意识到,自己是代表全市人民去保护一个好干部的生命,为了他的生命,自己宁可牺牲…… 想到这里,他瞥了车中的战友一眼,心头又有些愧意: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具体任务是什么。是的,他们已经知道有那么一个杀手,他们也在努力抓住他,他们也知道杀手的残忍和手段的阴险,可是,他们并不清楚,杀手后边还有人……此次省城之行,极有可能是一场生死搏斗,万一出现意外,真的有谁一去不归,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家属,他们的亲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热起来,扭回头对吴志深:“吴哥,你真的猜不到我们去干什么吗?” 上车后,吴志深就不止一次地问这事,李斌良强忍住没告诉他。现在,已经过了中间那道山岭,可以告诉他们了。 吴志深反而不问了,闭着眼睛说:“我不听了,反正你说打哪儿就跟你打哪儿……” 然而,听了李斌良讲述,他仍然惊得坐不住了,身子不停地扭动:“这……有这种事?那杀手敢杀刘书记……又是铁昆指使的吧!” “不,”李斌良说,“不完全是铁昆,还有别人。” “那……那是谁……” 李斌良想了想,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魏民!” 大熊和沈兵大惊失色,他们已经知道了要对付铁昆,但万没想到会牵扯到市长魏民,一时都心慌意乱,感到不可思议,可他们也很快想通了。大熊骂了句脏话说:“市长杀书记,没啥奇怪的,当年林彪还杀毛主席呢!” 都不再说话了,紧张不安的气息笼罩在车中,但是,在这种紧张和不安中,他们的心中也充溢着一种神圣和自豪的感情。 省城就在前面。 刘新峰已经先一步到达省城。 省城是全国闻名的大都市。高楼鳞次栉比,路上车水马龙,没有来过这里的人很难辨出东西南北。但是,刘新峰在这里大学毕业,并在这里工作过几年,还是比较熟悉。他按照会议通知,先到敦煌宾馆报到。 他一点也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不知道有很多人正为他的生命而斗争,有的要杀他,有的要保卫他,甚至有人为了他的生命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 刘新峰头脑虽然聪明,对魏民的所作所为一直心存疑虑,可他万万想不到,魏民会动用杀手来对付自己,要夺走自己的生命。此刻,他还想着,到省城后,要找外贸部门的同学联系一下,如何把本市的轻工产品和农产品推向全省和全国,还想着如何与省农大建立关系,把本市的农业推向现代化呢! 此时,杀手已经先刘新峰一步赶到省城,赶到他下榻的敦煌宾馆。 第二十七章 杀手纪云龙走到敦煌宾馆接待处台前,掏出身份证要住宿,还点名要八楼的单人房间。此时,他手提一个高级老板箱,腋窝下夹着真皮小包,衣冠楚楚,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止彬彬有礼。 服务小姐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们宾馆这两天有会议,八楼的单人房间没有了!” “那么,哪楼还有单人房间?” 服务小姐又是抱歉地笑笑:“从六楼到八楼都没有了,现在,只有五楼还有两个!” 纪云龙选择了五楼。 就在纪云龙登记完毕,交了押金走向电梯的时候,看见两人走进宾馆大厅。左边的四十岁左右,身材匀称,温文尔雅,干练稳重,又有几分书卷气。正是他要杀的市委副书记刘新峰。 刘新峰右边的男子三十多岁,五大三粗,那是他的驾驶员。 纪云龙不由把手伸向掖下的皮包,那里边有他那把特制的蒙古剔和余一平那把手枪。 可是,他没有动手。因为这里不是地方,保安人员就在大厅内来回走动,附近还有几个便衣汉子,形迹可疑。难道自己被发现了?不可能啊……对了,是公安机关出动的保卫人员,来开会的都是领导,公安局必然严密警卫。 纪云龙站在旁边看着刘新峰办完登记,拿着卡片走向电梯间。 机会。纪云龙也走向电梯间,可就在同时,有几个旅客走过来,电梯间的门一打开,几个人就挤了进去。电梯启动了。 纪云龙注意到,刘新峰的司机按的是六楼开关。好,只差一层楼。 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冲动,纪云龙挤到刘新峰身边。刘新峰发现了他,还冲他点点头,微笑一下。 纪云龙也冲刘新峰笑了笑。留意地看了看他的胸口,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他克制住要动手的冲动,又对刘新峰笑了笑。他的笑很真诚,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对面这个人还不知道,他的生命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活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有限了。 五楼到了,纪云龙走出电梯时,又回头冲刘新锋笑了一下。 纪云龙找到了自己的房号,用电子卡开了门。 走进房间,他整理了一下东西,稍稍平静一下,又走出来,若无其事地向六楼走去,但是,刚上六楼就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服务小姐:“请问您找谁?” 纪云龙找了个借口:“啊,我想看看七楼还有没有房间了,我想串个房间!” 小姐客气地:“对不起,六楼以上都被会议包了,没有空房间了。” 纪云龙仰头看到,六楼的楼口有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在服务小姐拦住他的时候,两个警察用警惕的目光望着他。他只好客气地道了声“对不起”,走下楼。 看来,在宾馆内很难下手,得另觅机会。 他匆匆吃了口东西,填饱肚子,然后乘电梯下到一楼。从旁边的商店里买了一张报纸,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里看起来。 当然,他没有闲心看报纸,他在等待刘新峰。他觉得,刘新峰不会总在房间里,只要他出来,走出宾馆,那就有机会。 此时,李斌良等人也来到省城的城郊。经过跟省政府联系,才知道刘书记参加会议和下榻的地点。他们驱车飞速驶向敦煌宾馆。 到达宾馆附近,他们把车停到一个隐蔽的胡同里,然后走向宾馆。 此时,天已黑下来。秋天了,天气凉了,来得匆忙,都没多穿衣服,吴志深、大熊和沈兵都抱起了肩膀,惟有李斌良没感觉到什么,他身上穿着母亲亲手做的坎肩。 刘新峰吃过晚饭,决定到街上去看一看。近几年,省城面貌变化很大,他想参观参观,借鉴点经验用于本市的建设。 他在驾驶员的陪同下,走出房间,进入电梯,很快到了接待大厅。大厅里有一些客人,有的站在服务台前登记或退宿,有的坐在沙发里休息,其中有一个人在看着报纸——正是杀手纪云龙。刘新峰没有注意到这个在电梯里遇见过的人。 他走出宾馆。 纪云龙扔掉报纸,也走出宾馆。 纪云龙看见,刘新峰的司机走到门前停着的轿车前,欲打开车门,刘新峰摇摇手,司机没有开车门,而是和他步行着向宾馆外面走去。 纪云龙心中一喜:好,该着,你的命要到头了。 省城的夜晚确实与一般市县不同,街道两旁灯火辉煌,一幢幢高大的建筑物矗立在铁灰色的夜空中,窗子都亮着灯光。在一些公共场所,更是霓虹闪烁,多彩多姿。一切与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了。看着眼前的一切,刘新峰心中充溢着喜悦,与司机漫步在街道上。 纪云龙从后边渐渐逼近了。根据他多年的经验,杀人的场合有两种,一种是僻静之处,另一种场合正好相反,是热闹拥挤之处:这种场合同样便于动手,同样不易被发现,而且更便于脱身。 