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道2·暗算》 开篇 残忍 这是一片居民区,一片平房居民区,这是晚冬的一个傍晚。已过了晚九时,这是居民区内一幢普通的住宅,一个六十多平方米的小屋。这是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家庭,推门进入室内,会一眼看到在这个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家三口人的合影照片,妻子和女儿微笑着依偎在丈夫和父亲的身旁,脸上写满了安全和幸福。此时,不到四十岁的主妇正在后屋叠着刚刚洗完晾干的衣服,等待着在外忙碌的丈夫和上晚自习的女儿归来。 这是一幅幸福的图景,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可是,这个家庭和它的主妇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幸福即将结束,此刻,死神就潜伏在外边,潜伏在住宅的东房山处。 这里地处城郊,天已经完全黑了,院外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行人。因为这个住宅实在太普通了,没有什么安全防护设施,甚至连大门都没有锁,所以,死神轻而易举地进入院子。由于屋子又挂着窗帘,亮着电灯,既隐蔽了死神的身影,又使他能大略看清眼前的环境。他就这样潜伏到房山处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屋子里只有一个女人之后,才悄然来到屋门外边。 凶手实在是太顺利了,当他推门的时候,居然发现屋门也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于是,他顺利地进入室内,直接扑向后屋的屋门,扑向早就盯准的目标。 中年女人一点也没察觉死神已经来到,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可是,却连头都没回,只说了句:“吃没有,饭在锅里热着!”等她觉得不妙,刚要回头的时候,死神已经扑到她的头上,不,扑到脖颈上。一根特制的细而坚韧的绳索套在她的脖子上,她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连凶手是谁都没看清,魂魄就离开了躯体。 他虽然知道她已经死了,可是,双手仍然紧紧地勒了一会儿,才缓缓放开。于是,她温热的身体就贴着他的身子,缓缓地躺到了地上。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因为他知道那会很难看。他走到房门口,向外倾听着,等待着,很快,外边响起轻捷的脚步声。他急忙又退回后屋,隐在门后,再次把那个死亡的绳索拿了出来。 很快,有人走进了屋子,向后屋走来,一个女孩子的叫声传进来:“妈,我回来了……” 门开了,女孩儿走进来,叫声也戛然而止。 “妈……” 这是她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声音,而听到它的,只有死神。 她很快也倒在母亲身旁。 业务顺利完成。 这回,他瞥了一眼她的尸体。他明白,自己吃的就是这碗饭,这是自己的生存方式,杀人固然不是好事,这种事也不是好人干的,可是,自己绝不是最坏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自己更坏的人,譬如,雇佣自己做这种事的人! 这么一想,他就迅速恢复了心理平衡,开始做第二件事:伪造现场。按照约定,杀人后,他还必须制造成盗窃或者抢劫的现场,给人的感觉是:盗贼进入室内,本是为了钱财,可是,忽然被女主人发现,他不得不杀人灭口,后来,女儿又回来了,也同样被他杀掉。他很乐意这样做,因为,这除了能欺骗警方,干扰他们侦查破案,还可能会有意外收获。 于是,他开始翻动室内的东西,箱柜,抽屉,肆无忌惮。可惜的是,他没有找到钱,一分钱也没有找到。他有些生气,一边在心里骂这里的主人穷鬼,一边继续翻找着,希望能翻到些什么,直到他打开后屋卧室一个地桌上锁着的抽屉。 这个地桌很普通,很旧,可是,地桌上有个抽屉却紧紧地锁着。这里边一定有值钱的东西,或许,就有现金。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决定打开它。对付它实在太容易了,他从怀中拿出螺丝刀(这本来是准备开门锁的),只两下子,抽屉就向他亮开了秘密。 他很失望,因为抽屉中只有一些纸张和本子,根本没有需要的钱。他觉得很晦气,可是,他马上又想,既然是普通的纸张本子,为什么要这样小心地锁好呢?他又手忙脚乱地翻起了抽屉里的纸张,很快发现了几份红头文件,上边印着中共山阳县委员会的红头文件,这使他意识到自己侵害的可能不是一个平凡的家庭。 莫非,这家的男主人是山阳县委的什么领导…… 不会。他马上改变了看法,一个县委领导怎么会住这样的房子,家里怎么会这样贫寒…… 可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决定不再拖延,又翻动了几下,就匆匆走出屋子,来到门口,向院子悄悄望去。 院子里,一片平静祥和的景象,没有一个人影。再往院外看,没有路灯,光线很暗,家家户户的院墙、樟子形成的拐角,胡同,黑影憧憧,没有一点异常动静。他吁出一口长气,悄然走出屋子。 在跳出院子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一点动静,他把手伸进怀中,摸着匕首四下寻觅了一下,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认为自己可能听错了,没有仔细寻找,就匆匆离开了。 在走出他认为的危险地带时,按照预先的约定,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简单地说了一句:“生意成交。”然后就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时,他看到远方矗立着一幢幢高高的居民楼,心里再次确认,那个家庭的男主人不可能是什么县委领导,否则,他为什么不住到那里边呢?明天,那个家庭剩下的人一定会痛悔没能住到那样的房子里。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完全判断错了。 几分钟后,一个电话打到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手机上,当时,他正在一个酒桌上。 县委书记在酒桌上。绝大多数读者读到这里,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幕灯红酒绿的场景:一个红光满面的腐败分子端然而坐,眼前是美酒佳肴,两旁是大款美人等衣冠楚楚的高雅人士。可眼前的事实却完全相反,这个酒桌设在远离县城一百多里外的荒郊野外,设在一个帐篷里,桌上摆着简单的几个菜,在座的更没有什么红粉佳人和高雅之士,除了县委书记郑楠和承建商孙铁刚以及司机小丁,都是一些灰头土脸的民工。 手机响起时,郑楠正端着酒杯在讲话:“……这条公路的建设,对山阳经济建设的大局具有重要意义,可以说,这是给山阳的腾飞安上了翅膀。为此,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真诚地对你们表示感谢,并向你们道一声辛苦,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使这条希望之路早日通车。我知道你们很不容易,也没有什么能帮助你们的,只以县委书记的名义保证,一定及时足额支付你们应得的工资……孙董,能做到吧!” 孙铁刚:“书记已经作了保证,我敢做不到吗?” 就在这时,郑楠的手机响了。可是,他仍然坚持着把话说完:“我虽然不会喝酒,可今晚说什么也要和大家喝上一杯。来,干!” 众人一起举杯:“干!” 酒干之后,郑楠才把手机放到耳边:“您好,请问是哪位?” 手机中一个喑哑的嗓子:“郑书记,你忙什么呢?别忙了,快回家去看看你的老婆孩子吧!” 郑楠:“你说什么……” 对方冷笑一声,把电话放下了。 郑楠拿着手机叫了两声,再无动静,只好把手机放下。 这时,孙铁刚看到,郑楠的脸色忽然大变,他强自镇定地对他说:“孙董,你们先慢慢喝,我有点事,得马上回县里!” 孙铁刚发现了异常,关切地问:“谁打来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郑楠没有回答。 孙铁刚:“郑书记,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色……郑书记,我送你回去吧!” 一个小时后,郑楠在孙铁刚和司机小丁的陪同下回到家中。他双腿发软地踉跄着奔进院子,要不是孙铁刚和小丁搀扶,几次差点摔倒。当他恐惧地走进屋子,看到妻子和女儿的尸体时,他只叫了一声她们的名字,就晕了过去。 就在晕过去之前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从此刻起,他的生活和生命的意义完全改变了。 山阳县公安局领导及刑警大队和刑事技术人员接报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勘查,走访,开始了紧张的破案工作。可以想见,县委书记的妻子和女儿被害,当地公安机关承受着何等压力,他们投入全力进行侦查。然而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案件却一直未能破获。 在这段时间里,郑楠渐渐恢复过来。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他照样忘我地投入到工作中,照样起早贪晚深入基层,照样开会讲话,批评训斥,好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是,他身边的人还是感觉到,他人瘦了,话少了,头上出现了白发。同时他们也发现,他的身上多了一种让人敬畏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相应地,他的影响力、权威性也就更大了,他说的每一句话的力度也更大了,县里的各项工作也更加卓有成效地开展起来。 尽管现场被翻得一塌糊涂,给人以盗窃、抢劫的印象,但是,无论是警方还是山阳的百姓,都认为这是一起报复杀人案,广大群众更是对凶手刻骨痛恨,并为他们衷心爱戴的好书记受到的伤害而痛苦不已。 案件长期不破,公安机关压力越来越大,不但县公安局全力以赴,市公安局也直接介入,省厅也频频过问。可是,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突破,甚至没查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尽管郑楠专门到公安局来过一次,给参与破案的人员卸担子,说案子不可能都破,破不了很正常,不要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起案子上,不要因为这一个案子影响全县的治安工作。可是,公安机关哪敢怠慢,县委书记的高姿态给了他们更大的压力,他们投入了更大的力气开展工作。 鉴于大兵团作战的时机已经过去,山阳县公安局的上级白山市公安局领导经过研究,决定从各市县公安局、分局抽调精兵强将,组成专案组,专门攻坚。 专案组组成人员由市公安局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林荫负责选拔。这天傍晚,他伏在办公桌前,在经过慎重思考后,拿起笔,在眼前的白纸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第一个写下的是:李斌良…… 第一章 受命 在林荫写下李斌良名字的同时,李斌良正牵着女儿在街头徜徉。 严冬已经过去,初春悄然来临,路旁的树木已经吐出了绿色的嫩芽,虽然晚霞已逝,暮色降临,街道上仍然行人不绝。街灯灿灿,暮霭温柔,远处的喇叭里,一个男歌手正用忧郁的嗓音唱着一首抒情歌曲。李斌良就在这样的情境中,牵着女儿的小手漫步前行。 三年来,他的很多周末都是这样度过的。离婚时,他净身出户,把住宅楼及家庭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她们。毕竟和她同床共枕过几年,毕竟有一个共同的女儿。尽管离婚了,他也希望她们生活得舒适一些。只是在女儿的归属问题上,他实实在在地苦恼了很久。他爱女儿,他希望和她生活在一起,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职业特点,不可能有充裕的时间照顾她,也没有精力和王淑芬进行旷日持久的诉讼,所以,只能同意女儿跟她一起生活,而自己只能在节假日星期天时看上她一眼。如果来了案子,这一眼也就看不上了。因此,他非常珍视每次看望女儿的机会。今天下晚班前,他早早赶到学校,把女儿接出来,带她吃了一顿烧烤,然后,就开始手牵手的街头漫步,暮色中的歌声勾起他心中的苦涩,温馨伴着惆怅和忧伤弥漫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离婚后,他一直再未组成家庭,至今仍孑然一身。每到晚间,回到办公室那张单人床上,无论他怎样回避和忘却,那种形影相吊的孤独感还是强烈地渗透他的身心,他的神经。因此,他也就格外地思念女儿。对他来说,和女儿共度周末就是最好的节日。所以,每次见到女儿,他都会久久不愿和她分开。今天晚上也是如此,他知道天不早了,应该送她回去了,可是,却仍然不愿放开她的小手,他想尽量和她在一起多呆一些时光,多享受一会儿这样的温馨。 然而,他万没想到,温馨被突然而粗暴地打破了。他居然和女儿共同目睹了一个血腥的场面。 事情是在没有一点征兆的情况下发生的。当时,有三个男子向着李斌良父女迎面走来,没有任何异常。李斌良只是无意间打量了他们一眼,走在中间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矮个儿中年男子,看上去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身后还一左一右保镖似的跟着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左边的是个大块头,体壮如牛,右边的青年块头虽然小一些,但身材也很矫健。当时,他们也看了他一眼,但,双方都未搭话,相安无事地交臂走过。 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李斌良看得清清楚楚,那辆摩托车从街角拐过来,驶上人行道,迎面向自己驶来。 摩托开得极快,而且是逆向行驶,还驶上了人行道,这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只以为是个飙车的小青年,也没有多想,抱起女儿闪到一旁,还想训斥几句,可是,摩托车风一般就从身边驶了过去,加之天色暗,驾车人戴着头盔,面目看不清,也不容他开口。他下意识地掉过头,目光跟随着飙车者,就这样,他看到了那个场面。 摩托车向着三个男子的背影撞去——那三个与他擦肩而过的男子。 具体地说,是撞向走在中间的矮个儿中年男子,而且,在接近男子时,摩托手的手中还出现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三个男子还浑然不觉,依然漫步向前走着。 震惊之下,李斌良已经来不及做别的,只脱口叫出一声:“小心——” 也许是听到了李斌良的叫声,也许是本能地觉察到危险,三人及时地转过头来,发现撞来的摩托车。左右两个青年飞快闪开,只剩下中年男子怔在原地,而袭击的利刃已经向他头上砍去。 李斌良心里说了声:完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已经闪开的青年男子突然又冲上来,猛地把矮个汉子往旁边一拉,躲开了摩托和利刃,可是,那把利刃已经落下,中年男子躲开了,却落到青年男子的肩上。于是,一声惨叫清晰地传过来。 摩托车迅速向远处驶去。 李斌良下意识地捂上女儿的眼睛,心突突跳个不停,这还了得,太大胆了,太猖狂了……他把女儿放到路旁:“不要乱走,等着爸爸!”然后拔腿跑过去。 这时,受到袭击的三个男子已经向前追去,跑在最前边的,是那个中了一刀的青年,他虽然受了伤,速度仍然极快,矫健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远方。 落在最后边的是矮个儿中年男子,他一边追赶一边大骂着:“快,追上他,抓住他,杀了他!” 可是,这显然是徒劳的,人的脚步再快也无法和摩托车竞赛,它眨眼就没了影子。李斌良一边向前跑,一边拿出手机拨通110,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要其通知有关警员马上出动,同时,指示刑警大队长胡学正带人尽快赶到现场。 李斌良放下手机,又跑了几步也停下来,因为,他看到追赶的三个男子已经折返回来,受伤的青年走在中间,矮个儿汉子和另一个保镖搀扶着他。李斌良急忙迎上前,伸手阻拦:“请等一等,怎么回事,我是……” 他的“警察”二字还没说出口,中年汉子已经不耐烦地伸出手臂猛地一推:“滚开,别碍事!”由于他用的劲儿很大,李斌良没有防备,不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李斌良有些恼火,稳住身子,一把揪住矮个儿男子:“你们站住,怎么回事,我是警察!” 三个男子这才停住脚步,互相瞅了一眼,盯着李斌良。矮个儿中年男子愣了片刻,突然像抓住凶手似的一把抓住他:“什么,你是警察,那好,这事你都看到了吧,就交给你了,有人要杀我,你赶快去追他,把他抓住!你听见没有,还等什么,快点呀……” 一种强烈的反感在心中生出:这是干什么呀?你是受害人不假,也不能用这种口气对待警察呀!然而,他此时无暇计较这些,只是耐心地说:“我已经通知了110,可是,你们得协助我们工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们就这么走着,不知从哪儿来了辆摩托,要杀我。事情发生在你们江泉,你是警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知道?” 话仍然难听,可一下把李斌良问住了。他迟疑了一下:“这……不管怎么回事,你们得协助我们调查呀,走,赶快跟我去公安局!” 矮个儿男子:“不行,你没看见吗,我们有人受伤了,得去医院!” 体壮如牛的大块头也大声地:“对,我们得去医院看伤!” 这个要求合理。李斌良看了一眼受伤的青年,他正痛苦地手捂肩头看着自己。他想了想:“去医院可以,但是,去一个人陪着就可以了,留下一个人跟我去公安局!” 矮个儿男子还想坚持己见,受伤的青年说话了:“赵董,我自己能行,你和大刚哥跟警察去吧!” 矮个儿男子想了想:“不,让大刚陪你去,我一个人去公安局!” 李斌良带着矮个儿男子回到案发处,发现女儿还站在路旁等待,而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沈兵已经带着几个弟兄赶到,正向聚集在附近的群众进行询问。他一扭脸看到李斌良,急忙迎上来:“李局,怎么回事啊?” 李斌良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沈兵听完又转向矮个儿男子问怎么回事。矮个儿男子依然愤愤地:“你们咋都问我呀,我刚到江泉,咋能知道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们呢!” 沈兵不高兴地:“你这是什么态度?” 