他首先选择了僻静之处,前面就是,这段路没有几个行人,而且灯光幽暗……他加快了脚步,渐渐从后边迫近二人。 不想,这时对面走过来几个人,几个人好不容易走过去,又过来一辆出租车,先是停在刘新峰跟前让二人上车,被拒绝后,又驶到他身边,他没好气地拒绝了。可这么一耽误,僻静的地方已经走过去,前面,灯火又亮起来,人也渐渐多起来,到了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 纪云龙只好改变计划,决定到热闹的地方动手。 商业街。道两旁摆满了摊床,都是小吃。摊床后边,则是一个挨一个的商店。 刘新峰二人走进一家大商场。纪云龙也跟了进去。 这时,他们的距离有二十多米。 商场内,人更多,更为拥挤,真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前进一步都非常困难。这时候,他看见刘新峰把手机放到了耳边,打起了电话。 这显然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机会来了,纪云龙用力向前面挤去,渐渐拉近和刘新峰的距离。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高大的汉子,迎面挤过来,遮挡住他的视线。两人你躲我我躲你好一会儿才互相闪开,可这时前面已经没有了刘新峰的影子,把纪云龙气得想给那大汉一刀,可回头一看,大汉已经走远了。 纪云龙急了,在人流中慌慌张张地四下寻找。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处走着,着急的心才松弛下来,加快速度向前面的人凑过去。 前面,刘新峰和司机忽然加快脚步向商场外走去。 纪云龙也急忙跟出去。 商场外面。刘新峰和司机不知想起什么事,急急向远处走去,这使纪云龙的跟踪变得十分困难。还好,挤出这繁华之处后,两人的脚步又恢复了中速,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纪云龙加快脚步,渐渐向前面的两个背影迫近。 可是,刘新峰和司机这时却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车内。 纪云龙急了,忙也拦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对出租车司机道:“跟着前面那辆车!” 还好,前面的出租车走得并不快,很容易就跟上了,不一会儿,他们驶到一条十分僻静的路上,又拐了两次弯,进入一条很不好走的道路。这时,前面的出租车停下来,刘新峰和司机下了车,向旁边一条路走去。 纪云龙也下了车,悄悄跟在后边,并迅速向前逼近。 又走了一会儿,纪云龙才发现已经来到一处非常荒僻的地方,有几处灯光,但很暗淡,周围是一片建筑工地,他注意看了看,这里好像是在城郊……这,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不对劲儿…… 纪云龙疑惑起来,速度也慢下来。 前面,刘新峰的脚步也慢下来,好像在等着他上前去刺杀。那个五大三粗的司机脚步还犹犹豫豫的,好像老想回头看。 不对劲! 这时,纪云龙才发觉,前面两个人影好像有点异常,记得那司机穿的是浅色裤子,现在怎么变成深色的了?刘新峰的走路姿势也有点儿不对头,这……他的心急剧地跳起来。 这时,他又听到后边好像响起脚步声。 扭头看一眼,后边跟上来两个人影。 妈的,上当了! 可是,他心里有底,反而继续跟踪前面的二人,并加快了脚步。 第二十八章 是的,杀手纪云龙上当了。前面走的人已经不是刘新峰和驾驶员,而是李斌良和吴志深。 原来,他们还未到敦煌宾馆,就发现刘新峰和司机走在大街上。李斌良认为,让二人避开危险很容易,可那样会使纪云龙警觉,再抓他就难了,因此,决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暗中跟踪刘新峰,观察情况,以发现杀手纪云龙,将其抓获。 很快,他们发现了刘书记后边跟着一个人,但谁也认不准,怕抓错了,惊动了真正的杀手,只能耐心地跟踪等待,直到走进商场。他们想法绕到了刘书记前面,先挂通他的手机:“刘书记,我是李斌良,你千万不要往后边看,我在前面等你……”然后让大熊挡住纪云龙的视线,把刘书记和司机拉入卫生间,自己和吴志深与他们换了外衣。因为李斌良和刘书记身材差不多,吴志深又和司机体态相似,换完衣服,从后边不仔细看还真分不出来。 换好衣服,李斌良和吴志深走出卫生间。因为担心在人多的地方动手造成群众伤亡,就把纪云龙引到这里。 李斌良虽然力主引出纪云龙把他抓获,但心情十分紧张,吴志深更紧张,下出租车后,直想回头看,要不是自己制止,非暴露不可。走到这里后,他们已经认定后边跟着的是纪云龙了。吴志深几次想掏枪,都被他制止。他低声说道:“不许动枪,必须抓活的!” 就这样,他们把纪云龙引到这无人之处。 前面是自己和吴志深,后边是大熊和沈兵,纪云龙一个人在中间,看来,他已经无路可逃。 瓮中捉鳖。 可是,纪云龙好像一点也没察觉,还在后边跟着,并向自己迫近,他也太大胆,太猖狂了。 这是个极为狡猾机警的家伙,不会察觉不到……好像有点不对劲。 就在这时,李斌良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放到耳边。 电话里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李大队你听着,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沉住气,眼睛不要往两边看……你听着,我是……” 李斌良觉得一个炸雷在耳边爆炸了,手也激烈地颤抖起来,虽然没有往两边看,脚步却下意识地停住了。 吴志深也停住了脚步,疑惑地扭头看着他,手伸向怀中的手枪。 后边的杀手纪云龙也停住了。 纪云龙后边的大熊和沈兵也停住了。 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把目光落在李斌良身上。 这时,纪云龙已经认出前面的两个人是谁,仇恨在心头升起:妈的,真是冤家,好吧,你要替他死就死吧,咱们就拼个你死我活……手伸向怀中的蒙古剔,脚下加快速度,毫无顾忌地奔向李斌良。 这一幕,都被后边的大熊和沈兵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事情发生的突然,他们一时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于是,他们看到了如下的情景: 杀手纪云龙拔出尖刀冲向李斌良和吴志深。 李斌良和吴志深回过身来,但,他们的反应令人意外…… 吴志深拔出手枪,没有对准杀手,反而指向李斌良;李斌良来不及拔枪,却及时闪开身子,抓住他的手腕往外一扳…… 枪响了。但因为两人扭打到一起,子弹打飞了,射向夜空。 就在这时,杀手已经冲上去,手中尖刀闪着寒光刺向李斌良。 李斌良临危不乱,身子一闪,顺势猛推吴志深,吴志深撞向纪云龙的刀尖,纪云龙不得不闪开,尽管如此,仍被吴志深撞了一个踉跄。 李斌良这时才大叫出声:“大熊,沈兵,快,他是内奸……” 刻不容缓,纪云龙已经叫骂着再次舞刀冲上…… 这时,沈兵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又急又怕又怒,拔出枪大叫着冲上来。可大熊仍然发懵,他一边冲上来,可一边喊着:“吴大队,你怎么了,你这是……” 他猝然住口,因为吴志深的枪响了,正打中他的心窝。大熊“啊”了一声,硬撑着向前跑两步,一头扑倒在地。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吴志深是什么东西,可已经太晚了。 沈兵大叫着:“大熊,大熊……”接着破口大骂:“姓吴的我操你妈,你不是人……” 沈兵想冲上,但吴志深的子弹已经向他射来,他只好伏在地上,举枪向吴志深还击。 那边,李斌良和纪云龙也展开殊死搏斗。 此时,李斌良的枪已经拔出,对准了纪云龙,只要扣动扳机就会将他击毙,但他不想让他死,他要抓住他,弄清一切。同时,在他的心灵深处还有一个潜在的念头:要公平地和他较量,不能靠枪…… 但是,纪云龙手中有刀,而他没有。 他们面对面了,他看清了他的面孔,认出了他。 是的,肯定是他。虽然脸已经完全改变,但是,那硕健的身材,那闪着凶光的眼睛仍然如故。和小时候不同的是,他那狼一样的牙齿中间,有一颗牙齿特别白,那是颗假牙…… 李斌良大声命令着: “季宝子,再动我开枪了……” 这对季宝子根本不起作用。他是个冷血杀手,他就是要杀人,尤其在这生死关头,他怎会束手就擒?李斌良话音未落,他已经疾如鹰犬一般冲了上来:“姓李的,老子跟你拼了——” 蒙古剔闪着寒光刺向李斌良的心窝,李斌良避开刀锋,季宝子连人带刀从身边一下蹿过去,李斌良脚下一绊,差点将其摔倒,他急忙冲上去擒拿。 另一边,枪声不断,沈兵和吴志深趴在地上对射。 三对一变成了二对二。 李斌良发现大熊中枪倒地,心中痛悔不已。可已经没时间考虑这些,他要对付面前的杀手。 李斌良握枪,纪云龙持刀,双方对峙着。李斌良不想开枪,纪云龙也不敢轻易冲过去,二人对望着,喘息着……那边,沈兵和吴志深还在对射。 这时,远处似乎传来马达声,很快,黑暗中有脚步声逼近,一个声音大叫着:“住手,纪云龙,你跑不了啦……” 是雷副局长的声音。 李斌良心中一喜。 纪云龙感到不妙,抽身逃跑,已经来不及了,雷副局长和另外三个人围了上来。 那边,沈兵和吴志深的子弹都射完了,二人厮扯在一起。 这时,雷副局长等人走近了。借着远处暗淡的灯光可以认出,和雷副局长一起来的三个人中,除了一个本局弟兄,还有另外两个人……正是前几天出入红楼的两个客人。 这是怎么回事? 雷副局长枪口对着杀手纪云龙,气喘吁吁地向李斌良大声道:“斌良,他们是省厅五处的……我跟赵书记汇报后,又与省厅取得了联系……五处就派他们秘密协助咱们工作……” 原来如此。 一位省厅和局里的弟兄抖着手铐奔向纪云龙,另一位省厅同志走向李斌良说:“我们也在监视着铁昆,发现他向省城来,随后就跟来了。后来雷副局长也来了,与我们汇合到一起!” 他们就在铁昆在路上发现的那辆灰色轿车里。 他接着说:“只是在进城后让铁昆跑掉了,不知他们现在在哪里……” 太好了,这下子,吴志深完了,季宝子也跑不了啦。 可是,还没容李斌良高兴,又有枪声在附近响起,省厅两名同志突然手捂着胸脯痛苦地叫着倒下去。 雷副局长大急,大叫一声“谁……”,身子一横挡在李斌良前面,恰在这时一声枪响传来,他“啊”了一声,扑到李斌良的怀里。 四条人影现身子,手枪、猎枪、步枪一起向这边射来,雷副局长背后又中几弹,若不是他挡在前面,李斌良必死无疑。 原来,铁昆和他的手下到了,他们来收拾残局了。铁昆一边开枪一边狂笑着:“哈哈,太好了,都在这儿,给我打,一个也不留……” 他灭口来了,他要杀死在场的所有人,也包括纪云龙和吴志深。 李斌良悲愤万分,手枪从雷副局长腋窝伸出,接连扣动扳机,铁昆身边的一名歹徒倒下去。然而,雷副局长带来的那个弟兄也倒在对方的子弹下。 那边,沈兵本来已经将吴志深按倒,将他的手臂拧到背后,准备戴手铐,这时也不得不松开,伏在地上躲避子弹。 纪云龙则一骨碌倒在地上,向黑暗中滚去。 铁昆一伙疯了一般,不分是谁,一通猛射。吴志深急了,直起身对铁昆大喊起来:“铁昆,你他妈要干什么,我是吴志深……”没容他喊完话,一颗子弹向他飞来,他惨叫一声,再也不吱声了。 李斌良也顾不上别的了,接连开了几枪,又打中一名凶手,可再开枪,枪膛里子弹打空了,带在身上的子弹也没了,沈兵也没有子弹了。铁昆很快发现这一点,带着剩下的一名手下,平端着猎枪和手枪逼上来,逼近李斌良和沈兵。 就在此时,突然又爆发出几声连续的枪声,随着枪声响起,铁昆和身边的帮凶接连倒下了。 李斌良心中一喜:自己人,是谁?! 随着脚步声,一个人的身影在黑暗中闪现出来。 竟然是秦荣。这…… 李斌良恍然大悟,他看见,秦荣左右两只手都拿着枪,枪口对着自己和沈兵。 已经躲到黑暗中的纪云龙见状露出头来,高兴得大叫:“快,老秦,干掉他们……” 秦荣冷笑一声,枪响了,子弹射向纪云龙,但没有打中。纪云龙气得大叫起来:“妈的,秦荣,你他妈的……” 没等他话说完,秦荣又是一枪射去。这枪仍没打着,纪云龙省悟过来:“妈的,你连我也要杀呀……”急忙趴在地上。 秦荣冷笑着对李斌良和沈兵道:“我知道,你们已经猜到了我是什么人,你们一直在搜集我的证据,现在,证据就在你们眼前,可惜,你们无法搜集了。”他目光落到李斌良脸上,恨恨地骂道,“妈的,你为什么这么坏,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好,这回你满意了吧?这可是你自找的……瞧,都死了,你也得死了,他们俩马上也得死,谁还知道我们的事?没有了,一切又风平浪静了……” 秦荣说着要扣扳机,李斌良叫了声:“等一等……” 秦荣:“怎么?你还有话?” 李斌良:“对,我死也要死个明白,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魏民在后边指使的吧?” 秦荣冷笑着:“你挺聪明,什么都猜到了。对,他就是我们的后台,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先除掉刘新峰,再除掉纪云龙,如果你们出现,也一起除掉。这不,咱们都遇到一起了……行了,都明白了吧,该完了吧……” “不,”李斌良再次摇手:“你再告诉我,胡学正是怎么回事?他是你的同伙吗?” 秦荣得意地笑了:“怎么?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其实,他并不是我的人,只不过,他不了解真相,还老想当刑警大队长,就让我给拿住了……他信了我的话,我又给他烧了点火,让他恨你,戒备你……哈哈哈哈……” 真是狡猾阴险。 秦荣的笑声停止了,眼睛盯着李斌良和沈兵:“怎么样?这回都明白了吧?该全完了吧?好……” 秦荣狞笑着,手指扣向扳机—— 枪声响了,正好两下。 又发生了奇怪的事。 枪不是秦荣打的,李斌良和沈兵谁也没倒下。 李斌良看到,秦荣的脸上现出怪异的表情,右手拿枪的手臂搭拉下来,枪也掉在地上。秦荣想扭过头去看一眼,却已经做不到,一条腿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秦荣倒下了,一个人影在黑暗中走出来,没等看到其人面孔,李斌良已经大叫起来:“胡学正……” 正是胡学正。他从黑暗中走出来,枪还端在手上,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他走到秦荣跟前,用枪口对着他,另一只手缴下他左手中的枪,恨恨地骂道:“妈的,你也太低估我了。你知道吗?自我被杀手刺伤,就开始怀疑你了,因为那天晚上是你跟我在一起研究案件,完事后我本想在队里睡,你非劝我回家,结果半路上发生了那件事……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琢磨你,越琢磨越觉得你不是东西,可我为了避免你的怀疑,故意处处靠近你,处处跟李大队对着干,以取得你的信任,今天你一出动,我就跟来了,并向蔡局长做了报告……” 秦荣像摊泥一样倒在地上,一声不出。 一切都明白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李斌良四顾一下,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还在动着。这时,他发现自己还抱着雷副局长的身体,他完全明白,要是没有雷副局长,倒下的会是自己。他抱紧他,大叫起来:“雷局长,雷局长,你听见没有,你说话呀……” 李斌良喊着哭出声来。