矮个儿男子:“你说什么态度,我是受害人,我的弟兄受伤了,你们不去抓坏人,老盯着我干什么?” 沈兵还想争论,李斌良将他止住,要求他马上采取相应措施,在调查走访的同时,配合交警、巡警设卡堵截,排查车辆,然后,要开沈兵的车带矮个儿男子回局。可是,矮个儿男子却说:“别了,开我的车去吧!” 李斌良:“你的车在哪儿?” 矮个儿男子:“帝王大饭店!” 李斌良抱着女儿,跟着矮个儿男子赶到帝王大饭店门外,一眼认出了他的车。 因为,它实在太醒目了。 它是一台加长林肯。有几人正围着它看稀罕。 矮个儿男子器宇轩昂地向林肯轿车走去。 这时,李斌良才意识到其人身份不凡,并马上猜到了此人是谁。 李斌良:“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问您的身份,请问您贵姓,从哪里来?” 男子:“免贵姓赵,从白山来。” 果然是他。 李斌良借着饭店门外的灯光打量了他一下,四十左右年纪,车轴汉子,其貌不扬,一双难以琢磨的眼睛也在打量着自己。真看不出,他就是那个白山地区家喻户晓的人物,怪不得看他面熟,怪不得他说话是这种态度,原来…… 李斌良:“您是……赵董……” 男子:“赵汉雄。” 猜想被证实了,李斌良的心猛然沉重起来。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居然在本县出了这种事,而且被自己碰上了。如果案子一时半会儿破不了,作为目击者和刑侦副局长的自己,压力恐怕就大了。 李斌良抱着女儿随赵汉雄进入车内。赵汉雄坐到驾驶员座位上,李斌良和女儿坐到副驾位置上。女儿上车后顿时睁大了眼睛,回头向后边的车厢看个不停。李斌良知道,林肯车内的设施肯定非同一般,可是,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显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受到他的轻视,就故意克制着自己,不往后看。 赵汉雄没有马上开车,而是拿起车内的电话:“您好,是刘书记吗……我是赵汉雄……别提了,我出大事了,就在刚才,在你的宝地上,差点把命丢了,要不是一个弟兄替我挨了一刀,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警察,他们能不能抓住凶手不知道,不过,非要先审查我不可……他……你等等,我问问……”掉过脸瞥一眼李斌良,“你贵姓……” 一股怒火涌上李斌良的胸膛。听口气,他是给县委书记刘新峰打的电话。过分点了吧,你就是再有神通也不能这么干哪?你告状可以,可不能说瞎话呀?火气上来,说话也就不客气了:“我叫李斌良,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听清楚了吧!” 赵汉雄哼声鼻子,冲着话筒:“刘书记,他说他是副局长,叫李斌良……好,好!” 赵汉雄放下电话,转过头来,表情和语气忽然变了:“李斌良,刑侦副局长……啊,我知道是谁了,大名鼎鼎啊,当年,铁昆杀人的案子不就是你破的吗?你还救了刘新峰一命……对不起,我可不是告你,主要是被刚才的事气的,跟刘书记反映一下。”把手伸过来,“李老弟,也算是缘分,不打不相识吧!” 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李斌良不得不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当了几年刑警,李斌良已经见惯了形形色色不正常的事。赵汉雄其人他也早有耳闻,据说是个黑白两道的人物,早年靠经营洗头房、泡脚屋起家的,后来又办起娱乐城、洗浴中心之类的场所,近几年又开始转移到建筑、房地产等事业上,生意越做越大,居然成了汉雄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成了白山市有突出贡献的著名企业家,市县两级人大代表,政协常委。如今,在白山市所属各县市区,恐怕没多少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尤其在党政干部中,其名声更是如雷贯耳,有的人甚至以结交上此人为荣。 据说,很多官迷们为了提拔,都要走他的路子,即使一些县市区领导干部,对他也要恭而敬之,公安政法机关也要对其礼让三分。其实,大家在谈论起这些事时,都觉得不正常,可谁也没办法,慢慢也都接受了这种现实。对此,李斌良当然也没有办法,他早已明白,靠一腔正义感和愤世嫉俗在这个社会上什么用也没有,正义和邪恶斗争,很多时候胜利的是邪恶,即使最后正义胜利了,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为此,他不得不改变自己,以适应社会。他知道,人不能超越现实,只能立足于现实,才能生存,才能斗争,并改变现实。所以,尽管满心的不情愿,他还是做出亲热的样子和他握手,嘴里说着:“没关系,只要赵董能理解我们警察,就比什么都强。您放心,您被袭击的事,我们一定全力查清,不过,也得请您多配合!” 赵汉雄:“那是。不过,李局长,我信不着别人,就信着你了,你一定要亲自破案,真要能把凶手抓住,案子破了,我奖励你!” 李斌良淡淡地:“谢谢。不过,破案是我的职责,不需要您奖励……请开车吧!” 关系得到缓和。在去公安局的路上,李斌良问赵汉雄,跟谁结过仇,谁可能这样做,赵汉雄开始一无所知,可忽然间想起一件事:“对了,前些时候,我在关河也差点遭到暗算,要不是小冯子,就出大事了……可是,关河离这里两千里开外,难道和这事能有什么联系吗?” 李斌良注意起来:“关河……到底怎么回事?” 赵汉雄讲述了在关河的历险经过:他去那里谈一笔大生意,那天晚上,他也像现在这样,在大街上闲逛,却突然遭到几个不明身份的歹徒攻击,而他身边只有大刚子一个保镖,眼看招架不住,小冯子突然冲上来,把几个歹徒打跑…… 小冯子…… 李斌良听完后,问小冯子是谁。赵汉雄说:“就是刚才替我挨了一刀的那个,对了,他叫冯健男,这是第二次救我了!” 冯健男。 李斌良记住了这个名字,然后又问这个人的情况。赵汉雄说:“我就是在关河那次和他认识的,从那以后,他就跟了我。” 李斌良:“那么,你了解过没有,他是个什么人?” 赵汉雄:“你是不是怀疑他呀?难道我能用不清不楚的人吗?他家不在关河,是离关河一千多里的江口,到关河是去打工的,完全是偶然碰上那件事的,绝对没有问题。哎,我得提醒你,可不能把眼睛盯到他身上,耽搁了抓真正的歹徒!” 李斌良没有再谈冯健男,改口问起赵汉雄来江泉干什么,他迟疑了一下,说是来参加本市修建江堤工程竞标会的。李斌良的心一下被触动,正想细问,怀中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原来是石局长打来的,他急忙放到耳边。 石局长:“斌良吗?你在哪儿?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李斌良:“有什么事吗?” 石局长:“有,快来吧,我当面跟你谈。” 石局长说完就把手机放下了,李斌良也把手机放回怀中,心中暗想,肯定是为眼前这起案子。 林肯轿车驶到公安局大楼外,李斌良一眼看到,胡学正和两个刑警等在门外,他下车后,急忙把赵汉雄介绍给他们,自己牵着女儿向楼内走去。 赵汉雄一把将他拦住:“哎,李局长,你干什么去?不是说好了吗?你得亲自办我的案子,不能交给别人!” 李斌良:“赵董,你别着急,先跟他们谈着,石局长找我,等完事后我们再谈。” 赵汉雄这才悻悻地跟胡学正而去。 李斌良走进一把手石局长办公室,以为要谈的一定是眼前这起案件,想不到石局长却说:“斌良,市局要你明天去山阳公安局报到!” 李斌良一愣:“去山阳……干什么?” 石局长:“这还用说吗?县委书记妻子和女儿被杀,三个多月没破案,能交代吗?市局决定成立专案组,从各县市区局抽人,林局长第一个点的就是你!” 这…… 李斌良原地未动,但是,他清晰地感到,一种兴奋、期盼的感觉伴着轻微的战栗在心底生出,顺着血管和神经向全身扩散。 预感应验了。 说真的,这起案件从发生那天起就引起了他的密切关注。想想吧:被害的是县委书记的妻子和女儿,三个多月没破案……这样的案子,会令痴迷于破案的刑侦人产生什么样的向往啊?而李斌良所以向往这起案件,除了对职业的热爱,还在于他特别痛恨凶手作案的残忍手段和大胆狂妄,从山阳同行的手中,他得知,凶手在作案后,还打电话告诉了身为县委书记的郑楠,让他回家去收尸,实在是令人发指,是可忍,孰不可忍!再想到那对受害母女死前蒙受的痛苦,更叫他不寒而栗,夜不能眠。他也试想过受害母女的丈夫和父亲、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痛苦,甚至还设身处地想过,如果此案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残忍地杀害,自己该如何承受……每想到此,他就觉得如坠深渊,心肝俱裂。因之种种,他恨不能亲身参与案件的侦破,亲手抓获罪犯,将其就地正法。遗憾的是,这不是他的职权范围,他只能暗中关注。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在心中产生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和这起案件有缘。有时,他也曾暗中对此案进行分析,受害人是县委书记的妻女,作案手段又这样的残忍,肯定是一起报复杀人案,而且,报复的对象并不是死去的母女,而是身为县委书记的郑楠,是通过他的亲人来报复他。由此判断,凶手肯定和书记有着深仇大恨。所以,嫌疑对象应该比较容易圈定,案件应该不难侦破。 可是,三个月过去了,案件不但未能取得突破,侦破工作还好像已经山穷水尽。想不到,自己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介入了。 预感真的应验了。 石局长说:“其实,我真不想让你去,也推荐了别人,可是,林局长不答应。没办法,小局服从大局,只好这样了。当然,要是你不想去,就自己跟林局长说!” 李斌良急忙地:“不不,既然林局长点了我,我去,我去,可是……” 李斌良想说说赵汉雄的案子,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汉雄的声音传进来: “咋的,把我撂下不管了,我非见你们局长不可!” 随着吵嚷声,赵汉雄和胡学正一前一后走进来。石局长一见,急忙起身迎接,热情握手:“哎呀,赵董,什么时候到的,快坐快坐,出什么事了?” 赵汉雄:“行了,石局长,你别装糊涂了,出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吗?对,李局长亲眼看到了,有人要杀我,要不是我手下来得快,我已经躺到医院里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把我往旁边一扔,就不管了?” 石局长:“这说哪儿话?我听说有人被砍了,可不知道是您哪?来,消消气,坐,喝茶,喝茶!” 石局长亲自给赵汉雄倒了杯茶水,可赵汉雄并不买账,把茶杯往旁一推:“我喝不下去,正好,二位局长都在,你们说吧,我这案子咋办?” 胡学正在旁看不下去了:“赵董,你说咋办?我们不正办着吗。你找局长,局长也得让我们办哪,你快跟我走吧!” 赵汉雄固执地一摆手:“不,”对李斌良,“李老弟,你答应过我,要亲自办我的案子,除了你,我不跟别人谈!” 李斌良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石局长把话接了过去:“赵董,实在对不起,我们刚刚接到市局通知,李局长明天就去山阳!” 赵汉雄:“去山阳?去山阳干什么?他走了,我的案子咋办?” 石局长:“赵董,我们公安机关有公安机关的规矩,斌良去山阳另有任务,你的案子由刑警大队办,你放心,我亲自抓,胡大队具体负责……” 赵汉雄不等石局长说完就恼了:“不行,我就信着李老弟了,非他不可。他去山阳干什么?是不是郑楠老婆孩子被杀的事……啊,书记老婆孩子受害你们这么重视,有人要杀我,就不重视了?咋的,县委书记官大,命比别人值钱哪……” 赵汉雄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赵董,我怎么得罪您了?” 李斌良一下听出是谁,脱口叫了声“刘书记”,急忙拉开门,市委书记刘新峰微笑着走进来,走向赵汉雄。 李斌良一下猜出,刘书记是被赵汉雄叫来的。看着他和他紧紧握手的亲热劲儿,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很多人都知道,李斌良和本市的市委书记刘新峰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三年前,刘新峰还是市委副书记的时候,地委拟从他和当时的市长中提拔一人任书记,市长魏民居然雇佣杀手想除掉他这个竞争对手。可是,就在杀手实施杀人计划之时,李斌良及时赶到,救了他。同时,通过那起案件的侦破,揭开了本市的深层腐败黑幕,引发了一场政治地震,刘新峰最终当上了市委书记,从此,李斌良就被很多人视为刘书记的救命恩人。 对此,李斌良诚恐惶恐,反复解释说自己只是履行职责,事情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也会这么做。可不管怎么说,很多人都认为刘书记和他很“铁”,是他的后台,甚至还有人求他办事,走刘书记的后门,他怎么解释也不顶用,也无法堵住别人的口。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件事发生后,除非为了工作,他从未因私事去找过刘书记,非但不主动去找,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躲避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趋炎附势之徒。然而,也不能否认,自从发生过那件事之后,他对这个县委书记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总是在暗中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希望他能当个好官,当个清官。他好像没有令他失望,三年过去了,他的形象和口碑一直很好,为人正派,深入下层,平易近人,工作也比较务实,群众的反映也不错。对此,李斌良感到欣慰,觉得自己救了一个好人,一个好领导。 刘书记的话音传过来。 “赵董,实在对不起了,你在我们市出了这种事,我有责任,向你道歉了!” 赵汉雄:“不敢,我一个平头百姓,哪敢接受你市委书记道歉,我也不需要道歉,只要你们把案子破了,把凶手给我抓住就行了。” 刘书记:“这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一定!” 赵汉雄:“得了吧,你们的破案能手都撒手不管了,怎么全力以赴?” 刘新峰不解地看着李斌良:“斌良……” 石局长在旁:“刘书记,市局来电话,要斌良明天到山阳报到。” 刘新峰:“山阳……是不是为郑楠的案子?” 石局长看了赵汉雄一眼:“对,市局决定成立专案组,从各县市区公安局抽破案能手。” 刘新峰:“这就没办法了。”对赵汉雄,“赵董,你听见了吧,下级服从上级。你放心,斌良走了还有别人……” 赵汉雄蛮横地:“可是,别人我信不着,我就信着李老弟了,我现在就跟市领导反映,非把他留下不可,能人走了,我的案子怎么办?” 刘新峰:“那好啊,我们也不想让斌良去,市领导要真同意,正好把他留下来!” 赵汉雄开始拨号。趁这工夫,刘新峰向李斌良使了个眼色,李斌良明白过来,急忙对赵汉雄打个招呼:“赵董,天不早了,我得把孩子送回家去!”然后,牵着孩子向外走去。 刘新峰尾随在李斌良身后。 走到楼梯口,李斌良停住脚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刘新峰:“刘书记,有事吗?” 刘新峰:“啊,没事,送送你。” 李斌良:“别别,刘书记,你忙,送我干什么?” 刘新峰看着李斌良:“斌良,你有事吗?” 李斌良想了想:“没什么,不过,我真的想去山阳,可是,赵董……” 刘新峰摇了摇头:“既然是市公安局做出了决定,就不是哪个人能轻易改变的,何况,他这是无理要求。你去吧,把这案子破了!”叹息一声,“郑楠太不幸了,案子破了,死去的亲人虽然活不过来了,可是,起码能安慰安慰他。” 李斌良:“可是,我走了,这位赵董恐怕会找你的麻烦。” 刘新峰:“找吧,他已经找了不少麻烦,也不差这一个。” 李斌良:“这……还有什么麻烦?” 刘新峰苦笑一声:“这不明摆着吗?咱们市决定修江堤,实行公开招标,可是,招标还没开始,就接了一大堆条子,最让我头痛的是他,他昨天就来了,手中的条子来头最大。这事我还没推出去,现在,又出了这事,案子要是不能及时侦破,我可真不好交代!” 李斌良知道,市委市政府根据近几年洪水多发的情况,决定今年维修江畔大堤,投资三千多万,竞标会下周召开,此时,一些参与投标的单位已经有人陆续来到……咦,今晚发生的案件莫非与此有关?某竞标单位为除去竞争对手,不惜采取暴力手段,当年,铁昆不就是为了商业竞争杀掉的毛沧海吗……这……这好像太简单了吧…… 刘书记打断李斌良的思索:“我有一种感觉,既然事情出在赵汉雄身上,肯定不是简单的事,如果不能及时侦破,压力太大,所以,你这一走,我心里发空……不过,郑楠的案子更重要,他出事后,不但我,全区甚至全省的市县委书记都在心里压上了一块石头……对了,你不知道,我们俩是大学同学,而且,是最要好的朋友,毕业后,还一起在市委调研室共过事,后来,他去市委办当了秘书,再后来,又当上了副主任……这个人相当不错,有能力,有水平,人也正直,在山阳的口碑相当好,有的百姓甚至称他是孔繁森。可谁想到会摊上这种事,十有八九也是得罪人狠了,也亏他能挺得住……你去吧,一定把案子破喽,既是为郑楠,也为你自己!” 李斌良奇怪地:“为我自己……” 刘新峰:“对,你知道了吧,已经报你为副处级后备干部,你在专案组好好表现,让市委领导认识你。” 李斌良:“这……刘书记,我参加专案组不是为了表现自己,而是关心这起案件……刘书记,我听说市委已经将我报为后备干部,可是,我不想让人认为,我是靠着你才……而且,这恐怕也会影响到你的声誉!” “别,斌良,千万别这么想。”刘新峰急忙说,“确定你为后备干部,是市委常委通过组织部门考察,经集体研究决定的。如果你认为这是我个人的报恩之举就错了,如果你品行能力不行,我肯定不会同意。其实,我是为全市的公安事业着想。可是,如今,提拔干部要有政绩,也要有关系……也就是说,必须有上级领导赏识你,而赏识你的赵书记已经调走了,所以,你只能在工作上做出更大成绩,让现任领导知道你这个人。我想,市领导一定非常重视这起案子,在破案期间,他们也可能会听取汇报,你如果有机会接近他们,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好印象,最好,建立起私人的感情。当然,我知道这对你很难,可是没有办法,你必须适应这个,改变自己!” 他一时无法准确地选择合适的词汇,可是,不等他说出来,刘书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笑,又叹口气说:“怎么,听了这话心里挺灰暗的,是吧……其实呢,我在这方面也只是停留在理论的水平上,真正去实行也不行……对了,你听说了吧,各地都在筹备党代会,马上就要换届了,我还能在江泉干多久也不好说了!” “这……” 李斌良心情更灰暗了。刘新峰摇摇头又笑了:“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影响你的心情,不过,我真是为你着想,你现在已经是正科级,要想晋副处,必须由白山市委决定,所以,我希望你能抓住这个机会,最起码,不能给领导留下坏印象!” 李斌良想了想,低声说:“刘书记,谢谢你……我尽量吧!” 刘新峰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李斌良抬头看看刘新峰:“刘书记,没事我走了。” 