这时,雷副局长轻轻哼了一声,身子也动了一下。他急忙止住哭声,更加使劲地呼叫。雷副局长的眼睛微微睁开,看到李斌良,现出欣慰的笑容,轻声吐出一句:“我……告诉……过你,要小心……身边……的人……告诉……蔡局长,我雷明……完成了任务……” 雷副局长头一歪,闭上了眼睛,身子再也不动了。 李斌良抱着雷副局长,放声大哭起来:“雷局长,是你救了我呀……” 李斌良哭着,难过的还不止是雷副局长的牺牲,还为胡学正。他原来是个好同志,自己却把他当成了内奸;而吴志深,自己一向把他当成亲密的战友,不想他却是真正的内奸。 极大的痛苦又变成刻骨的仇恨。他忽然冷静下来:季宝子呢?他在哪里…… 李斌良放下雷副局长站起身,见胡学正低头站在自己面前,沈兵正在查看死伤的躯体,急忙问:“季宝子呢?哎,沈兵,季宝子在哪儿……” 沈兵:“我也在找哇,妈的,他趁空溜了……” 李斌良一下跳起来,对胡学正和沈兵叫道:“你们照顾这里,我去追他……” 他拔腿追去。 这时,他听到警笛声正迅疾地向这里逼近,知道是省城的警察赶来了。 他什么也不顾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不能让季宝子逃跑了,不能让他再作恶了…… 他的速度超乎想象,向黑暗中季宝子逃跑的方向追去。 枪战现场,几辆警车鸣着警笛来到。一些警察的身影奔过来,其中有两个便衣中年人,是刘新峰和他的司机…… 李斌良追到一条大路上,见远远的前方有一个人影钻进一辆出租车,飞快地向远方驶去。 他追了几步,拦下一辆出租车,跳了上去,手往前一指:“追上前面那辆出租车!” 司机犹豫地:“前边……哪有车?你是……” 李斌良拿出警官证往前一伸:“我是警察,现在你听我的指挥,往前面开,要快——” 出租车一路狂追,但前面的出租车已经消失,他顺着大路追出省城,也没发现目标。 大路通向返回本市的路途。李斌良凭着一种直觉命令司机:“继续开,我会付你车钱的,快开——” 出租车司机听话地加快速度,驶向返程的路。 直觉告诉李斌良:纪云龙也在返回本市。他想通知局里的同志们采取行动,可是,电话打不通,他恨不得一下子飞回本市,追上杀手,扼住他那双罪恶之手,然后再找到魏民,把他抓住,一顿痛打,如果他敢拒捕,就一枪毙了他…… 第二十九章 出租车向着返回的路狂奔。 李斌良大脑轰轰响个不停,几乎无法思考,变化太大了,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些现实。以至于怀中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他才在出租车驾驶员的提醒下木然地打开,放到耳边。 是胡学正的声音:“李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是胡学正,你听清了吗?” 一股温暖从心头生出。此时,这个声音是多么亲切。当自己和吴志深并肩走在前面,准备抓季宝子的时候,正是他打来电话,告诉自己吴志深是内奸,使自己有了防备,否则,肯定遭到暗算……李斌良眼前出现了胡学正那张瘦瘦的脸,那双小小的眼睛……从前,自己居然把他当成了内奸,处处怀疑他,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他才是最可靠的战友哇! 深深的感激和愧意从心底升起。 他低声回答:“听清了,我在返回的路上,季宝子可能往这边跑了……你有什么事吗?你那里情况怎样?” 胡学正低沉的声音:“雷副局长牺牲了,大熊牺牲了,省厅五处的两位同志一死一伤……” 深深的悲伤从心头升起,雷副局长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那粗重的嗓门又在耳畔响起。可是,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面孔了,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还有大熊…… 泪水盈满他的眼眶。 此时此刻,说些什么?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对胡学正道:“对不起你了,胡……胡哥!” 不知为什么,他冒出这么一声称呼。从前,他是这么称吴志深的,称他为吴哥,可事实证明,那不是什么大哥……可是,此时此刻,他真的需要有一个兄长,需要一个理解他、支持他的兄长。于是,他下意识地从口中流露出来。 胡学正一下就被打动了,这从他的声音里就能听得出来。“斌良,谢谢你,那么,从现在起,我也称呼你斌良了。你不用向我道歉,这不怪你,怪我,怪我不爱跟人交流,也怪我有私心,对你有成见,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可不是,现在看来,自己对胡学正的怀疑,真是在吴志深的“启发”下形成的。 胡学正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斌良,我刚才对秦荣说的话你听到了吧。现在,我全都明白了,秦荣把我利用得好苦哇,当年,我还在看守所时,跟秦荣提过要当刑警,他嘴答应却一直没办真事……现在看,他们那回提审季小龙,一定是故意在我当班时去提审的……我还记得,当时,季宝子装病,吃不下饭,身体很弱,从监舍提出来时走不动路,秦荣还让我把他的脚镣打开了……看来,这都是便于他们换人哪!” 李斌良:“还不止这个,季宝子不吃饭,绝食,身体弱,也是为了与有病的朱贵更相像,以便更好地骗过人们的眼睛!” “对,可这些我直到最近才明白。”胡学正说:“当然,从我被杀手刺伤后,我就对秦荣有了警觉,也想跟你谈一谈,改善关系,可怕秦荣他们看出来,也想取得他的信任,摸清他的真面目,就有意当着他的面和你对着干……这,还希望你谅解!” 李斌良又觉得脸发烧了,嗐,该是他谅解自己才对呀…… 想到秦荣和吴志深,强烈的仇恨涌上心头。他改变了话题:“胡哥,他们怎么样,都死了吗?” 胡学正:“铁昆死了,他的手下二死一伤,秦荣还活着,只不过腿上和胳膊中了枪……活该,这人太坏了,你还记得吗?我发火辞职,说不再参与办案,他却非把我拉回来不可,表面上是支持我,其实,那是有意把我留下,以便把那些跑风透气的事都栽到我身上啊……吴志深也死了……他临死前还咬你一口,你猜他说你什么了……” 李斌良心一跳,急忙问:“他说什么?” 胡学正:“他说你跟铁昆是一伙的,还花过铁昆两万元钱,用去买住宅楼了……” 李斌良脑袋轰的一声:“什么……” 他明白了,当时,吴志深借钱给妻子买楼都是有用意的,那一定是铁昆的钱…… 胡学正:“斌良,电话里说不透,等完事咱们哥俩坐下来好好唠个几天几夜吧……这时候你不要再想别的,专心对付杀手吧,你千万注意安全,我马上给蔡局长打电话,让他有个准备!” 胡学正把手机关了。 李斌良也把手机关了。这时他才想到,这手机是吴志深“借”给自己的,一股怒火升起,把手机举起就要摔,又想到还有用,就停下了。 他眼睛望向车外,懊悔、痛恨、内疚、耻辱……复杂的感情不可遏制地从心头升起。 李斌良啊李斌良,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怎么就没发现吴志深的问题呢?吴志深和你太好了,好得没来由,好得不正常啊!你到刑警大队之前,和他很少来往,为什么一到刑警大队,他就毫无保留地站在你一边。不论是对是错,他都支持你,你说什么,他都随着你,甚至,他见你讨厌铁昆,也做出讨厌的样子……显然这都是装出来的,可你为什么那么信他呢? 一些从前没有注意的细节,现在看,都有了特殊的意义: 自己住院后,醒过来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吴志深,他反复问自己看没看清杀手的面目,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很紧张…… 当自己把被杀手袭击一案与毛沧海案件联系起来的时候,他表现出震惊的神色…… 还有:在江川,季宝子跟自己通电话后,他主张留在那里侦查,当时只以为是判断失误,现在看,那都是有目的的,就是要自己偏离侦查的方向…… 在金岭,为抓杀手埋伏在商贸大厦外面的电话亭旁,又是他在关键时刻暴露了目标,使季宝子逃掉了…… 他和秦荣都吓得面无人色,自己当时还以为是震惊呢…… 对了,还有,那次江边出现尸体,他看见自己,顺口说出一句:江边发现一具女尸。可自己到现场一看,那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人形,他怎么没见尸体就知道是女尸呢?可惜,当时自己光顾忙了,没有细想…… 当自己要被提拔副政委时,他又假惺惺地说如果胡学正要当大队长,他说了不算,在破杀手案上发挥不了作用,就不在刑警大队干了,那无非是要自己为他说话,以便顺利地当上大队长。 对了,自己两次见老队长,老队长都是欲语又止,肯定也和他在场有关。因为老队长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每次看老队长,吴志深的表现都很反常,还抢着问话,怕老队长说出什么…… 对,还有,季宝子真相暴露出来后,他反常的表现更多: 在看守所查看提审单时,他见难以掩盖,急忙主动说自己也提审过季宝子。那是争取主动,免得自己怀疑他。 他还对自己说,季宝子的事是法院搞鬼,显然同样是转移自己的视线。 当发现看守所提审单上秦荣等三人的记录时,他把最后一个人一会儿往老队长身上引,一会儿往熊大中身上引。现在看,那个第三人就是他! 还有,自季宝子暴露后他的表情,他的脸色……当时,自己还以为他是震惊和压力所致呢。现在看,他是有压力,但,是恐惧的压力,是罪行即将暴露的恐惧压力! 还有,当发现季宝子后,自己反复强调要抓活的,他却老是想开枪,原来,他是要灭口哇! 吴志深、秦荣,这两个阴谋家,他们实在太狡猾了,看来,他们是有分工的,就像演戏一样,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佯装不和,其实是为了更好地欺骗自己! 他还挑拨离间,离间自己对蔡局长的信任,离间自己和同志们的关系。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吴志深那黑黑的面孔,那副率直而忠厚的样子。“我就是鲁智深!”不,他不是醉打郑屠的鲁智深,他是陷害梁山英雄林冲的陆虞侯。母亲多么英明,她曾经告诫过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母亲已经料到了吴志深,料到了这一切?!雷副局长也告诫过自己,小心身边的人,当时还以为他指的是秦荣、胡学正,现在看,是指吴志深哪! 想到这里,李斌良百感交集。 啊,路程已经过了大半,好了,不要再想了,还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去对付,集中精力吧。 李斌良又把精力转移到季宝子和魏民身上。 第三十章 此时,魏民正躺在办公室的床上辗转反侧。 他彻夜未眠。 他在等待结果,等待消息。可是,大半宿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感到不妙,但仍存侥幸心理:省城和本市隔着一道山岭,信号传不过来,他们无法和自己联系…… 不对,他们可以用有线电话嘛,省城大街上到处都是,有磁卡就能打…… 也许,他们觉得不方便,或者事情正在进行,还没有结果,或者他们已经干完,正在返回…… 他躺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但没有开灯。只能坐在黑暗中思考。 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一步,到底差错出在哪儿呢?他点燃一支烟,开始总结经验教训:对了,应该说,罪魁祸首是铁昆,他不该杀毛沧海。自己虽与毛沧海处的时间不长,但已经看出,他人不错,起码比铁昆要强,不但花钱大方,也不那么霸气,看那样子,将来能听话,能控制得住。妈的铁昆,这两年翅膀硬了,谁也不放在眼里了,有时跟自己说话也颐指气使的……当时自己的想法是,把毛沧海在本市立起来,给铁昆个眼罩戴,让他规矩点,放尊重点。为这事,他还找上门来跟自己大吵一通,又是威胁又是恐吓,自己没理他,想不到他居然没通过自己,就找来纪云龙,杀掉了毛沧海…… 对,一切都是从这开始的。从这开始,就有点控制不住形势了。接着,是纪云龙错杀李斌良,杀了林平安,杀了吴军,杀了梅娣……真可惜梅娣那女子,真有味道,招人喜欢,却也被纪云龙杀了……妈的,这小子,太可恨了,不知这回铁昆和秦荣他们能不能除掉他,一定要除掉他,不然,他早晚是祸害…… 当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李斌良也起了很坏的作用。今天看来,当时放他离开政府办是个错误,可那时他不是今天这副样子啊,平时也就写写材料,写写诗,谁知他也能干刑警,最后还成了自己的对手啊! 他又气又怕地想了一会儿,思路又转到这次行动上。自己下了这么大的赌注杀刘新峰,到底值不值? 值! 是的,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男人不可一日无钱,不可一日无权。钱、权是人的命根子,绝对不能失去,为了这两样,什么事都可以做。现在,自己手中已经有了权,也有了不少钱,可还远远不够,远远满足不了自己的胃口:当官要当一把手。市长在政府这边虽然是一把手,可就全市来说,还有市委书记管着。当一把手就不同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就说云水公路这件事吧,如果自己是名正言顺的一把手,当上市委书记,他刘新峰敢唱反调吗?他还不是听到了风声,觉得他要当一把手了,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吗?不行,绝不能忍受这个,特别是主持这几个月的全市工作,尝到了一把手的滋味,就更不能再当二把手了。权力越大就越不受束缚。如果当上书记,在本市就再没人管着自己了,什么人大、政协、纪检委,都是牌位,都在自己领导下,都得听自己的……对了,如果自己能当上市委书记,首先要解决公安局的问题,一定想办法让老蔡头子退下去,把秦荣提起来当局长,上次推荐他没成功,继续推荐,现在看明白了,公安局的权力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可是,这个刘新峰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蹿到自己前面去,怎么能容忍?自己熬到这一步容易吗?动了多少心机,下了多少工夫啊……当年,为了当上市长,干掉宁玉成,那是冒多大的险哪,就因为那件事,铁昆才拿住了自己,纪云龙也拿住了自己……后来,纪云龙杀那个镇长掉脚被抓,判了死刑,自己又和铁昆、秦荣、吴志深他们费尽心机,用朱贵把他置换出来……下了这么大的赌注,现在马上就要当上市委书记了,他刘新峰居然想越过自己,骑在自己头上,怎么能够容忍?已经看出来了,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瞧,他还没当上一把手呢,就开始跟自己为难了。不说别的,在公安局的两次讲话,他是话里有话,跟自己唱反调,在云水公路上更是如此……妈的,如果他真上去,自己干的那些事早晚得让他抖落出来……不,不能让他上去,即使自己当不上市委书记,也不能让他当! 魏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做得对,这次行动安排得对。只是,一定要成功…… 然而,能成功吗?现在一点消息还没有。 