刘新峰:“走吧。”摸了一下苗苗的脸蛋,“好孩子,对不起了,伯伯耽搁了你的时间!”突然又想起什么,拉了李斌良一把,放低声音说,“对了,既然市里已经报你为处级后备干部,你就得处处格外注意,包括私生活,老这么打光棍会让人说咸道淡的,最好尽快组建家庭。再说了,你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没家的滋味不好受……和王淑芬怎么样,还能破镜重圆吗?” 李斌良心里一阵不舒服,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刘新峰:“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把条件说一说,我可以帮忙。” 李斌良缺乏思想准备,加上女儿在身旁,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再次摇头:“不不,刘书记,这种事很难说,我这样的,谈什么条件啊……当然,也许我还是不成熟,我只想碰到一个能打动我的人。” 李斌良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种话,觉得脸上发烧,没说完就停下来。刘新峰却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用不着不好意思,其实谁不是如此,谁不想找到一个能打动自己心灵的伴侣……不过,我个人的体验,一见钟情,往往是初恋的年轻人,对于成年人,爱情往往是在长期相处中产生的,因此,你首先得和人相处,才能了解这个人,你的心也才有被打动的可能……对了,我还真认识这么一个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不过,不在咱们江泉,可离得也不远,我给你沟通一下吧。” 李斌良再次摇头:“不不,刘书记,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我马上就去专案组了,哪有时间谈这个呀!” 刘新峰:“那就等你把这个案子破了之后,我一定要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人真不错,好像还不到三十岁,未婚,人长得也漂亮,文化也挺高的。别说,她在择偶这点上还真和你有点相似,也是眼高,说碰不到可心的,就一直没找,等有空儿,我一定给你们介绍。好了,就到这儿,你走吧……好孩子,跟伯伯再见!” 苗苗伸出小手招了招:“伯伯再见!” 李斌良抱着女儿走出公安局大楼,正要走上前面的街道时,忽然,一个粗重的嗓音从另一侧传来:“哎,我大哥在哪儿?” 李斌良急忙回头,一眼看见两个青年男子迎面走来。 正是赵汉雄的手下,说话的是那个大块头,灯光下,可以看清他的相貌:身材又高又壮,一副不好惹的凶相,一看就不是善良之辈。对了,他好像叫什么“大刚子”。受伤的青年跟在他的旁边,肩头缠了纱布,左臂也用纱布吊在肩上,正用阴郁的目光盯着自己。对,他叫什么来着……啊,冯健男。 二人显然是从医院过来。 李斌良停下脚步,迎着二人:“赵董在楼里,你们到刑警大队等他吧!” 二青年扭身欲向楼内走去,李斌良急忙地:“哎,你们等一等!” 二青年都停下脚步,回过身,用戒备的眼神望着李斌良。 李斌良:“没有别的,我就是想问问,当时到底怎么个情况?” 大刚子的口气和赵汉雄差不多:“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们刚吃完饭,从饭店出来,正跟着大哥逛街,那辆摩托就从后边上来了,对了,您都亲眼看到了,还问什么?” 李斌良:“可是,你们离得近,我离得远。你们看清凶手的相貌了吗?” 大刚子:“我们也不是火眼金睛,天那么黑,哪能看得清?” 冯健男态度稍好一些,在旁补充道:“对,他戴着头盔,天又黑,时间又那么短,我们根本无法看清!” 李斌良沉吟一下:“那,你们怎么看这件事?有谁可能害你们老板呢?他有什么仇人吗?” 二人同时摇头,都说不清楚。冯健男还补充说:“我刚跟赵董时间不长,不太了解情况!” 李斌良注意地看了一眼冯健男,见他身材虽然不很魁梧,但一举一动很是矫健敏捷,只是眼神总在躲闪着自己。他心念一转,不由问道:“对了,我听赵董说,他在关河也发生过这种事,是你救的他,有这事吗?” 没等冯健男回答,大刚子走上来:“有啊,当时我也在场,怎么了?” 李斌良:“没什么,随便问问。”继续盯着冯健男,“听说,你就是在关河跟的赵董,对吗?” 冯健男眼睛闪了一下,迎着李斌良的目光:“是。怎么了?” 李斌良很想盘问一下这个青年的底细,可是转念一想,这种匆忙的情况下,肯定问不出什么来,再说了,赵汉雄也肯定审查过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改口问:“你跟了赵董,在他手下做什么?” 冯健男现出一丝窘态:“这……当保安。” 李斌良笑了一声:“保安?恐怕是保镖吧,对不对?看来,你很合格呀,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身体保卫了主人的安全,他一定会奖励你吧!” 可能是受了刺激,冯健男突然翻了脸:“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赵董对我好,我愿意替他挨刀,你管得着吗?” 冯健男说完,扭头向楼内走去,大刚子瞪了李斌良一眼,哼了一声,跟在后边。 李斌良看着二人的背影走进楼内,抱着女儿向“家”的方向走去。 夜幕低垂,路灯闪烁,已经九点多了,气温降低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好几辆出租车驶过身边时都放慢了速度,希望他和女儿上车,可是,李斌良却摆手谢绝,继续漫步向前走去。 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希望能和女儿在一起呆长一些,尽量长一些。明天就要去山阳了,谁知什么时候回来再见到她?可是,他又担心这么走下去会累着她,牵着她的手走一会儿,又抱到怀里一会儿,后来,又把她背到了背上。苗苗有些不好意思,也怕他累,要自己走。他说:“没事,爸爸背女儿不累。”在他的坚持下,女儿终于趴到了他的背上,双手从后边搂住了他的脖颈,一种浓浓的亲情和酸楚从脊背渗入到心房。 父亲和女儿在一起,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对李斌良来说,却不那么简单,这是他的节日,是支持他走过三年人生之路的心灵鸡汤。 孩子需要父母,父母同样需要孩子。一家三口,平静而温馨地生活在一起,是人生的最大幸福。这是李斌良离婚以来的一个体会。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没有那样的幸福可言,他只能每周一次或间隔更长时间才能和她短暂地相聚一次,然后再依依不舍地分别。当然,他知道世界上并不止自己一个人、自己的一个女儿不能享受那样的幸福,还有很多更不幸的人。有的孩子,甚至自幼就失去了父母,这样的人在警察队伍内尤其多,由于职业的关系,他们的家庭易于破裂,也由于职业的关系,使他们一分钟前还是活生生的,一分钟后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于是,这个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譬如,两年前在侦破季小龙系列杀人案中牺牲的雷副局长,大熊,还有宁静…… 李斌良的心又颤抖了一下。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可是,每当想起她,他仍然感到痛苦,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为他死的,当时,要不是她冲上去分散了季小龙的注意力,死的就是他了,是她救了他,她却为此献出了生命,抛下了她的儿子,并把儿子托付给他,可是,他却辜负了她…… …… 她离开不久他就离婚了。尽管他和她不是夫妻,也从来没有发生过那种关系,可是,他和她的心灵却那样相通。她的离去,给他的心灵留下了难以弥合的创伤,也成为他婚姻解体的一个重要原因。 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过下去? 当同事朋友们意识到他和王淑芬的感情无可挽回时,曾有不少人给他介绍对象,但是,一个个都被他拒绝了,到后来,他甚至连面也不见了。他心里清楚,他不是眼高,他只是没有遇到可心的人,他可心的人已经离去了,永远的离去了。那张明朗亲切的面庞,那双明亮温暖的眼睛永远失去了。他虽然从来没有拥有过她,可是,他已经从她那里知道了什么是爱情,除了她,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唤起他的那种心跳,那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曾经沧海难为水。那种感觉,成为他再次择偶难以逾越的沟壑。 他不得不继续生活在孤独与寂寞之中。 现在好了,最起码,能有一段时间摆脱这种感觉了。可以想见,到专案组后,一定会相当忙,再加上置身异乡,参加专案组的人全都撇家舍业,自己的孤独感觉也会大为减轻。何况,这个案件又如此诱人,如此富有挑战性…… 想到这里,李斌良的心微微地有些热了。 “爸……” 李斌良的遐想被女儿的轻呼打断了。他停下脚步,答应一声,问她有什么事,她却不出声了。他觉得奇怪,把她从背上放下,抱到胸前,问她要说什么。她仍然不出声,只是用幽幽的眼神盯着他,让他不安,他正想再问,女儿突然用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肩头,抽泣起来。 李斌良的心猛地一痛,一种深深的内疚涌上心头。尽管女儿什么也没说,可是,他已经痛切地感受到她在想什么,她在呼唤爸爸,她希望爸爸跟她一起生活,随时生活在她的身边,对了,有一次翻她的作文本,有一个造句,是“虽然……可是……”女儿是怎么造的呢?“虽然爸爸很爱我,可是,却不能和我生活在一起……”天哪,看到这个造句,他当时眼泪就出来了。然而……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此时,他只能把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眼睛再一次地湿润了。 他感到,自己对不起女儿,作为父亲,自己未能给女儿提供一个温暖的家庭。或许,因为父母的离异,女儿心中永远地失去了安全感。对了,自己查处的很多少年罪犯,不都是因为父母离异,家庭不幸造成的吗…… 热泪无声地溢出来。 李斌良紧紧地抱着女儿,默默地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这时他才发现,夜空中映出一幢熟悉的住宅楼的轮廓,心不由又是一动。 那曾经是他的“家”,可现在不是了,永远也不会是了。然而,他毕竟在那里生活过,在那里度过很长的时光,现在看到它,心中不由又生出难言的惆怅。 女儿在他的耳畔轻声问:“爸爸,你要出门吗?” 李斌良这才想到,还没有正式对女儿谈这件事。而现在已经不用谈了,她已经从自己和刘书记的对话中知道了一切。他轻声回答:“是,爸爸要去山阳破案,抓坏蛋。” 女儿:“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斌良:“这……很难说,也许时间很短,也许很长,不过,只要一破案,爸爸就回来!” 女儿又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不,爸爸,我要你常来看我,每个星期五来学校接我,行吗?” “这……”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只能含糊地回答:“这……爸爸争取吧!” “不嘛!”苗苗撒起娇来,“爸爸,我一定要你在星期五回来,是大下个星期五,你一定要回来接我,记住了吗?” 李斌良不解地:“大下个星期五?为什么呀?” 苗苗松开他的脖子,脸和他拉开了距离,娇嗔地盯着他:“爸爸,你一点都不惦念人家,你怎么忘了,大下个星期五是我的生日。” 原来如此。 一阵歉疚、羞愧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啊,女儿的生日怎么都忘了?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一天是女儿的生日,而是因为心里刚刚装了去山阳的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苗苗又搂紧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爸爸,我知道,你一定能回来,对不对?啊!” 李斌良觉得嗓子发紧,可是他不能让女儿失望,就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叮嘱她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等等。女儿高兴起来,对他说:“爸爸,昨天数学测验,全班就我得了一百分。数学老师表扬我聪明,将来有出息。” 听了女儿的话,李斌良心里也轻松了一些。他知道,数学成绩是一个孩子智商的标志,并直接影响其他学科。女儿虽然刚上一年级,可从数学成绩上,可以对她未来的学习抱以乐观态度。他连着夸奖鼓励了女儿几句,父女的心境都好了一些。后来,他又告诉女儿,平时要注意安全,走路时一定注意车辆,还要勇敢坚强。女儿还告诉他,现在,她已经不像有些小朋友那样,每天都要家长接送,而是经常自己回家,李斌良又夸奖了她几句,她更高兴了。 终于,父女走到那熟悉的住宅楼下。李斌良把女儿放到地上,帮她把书包背到肩上,让她自己去按门铃。每次与女儿相见后,都是这样分手。 半小时后,李斌良回到公安局,他看见刑警大队除了值班室,窗子都黑了,看来,赵汉雄已经离开。他正想打手机问问胡学正怎么个情况,手机却响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正是胡学正打来的。 “李局,到胡家肉串店来,给你饯行!” 李斌良:“饯什么行,都快十点了,别忘了五条禁令。” 胡学正:“咳,我们都没带枪,也没穿警服,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不犯禁。你这一去不知啥时回来,几个弟兄非要送送你不可,对,还有沈兵,你快来吧,我们都在等你!” 李斌良:“这……好吧……哎,赵汉雄的案子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胡学正悻悻的声音,“无论是堵截的还是排查的,都没发现什么线索。” 李斌良:“赵汉雄他们呢?没有什么怀疑目标吗?” 胡学正:“提了一个,说人家跟他作对,有可能害他,可没有一点证据。” 李斌良:“是谁?” 胡学正:“我正想跟你说,赵汉雄说,这个人在山阳,你去了可以顺便查一下,他叫孙铁刚!” “孙铁刚?” 李斌良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第二章 我来晚了 中午时分,李斌良乘长途公共汽车抵达山阳县。当他下车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写在那张接站牌上,紧接着,就看到了举着接站牌的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庞。 在哪里见过她呢?没有啊…… 在路上,他就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自报家门叫苗雨,要拿着接站牌去公共汽车站接他。他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可不知为什么,骤然看到她的面庞时,却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与其相伴的,是一种愉快的感觉升起在心头。 她沐浴在中午的阳光下,身材和相貌一览无余地展示出来: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身材颀长,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和一个呈现优美线条的下巴,一双黑黑的眸子和一口雪白的牙齿,都给人以强烈的印象。她穿着一身淡色的休闲装,透出一种青春而又不乏成熟女性的气息。他向她走过去,她也猜到了他是她要接的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含蓄地微笑着迎上来,并把手伸向他,于是,他和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再次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把他引出公共汽车站,带着他走向路旁一台挂着民用牌照的桑塔纳轿车,坐到驾驶员席位上,熟练地启车,向前驶去。 他坐在副驾位置上,瞥了她一眼问道:“林局长来了吗?” 她目视前方:“还没有,他有点事,明天才能来。” “哪,都谁到了?” “你是第二个。” 他疑惑地看着她:“第一个是谁?” 她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你说呢?” 李斌良:“这……你……” 苗雨笑而不语。 这…… 李斌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这么重要的案子,专案组抽调的人一定是精兵强将,想不到,第一个来的却是她,一个女人……他试探地问道:“你是……” 她猜到了他要问什么:“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林局长派我来山阳打前站。” 刑侦支队?没听说过她这个人哪,也许,是内勤什么的吧。不过,“苗雨”——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在哪儿呢?林局长为什么把她抽到专案组呢?别的不说,全组都是男同志,有她这么一个女人,工作起来多不方便哪…… 他的疑惑还没有解除,山阳县公安局已经出现在前面。这是一幢新建的五层办公大楼,在苗雨的引导下,他走入楼内。 正是午休时间,大楼内很静。苗雨向门厅旁值班室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李斌良上二楼,进入一道长长的走廊。从一个个门楣的标牌上,可以看出这里是刑警大队。他随着她走到走廊深处,停在一个没有标牌的办公室门外。她拿出钥匙打开门,把他让进去。 屋子还算宽敞,靠窗处摆放着三张办公桌椅,靠墙处则有两张单人床,另一面墙还摆着一个铁皮柜。看来,这就是专案组的办公室了! 苗雨把门钥匙交给李斌良,指点着屋子说:“这就是专案组办公室,同时,也是你们男同志的宿舍。” 李斌良:“你住在哪儿?” 苗雨比划了一下:“隔壁,一个小房间。” 李斌良打量着屋子:“我们专案组还有谁?” 苗雨:“不多,外市县算你我才三个人。” 李斌良:“那个人是谁?” 苗雨:“秦志剑,清水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他手里有个案子,晚一点到。对了,你们认识吧!” 当然认识。都是搞刑侦的头头,又在一个地区,开会办案经常碰到一起,互相帮助也是常事,自然认识。其实,何止是认识,对秦志剑可以说是熟悉和了解。他是个非常有性格的人,嫉恶如仇,正直敢言,快人快语,在一次全市的刑侦工作会议上,他居然对与会的省厅领导当面提意见,说现在搞形式主义太多,影响刑侦业务工作。