窗户已经现出白色,天就要亮了。 怎么还没有消息…… “丁零零……” 桌子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 魏民一把抓起,觉得呼吸都粗了,他竭力平静着自己,拿出惯用的腔调:“喂……” 电话里传来的是他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妈的,是我,听出来了吗?” 魏民的心咚咚跳起来:“你,纪……事情干得怎样了?” “妈的,你还问我?你指派的事我给你干了,可那秦荣和铁昆他妈的怎么回事?想灭口哇?他们是不是你派的,告诉你,我已经把他们都干掉了……” 魏民听明白了:纪云龙干掉了刘新峰,而铁昆和秦荣他们反被他给干掉了……好,这样也好,只是…… “喂,你听见没有,妈的,他们到底怎么回事?是他们要这么干,还是你安排的?” 魏民急忙解释:“你别胡说,我怎么会除掉你,一定是他们自己要这么干……他们早就跟我说过,我不同意,要不他们早就向你下手了……好,你干得好,他们活该……哎,你在哪儿?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不知道吗?咱们讲好的十万元,先给一半定金,剩下的完事再给,我来取那一半钱,然后远走高飞,再不来打扰你了!” 远走高飞?那可不行。魏民心里说:“你还想走?宁玉成的日记你还没交给我呢,为了它,我付出的太多了。余一平用它来威胁我,逼着我提拔他。你纪云龙也是这样,日记到手却就是不交出来,那就更不能留着你了……”心里这样想着,却对着电话说:“好,你告诉我在哪里,我现在就给你送钱去!” 纪云龙:“我就在你政府大楼街道对面,正在看着你的窗户,你他妈的连灯都不敢开?赶快出来,我等着你!” 电话挂了。魏民急忙穿好衣服,又摸黑从墙上的柜子里摸出一个不大的金属物品,揣入口袋里。 那是一支手枪,一支小巧玲珑的手枪。是他以防身为名从公安局领取的。 他又拿出一个小皮包,往里边塞了两本书,看上去像塞着钱币一样。 他镇静了一下,手揣在口袋里向外走去。 他想得很好,和纪云龙见面后,趁他不注意,一枪毙了他,公安局来调查,也是自卫,等他们查实他是杀手,自己又成了大功臣。是啊,谁敢怀疑市长是杀人犯呢?谁能知道这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走下楼,走出政府办公大楼。 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院门口警卫室的值班员还在睡着,魏民从侧门走出政府大院。 走到大街上,他手插在口袋里向前面望着,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的手机又响了,他拿出来放到耳边。 “往前走一百米,左边的黑影里,我就在这儿,你快过来。告诉你,要捣鬼没你好果子吃!” 魏民按着电话指引向前走去。大约走了一百多米,往左边看,果然是一片阴影,那是街道旁的树影。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向阴影中走去,嘴里还轻轻叫着:“云龙?是我,我是魏民,你在哪儿?” 没人回答,魏民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觉得不妙,毛发刷地立起,猛一转身,见到面前闪着一双狰狞的眼睛,接着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我……你……” 魏民只说出这两个字。他要说的意思是:“我救了你,你却杀我!” 是的,这就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把应死的杀手放出杀人,最后反被杀手杀死! 一刀毙命,正中心窝。 纪云龙从魏民的胸口拔出蒙古剔,又用他的衣服擦去刀上的血迹,然后把刀收回,俯下身,把魏民的手从口袋中拽出,发现了他手中的枪。 纪云龙冷笑一声:“妈的,跟我来这一手,你以为我杀手纪云龙是浪得虚名吗?” 他又打开魏民手中的皮包,拽出里边的东西,当发现是两本书后,气得又狠狠地扎了魏民几刀。 纪云龙很快从杀人现场消失了。他还有事情要办。 他是自己驾驶着出租车赶回本市的,司机早被他在半路杀掉。他明白魏民要除掉自己,他气坏了。他必须找他算账,算总账。 现在,和魏民的账已结清,还有另外一笔账要算。 这笔账也要算,要跟李斌良算。是他把自己逼到这份上的,必须和他结账。 至于算账的方式,他在路上就已想好。他想出一个与李斌良算账的绝妙方式。 他杀过很多人,可都是替别人杀的,惟有这回,是为自己而杀人,他觉得很满意,心情很痛快。为自己干活和为别人干活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杀手离去,只有魏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地上。天亮后,将有一个爆炸性新闻在全市传开:市长魏民夜间被人杀死在街道上! 第三十一章 黎明时分,熟悉的城市轮廓在前面出现了,出租车迅速驶入本市。当公安局大楼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李斌良已经热泪盈眶。 他呜咽着给蔡局长打了电话,蔡局长哑着嗓子告诉他,他已经在此前收到胡学正的电话,正在调动警力,刑警大队的人已经快到齐了,正在等着他归来。 车驶近公安局大楼。李斌良看见,很多窗子灯火通明,再往大门前看,好几个人影站在那里,其中一人的白发特别醒目。他看清了,有蔡局长,张副局长……还有刑警大队的几个中队长们…… 当出租车停下时,李斌良已经泣不成声了,他跳下车,扑向迎上来的蔡局长和张副局长,呜呜哭出声来:“雷局长和熊大中他们……再也回不来了……雷局长是为了救我呀……” 蔡局长拍着李斌良的后背,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他,雷明他……是替我呀,我本来要去,他非争着去不可呀……”说着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他知道,雷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张副局长也泣不成声,但,他还能克制住自己,提醒二人:“快,进屋吧,情况紧急……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斌良,你忍着点,跟大家讲讲……” 李斌良强忍悲痛,回身谢了出租车司机,付了车钱,向楼内走去。 当李斌良走进刑警大队会议室时,发现全队弟兄都到齐了,人人表情严峻,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发生了特别严重的事情。 此时,李斌良望着眼前的人,心潮如海,感到他们是那么亲切,这都是自己的弟兄,自己的亲人,生死与共的亲人,可他们还不知道昨天夜里省城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讲……路上,他心里着急的是回来后如何布置搜捕纪云龙,可此刻一开口眼泪却水一样涌出来:“弟兄们,雷副局长……牺牲了……熊大中……也牺牲了……” “啊……” 所有人都站起来! 李斌良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很多同志也哭了。哭了几声,他强忍着一下把哭声吞了回去,大声道:“不,不要哭了,不要哭,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咱们要给他们报仇……” 他简单地把有关情况讲了一下,讲到吴志深是内奸时,有好几个弟兄说,他们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也在背后议论过,觉得他贴李斌良太紧,很不正常,恐怕没安好心,只因为李斌良太信任他,不好把自己的看法讲给他……这使李斌良非常羞愧。 