大家虽然不敢公开附和,可是都非常赞成,因而很佩服他。他不但敢说敢讲,在破案上还有一股拼命三郎的劲头,头脑也很好使。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工作,实在是件快事。对了,林局长曾经在清水公安局当过局长,秦志剑也是他提起来的,这次抽他到专案组,肯定也是看中了他的这些优点。 李斌良又问专案组成员还有谁,苗雨说,剩下的就从山阳县局抽了,有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邱晓明,不过,他有一个案子外出了,明天才能回来。 李斌良对邱晓明也认识,但印象一般。他和秦志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平日话不多,谨小慎微,缺乏一股当刑警的豪气。 简单安置了一下后,苗雨又领他去食堂吃饭。二人同桌进餐,苗雨像女主人一样殷勤照顾,替他盛饭盛菜,行动麻利,来去如风,使李斌良胃口大开,放下筷子时才觉得吃得有点撑了。 因为昨夜没有睡好,李斌良有点困倦,午饭后,他想休息片刻,可是,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躺不住了。你是来破案的,不是来休息的,得抓紧时间了解案情,不知案卷在哪儿,应该先看看……正想着,有人轻轻敲门。他答应着走过去打开门,发现苗雨拿着一大摞卷宗站在门外。 苗雨:“林局长说你来之后,一定急着看卷,让我给你送来!” 真是心有灵犀。 苗雨离开后,李斌良抱着卷宗坐到靠窗办公桌前,发现桌上放着一摞早就准备好的山阳公安局印制的笔录用纸,还有一盒碳心笔,这一切好像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他又给自己倒杯开水,就埋头看起案卷来。 看卷是个硬功夫,这种功夫除了能从中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疑点和线索之外,还需要你有足够坚强的神经。 对这一点,李斌良早有思想准备。因此,他首先看的是照片,而且,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最不想看又不得不看的几张照片——受害人惨死的情状。 这是他从警以来最感痛苦的一项工作。不,这不是工作,是一种折磨,对人神经和心灵的折磨。他每次聚精会神地看那些死难者的尸体和照片时,都会听到自己的神经在呻吟。可是,这是职业,是工作,你不能不看,必须得看。现在就是这样。他看的第一张就是那个被勒死的女人照片,看着她脖颈上残忍的勒痕,看着她痛苦的垂死眼神,看着她吐出的舌头……第二张照片更让人不忍看下去,因为,她还是个孩子,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人虽然早已死去,可是,眼睛还睁着,现出绝望、惊恐的神情,口也微张着,好像在呼救……天哪,如果她的父亲看到这些照片,会是怎样的感受,但愿办案人员没有让他看过……不,看不看照片都无所谓了,据说,那位父亲亲眼看到妻子和女儿的尸体,当场就晕了过去。这些日子,他是怎样挺过来的呀…… 看了好一会儿,李斌良才意识到,自己的牙齿发出了格格的响声,心也在突突地不正常地跳动着。 几张不同角度的受害人照片终于看完了,可是,李斌良收获的除了震惊、痛苦和仇恨,什么也没有得到。接着,他开始研究技术人员拍的现场照片和画的现场勘查图,看了一会儿,他又生出一种惊讶之情,因为他发现,现场只是一个六十多平方的普通平房,室内的图示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和寻常居民差不多,彩电,衣柜,地桌,梳妆台,写字台,别的就没什么了。 这就是县委书记的家? 从现场勘查记录和照片上看,屋子被大肆翻动过。在屋子的外边,也就是东房山处,有两个不很清晰的男子的脚印,初步认定是凶手所留,说明他在作案前曾经隐藏在那里。从拓下的印模上看,这是一双普通的登山鞋,长44码,看起来,其人的个子起码在一米七五以上,甚至达到一米八十。李斌良端详了一会儿鞋印,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几个指纹上,这是一个很完整的五指指纹,勘查记录标明是从屋门上取下来的,可以初步认定是凶手的。指纹和足印是破案的重要证据和线索,既然已经获取了它们,按说,肯定会对破案发挥重要作用,可是,排查了三个多月,居然一无所获。 看来,凶手一定来自外地。 看完了照片和勘查图,李斌良开始看询问笔录。笔录虽然很厚,可是,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多数是走访记录,记载的都差不多:“不知道”、“没看见”、“说不清”充斥其中。接受询问的,有的是邻居,有的是郑楠的同事,受害人的老师和同学,还有的是办案人员列为嫌疑对象的人,也有本市和周边市县销售登山鞋的商店。尽管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李斌良还是耐着性子看下去。老刑侦都知道,看卷是刑警的基本功,把一本案卷看深看透不容易,优秀的侦察员能从一本普通的案卷中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问题。 李斌良埋头看着,不时在纸上记了几笔,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直到苗雨走进来让他吃饭,他才抬起头,发现已近黄昏。 晚饭吃得比较沉闷。因为李斌良一直在琢磨案件,那些照片也不时在眼前晃动。吃完后,他问苗雨现场在哪里,目前怎么个情况,是不是已经清理过。苗雨对现场收拾没收拾说不清楚,但是,她说,自发案后,郑楠就再也没回家住过,家门的钥匙还在警方手上。说着,她把一串钥匙拿出来:“林局长给我的,他说,你来山阳之后,看完卷,一定会急着去看现场,我去过那里,咱们走吧!” 李斌良心中生出一股感慨:林局长可真是了解自己。 走出公安局大楼,苗雨兴致勃勃地要去开车。李斌良说:“反正也没什么事,我看,咱们还是熟悉一下山阳的环境吧!” 苗雨:“你是说,步行?好,山阳县城不大,现场也不太远,走吧!” 很快,二人出现在山阳县城黄昏的街道上。这时,李斌良忽然产生一种梦一般的感觉。 太相似了:又是傍晚,又是街道,又是温柔的晚风,又是迷离的暮色……李斌良不得不提醒自己,时空已经变幻,这里是山阳,不是江泉,距离昨天晚上已经二十四小时了,现在,你身边伴行的也不是年幼的女儿,而是一个美丽的成年女子。 李斌良瞥了一眼苗雨。暮色中,她的面庞已经看不太清楚,但,脸颊优美的线条和颀长健美的身段依然显现出来,她依然穿着那身浅色的休闲装,脚上穿着白色的登山鞋,脚步轻松而有力,富有弹性,和他若即若离地并肩向前走着。 李斌良的心中生出一种轻松愉悦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多年没有过了。他心中暗暗讥笑自己: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成了色鬼,看到漂亮女人魂不守舍,意马心猿?不,你不是那样的人,这是性情使然,是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谁不喜欢欣赏漂亮的异性,何况,像现在这样和她并肩而行……那个迎面走过的男人在用什么目光看着她,看着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这时,他心中又生出一种自得和自豪之情,可是,他马上又开始对自己批判:李斌良,你怎么了?难道你喜欢上了她,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凭她的年纪,相貌,条件,一定早有了美满的家庭,即使没有结婚,也肯定有了恋人,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了,她也比你年轻得多…… 突然,李斌良眼前闪过另外一个人影,心也一下子沉下来。那是一个相貌、气质和她完全不同的异性,一个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对比而言,苗雨要年轻一些,身上还好像透出一点傲气,这一点,是从她翘起的鼻子和优美的下巴显现出来的,而离去的她则人如其名,温柔宁静,朴实无华,更具内在美……想到这里,他不由又瞥了她一眼,恰好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黑黑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他心一动,有些不好意思把思绪收回,将目光投向眼前的街景。 暮色中,城市的面貌依稀可辨。和江泉比起来,山阳县城显然要小一些,楼房也没有江泉那么多。不过,街道倒是十分的干净,看不到一点垃圾,连个纸片都见不到,给人清新朴素的感觉,这对一个县城来说,实在是很难得。看来,县领导的城市管理工作做得相当不错……想到这些,他不由又联想起案件的受害人——县委书记郑楠。不用说,山阳县城的面貌也是县委书记的脸面,这种安宁和肃静,肯定和郑楠有重要关系。当然了,自己初来乍到,看到的也许只是表面现象,谁知在这沉沉的夜幕后边还隐藏着什么呢? 山阳县城的确不大。思索中,二人不知不觉地行至城郊的一片居民区。苗雨说,郑楠的家就在这片居民区里。此时,天已晚了,苗雨拿出袖珍手电,照着路。夜色中可以辨出,这是一片平房居民区,全是一幢幢普通的砖房和土房。尽管在看案卷时,李斌良已经知道郑楠住在平房中,可是,身临其境后,还是感到惊讶,身为县委书记的他为什么还住在这里呢?是真的经济拮据,还是故意作秀…… 随着继续前行,深入居民区,路人越来越少了,渐渐地不见了行人,李斌良跟着苗雨摸索着向前走,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停住脚步。 苗雨奇怪地:“李局长,怎么了?” 李斌良没有回答,目光机警地四下打量着,手也摸向腰中的手枪。他有一种感觉,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他甚至还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可是,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想让她受惊,所以没有出声,只是四下寻觅着。苗雨见状,也和他一样停下,手电光柱四下照着,突然,她发出一声惊呼:“啊……什么人……” 找到了。 在路旁的黑暗中,隐藏着一个人。 手电照过去,人还隐藏在那里,不出声,也不动。他隐藏得实在太好了,黑暗中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人又穿着黑灰色的衣服,蜷伏其中,要是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 李斌良一步跨到苗雨前面,手抓着怀中的枪柄,警惕地说:“我们是警察,你是谁,站起来!” 苗雨:“说你呢,听见没有,快出来!” 人影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坐起来,抬起了头。苗雨见状,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李斌良也不由吃了一惊。 乍看上去,这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长发蓬松,犹如乱草,两只眼睛闪着幽光。要是胆小的遇上,非吓坏不可。李斌良手握枪柄向前凑去,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他不得不停住脚步。 苗雨也随着走上来,厉声地:“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不说话?” 李斌良没有再问,他已经发现这个人的身边堆着一大堆垃圾。 他是捡破烂的? 可是,这种时候,捡破烂的也该回家了,他怎么还呆在这里? 不过,李斌良很快就不奇怪了。这些年,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景。在哪一个城市里没有这样的人?谁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无家可归,夜晚来临,随便找个地方就过上一夜,没有谁注意他们,任他们自生自灭。 可苗雨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厉声地:“问你呢,听见没有,干什么的,为什么藏在这里?” 怪事发生了。“捡破烂的”慢慢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好,躬下身,从口中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来: “政府好!” 苗雨吃了一惊:“什么……” “政府好!” 苗雨还想再问,被李斌良拉住。 李斌良走上前,屏着呼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可以辨出,这是个中老年男子,因为头发胡须太长,不好确定他准确的年龄,大约有四五十岁、五六十岁了吧。面对他俩的目光,他依然规规矩矩地躬身垂首,一动不动地站着。 李斌良改用温和的语调:“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政府好!” 苗雨走上来拉了李斌良一把,悄声地:“他好像精神不好……是疯子吧……可是,他为什么老说这一句话呢?” 李斌良小声地:“因为,他在监狱呆过。” 苗雨:“你说,他是个劳改犯?” 李斌良:“不,他曾经是过!” “这……可是……” 苗雨又往前走了一步,端详着对面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呆在这里,你没有家吗?你有什么困难吗,我们是警察,可以帮助你。” 李斌良感到,“疯子”好像稍稍迟疑了一下,然而,他口中吐出的还是:“政府好!” 他好像不会说第二句话,苗雨回过身,无奈地和李斌良对视了一眼,二人怏怏离去,苗雨边走还边回头。 李斌良也回头看了一眼,见“捡破烂的”依然躬身站在黑暗中。 苗雨:“李局长,你怎么知道他蹲过监狱?是因为他说‘政府好’吗?” 苗雨说对了。为了破案,刑警到监狱提审已判决的犯人是经常的事。那次,李斌良去一所监狱提审犯人,走进监舍走廊,他看到,监舍内的犯人整齐地盘坐,在他走过时,里边整齐地发出:“政府好”的呼声。提审中,那犯人就像刚才那个“捡破烂的”一样,躬着身子,一口一个“政府好”。当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那个监狱的领导还得意地把这当作自己的工作成绩向他炫耀。 据此,他判断这个人蹲过监狱,是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不过,已经出狱了,为什么还这样呢?苗雨说得对,他一定精神不好,是个疯子。 苗雨还在边走边回头。 李斌良:“苗雨,还看什么呀?” 苗雨:“这……他难道就在外边过夜?怎么能帮帮他呢?” 李斌良的心动了一下,他意识到,身边走着的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女性。可是,怎么帮他呢?当年,他也曾这样做过,可是,他渐渐发现,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太多了,靠一两个人的好心是帮不过来的。他无法回答她的话,只能把她的注意力转到另一个方向:“苗雨,还有多远哪?” “啊,快了,前面那个房子就是!” 李斌良抬头向前看去。 一个不大的独门小院,围着一圈木板夹的樟子,一幢两间格局、六七十平方的小屋,混居于一片同类的住宅群中。如果不是看过案卷及相关照片,李斌良真的无法想象,这居然是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家。当然,这间房子很久不住人了,这个家已经名存实亡,妻子女儿被害,只剩下孤独的一个男人,还能称其为“家”吗…… 李斌良站在院门向里边看去,小屋沉默着伫立在夜色里,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有生命的物体,像一个心中隐藏着什么秘密的人,在怀疑地迎接他俩的到来。 苗雨拿出钥匙,打开院门的锁头,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可是,李斌良却好像听到室内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救命——” 他知道,这是自己心灵发出的声音,是那对被害母女亡灵向自己发出的呼声。是的,她们在被害前,一定在这个屋子里用心灵呼叫过,渴盼着有人从魔掌下把她们救出来,可是,他们却现在才来到…… 他内疚地在心里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李斌良并没有直接进入室内,而是首先绕到房子的东侧房山处,借着苗雨的手电向地下仔细观察着。这里应该是凶手实施犯罪前隐藏的地方,可是,已经三个月过去,当然不会再发现什么了,然而,他仍然注意地观察着,还模仿着凶手蹲下身,向四下打量了一会儿。这里真是藏身的好地方,既隐蔽,又能观察到院内院外的动静。 苗雨小声地说了句废话:“现场勘查认定,凶手在作案前,就躲藏在这里。” 李斌良没有说话,带着苗雨走向屋门,让她打开,在手电光柱的引导下,走入室内。苗雨找到电灯开关,打亮电灯。 室内同样很普通,外间是厨房,灶台,碗橱,一切都和寻常百姓家差不多。里间分前后屋,李斌良走向前屋,刚要推门,又把手缩回来,现场勘查记录表明,那五个指印,就印在这个门上。 他看了看门,意识到现场已经被人进出过很多次,并已经勘查结束,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苗雨又打亮室内的电灯,映入眼帘的一切仍然同样的普通:一张双人床,两张单人沙发,一个茶几,一个衣柜,一个老式的梳妆台,惟一称得上大件的是一台彩电,还是21英寸的。看上去,屋内确实很久没住人了,家具和地面浮着一层灰尘。地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大约是勘查人员留下的。屋子不像照片上那样零乱,但也谈不上整洁,看上去,现场处理完之后,有人匆忙地收拾过。引起他注意的是,白粉墙上有一处方形的痕迹,挂着些许灰尘,痕迹的下半部分,还钉着两个短短的铁钉。 那里,一定是挂过什么。是什么呢? 照片。是的,原来,在那里一定挂着一张照片,一张全家照,一张幸福的照片,而今,如果它仍然悬挂在那里的话,只能是悲惨和绝望的写照,所以,把它摘了下来。一定是这样。 李斌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白墙,好一会儿,苗雨才在他身后低声地:“李局长,现场在后屋。” 李斌良从前屋走出来,通过厨房走向后屋,当走到门口时,他又下意识地站住了,一种恐惧感升上心头。 这里就是那对母女被杀的现场。 尽管他知道,受害人的尸体早已移走,火化,消失,可他还是有些恐惧,他担心推开门后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特别是害怕看到那女孩儿的尸体。他有一种感觉,那对母女的亡灵还在室内,在等着他,等着他的到来,等着他给她们报仇。他觉得,自己走进室内,就意味着一种承诺,是对她们的承诺,承诺破案,承诺为她们伸张正义,为她们复仇…… 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苗雨提示地叫了声“李局长”,才抬起腿,随着她走进去。 屋里没有人,更不会看到亡灵,地上还残留着技术人员画出的白线,那是两具尸体的轮廓。 这就是现场。那位母亲、那个花季少女就是在这里被残忍地杀死。当时,她们肯定挣扎过,反抗过,哭泣过,哀求过,求救过,可是,一切都没有用,两条宝贵的生命无情地被凶手残忍地夺走…… 对不起,我来晚了! 现场已经被几次、几十次地勘查过,不会再有任何新的发现。因此,他没有翻动任何东西,只是默默地站着,任无言的痛苦噬咬着自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苗雨,咱们走吧!” 离开郑家住宅,李斌良心情沉重地随着苗雨的手电光走着。 突然,苗雨轻轻扯了一下他。 他一惊,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小声地:“怎么了?” 苗雨紧张地低声回答:“好像有人!” 李斌良又是一惊,可是,没有表露出来,边走边低声问:“在哪里?” 苗雨:“我也没看见,不过,后边好像有脚步声。” 李斌良注意听了听,什么也没有,他扯了一下苗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向前走。 果然,后边传来非常轻微的脚步声,不注意根本听不出来。 这是什么人?是路人,还是…… 李斌良猛然回头,恍惚间,一个人影在远处一闪不见了。 真的有人,而且,绝不是路人。 那么,他是什么人,莫不成是凶手?不可能吧,三个多月没有一点线索,怎么自己一来,凶手就出现了? 可是,如果不是凶手,又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他显然在跟踪自己。 李斌良拉了苗雨一把,二人加快脚步向前走,后边的脚步声又隐隐传来。二人向前走了一段,前边出现一个胡同,李斌良又扯了一下苗雨,矮下身子,闪进胡同,隐伏下来。 李斌良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胡同口有一处亮光,那是附近住户的窗子射出来的,如果跟踪的人走过来,必然会经过这里,暴露出面目。 可是,跟踪的人显然是个内行,他轻手轻脚走过来,却把面部躲在黑暗中,李斌良只看到两只暴露在亮光中的脚。 那是一双强有力的、男人的脚,脚上穿着一双登山鞋。 这样的鞋穿在脚上,走路轻捷稳健,而且不易发出声响,是监视和跟踪的首选。 李斌良的目光顺着双脚、大腿向上看去,想看清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孔。看上去,这是个年轻人,身体瘦长,虽然看不清面部五官,可感觉上,也是一张瘦瘦的面孔。 苗雨耳语着:“怎么办,抓住他?” 没等李斌良回答,那双脚突然移动起来,向远处走去。 不能再犹豫了,李斌良迅速跳起身来,拔枪追上去:“什么人,站住,我们是警察!” 听到喝令,前面的人影好像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加快脚步,向远处逃去。 李斌良和苗雨追赶。苗雨对李斌良:“开枪吧!”不等李斌良回答,就把枪指向天空:“站住——” 苗雨扣动扳机,子弹射向天空。可是,前面的人并没有站住,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黑暗中。李斌良和苗雨追了一会儿,不得不停下来。 苗雨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光,气喘吁吁地:“李局长,怎么办?” 李斌良想了想:“我好像有邱局长的电话号码。” 他说的是山阳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也是专案组成员之一的邱晓明。同是刑侦副局长,自然有业务上的来往。李斌良拿出手机,很快找到了邱晓明的手机号。可是,他拨了一遍后,传来的却是:“你拨打的手机正在通话中”,直到第三遍才打通。 李斌良自报家门,把刚才的情况讲了一遍。 邱晓明有些惊讶:“有这种事,这个人是谁呢……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我了,你们回去休息吧,咱们明天见!” 只能如此了,李斌良怏怏地放下电话。这时他才发现,脚下是来时那个捡破烂的藏身之地。 苗雨也发现了这一点,四下寻找着:“哎,那个疯子哪儿去了……对了,刚才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个疯子?” 李斌良笑了,因为苗雨一下子表现出女人的共同弱点,想象力丰富却又不切实际。他已经看到了那个逃跑者的轮廓,肯定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和疯子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苗雨不高兴地:“李局长,你笑什么,如果不是那个疯子,那疯子哪儿去了?” 李斌良:“我哪能知道,不过,那个人肯定不是他,你不是也看到他的背影了吗?那是个年轻人。” 苗雨固执地:“那,疯子哪儿去了?” 李斌良:“我怎么知道,也许,他有家人,已经回家了!” 苗雨沉默片刻:“但愿如此。真没法想象,他如果没有家,该怎样生活,难道就在这路旁栖身吗?你说他蹲过监狱?他犯的什么罪呢,怎么会成了疯子呢?” 李斌良无法回答,他只能说:“明天问问邱晓明吧,他大概知道。” 苗雨不再问,随着李斌良默默向前走去。 因为夜色太黑,也因为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二人的距离不知不觉挨近了一些,虽然都沉默着,但是,李斌良清晰地感到了她的呼吸,心底又生出那种少见的温馨之情。 黑夜使人互相依赖,也使人变得亲近。二人慢慢地走在黑暗中,不知不觉唠起了家常。对了,还是她先开口的,她问他的家庭情况,几口人,孩子多大了,这使他有些尴尬,但是,黑夜使他很容易隐藏起内心的一切,他装作随便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包括离婚后独身生活的情况,然后又问起她,是否结婚,家庭情况,想不到的是,苗雨的回答居然是:“我还没有结婚!” 没有结婚? 李斌良不由心动了一下,瞥了黑暗中的她一眼,尽管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是,她身上那种成熟与青春相伴的气质、她那黑黑的眸子和线条优美的下巴依然使他清晰可感。他浑身一阵燥热,暗骂起自己:李斌良,你是怎么了,胡思乱想什么,你要清楚,她不适合你,年龄、形象、气质都不适合你,你喜欢的是那一种,是宁静安详、朴素无华的那种…… 宁静的形象忽然在黑暗中浮现在眼前,他的心中再次生出酸楚的感情:可是,她已经不在了,你再也不会找到她了…… 不知不觉间,他和苗雨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可是,苗雨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很快又与他走得很近,这使他再次产生一种迷幻的感觉,也就不再躲避。然而,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还好,逐渐接近县城的繁华区了,街道上的光线越来越亮,行人也多起来,很快,他们又看到绚丽的灯火,那黑暗的城郊居民区已经被甩在远处,那种惆怅复杂的心理也随之变淡,消失了。可是,一男一女这么默默地走着总是有点尴尬,就在李斌良决心找点什么话题打破沉默时,她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看到,她急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即脸上绽开了笑容,走向一旁,把手机放到耳边。尽管她尽量小声说话,可是,李斌良依然清晰地听到了一切: “是我……什么,你也来山阳了……这,天太晚了,明天吧……好吧,我在哪里……我不知道,反正路旁有个网吧,对,叫‘新世纪网吧’,你来接我吧!” 谁的电话? 她的表情,语气,足以说明一切。 李斌良的心“刷”地冷静下来。 苗雨放下手机,走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李局长,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对了,你能找到公安局吗?” 李斌良急忙地:“能,能,那好,你忙你的,咱们再见!” 苗雨:“好,明天见!” 二人挥手告别。 短暂的迷幻一下就消失了。“很好,这样很好。”李斌良心里对自己说着,掉转身,快步走去。 然而,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并一下站住了。他看到,一台闪光的高级轿车驶到她的身边,车内走出一个身材匀称、很有风度的青年男子,亲近地走近她,把她让进车内。 不用说,他肯定是她的男朋友。 李斌良摇摇头:咳,想这些干什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转回头,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二十分钟后,李斌良一个人回到山阳县公安局办公楼。天已晚,大楼内很静,只有值班室和刑警大队的两个窗子亮着灯。李斌良走上二楼,根据记忆,顺着走廊来到专案组办公室兼宿舍门外,拿出钥匙把门打开,抬腿要迈进去,可是,却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劲儿,有人…… 他发根一立,刚要回头,已经晚了,后背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不许动,动就开枪!” 李斌良感觉到,顶着自己后背的确实是枪口,这……他马上反应过来:“哎,你保险打开没有?”背后的人见被识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秦志剑。 两个人紧紧握手,拥抱。 秦志剑是清水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两人虽然不在一起工作,可是,由于性情相投,感情很好,每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更没有什么级别的拘束,身为刑警大队长的秦志剑总是直呼李斌良为“斌良”,李斌良则有时称他为秦大队,有时也叫他“志剑”。秦志剑的为人和能力都没的说,更是个工作狂人,和他在一起,嘴里说的总是案件,案件。但是,他也有不足之处,就是过于直言不讳,常说过头话,经常在无意间得罪了人,甚至得罪了上级领导,所以,也影响到自己的前途。 李斌良把秦志剑拉入室内,在灯光下打量着他。面貌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头发中有了些许白茬,还是那么瘦,还是那么激情外露,握手有力。李斌良知道,他比自己才大两岁,可看上去却显老,好像四十大几的样子。李斌良问他什么时候到的,他说,本来应该早到,可被一个案子缠住了,好歹处理完撒开手,就搭个车赶来了,因为进不了屋,就等在门外,开了个玩笑。 李斌良又问起秦志剑个人的事情,听说,市局有意把他调到刑侦支队,就问有没有这事。秦志剑说有,可是,自己到现在还是股级,如果这样调走,在清水公安局这么多年就白干了,亏本不说,也太丢人,所以非要混个一官半职再调转不可。当然,秦志剑是不会把话题纠缠在他个人的事情上,很快就调转了话头:“哎,你出去干什么了,了解到什么情况没有,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这就是秦志剑。李斌良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早就在关注着这个案子,也和自己一样暗中渴望着投入到这个案件的侦破中来。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李斌良把自己和苗雨去了现场又被人跟踪的事告诉了秦志剑。秦志剑大为惊讶:“有这种事,得重视啊,你告诉邱晓明了吗?”听说还没回话,立刻性急地拿出手机拨号,“哎,邱局,你在哪儿呢?李局长他们被人跟踪的事你知道了吧,你采取什么措施了,发现什么没有?” 邱晓明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我在乡下办一个案子,明天回去。我已经给刑警大队打电话,他们正在附近走访,还没发现什么。也许李局长他们多心了,没什么事!” 秦志剑生气地:“没什么事,怎么一听是警察就跑?邱局,你别忘了你是刑侦副局长!” 邱晓明答非所问:“秦大队,时候不早了,你们休息吧,咱们明天再唠吧!” 邱晓明那边放了,秦志剑也只好放下手机,不满地对李斌良说:“这两年,邱晓明不知怎么了,越来越像个娘们儿,他从前不这样啊?!” 李斌良知道,秦志剑和邱晓明年纪相仿,也是同期的刑警,可是,邱晓明提拔得较快,现在已经是刑侦副局长,正科级,而秦志剑是刑警大队长,而且仍然是个股级干部。秦志剑很不服气,加之和邱晓明多年熟头熟脑,关系不外,所以,见面总是冷嘲热讽。邱晓明涵养很好,处处让着他。也难怪,论能力,人们普遍认为秦志剑要比邱晓明高得多,可他却在行政级别上硬是低了两级,好在他们不在一个单位工作,否则,秦志剑恐怕会气死。 秦志剑又问起李斌良对案件的看法,李斌良说看了一下午案卷,虽然没发现太有价值的线索,可是,有几点应该引起注意。说着把案卷从铁皮柜内拿出来给秦志剑:“你先看看再说吧,别受我的影响,看完后,咱们再谈各自的看法。” 秦志剑:“好吧,我就先看看……哎,你不是和苗雨一起出去的吗,她哪儿去了……对了,你还在打光棍吧,机会来了,哪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也好好表现表现,把她拿下来!” 李斌良被秦志剑说得浑身不得劲儿,急忙地:“老兄,你把话说哪儿去了,我哪能配上她呀,再说了……” “怎么配不上?”秦志剑抢过话头,“你大学本科毕业,刑侦副局长,人正派,心肠好,业务能力也强,哪点配不上她?不就是离过婚吗……你别看她长得年轻,说起来也是三十出头的老姑娘了,还想找啥样的……你不知道,她原来就在我们清水公安局工作,我非常了解她,人长得漂亮不说,还有才,文章写得特别好。对了,她原来是个记者,就是因为爱写批评文章,得罪了领导,在电视台呆不下去了,调到我们局。那两年,我们局可以说是电视里有影,广播里有声,报刊上有名儿,全靠她了。可谁知她很快又干够了,说啥也要改行当刑警,可我们局里离不开她这支笔,说啥也不答应,她一怒之下,找了林局长,调到了市局刑侦支队,终于当上了刑警,先是内勤,后来上了重案队,风风火火的,干得相当不错……” 在秦志剑的讲述中,李斌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觉得她的名字熟,原来,从前在报刊上看过她的文章,当时,对她的才情还挺佩服的,想不到,那个作者是她,而且,现在还和她进了一个专案组。 秦志剑继续讲着:“就因为她是这样一个人,有性格,眼眶子又高,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也没有对象……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你虽然比她大几岁,可是,男的比女的大点正常,我就比我媳妇大七岁。这可是天赐良机,你一定把她拿下来,我也会大力帮忙,抽空我跟她谈……” 李斌良急忙地:“别别,你可千万别谈,人家已经有对象了!” 秦志剑一愣:“你说什么?她有对象了?谁,你怎么知道的?” 李斌良把刚才看到的一幕讲了一遍。 秦志剑:“这……她才离开清水多长时间哪,怎么这么快就处上了,你知道那个男的是干什么的吗?” 李斌良摇头:“不知道,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开着高级轿车,形象不错,也很有气质。” 秦志剑沉默片刻:“那也没什么,一家女百家求,他们不是还没结婚嘛,可以公平竞争嘛!咱们都是刑警,又在一个专案组,你有自己的优势,要抓住战机,把她拿下来,就这么定了。天不早了,你先睡,我看看案卷。” 秦志剑就这样,快人快语。像下命令似的说完,就拧亮床头的台灯,闭了天棚上的日光灯,看起案卷来。 李斌良脱衣上床,闭上了眼睛,一时之间,他脑海里乱哄哄的,浮现在眼前的一会儿是案卷上残忍的照片,一会儿是碰到的疯子和跟踪的人影,一会儿,又是苗雨的形象,和她并肩行走在夜幕中的情景,还有那辆高级轿车,那个男人……她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难道,她今夜不回来了?那她会在哪儿过夜……直到听到走廊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听到脚步在自己的门口停了一下又走过去,接着,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他才觉得一颗心放了下来,并很快在秦志剑翻动案卷的声响中,进入梦乡。 非常奇怪的是,他做了一个温馨的梦,梦到了宁静…… 第三章 居然有这样的书记 上午八时十分,专案组第一次全体会议在山阳县公安局党委会议室召开。与会者除全部专案组成员:李斌良、秦志剑、苗雨和另一名成员——山阳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邱晓明外,山阳公安局曾局长也应邀列席参加。会议由匆匆赶来的市公安局刑侦副局长林荫主持。 “……这起案件的影响并没有随时间的推移而减弱,不但全市人民关注,市委市政府领导重视,也引起了省委领导的注意,在几天前的一个会议上,省委李书记谈到治安形势时,就把这起案件作为例子举出来,因为,有群众上书省委领导和省公安厅,询问这起案件能否侦破,什么时候侦破,给上级领导带来很大的压力。同时,白山所属各县市区都要相继在近期召开党代会,换届选举,如果我们的案件不能侦破,也会对山阳的党代会投下阴影,甚至给县委班子换届产生潜在影响,为此,市委、市政府深感压力。这也是我们成立专案组的重要原因之一。” 听着林荫的讲话,李斌良顿感心头沉重。 林荫脸色严峻,在开门见山地讲完意义后,继续说道:“这起案件不但性质严重,一案杀死二人,而且受害人身份特殊,是县委书记的妻子和女儿,同时,作案手段非常残忍,破案的难度也出乎意料。三个多月过去,无论是山阳公安局,还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都下了很大力气,可就是没有进展。种种迹象表明,作案的罪犯肯定经过精心策划,这也是难以侦破的主要原因。但是,这肯定不是随机作案,不是流窜作案,所以,也给我们侦破提供了有利条件。大家想一想,这样的案件不破,我们怎么向上级领导交代,怎么向全市人民群众交代?我知道,在座的同志都是老刑警,也都破过不少大案,可是,我现在要指出的是,套到脚上的案子谁都能破,有了线索去侦破也不算什么本事,只有破获这种已经陷入僵局的案件才是真正的英雄。” 林荫的话句句说进李斌良心里。对面前这位上级主管领导,他充满了爱戴和信赖之情。 “在前期的工作中,所有参与侦破的单位和人员都做了大量工作,是应该充分肯定的,尤其是山阳县公安局,更是全力以赴,有目共睹。可是,大家都知道,破案是个不说理的活,无论你做了多少工作,案子没破,就等于什么也没做。我们所以在此时抽调人员成立专案组,就是要通过换人达到换侦破思路的目的,使案件得到突破。