他把杀手季宝子逃跑的情况讲完,指出,他很可能来本市,要求各中队立刻行动,注意检查来本市的所有外地车辆和公众场所。同时,蔡局长又调集了治安大队、巡警大队和城镇派出所的全部警力,对铁昆的所有场所产业进行彻底搜查。而出城所有路口都派出足够警力设卡,严格盘查出城人员和车辆。 人们迅速投入到工作中,会议室只剩下李斌良一个人,此时,他倒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只是静静地坐在会议室里。这时,一个又尖又沙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哎呀,我来晚了……什么事啊,还要我们来……” 是高苹,别人已经行动了,她刚刚赶来。 高苹闯进会议室,看到李斌良,稍稍惊讶了一下:“李教……啊,李大队,您回来了,有什么事啊……对不起,我来晚了……哎,宁静来了没有?你看,她也没来吧!” 李斌良被高苹的话提醒:是啊,宁静怎么到这时候还不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宁静的声音:“是我,你到我家来一趟!” 他着急地:“宁静,你怎么不到队里来呀?队里正在行动,你快来吧!” 宁静的声音:“这……我去不了,我……有病了,你……能来我家一趟吗?有点事跟你说……” 李斌良:“到你家……这时候,你到底有什么急事啊?不能在电话里说吗?我也有急事……” 片刻,“不能,我……我要跟你谈谈我们俩的事,最好你来一趟……你快来吧!” 这……李斌良答应了一声:“好,我这就去!” 他关了手机,发现高苹饶有兴趣地听着,心中一阵反感。她在这方面是很有想象力的。他想了想,对她说:“宁静说有急事让我去她家一趟,你陪我去吧!” “哎呀,我可不去!”高苹急忙推辞:“你们俩的事,我在里边搀和啥呀?你快去吧,自己去……真的,宁静那人不错的,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你们……” 李斌良的火冒上来:“你想哪儿去了?”他粗鲁地拉起她的胳膊:“走,你必须去,和我一起去!” 高苹从来没见过李斌良这种神情,被吓住了,再没挣扎,乖乖地跟着他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你看,这是为了啥呀,叫我去当灯泡哇……” 经过值班室时,李斌良又特别对留下值班的一个弟兄说:“我们去宁静家,她有急事找我!” 来到宁静家楼道门外时,天已经大亮。李斌良按了一下电子防盗门的门铃,里边没说话,只听咯噔一声轻响,门开了。 李斌良觉得有点不对头:宁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时候非要来她家,还说要和自己谈谈两人的事……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啊……有点不对头…… 很快来到宁静家门外,发现她家的门已经开了一道缝。 李斌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腰间的枪柄,可高苹却在旁用她那又尖又沙的嗓子叫起来:“宁静,宁静啊,李大队看你来了,你看,他非让我陪着不可,你可别有想法呀……” 她说着拉开门走进屋子,李斌良想阻拦也来不及了,只好紧跟她后边进入,他们一进屋,门就在身后关上了,李斌良知道不好,可没等他回头,后脑已经被坚硬的东西顶住:“别动,我这不是刀,是枪……你也别动……” 这后一句是对高苹说的,她的后脑也被顶上了手枪,于是,她把要脱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 “把手举起来,往前走,进客厅!” 是季宝子,他怎么上这儿来了…… 走进客厅,李斌良一眼看见,宁静和儿子都被绑着双手双脚歪在沙发上,嘴里还塞着毛巾。看到李斌良和高苹进来,她眼睛睁大了,悲哀、希望和绝望同时出现在她的眼睛里。李斌良还注意到,宁静没有穿外衣,几乎是赤身裸体,连乳罩和短裤也被扯破。 这……李斌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乖乖坐下,坐到地下,手放到头上!” 李斌良只好照办。这样,季宝子——纪云龙就从后边转到了前边,他们面对面了。 天已经亮了,这次看得更清楚了。虽然整过容,鼻子比从前高了,两腮鼓了一些,眼睛比从前大了……可仔细看,仍然能辨出他从前的影子。瞧:那残忍的笑容,冷酷的表情,不是和从前一样吗……对了,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他门牙中的一颗假牙,比别的牙白一些。林平安是不是据此认出他的? 纪云龙盯着李斌良,把一支手枪插回怀中,又伸手把李斌良腰间的手枪拽出来。这样,他手里仍然是两支枪,一支对着李斌良,另一支对着高苹。 李斌良觉得嗓子发干:“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还猜不出吗?”纪云龙狞笑着:“对了,你应该先问我已经干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杀掉了魏民……你高兴吧。我还要告诉你……”他后撤两步到宁静身边,一支枪口在宁静半裸的乳沟轻划着。“我已经品尝了她的滋味,不知你尝过没有……真的,很不错……对了,我得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关系的,为什么要这么干。听好:我是听余一民说的,他说你喜欢他老婆,她是你心爱的人,用时髦的话说,是你的情人吧……既然是你的情人,我当然不能放过,当然要尝一尝……” 这……难道是真的?他看看宁静,她闭上了眼睛……看来,这是真的了……妈的余一平,你不是人,该杀…… 怒火从胸中升起,他盯着纪云龙:“你是个畜生!” “畜生?对,我就是畜生,好像不止一个人这么叫过我。上学时有人这么叫过我,都叫我揍得闭上了嘴,改口叫起了爷爷。这几年也有人这么叫我,都叫我杀了。现在,你又这么叫,叫吧,叫不了几声了。是,我是畜生,我跟你不是一样的人,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俩是真有缘分哪。”他仍然对李斌良笑着:“李文良……不,你已经改名了……你看,咱俩多有缘,当年是同学,好得不可开交,打成一片,骂成一片……后来又都改了名,我当年的季宝子、季小龙成了现在的纪云龙,你李文良成了李斌良。真的,咱俩真是太有缘了,瞧瞧,现在又有了共同的女人,你和我这个畜生有了共同的女人,你喜欢的女人还没等自己干,先让畜生干了……” 纪云龙说着还轻轻亲了宁静一口。李斌良强忍着没动。他看见,宁静在纪云龙亲她的时候,眼睛痛苦地使劲闭了一下。 李斌良干着嗓子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你想和我算账,那就找我,和她们没关系,你放了她们,一切冲我来!” “那不可能,”纪云龙说:“我找她们,也是为了跟你算账,因为你喜欢她,我就折磨她,要她在你面前死去,让你心里痛苦,难受。我成功了,我用她把你引来,落入我的陷阱,我干了你喜欢的女人,还要杀了你喜欢的女人,最后再杀死你……对了,你想知道她为什么听我的,打电话骗你来吗?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好,让你死个明白……” 季宝子扯掉宁静嘴上的胶布,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说吧,我讲人道,让你们临死前说个明白!” 