大家也看到了,这个专案组有两个刑侦副局长,一个刑警大队长,可以说是精兵强将……” 可是,苗雨呢,难道她也算精兵强将?为什么把她拉进组里呢…… 李斌良看了苗雨一眼,见她正望着自己,心猛地跳了一下,慌忙把目光移开,精神也溜了号。可是,林局长的话马上把他拉了回来: “经市局党委研究,由我来担任专案组组长,李斌良为副组长。” 李斌良的心“咯噔”一声。会议开始前,林局长就和他谈了这事,他坚决不同意。因为山阳公安局的邱晓明也是刑侦副局长,不但年纪比自己大两岁,而且,此前一直在主持案件的侦破工作,这么用人,搞不好会使邱晓明产生想法。因此,他提出,还是由邱晓明任副组长好一些,要林局长考虑一下。想不到,林局长坚持己见,突然这么在会上提了出来。 林荫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他放缓口气说:“所以决定由李斌良同志任副组长,和我们成立专案组的指导思想是相同的,所以,市局经认真考虑,决定还是由李斌良同志担任副组长,而且,我不在时,行使组长的权力。” 李斌良顿时觉得肩上担子的沉重。 林荫继续道:“大家一定都认为,我们这个专案组人少了点,算我才五个人。兵不在多而在精,现在,已经不是大兵团作战的时机,人越少,越有责任感。日常的一切侦查活动,都由专案组负责,如果因破案需要人员支援,山阳公安局要无条件予以协助。在这里,我传达一下谷局长的指示:‘在这起案件上,山阳公安局要树立大局观念,全力支持专案组工作,不能觉得案子自己没破,人家来破,就不配合,甚至下绊子,如果谁这么做,要负政治责任。’对了,曾局长,谷局长说这话时,你也在场,是这样吧!” 老曾眨着眼睛急忙点头:“对对,大家放心吧,我们山阳公安局保证摆正位置,全力配合专案组工作……不过,林局长你知道,为这起案子,我们已经花了很多经费,郑书记前些日子说过,不能因为他是县委书记而搞特殊化,更不能因此把别的案子都撂下,他不愿意让群众说他搞特殊化。他还说,他理解破案的难度,如果实在破不了,也不要压力过大,使别的工作受了影响,林局长您看……” 林荫:“郑书记是给咱们卸担子,但是,我们绝不能因此真的放松,这样的案子别说发生在县委书记身上,即使是平民百姓也同样要重视。谷局长说了,案子发生在山阳,办案经费当然由山阳财政解决,如果有问题,由市公安局出面协调。” 老曾不再说话。 林荫:“我暂时就说这么多,大家看看,有什么说的没有?” 稍稍冷场,山阳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邱晓明咳嗽一声开了口:“这……林局长,我看,我就不要进专案组了。” 秦志剑在旁轻轻地哼了声鼻子。 林荫看着邱晓明:“为什么?” 邱晓明:“这不明摆着吗?我带队干了三个多月,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实践证明,我的能力有限,专案组抽的都是精兵强将,我是不是……” 林荫:“晓明,你别说了,专案组成员是市局党委反复研究确定的,不能随意改变。你在前期做了大量工作,虽然案子没破,但原因是多方面的,不能把责任归罪于你。你熟悉情况,有你在,专案组也便于和山阳公安局刑侦部门协调,所以,你必须参加。” 秦志剑忍不住来了一句:“邱局,别忘了你是刑警,怎么见硬的就回呀,你是不是把刑侦副局长也辞了?” 邱晓明不理秦志剑,眼睛看着老曾。 老曾:“你看我干什么?市局让你参加专案组,是对你的信任,你怎么能打退堂鼓呢?你一定要参加,局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有我呢!” 邱晓明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林荫:“好了,总的要求和工作分工就到这儿,下面,我们分析研究一下案情和侦破思路。斌良、志剑,你们都看过案卷了吧,有什么想法,先谈谈。” 李斌良和秦志剑互相看看,秦志剑乐了:“我知道规矩,这种情况小兵应该先发言,抛砖引玉,使领导能高屋建瓴做出正确的指示。行,我就先说说吧。昨天夜里,在斌良……不,在李局长的指示下,我连夜把案卷看完了,还没来得及和李局交换意见,就先冒一炮吧。” 秦志剑收敛玩笑,谈了起来。 “案件的性质我想大家不会有分歧,刚才林局长也讲过,肯定是报复杀人,而且报复的不是两个死者本身,而是她们的亲人,也就是县委书记郑楠,我在看卷后更强化了这种印象。其理由是:一、被害的母女都没有、也不可能与他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这一点,前期的侦查工作已经证明。二、现场勘查结果证明,凶手是先在现场附近,也就是先在房山子蹲守,然后才实施犯罪的,这也排除了随机作案的可能。三、凶手作案后给郑书记打去了电话,更说明是报复无疑。四、郑楠虽然没有指出具体的嫌疑人,但,他在担任山阳县委书记以来,查处过很多违法违纪干部,也打击过地方黑恶势力,得罪过一些人,这极可能是遭到报复的主要原因。至于罪犯为什么不直接对他本人进行报复而去杀害他的妻子女儿,或者是有所顾忌,或者有所不便,或者是以此折磨郑楠,以得到更大的报复快感。根据这样的分析,确定嫌疑人应该不是很难,可是,三个月过去,居然没有一点突破,实在有些奇怪……” 邱晓明突然地:“这主要是我们山阳公安局无能,是我这个刑侦副局长无能。” 秦志剑:“哎,邱局,你这是干什么,我可不敢说你,只是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 邱晓明:“说我也没关系,谁让我无能,破不了案呢……” 老曾急忙开口:“晓明,你干什么呢?” 林荫:“志剑,你继续谈,继续谈。” 秦志剑看了一眼邱晓明,继续谈下去:“从案卷上看,前期的工作确实没少做,也很全面,该调查的都调查到了,该走访的也走访了,没有什么遗漏的。不过,我也发现有几处好像有点不对劲儿,我想,曾局长、邱局长也一定发现了。” 邱晓明:“我没发现,哪儿不对劲儿?” 秦志剑:“第一,受害人的丈夫和父亲县委书记郑楠的证言有些令人不可理解。我看到,卷宗中有好几份对他的询问笔录,可是,他基本上是一问三不知,这不符合常理……” 李斌良被秦志剑的话打动。这一点,也是他在看卷时首先发现的不解之处。在询问笔录中,郑楠承认来山阳后得罪过一些人,其中有被他处分过的干部,有要求公安机关打击过的黑恶势力,可是,他却觉得,这些人不至于与他结这么深的仇,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因此,没有确切地指出任何具体嫌疑人。 秦志剑继续说:“按常理,亲人被害后,受害人的亲属往往主动向警方提供嫌疑人,有的甚至胡乱怀疑,扩大化,可是,在这起案件中,情况却完全相反。” 邱晓明:“可是,人跟人不同,郑书记是领导干部,自制力强,个人修养也高于一般人,当然不能像一般人那样乱说了。” 秦志剑:“可是,他也是丈夫和父亲,被杀的是他的妻子和女儿,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如此保持冷静,那他实在是太有修养,也太自制了。” 邱晓明:“秦大队,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难道郑书记是知情不举,要知道,被害的是他的妻子和女儿。而且,我们也调查过,他非常爱她们,和妻子一向感情很好,对女儿就更不用说了,有很多人能证明。” 秦志剑迟疑了一下,突然改口:“那个马强你们调查过吗?” 李斌良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笔录中记载,郑楠列举的得罪过的人时,曾指出有一个叫马强的黑恶势力,在他的干预下,公安局曾经对此人劳教三年,后来保外就医了。这样的人,理应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邱晓明明确地解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查过了,在案发前一天,他就因酒后伤人,被治安拘留了,案发五天后才放出来。” 秦志剑语塞。 林荫:“志剑,你继续谈,你在卷里还看出什么?” 秦志剑:“还有,郑楠的司机和一个叫孙铁刚的人证实,郑楠看到妻子和女儿被害当场就晕了过去,可是,在晕过去之前好像骂过什么人,这是怎么回事?” 邱晓明回答秦志剑的提问:“这我也说不清,小丁和孙铁刚不能撒谎,而郑书记醒来后不记得了也很正常。” 秦志剑哼声鼻子:“看什么都正常不是刑警的眼睛。” 邱晓明:“看什么都不正常的人,恐怕自己也不正常。” 二人又要打嘴仗,林荫急忙地:“志剑,继续谈。” 秦志剑看一眼邱晓明,继续谈下去:“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疑点无法解释,给郑书记打电话报信的人是谁?我想,一个县委书记的手机号不是任何人都知道的吧。” 邱晓明冷冷地:“恰恰相反,郑书记亲口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过很多人,包括下岗职工,上访农民,还让他们有事随时找他。” 秦志剑生气地:“可是,这个人绝不是下岗职工,也不是上访农民,他是凶手。郑书记说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难道是真的吗?” 邱晓明:“你的意思是,凶手作案后打电话通知了他,而他明知是谁,却不向我们揭发?太过分了吧!” 秦志剑:“有什么过分的?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解释这一切?” 邱晓明:“很好解释,郑书记说的都是实话。凶手既然敢给郑书记打电话,肯定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对了,我得说明一下,那个电话我们查过,是一部神州行电话,而且,这部手机就打过这么一次电话,无法查找。这说明,罪犯事前进行了精心策划,所以,有恃无恐。” 秦志剑:“所以,你们三个月没有任何进展,也就有了充分的理由!” 邱晓明:“你……” 秦志剑:“我谈完了。” 林荫:“斌良,你有什么补充吗?” 李斌良和秦志剑的看法基本相同,他看到的问题,秦志剑也全看出来了。当然,只有一点,秦志剑没有说,不过,自己现在也不能谈,不能在这个场合谈。 他望着邱晓明:“邱局长,那些被郑楠查处过的人也都调查过了吧,还有他女儿的同学,老师。” 邱晓明:“卷里边有,我们调查了三千多人次,凡是该调查的都调查了,没有发现嫌疑人。对了,那天晚上,郑书记的女儿因为老师孩子生病,晚自习结束就比往天早了一点。” 李斌良眼前一下出现少女惨死的情景,心想,如果不是这样,或许她就不会被害。 会场陷入沉默。片刻,林荫对老曾:“曾局长,我们的会恐怕开起来没头儿,您要忙就忙去吧,有什么事会找您的。” 老曾站起来,对大家:“行,大伙有什么要求提出来,我一定全力协助。当然了,就是不能娶媳妇!” 老曾说着,看了苗雨一眼,哈哈笑了笑离去。 李斌良看看苗雨,她仰着头不理老曾,现出一副高傲的表情。他注意到,自会议开始,她就是这样一副表情,和昨天晚上的表现判若两人。 林荫:“下边,希望大家放开思路,尽情地想象,大胆地谈。虽然想象是破案的大忌,但是,想象和推理同样重要,都是破案的重要手段。” 沉默片刻,又是秦志剑咳嗽一声开口了:“还是得我先说呗。我觉得,这绝不是一般的报复杀人,里边恐怕隐藏着深层问题。” 李斌良:“可是,既然是报复杀人,确定嫌疑对象应该不难,郑书记为什么提供不出嫌疑人呢?” 秦志剑:“所以我说,这里边有问题。我认为,他可能有话没告诉我们,没准儿,这里边牵扯到什么腐败问题!” 邱晓明哼声鼻子。 秦志剑:“邱局,有话说到当面,哼什么?” 邱晓明又哼一声:“我看,你想象得太过分了,还不如直说,郑书记是腐败分子!你上老百姓中间去打听打听,让他们评价,郑书记是什么人?你要是敢跟他们说郑书记是腐败分子,我怀疑你能不能活着离开山阳。你去过现场了吗?腐败分子能住那种房子吗?告诉你,郑书记是山阳有史以来最廉洁的书记。” 秦志剑不服气地:“可是,这样的腐败分子也不鲜见,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艰苦朴素,可银行里却有大笔存款……” “行了!”邱晓明忍不住发起火来:“秦志剑,你越说越过分了!你说别的什么,我都不跟你一般见识,可你说郑书记是腐败分子绝对不行。别忘了,你是刑警,说话要有证据,你说郑书记是腐败分子,就拿出证据来!你也算是有名的破案能手,难道就是这样破案吗?” 秦志剑被邱晓明震住,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想了想,改口道:“如果他真是个清官,那案件的性质就更明显了,他肯定是得罪了当地的腐败分子或者黑恶势力,受到了报复。” 邱晓明拉着脸不说话。会场陷入寂静。 林荫:“大伙都说说,不管对错,有什么看法都谈出来,然后再统一意见。志剑,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秦志剑:“有,供你们批判吧。从凶手作案手段上看,应该说比较专业老到,肯定不是初次作案,应该懂得消除痕迹,可是,怎么会在现场留下完整的指纹,却又比对不出来呢?” 邱晓明:“如果能明白这一点,案子也差不多破了。我们也对这个情况认真分析过,或许,凶手在作案后,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惊慌之下,把指纹留到了门上。” 是这样吗?李斌良不由想起三年前破获的季小龙杀人案,当时,季小龙也是故意把指纹留到现场的,他是以此向警方挑战,认为警方无法发现他,抓获他。难道,这起案件也是这样,那也太巧合了吧…… 林荫打断李斌良的思考:“斌良,你谈一谈吧!” 李斌良:“对案件本身,我现在提不出更多的问题,可是,我想了解一个人。” 林荫:“谁?” 李斌良:“孙铁刚。他是什么人?” 邱晓明一愣:“他是证人哪!就是他和小丁陪着郑书记回到家中,目睹了案发现场。李局长,你怀疑他?” 几个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李斌良。 李斌良想了想,把前天晚上江泉发生的案件说了,告诉大家,赵汉雄指认,暗算他的人就是山阳的孙铁刚。 邱晓明急忙摇头:“不可能,我前天下乡办案还碰到了他,正在忙着修路呢,根本就没离开江泉。再说了,他根本不是这种人!” 李斌良:“那他是什么人?” 邱晓明:“笔录上有啊?他是我们白山的老人,前些年外出经商办企业,发了大财,郑书记来后,他又回到山阳投资,是我市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为人很好,遵纪守法,他不可能干这种事。要说害人,当年,倒是赵汉雄害过他!” 李斌良注意地:“什么?” 邱晓明:“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楚……对了,赵汉雄原来也是山阳人,今年初把总部迁到了白山,多年前,他和孙铁刚在商场上有些竞争,孙铁刚吃了亏,然后就离开了山阳。” “这就对了嘛!”秦志剑插话道,“既然当年赵汉雄害过孙铁刚,孙铁刚今天报复他有什么不可能……哎,对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赵汉雄能不能和我们的案子有点联系?邱局,你们在侦破中调查过他没有?” 邱晓明把头扭向一边,沉默不语。 秦志剑:“怎么不说话?对,他势力大,你得罪不起是不是?这年头,黑社会都他妈牛起来了,还成了什么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我看,没准他真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 林荫:“志剑,你怎么乱说话?” 秦志剑意识到失言,住了口。 李斌良明白,赵汉雄在白山市的影响力是人所共知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么说,传到他的耳朵里,专案组将会吃不了兜着走,林局长及时制止秦志剑是对的。 林荫:“案情分析暂时就到这儿吧,下边,我们研究一下工作思路。大家谈谈,咱们该从哪儿入手?” 还是秦志剑抢先开口:“有什么研究的,明摆着的,目前只能从两方面入手。一是围绕受害人调查。既然是报复杀人,那么,凶手或者幕后策划者一定是郑楠得罪过的人,只能围绕他进行调查。二是在现场附近进行走访。雁过留声,人过留踪,要想办法找目击者。” 邱晓明不屑地:“这些工作我们都做过了,特别是现场走访,方圆二百米内的居民一户不落地过了筛子,可没有任何收获。” 秦志剑:“那也要走访。除了这两条还有什么好办法,你能拿出来吗?咱们总不能坐在屋里等知情人上门举报吧!” 林荫:“斌良,你说说。” 李斌良:“我觉得,秦大队长说的有道理。目前,只有这两条路。调查走访虽然都进行过,可是,由于调查走访的人不一样,责任心和能力也不一样,效果也就不同。所以,有些工作即使以前做过,我们也得重新做。我看,咱们还是抓紧行动吧!” 秦志剑:“对,新的思路是在工作中产生的,咱们就别坐而论道了。” 林荫想了想:“好吧。你们四个人分成两组,一组围绕郑书记进行调查,一组对发案现场附近居民进行走访。我看,斌良和苗雨一组,晓明和志剑一组,大家没意见吧!” 想不到,林荫话音刚落,秦志剑和苗雨就同时说:“不,我有意见。” 林荫看着二人。 苗雨:“我跟邱局长一组。” 秦志剑刚要说什么,听了苗雨的话,又忽然闭上了嘴。 李斌良心里既奇怪又有些不舒服:林局长是怎么回事,明明知道秦志剑和邱晓明说不到一起去,为什么偏要把他们分到一组呢?苗雨又是怎么回事,昨晚还好好的,今天为什么不跟自己一组呢?难道自己哪儿招她讨厌…… 李斌良瞥了苗雨一眼,见她仰着脖颈,眼睛看着窗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是怎么了,从会议开始她就这样,谁也不理睬,也不说话,更不看他一眼,好像和谁赌气似的。这是怎么了?自己没得罪她呀,难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荫没有理睬苗雨,而是转向秦志剑:“志剑,你有什么意见?” 秦志剑一愣,忽然又摇头改口:“不,我没有意见,我跟邱局一组,苗雨和李局一组,就这么定了吧!” 又是怪事,秦志剑刚才明明说有意见,忽然间又改了口,而苗雨也没再提反对意见。 林荫:“那就这样。你们再分一下,谁去调查郑书记,谁去走访?” 秦志剑:“我想见识一下这位县委书记,由我们去接触他吧!” 苗雨突然地:“不行,你戴有色眼镜看人,影响调查结果,还是我们去吧!” 林荫:“那好,就这么定了。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秦志剑:“我有。”对邱晓明,“哎,李局说,昨晚有人跟踪他们,这件事你查到什么没有?” 邱晓明:“没有。我们的人去了以后,什么也没发现,当时,居民多数都睡下了,调查了几户,都是一问三不知。” 苗雨:“那……还有那个人呢?他是什么人?” 邱晓明奇怪地:“哪个人?” 苗雨着急地:“这……我们在附近碰到一个捡破烂的,露天躺在垃圾里,蓬头垢面的,可吓人了……” 邱晓明:“啊,你说的是那个疯子吧,见谁都是‘政府好’,对不对?” 苗雨:“对,李局长说他蹲过监狱,是吗,他怎么疯的,有家没有?” 邱晓明:“这可不是一句话能说清了。他蹲过监狱是真的,多年前,因为经济犯罪判的刑,妻子跟他离婚了,带着儿子离开了山阳,他出来后,到处找他们,找不到,不知怎么就疯了!” 苗雨:“那他住在哪儿,就住露天地吗?” 邱晓明:“这……不能吧,郑书记来了之后,曾经指示民政局安排一下他这样的人。可他精神失常,谁也管不住他,仍然四处乱逛……具体情况我就说不清了。” 苗雨不再提问。 林荫:“如果再没有别的问题,就散会吧!” 几人向会议室外走去,李斌良落到后边,凑近林荫,低声地:“林局长,你等一下。” 会议室只剩下李斌良和林荫。林荫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为难地:“林局长,这个副组长还是让邱晓明当吧……” “不,”林荫果断地打断李斌良的话,“这是市局党组的决定。”直视着李斌良,“你应该意识到,被害人是县委书记的妻子和女儿,秦志剑分析得对,这里边极可能隐藏着深层问题,如果由山阳当地人来当专案组的领导,难保他们不受到各种制约和影响。” 李斌良无奈地:“这……那就这样吧,反正一切有你……” 林荫又打断了他的话:“不,我还要负责全市的刑侦工作,这个专案组长只是挂名,更不会一屁股坐在这儿不动,你要独立负责,行使组长的权力。当然我也不会看热闹,只是你别有依赖思想,要放手工作。” 原来是这样,李斌良更觉压力沉重。 林荫:“别担心,案子破了算你的,破不了算我的。行了吧。” 不行又能怎么样呢?何况,他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李斌良走出会议室,苗雨正在等着他,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山阳县委,见一见县委书记郑楠,可是,给县委办打了个电话,一位姓明的女同志说郑楠下乡了,具体去了哪里不知道。二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去县委,找郑书记周围的人谈一谈。 李斌良一走出山阳公安局办公楼,就看见一辆黑色的“林肯”迎面驶来,心中一惊:莫非…… 果然,车在他们眼前停下,里边走出三人,正是赵汉雄和他的两个保镖,其中一人肩头还吊着纱布。对了,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冯……对,冯健男! 赵汉雄走上前来,拦住李斌良:“李老弟,你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明明答应办我的案子,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跑这儿来了?” 大块头保镖也晃着身子走上来:“是啊,你走了,我们的案子到现在也没破,你得负责任!” 只有冯健男没说话,可是,他的眼睛也敌视地瞪着李斌良。 李斌良知道自己得罪不起眼前这位人物,只能耐心地解释着:“赵董,案子不是说破就破的,需要时间,你们也得提供线索……” 赵汉雄:“我怎么没提供?就是孙铁刚干的,我跟你们那个胡大队说了,可他到现在也没抓他!” 李斌良:“赵董,我们警察办案要凭证据,你说是孙铁刚干的,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我们是不能随意采取强制措施的!” 赵汉雄:“要什么证据?他早就跟我有仇,这次回山阳,就是冲我来的,处处跟我过不去,听说,江泉的江堤工程,他也插了一腿,要承包,就为这,他才对我下黑手,想除掉我独占工程。” 李斌良:“这件事我还真了解了,这几天,孙铁刚一直在山阳,根本就没去江泉……” 赵汉雄:“这种事,他能亲自干吗?他有钱,肯定是雇的杀手……对了,你破的铁昆杀人的案子,不也是雇人吗?李局长,我就信着你了,我的案子一定还得你办,不然,我不答应!” 李斌良:“这不行,我已经调到专案组了,是市公安局决定的,你要是有意见,就去跟市局提吧!” 赵汉雄:“提就提,我听说,林局长在这儿,我现在就去找他!”对两个手下,“走!” 三人横着身子向楼内走去。 苗雨看着三人的背影,对李斌良:“他是赵汉雄?” 李斌良:“对。” 苗雨:“太过分了,到底怎么回事?” 李斌良边走边对苗雨讲述了在江泉发生的事件。苗雨听后想了想说:“还别说,听起来,这个案子真不一般,应该重视。” 李斌良:“可是,我们现在办的案子更不一般,更应该重视!” 虽然同归一个白山市管辖,可李斌良却是第一次来山阳。昨天晚上去现场时,他对山阳县城的整洁已经有了初步印象,但那毕竟是晚间,此时,蓝天丽日之下,山阳县城的景观就更加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给李斌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整洁,干净。尽管有些路面已经破旧,可是,依然非常干净,看不到一点垃圾哪怕是纸屑,更没有一些县城常见的塑料袋纷飞的情景。人行道上,不时见到环卫工人在埋头清扫,道路两旁栽种着大大小小的常青树,正在向天地间倾吐着绿色。 苗雨也被眼前的情景吸引,走近一个女清洁工:“同志,你们山阳一向都这样吗?” 女清洁工看了苗雨一眼:“不,是郑书记来之后抓的,以前,我们县是有名的脏乱差。” 苗雨又问县委在哪儿,女清洁工指了指远处的两幢大楼:“那就是,两个楼,后边是县委,前边是县政府,一个大院。” 李斌良和苗雨向指的方向走去,很快来到两幢大楼跟前,一时都愣住了。 这就是县委、县政府? 南北两幢大楼中间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大院没有围栏,就那么向世界敞开着。院子外边的人行道旁,放一溜固定座椅,几个老人坐在椅子上休息。李斌良和苗雨试探着走向大门口,向院内探头看去,见院门安装的是伸缩门,但都缩在两边,门里门外不时有人说笑着进进出出,有几名中学生装束的年轻人拍着皮球一路笑着快步跑向院里。 苗雨显然和李斌良产生了同样的疑问,她走向在椅子上休息的一位白发老人:“大伯,这里是县委县政府吗?” 老人:“是啊,南边是县政府,北边是县委。” 苗雨还是有些不信:“这……真的,这里真是县委县政府?” 老人:“当然是了。啊,你们是看着不像吧!”自豪地,“从前可不这样,这都是郑书记来了以后变的。你们看……” 老人手指大门两边的标语,一边是“以法治县”,另一边是“从严治党”。 李斌良和苗雨这才有点信了,二人走进院子。 院内更令人眼睛一亮,大院长宽近百米,种着大面积的草坪,中间杂陈绿树、文化石、凉亭及雕塑小品。在草坪的空地上,安放有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械,有老人带着孩子在散步,还有的老人在练剑,或者利用健身器械活动筋骨。一群白鸽不时飞掠过来,散落到草坪上…… 李斌良又糊涂起来。这哪里是县委、县政府大院,明明是个小型游乐园吗。 李斌良不得不再次向几个正在锻炼的老人打听。一个老人大声地:“你们是外来的吧,没错,这里就是县委县政府,怎么样?” 苗雨:“这是郑书记来后改变的?” 老人:“当然了。以前,别说来游玩散步,大院的门都很难跨进一步,审查可严了,门口有站岗的,有管登记的,外来办事的经常在门口排长队,即使你带着有效证件,还要看你要找的人在不在,要是不在的话,你是进不来大门的!” 苗雨:“那么,从前大院是什么样子?” 老人哈哈笑了:“那咋说呀,反正不是这个样子。原来,大院临街全是门脸店,开小吃店的、卖服装的、擦鞋的,干啥的都有,政府每年可获得上百万元的租金收入。郑书记来了后,说这是横在党和群众之间的一堵墙,就把它拆了,又把大院绿化起来,开始是双休日向市民开放,后来就全天候开放了!” 另一位老人插话道:“这个大院原来像碉堡,四周有高高的围墙,还有保安站岗把守,怕上访的人进来闹事,干部们上街像老鼠躲猫一样。大院的前后左右原先有四道门,前门被堵走后门,后门被堵走侧门。现在,墙都拆了,岗也撤了。在这里,你只要不做违法的事,想干啥你就干啥,没人管你!” 居然有这种事?李斌良和苗雨互相看了一眼,向县委大楼走去。 李斌良希望县委大楼内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可是失望了。大楼内虽然很干净,却明显地有些旧了,一进门有一个传达室,里边有一个臂缠红袖标的老者。 李斌良走到传达室的窗口,老者看到了他,用试探的眼神看他:“什么事?” 李斌良:“这……我们……办点事。” 老者:“进去吧!” 李斌良:“不登记吗?” 老者一脸茫然:“登记?登什么记?” 苗雨:“不登记你这个传达室干什么呀?” 老者明白过来:“啊,从前也登记,郑书记来了之后就不用登了。郑书记说,除非形迹可疑的盘问一下,否则,都可随便出入。我看你们俩是正经人,就不问了。对了,你们找谁呀?” 原来如此。李斌良和苗雨对视一眼,倒一时说不出该找谁了。苗雨反应快:“我们找县委办的同志。” 老者:“啊,县委办就在一楼,顺着前边的走廊往里走就是,明主任在家……哎,明主任,有人找县委办!” 随着老者的呼声,李斌良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急忙转过头,只见一个三十五六岁、干部模样的女子走过来,看来,她就是县委办明主任了。 明主任狐疑地看着二人:“你们……有什么事?” 李斌良:“我们是公安局的……” 明主任:“啊,我知道了,你们打过电话……” 苗雨:“对,那电话是你接的?” 明主任:“我不是说过吗,郑书记下乡了,你们还来干什么呀?” 李斌良:“郑书记不在,我们想和县委办的同志谈谈。” 苗雨:“对,我们想和您谈谈。” 明主任:“这……好吧,不过,你们会失望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明主任转身向走廊内走去,李斌良和苗雨紧跟在后边。 明主任谈不上漂亮,但,举止得体,不卑不亢,很有风度。进办公室后,看看李斌良的证件,让座倒水,然后坐下,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二人,开门见山地说:“还是为那案子吧,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李斌良看着明主任,忽然想起,在询问卷宗上见过一个姓明的女性询问笔录,基本情况的栏目中注明她是大学本科毕业,县委办主任。不用说,肯定是她了。在询问笔录中,她的语气显得很愤恨,并认定是报复郑楠,只是想不出谁会这么干,表示会加以注意,发现什么及时向公安机关报告。 李斌良:“明主任,你先不要封口,我看了你的询问笔录,你说过,有人报复郑书记,是这样吗?” 明主任爽快地:“对,我是这么说过,怎么了?” 李斌良:“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呢?有什么依据吗?” 明主任:“依据……依据就是,郑书记来了之后,得罪过一些人。” 李斌良:“那你举一下例子,他都得罪过什么人呢?” 明主任迟疑了一下:“这……很多。他在机构改革中动真格的,撤免了一批不称职的科局级干部,还根据群众的举报,指示纪委、检察机关查处了一些违法犯罪的中层领导。另外,他性子急,经常批评人,很不留情,所以,得罪了一些人。” 李斌良:“那么,如果真有人报复的话,谁可能作案呢?” 明主任:“这……他得罪的人确实很多,可是,恨他到这种程度的,我真想不出是谁,这可不是乱说的。” 做记录的苗雨抬起头:“明主任,我们是市公安局专案组的,您说的一切,我们都会替您保密的。您大胆说吧,您怀疑谁,谁可能性最大,说出来,我们会调查的,说错了也没关系。” 明主任沉吟不语。 李斌良看出,她好像知道些什么,急迫地追问着:“明主任,您在郑书记身边工作,一定对情况比较了解。而且,您也一定希望尽快破案,我们非常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明主任:“这……公安局应该比我了解情况啊,其实,郑书记来后,得罪的不止是一些领导干部,还有黑社会!” 李斌良:“黑社会,你是说,他们……” 明主任:“这种事,只有他们能干得出来,即使是受处分的干部报复,也不会亲自动手,也得找他们。” 这个分析有几分道理。 “可是,你能谈具体一点吗?山阳的黑社会都有谁,谁可能这么干?” 明主任:“这……难道县公安局没向你们提供吗?” 李斌良:“明主任,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明主任沉吟片刻:“我看,你们应该调查一下马强。” “马强……” 李斌良想起,案卷中曾经出现这个人的名字,是郑楠列举出的得罪过的人,也指出这个人是当地黑恶势力头目,可是,有证据显示,在案发前,他就因酒醉滋事被拘留了。邱晓明刚才在会上就这么说过。 明主任低声地:“郑书记来之前,他们在山阳一贯横行霸道,没人敢惹,郑书记来了之后,不但把他们的财路堵了,还把他抓起来过,他们一定恨死了郑书记。” 做记录的苗雨抬起头:“郑书记怎么把他们财路堵了?” 明主任:“说起来话长了。郑书记没来之前,他们是山阳的一霸,什么坏事都干,可是没人敢惹。后来,他们居然发展到用暴力垄断行业经营。譬如,他们经营木材,别人就不能经营木材;他们经营煤炭,别人也就不能经营煤炭,而且,他们专门垄断一些民生行业。就说煤气罐吧,本来,县里有十几家,互相竞争,质量好,价格也低,他们看准这行有利可图,就强行把所有的煤气经营点买下来,而且,再不许别人经营,从此,全县只剩下他们一家,这样一来,价格不但高了,质量也不好,一罐气里边有半罐水,可就这一家,你不用也得用。你们算一算,全县几十万人,一年得用多少煤气,他们从中赚多少黑钱哪?” 苗雨气愤地:“这……难道就没人管他们?” 明主任沉重地:“怎么管,那些受害人被他们吓住了,敢反抗就背地里收拾你,你又没有证据,告谁去?再说了,他们跟一些掌权的打得火热,处处有人包庇他们,普通百姓有什么办法?要不是郑书记来,这种情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变呢!” 苗雨感兴趣地:“郑书记怎么做的,把他们抓起来了?” 明主任:“那倒没有。郑书记听到群众反映之后,提出了打破垄断的口号,不但大会小会部署,还在电视里向全县人民讲话,号召大家站出来公开竞争,经营各种民生行业,还说在自己任职内保证安全,出了问题找他。然后给公安局下了命令,一旦再出现暴力垄断现象、群众反应强烈而公安局无动于衷,就追究公安机关的责任。这样一来,局面就改变了,一些群众开始投资这些行业。一开始,马强他们捣过几回乱,威胁恐吓那些经营者,还砸过人家的场子,可是,在郑书记的督促下,很快都受到了查处,马强还被劳教了。这样一来,老百姓胆子也大了,敢跟他们斗了,此后,再也没有这种现象。” 听着明主任的话,李斌良暗想:别说,这个马强真的应该重点调查。想了想又问:“听说,这个马强劳教三年。什么时候出来的?” 明主任:“早出来了,郑书记能管山阳县,可是,管不了劳教所呀?他进去只呆了几个月,就通过关系保外就医了,其实,啥病也没有,成天在社会上逛,不过,从那以后,他没敢惹太大的事。”叹息一声,“郑书记做的这些事,都是有利于老百姓的,谁不说山阳来了一个好书记,山阳的百姓有福气,可是,谁知道,出了这种事……你们不知道,别看郑书记外表没什么,可是,我们在身边的人看得出来,他瘦多了,人也见老了,可是,工作更投入了……对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他还有一个老母亲,住在他弟弟家中,本来身体就不好,听说儿子摊上了这种事,经受不住打击,也在不久前去世了……同志,我们知道,郑书记非常痛苦,你们一定要快点破案啊!” 明主任眼中现出了泪花。看得出,她是动了真情。 苗雨自语地:“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县委书记,我还以为,这样的领导只有小说电视里才有呢!” 明主任:“我不知你们信不信,不过,我没有说半句假话,而且,郑书记做的好事绝不止这些,你们可以向群众去打听。” 苗雨:“那,他对群众好,对你们这些身边的人怎么样?” 明主任想了想:“应该说,不如对群众那么和蔼,在工作上要求很严格,出了问题总是严肃批评。可是,他处事公正,让你心里痛快。就说我吧,大学毕业就分到了县委办,一干十几年,县里所有大材料都是我写的,光党代会就开了三届,还不包括每次大会中间的几次会议。可是,提拔到副主任就到头了,主任届届都是搞事务的担任,弄得秘书们工作都不安心,说材料写得再好,也不如为领导生活上服务好。可是,他来之后,完全从工作出发,我这个主任就是去年提的……请你们不要误解,我说这些话绝不是从个人利益出发,你们可以去问群众,看他们怎么说。” 苗雨:“可是,郑书记这样做,难道就没有阻力吗?” 明主任:“当然有,而且还很大,但是,没人敢当面顶,都是暗着顶的。前两年,上访告状的就不断,制定的措施出台了,可是,有些部门软磨硬泡,迟迟不落实,要不,郑书记怎么能撤换一批科局领导呢?不过,现在好了,郑书记的妻子和女儿被害后,他把一切置之度外,又查处了几个问题严重的实权局长,市委何书记还亲自到山阳来给郑书记当后盾,表态全力支持郑书记,严肃批评那些反对郑书记的人。这以后,郑书记的工作阻力基本没有了,好多决策都顺利落实了。从这点上看,郑书记也算因祸得福,可是,他付出的代价太沉痛了!” 明主任的语调中充满了真诚的同情,打动了李斌良的心。他想了想:“明主任,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您刚才指出了马强可疑,可是,您的询问笔录里为什么没有呢?原来为什么没说?” 明主任:“这……没有证据,能乱说吗?说实在的,我也有些害怕,对县公安局也有点信不过,跟他们说的话没准儿就给你传了出去。如果真是马强他们干的,他们既然连县委书记都敢算计,我一个办公室主任还会放到眼里吗……对了,你们一定要给我保密呀!” 李斌良:“你放心吧。明主任,你刚才谈到了马强,可是,我也注意到,你几次用了‘他们’的字眼。这说明,马强不是一个人吧,他有党羽同伙吗?” 明主任迟疑了一下:“这……内幕我就不太了解了,我只知道马强的名字,别的你们去问公安局吧!” 李斌良和苗雨互相看了看,没有再往下问。 苗雨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明主任,你对郑书记的家庭情况了解吧,他和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明主任苦笑一声:“我知道,你们是想问,这里边能不能有情杀什么的,其实,公安局已经不止调查过一次了,他们夫妇感情非常好。出事前,我还真听说过,郑书记的妻子比他小几岁,是个下岗女工,到山阳来,郑书记也没利用职权给她什么工作,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们当年是恋爱结婚的,而且是郑书记追求的她……这话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可是,郑书记绝不可能有什么外遇之类的事。” 苗雨抬起头:“可是,我们听说,在案发前,郑书记和妻子吵过嘴?” 到底是女人,关注点和男人就不一样。李斌良也曾在案卷中看到了这点,是郑楠的邻居提供的,说案件发生前几天,听到郑楠夫妻吵过嘴,郑楠在询问笔录中也承认了这一点,说是因为住房的事,而且,解释得也很合理。 果然,明主任有点奇怪地看着苗雨:“怎么,你们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其实,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是因为住房的事。对了,白山市委市政府有个内部规定,县级以上干部调转,都有购房补贴,多的三万五万,少的一万两万。郑书记经济负担较重,除了供孩子上学,还要赡养患病的母亲,没什么积蓄,就买了一幢平房。可是,你们也知道,现在,连普通干部都住上了住宅楼,我们县科局级以上的干部没住楼的屈指可数,一个县委书记要想弄套楼住还是很容易的。郑书记来后,主动送给他楼住的开发商不少,当然,名义上是‘借’,其实也就是送,可都被郑书记拒绝了,就因为这个,他们夫妻产生了矛盾……”明主任声音低了下来,痛苦再次流露出来,“我想,如果他住上楼,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事了,住楼怎么也比住平房安全得多!” 李斌良心中暗想:也未必,如果罪犯真的要加害你,住得再安全恐怕也无济于事。 明主任谈完这些话沉默了,李斌良问她还有什么说的没有,她摇头说没有了。