宁静看着李斌良,脸上涌出羞愧之色:“我……也不知他怎么进的楼道……我早晨起来,出去倒垃圾,他趁我进屋时,突然从后边把我推进来……我不想给你打电话,可他……他要杀我儿子,我没办法……可是,我在电话里说……商量咱俩的事,你应该听得出来……可你还是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惜,自己当时心很乱,没有仔细分析,否则,就不会处于这种危险的境地了。他看看宁静的儿子,大概年纪小不懂事吧,手被绑着,嘴被堵着,却没太害怕,只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纪云龙嘿嘿冷笑起来:“听明白了吧,女人都是这样,她可以豁出自己,豁出丈夫,豁出情人,可豁不出儿子……这不,她到底听了我的,把你骗来送死……” “丁零零……” 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纪云龙斜眼往前凑了一步又停住,枪指着李斌良道:“别动!”把一支手枪插入怀中,一把将电话线扯断,然后又拔出枪,仍然是一支枪对着一个人,继续说道: “姓李的,你不要抱幻想了,这电话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告诉你,我是个有账必算的人,魏民让秦荣和铁昆他们除掉我,我就把他杀了……你呢?你他妈的在念书时就跟我作对,现在又把我整得无处藏身,我能饶过你吗?不会,我从来没有饶过任何跟我作对的人,威胁我的人……” 这时,李斌良怀中的手机也叫起来。他刚要拿,被季宝子的枪口指住脑门:“别动,我来……”他掏出李斌良的手机:“讨厌,老是打断我们的兴头,反正你再也用不着了!”他使劲摔在地上,继续对李斌良狞笑着,“不管你叫李文良还是叫李斌良,咱俩是天生的对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这就叫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现在,终于了结了,而且,我要让你死得痛苦,看着你喜欢的人去死,然后再杀死你。只是……”他的目光转到高苹脸上:“只是,还有人自愿来陪死……” 李斌良忽然感到自己的屁股湿了,这……向下瞥了一眼,原来是高苹吓得尿出来,从裤子里洇出,淌到地上,把自己也洇湿了。 纪云龙也发现了,对高苹怪样地一笑:“哈,尿裤子了,我本来想再干你一次,让你死前最后舒服一次,可你这模样,真是看后背想犯罪,看正面想撤退……你看,你来凑这个热闹干啥?把命都弄丢了,我只好先送你走了。可是,用什么呢?不能用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枪,那会惊动别人,还是用刀吧,你放心,很痛快,一刀捅进你的心窝,不用两下,你就一伸腿完了……” 纪云龙说着把另一支手枪揣回怀中,腾出手来去拔刀,就在这时候,高苹像哨一样尖叫起来,一边在地上向后退去,一边指着李斌良和宁静尖叫着:“不——不要杀我,杀他们,杀他,他是刑警大队长,是他要抓你,你杀他……”又指着李斌良和宁静骂起来:“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搞破鞋,不要脸,是你们害了我……”又对杀手:“求求你,你杀他俩吧,不要杀我……” 声音非常尖锐,尖锐得刺耳。纪云龙皱起了眉头:“妈的你闭嘴!”说着把刀从怀中拔出来…… 是时候了。 李斌良一直在盯着纪云龙的手,就在纪云龙那把蒙古剔刚刚拔出来的时候,他猛地扑上去,抓住握刀的手腕…… 可是,纪云龙的手中还有一支枪,因此,他并没有惊慌,而是狞笑一声:“怎么,你想先死啊?好,我成全你……” 纪云龙说着,对着李斌良扣动了扳机。 可是,只有撞针发出了咔嗒一声响,并没有子弹射出。 这支手枪是李斌良的,他早就知道,子弹已经射光,也正因此,他才一直耐心等待着,当纪云龙把另一支枪插入怀中,拔出刀来的时候,他腾地跃起,扑向纪云龙。 于是,两人在客厅里打成一团。 宁静双手双脚被绑,虽然拼命挣扎,却一时解不开,高苹却只是抱头尖叫,失去理智……只有李斌良和纪云龙一对一地搏斗。 搏斗中,李斌良深感纪云龙力气很大,胳膊就像铁棍子一样,但他也不示弱,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纪云龙努力把手腕挣出,把刀尖对向李斌良,李斌良则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得逞。 但是,纪云龙渐渐占了上风,他一使劲,把李斌良翻到身下,刀尖冲着李斌良刺下。 李斌良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向上扳,但是渐渐支持不住。纪云龙手臂猛一使劲,叫了声:“嘿!”蒙古剔刺向李斌良的心窝。 宁静在旁边看得清楚,口中发出一声悲鸣,浑身也突然进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一挣,手臂上的布带被挣松了,她拼力把手挣脱出来,双脚蹦着冲向纪云龙,两只手从后边揪他的头发,接着又抠向他的眼睛…… 纪云龙叫了一声,一抬刀,猛地回手向后刺去。 宁静啊地一声手捂住胸口,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倒去。 纪云龙大骂着,挥刀继续向宁静身上扎去。然而,手腕又被人死死地抓住了,他扭过头,吃惊地发现是李斌良。 “你……你没有死……” 李斌良感到季宝子的刀刺向自己,感到了胸口的震动,却没感到疼痛。因此,当季宝子的刀刺向宁静的时候,他趁势冲起,反扑上去。此时,他看到宁静已经手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汩汩地涌出来,他豁出性命抓住季宝子手腕向后猛地一拧,只听嘎巴一声,季宝子惨叫一声,手臂顺从地背到了身后。 原来,他的手臂被李斌良拧脱了环,巨大的疼痛使这个凶顽只好住手。 接着,他身上的枪也都落到李斌良手里。 这时李斌良听到,房门不知啥时被人擂鼓般砸响。李斌良用枪对着纪云龙,扭脸对高苹大叫着:“快,快去开门……” 可高苹仍然抱着脑袋尖叫着,说什么也不去开门。 终于,门轰地一声被撞开,几个刑警一拥而入,冲进客厅,领头的正是胡学正。 此时,李斌良再也顾不上别的了,把纪云龙交给弟兄们,猛地扑向宁静大叫起来:“宁静,宁静,宁静……” 宁静脸色苍白,在李斌良的臂弯中,一动不动,也不回答他的呼叫。 另一边,杀手纪云龙已经被铐起,宁静的儿子也被解开了绑缚,摔着跟头扑向母亲:“妈妈,妈呀……” 孩子大哭起来,终于,宁静的身子轻轻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看看儿子,又看看李斌良,脸上出现一丝笑容,轻声吐出一句:“我,把他……交给你了……咱们……有缘……无分,可……我能……遇到你,你还……活着,我就非常……满足了……” 外面,响起急促的警车声和急救车声。李斌良猛醒过来,双手抱起宁静向门外冲去,嘴里大叫着:“宁静,你要挺住,挺住……” 此时,他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他什么也不顾忌了,泪水也肆无忌惮地飞出来,洒到她苍白的脸上。 他不停地呼叫着,呼叫着她的名字,然而却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躯体在怀中渐渐冷却…… 她那双美丽而明亮的眼睛闭上了,永远闭上了。 李斌良感到,心中的一块温暖正在渐渐远去,远去,无法挽回,永远地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