李斌良站起来:“明主任,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们还有事,得走了……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郑书记去了哪里?” 明主任犹豫了一下:“我说过,他下乡了……你们不知道,郑书记往往是哪里有问题去哪里,行踪很难确定,一个小时之前在这儿,一个小时后可能又到那儿了。” 苗雨:“难道你不知道郑书记的手机号吗?” 明主任又犹豫了一下:“这样吧,我给司机打个电话,看他们在哪儿。” 李斌良:“司机?是小丁吗?” 明主任:“对。”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小丁吗,是我,你们现在在哪里……好,知道了。” 明主任放下电话望着李斌良:“他们在希望公路的建筑工地上!” 苗雨:“希望公路?” 明主任:“对,这是条正在修筑的公路。你们要是去的话,得走长岭的老公路,它就在希望公路旁边,等希望公路修好了,就把老路废了!” 李斌良:“谢谢你,我们走了!” 明主任:“我送送你们!” 明主任将二人送出县委大楼,面对着大院里的情景,苗雨又有了新的话题:“明主任,听说,你们县委、县政府大院现在这个样子,也是郑书记来后改的。” 明主任现出自豪的神情:“是啊,不止县委县政府这样,其他职能部门也都这样。郑书记说,共产党是人民的公仆,共产党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不能公仆在大楼里作威作福,戒备森严,老百姓只能站在围墙外伸着脖子当看客。各单位大院的所有权原则上归各单位所有,但使用权应是社会共享的,最起码,普通百姓也应成为‘客人’,随时可以进来坐一坐,玩一玩。说实在的,一开始,我们也不习惯,现在反倒觉得挺好,和基层群众的感情也拉近了不少。” 李斌良:“可是,现在群众上访这么严重,你们这么搞,不影响工作秩序吗?” 明主任向前指了指:“你们自己看,上访的在哪儿?郑书记来了之后,要求改上访为下访,各级纪检、信访部门都深入到基层,哪里上访的多就去哪里,把问题解决到基层。在这方面,郑书记还制定了责任制,各部门一把手要亲自抓上访,任务交给一把手,责任追究一把手,成绩奖励一把手。还特别强调,领导要深入到群众中去解决问题,而不是等群众上访到门上。解决不了,可逐级向上打报告。如拖沓或是处理不力,一把手就要接受处分。我们这里先后有七名乡镇书记因此被通报批评。郑书记还在全市城乡搞大规模的干群对话,带着干部骑自行车调研,发现问题立即对口处理,还往往根据一个小问题去解决一个全面性的问题,所以,减少了很多上访。” 李斌良:“那么,对那些缠访或者无理取闹的怎么办?” 明主任表情复杂地一笑:“在上访群众中,真正无理取闹的能有几个?在这方面,郑书记也有明确规定,如果确属无理取闹,下边又解决不了的,就交给他亲自处理。但是有一个前提,如果经他调查,不是无理取闹,那就要给予交上来的领导处分。结果,这条规定实施后,没发生一起这样的事情。” 苗雨:“那,安全问题怎么解决?你们这大院随便进出,谁敢保证不出事?” 明主任笑了笑:“最初,我们也这么想过,可事实和我们想的相反。从前把守那么严,院里还经常有盗贼出没。发生最大的一次案件是在郑书记来之前,机关车库里的两辆高级轿车夜间被盗。可是,现在这样开放后,至今就丢过两次自行车,还是在刚开放时出的事,但是,很快就有群众举报破了案。这两个案件其实与开放大院无关,因为小偷是失了学的中小学生。这事让郑书记很痛心,他立即提出全社会要保证每个孩子有学上,以减少青少年犯罪。郑书记还说,‘防老百姓是没有用的,关键在于干部和群众是不是一条心。’事实真是这样,大院开放后,很多来往的群众都成了我们的耳目,他们发现可疑的人和事,会告诉我们。” 明主任停下来,李斌良也不再问,此时,他的心中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县委书记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好感。 苗雨:“明主任,这么好的书记,你们怎么不宣传哪?” 明主任:“不是我们不宣传,是不敢,郑书记不让。你们不知道,他顶走多少采访的记者,他还把这当作一条纪律要求宣传部门,谁要未经允许对他进行宣传,将给予处分。” 苗雨看着李斌良不再说话。 李斌良也说不出话来:居然有这样的书记,这样的领导,太不可思议了。 走出县委大院,李斌良和苗雨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立刻去见郑书记。此时驱使他们的,已经不仅仅为了破案,而是一种好奇,一种敬仰,一种爱戴……如果今天见不到他,他们是无法安心的。 山阳县公安局给专案组配了一台车,可是,被走访的秦志剑和邱晓明开走了,李斌良和苗雨迫不及待地决定乘坐长途公共汽车前往。 两人走向公共汽车站时,苗雨忽然对李斌良说:“李局长,你看出来了吗?那位明主任爱上她的书记了。” 李斌良:“什么……你怎么知道?” 苗雨:“因为,如果我的身边有这样优秀的男人,我也会爱上他的。” 这…… 李斌良看了苗雨一眼,苗雨却再不说话,而是又仰起高傲的脖颈,向前走去。 第四章 险情 客运站都是热闹的地方,山阳也不例外,候车大厅内外,人来人往,喧嚣不已。李斌良和苗雨走进候车室,向问事处打听车次,还真挺巧,半个小时后就有一班长途公共汽车前往长岭,恰好经过希望公路建筑工地。 已经是午间,二人也有些饿了,苗雨买了两个汉堡包和两瓶纯净水,引着李斌良走向候车的长椅,想找个地方坐下,填饱肚子。 可是,长椅上都坐着人,虽然并不拥挤,但是,坐着的旅客都保持着宽松的距离,因此,他们就难以找到并肩坐下的地方。 苗雨手往前一指:“李局长,让他串一下,咱们坐那儿!” 李斌良顺着苗雨的手指看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坐在前面的长椅上,他两边各空着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座位。 二人走向青年,苗雨客气地:“对不起,能不能麻烦您往那边串一下!” 青年冲苗雨翻了一下眼睛,不耐烦地一挥手:“一边儿去!” 苗雨:“哎,同志,您这是干什么,我们坐在一起吃点东西,麻烦您串一下吗……” 青年没等苗雨说完就抬起眼睛:“你有完没完?候车室有的是地方,为啥非得坐我这儿,去去,别烦我!” 这人,怎么回事? 李斌良打量了青年一眼:额头上一个刀疤,手上拿着手机,挺烦躁的,不是善良之辈。 苗雨气恼地要和青年理论,被李斌良拦住:“苗雨就这样吧,你坐那边,我坐这边,不耽误吃东西!” 苗雨只好和李斌良分头坐在青年两边。想不到,这个青年横起眼睛:“咋的,你们是不是跟我过不去,坐哪儿不行,非得坐这儿?” 这下子,苗雨不让了:“怎么的,这候车室是你家开的,我们就坐这儿,你能怎么样?” 青年现出凶相,猛地站起来,拉出寻衅的姿势,恰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只好放弃争斗,指了指苗雨和李斌良,一边把手机放到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一边向远处走去,把座位全扔给了他们。 真是个怪人。 李斌良和苗雨刚刚吃完,大喇叭就响起来:“发往长岭的长途公共汽车开始检票了,请旅客们到检票口排队检票上车!”二人急忙去排队检票。就在要轮到他们的时候,苗雨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发出“咦”的一声。 李斌良也回过头:“怎么了?” 苗雨:“你看——那边……” 李斌良顺着苗雨的手指望去,在候车大厅的人群中,一个瘦长的青年身影一晃不见了。 苗雨小声地:“好像是昨天晚上跟踪咱们的那个人!” 什么……对呀,身材上真的有点像…… 还没容李斌良做出反应,他们已经来到检票口跟前,女售票员大声地:“看什么呢?票!” 李斌良只好把目光收回,和苗雨检了票,通过检票口,登上了长途公共汽车。 坐好后,李斌良又低声问苗雨:“你能确定,就是那个人?” 苗雨:“这……我就看了一眼,怎么能确认,不过,我觉得身材和脸形都有点像!” 李斌良也有这种感觉,可是,他们不能捕风捉影耽误大事。他们更着急的是见到山阳县委书记郑楠。 自打从警后,李斌良很少坐长途公共汽车。警务上的事往往很急,公安用车又相对方便,所以,坐小车的时候多。有时候,他也向往乘长途公共汽车的感觉:车中多是基层民众,朴实热情,畅言无忌,听他们说话,有一种平时享受不到的乐趣。有人说,一个车厢就是一个小社会,很多民情可以从乘客的口中反映出来。现在,为了调查这起案件,搜集情况,坐长途公共汽车就更有必要了。 车很快驶出县城,一切就如想象的那样:正是春天时节,车窗外的田野一片如茵的绿色,路旁的树木也穿上了绿装。乘客们放开嗓子,无拘无束,畅所欲言,车厢里洋溢着一股真诚热情的气息。 然而,这种气氛很快被两个人的争论声打断,它吸引了李斌良、苗雨和所有乘客。他们一个是年轻小伙子,一个是中年男子,在争论伊拉克战争。年轻小伙子大骂布什,说他是侵略伊拉克主权,是霸权主义,想抢伊拉克的石油。中年男子看上去有些文化,他反驳小伙子说,美国打的不是伊拉克,而是萨达姆,美军占领伊拉克是解放了伊拉克人民。小伙子当然不服气,说美国再好也是外国,有什么权力干涉伊拉克的内政,伊拉克的事情应该由伊拉克人民选择。中年人说,伊拉克人民在萨达姆统治下,没有一点权力,怎么选择?还说,不管谁统治伊拉克,只要让人民生活幸福就行。年轻人就骂中年人是汉奸,中年人说年轻人愚昧,越吵越凶,要不是有人拦着,年轻的差点动手。然后,二人就逼着周围的人表态,问大家,谁说的对。这种国际问题,普通百姓哪能说得清楚,后来,还是一个老者转了话题: “咳,你们说的世界大事我不懂,可是,以小比大。谁当咱们山阳的书记都没关系,只要他对老百姓好,我就拥护他,管他姓李姓王,是不是本地人,谁都行。大伙说是不是?” 老者一句话把小伙子堵住了,也打开了周围乘客的话匣子。好多人说起郑书记的好处。有个壮汉大声道:“这话对,本地人不本地人有啥用?原来的米书记倒是本地人,可他给咱老百姓干啥好事了?我拥护郑书记给咱当书记,他要是多干几年,咱老百姓就享福了!” 一个中年男子附和道:“是啊,如今,上哪儿找这样的书记去,就他的清廉劲儿谁也比不了。你们听说了吗?我们镇的书记是咋下去的?原来呀,郑书记一上任,他就给人家送去了五万元,说是郑书记刚来,需要钱。他这么干,本想再往上升升,没承想,当时就让郑书记给轰出门去了。后来,郑书记经过考查,认为这个人不干净,就把他撸了,给我们换了一个干实事的新书记,我们老百姓都乐坏了!” “咳,你那是小事,”又一个男人大声道,“我听在城里当干部的表弟说,如今,山阳的官不好当了。郑书记在全县干部大会上说:你们不要老想着给领导送礼。你们的工资都不高,凡拿出几万元送礼的,多数不是自己的钱,或者是借的,或者是黑钱,送礼的目的是爬官,爬上官再往回捞本。所以,今后谁再给我送礼,我就派人调查你的钱是哪儿来的。你要想当官,别老想着让我一个人满意,得让老百姓满意。老百姓说你好,县委才能提拔你。他还说,今后提拔干部,要到老百姓中间去考核。还别说,他这一讲还真管用,这些日子,我们乡里的头头们待老百姓比从前好多了,经常到村里来,帮着办点实事,也不敢白吃白喝了,见到我们老百姓都笑嘻嘻的好像见了二大爷似的。那天,一个副乡长碰到我,居然主动跟我握手,让我给他提点意见,弄得我还挺感动的!” 一阵笑声。 一个农村妇女紧接着说:“你们别笑,这是真的,我们乡里的干部对老百姓也比以前好了。郑书记真是好人,他到俺屯儿去过,一点架子也没有,连个随从都不带,骑着自行车直接去了地里,一开始,俺们谁也不知道他是县委书记。到中午时,他就跟俺们一样在地头吃饭,接着,他在俺村里住了三天,解决了好多积攒多年的问题。俺家二大爷说,他的作风跟解放初的干部差不多!” 话题一开头就止不住了,大家纷纷抢着讲,有个教师说,郑书记为解决拖欠教师工资问题,订了一条规矩,有一个教师不能按时领工资,财政局长、教育局长和农村的书记乡长就不开工资,他本人也不开。结果,教师工资问题很快解决了;有个商贩说,郑书记每天都起得很早,在大街小巷转悠,碰到群众就问长问短,让他们给县委县政府提意见,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总之,郑书记做的好事数不清。从乘客们的脸上,李斌良看到了人们发自内心的拥戴和希望,同时,也深感压力,暗暗发誓,一定尽快破案,为这个好书记报仇,伸张正义。 可是,那个挑起话头的老者却忽然常叹一声道:“可惜,谁当书记咱老百姓说了不算,有人说,他要这样干下去,肯定干不长,不知是真是假!” 车厢里一下沉默下来。片刻,有人说老者的话有道理,如今好官难当,去年就听说上边要把郑书记调走,还有人奇怪,像郑书记这样的人怎么能提拔上来,后来,话题又转到案件上,有人说好人没好报,还有人分析是谁作的案。尽管不知是谁,可大家一致认为不是老百姓干的,说郑书记交下了老百姓,也得罪了一些坏人。壮汉愤愤地说:“妈的,我要知道是谁,把他撕碎一口一口吃了!” 听得出来,大家说的都是实话,郑楠确实是个不错的领导。李斌良暗想,作为一个县委书记,能获得这样的民间评价,实在应该满足了。 片刻后,汽车驶上一条颠簸的乡村公路,有人指着车窗外大声地:“明年就好了,等新的公路通车了,再也颠不着了。”李斌良望向窗外,看到一条正在新筑着的公路,这一定是明主任说的希望公路了。乘客们的话题也转向这条公路上,李斌良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由于交通条件不好,山阳县东半部有好几处矿山和大片的土地,农产品也很多,就是吸引不来资金,也不好往外运,建这条公路,很大程度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这样一条公路,肯定需要不少资金,这样一个普通县城怎么修得起呢?很快,李斌良在乘客们的谈话中知道了怎么回事。原来,这条路的资金一半是郑书记通过同学的关系从省里有关部门跑来的,另一半是从山阳县募集的。可他的募集手段非常特别,绝不是那种打着捐款的硬性摊派,而是发动全县人民自愿出资,办法是,凡出资皆按入股办理,投资人成为股东。公路修好后建立收费站,酌情对过往车辆收费,每年年底,根据股东投资多少分红,初步测算,要比银行存款高得多。这样一来,很快解决了资金问题,不但吸引了本县人,还有好多外地人来争相投资,有的一投就几百万。因为有了股东,郑书记又主持成立了董事会和监事会,负责工程的招标并监督资金使用和道路质量及收费站的收费情况。有了这些措施,投资人的积极性和责任感更调动起来。山阳老百姓给这条公路起了个别名叫“阳光公路”,一是其中的“阳”字与山阳县同音,二是说这是个透明工程,不存在腐败问题,三是意味着更加美好的明天。 看来,这个郑书记不但人品好,工作上也确实有一套。李斌良越发着急见到这个人了。忽然,身旁有人指着窗外惊呼起来:“你们看,郑书记……” 李斌良和苗雨急忙站起来,向车窗外望去。 窗外正是修筑着的希望公路,一台轧道机在路面上缓缓前行,几台卡车在卸沙石,一些工人正细心地躬身摆放着石块。路边,停着一台崭新的4700越野吉普,五六个男子站在车旁,其中两个中年男子正在对话。二人都戴着安全帽,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另一个较为消瘦。高大魁梧的人衣着整洁,很有气派,正比比划划向消瘦的男子说着什么。 不用说,这一定就是郑书记。 没等李斌良做出反应,苗雨已经对着司机叫起来:“师傅,停车,我们下去。” 公共汽车减慢了速度,司机奇怪地:“怎么在这里下车呀?” 苗雨:“我们有急事,请停车!” 车刚停稳,李斌良就随着苗雨跳下去,向正在修筑的公路、向着人群、向着县委书记郑楠奔去。 这时,那个消瘦的男子已经钻进旁边的一辆桑塔纳向远处驶去。李斌良看见,那高大的人向前走了两步,望着桑塔纳的背影,久久地举着手臂不放下。二人急忙走上前,苗雨走在前面,大声地:“郑书记,您好!” 身材高大的男子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李斌良和苗雨。在李斌良的想象中,郑楠应该和刘新峰差不多,应该是文静中透出坚毅的那种气质,可是,眼前这位看上去比想象中显得粗一些,大约是和经常下基层有关吧。 李斌良来不及细想,急忙递上警官证:“郑书记,我们是市公安局专案组的,我叫李斌良,她叫苗雨。” 男子看着证件:“你们是专案组的,找郑书记?” 苗雨:“对呀,就找你。” 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我是郑书记?你们把我当成了郑书记……” 苗雨:“这……难道你……” 男子:“我哪里敢当郑书记,郑书记刚走,你们看着了,就差一步。” 苗雨:“什么,就是刚才那个人?坐桑塔纳那个……” 男子:“对,那就是郑书记。” 这…… 李斌良扭头看去,桑塔纳早没了影子,留在印象中的只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消瘦背影,背负着沉重和痛苦的背影…… 可不是,他才是郑书记! 这……找了半天,却失之交臂…… 李斌良:“那……郑书记去了哪里?” 男子:“这可难说了。他下基层总是这样,事先不通知你,说到就到。这不,来检查我们施工质量,也是突然袭击,现在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这可怎么办? 李斌良环顾四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有车站。 这可如何是好,往前,去哪里,怎么去?转回去,白跑了不说,没有车,不是说回去就回去的。 男子:“你们是公安局专案组的?找郑书记有什么事?是不是为了他家的案子?” 苗雨:“对,我们专案组就是破这个案子的。” 男子向远处看了看,奋然地:“这样吧,我送你们一程,看能不能追上他!” 太好了! 苗雨:“师傅,太谢谢您了!” 男子:“不用谢,别说送送你们,你们要是破了这个案子,我就把这台车送给你们!” 苗雨:“是吗,你放心,我们一定破案!” 男子:“那好,到时我保证兑现。快,上车吧!” 三人迅速进入车内。李斌良坐到男子身旁,苗雨坐到后排。 男子熟练地启车,顺着刚才公共汽车行驶的道路驶去。 苗雨讨好地:“师傅,你这车不错呀,多少钱买的?” 男子:“车是不错,可我是被强迫买的。” 什么…… 李斌良心一动,一下想起明主任说的马强等黑恶势力的行为:“怎么,有人强迫你买的?” 男子:“差不多。” 苗雨:“谁强迫你买的,跟我们说说,我们找他算账!” 男子乐了:“那可不行!” 苗雨:“为什么?谁强迫你买的?” 男子:“还有谁,郑书记。” 李斌良又是一惊:“什么,郑书记强迫你买这台车?” 男子:“是啊,这台车本是他前任买的,他来之后,说山阳连教师的工资都不能保证,他的屁股没这么娇贵,说啥也要跟我的那台破桑塔纳换。可是,能白换吗?我得给他找差价呀,结果,找回的钱让他给教师发工资了!” 原来如此。现在,李斌良和苗雨的心中,对这位县委书记已经不是好感,而是崇敬了。 苗雨:“你是说,郑书记放着4700不坐,非要坐你的旧桑塔纳?” 男子:“谁说不是。其实,我还有一台好车,是奔驰,可是,山阳的路况不好,特别往这边来,路更难走,祸害车,我就特意买台桑塔纳坐,已经跑旧了,还硬让他熊去了!” 男子虽然在埋怨郑书记,可是,口气中不乏敬佩和自豪,显然,他不是个普通人物,和郑书记关系也不一般。 李斌良:“请问,您贵姓?” 男子:“免贵姓孙,孙铁刚。” 李斌良:“什么,你就是孙铁刚?” 孙铁刚:“是啊,怎么,听说过我的臭名?” 当然听说过,赵汉雄指控暗算他的人就叫孙铁刚,在案卷的询问笔录中也见过这个名字,郑楠就是在同他喝酒的时候接到那个罪恶电话的,然后,在他的陪同下赶回家中,发现了惨案……莫非,就是这个人了? 李斌良脑筋急转,没有马上问,而是迂回着:“啊,听说过,听说过,这条公路你承建的?” 孙铁刚:“对,承包这个工程,我可没少花血本啊!” 花血本……这又是什么意思? 苗雨:“你是说,给领导送了好处,才得到这个工程的?” 孙铁刚:“是啊。” 苗雨:“送给谁了?” 孙铁刚:“还能是谁?当然是县委书记。” 苗雨:“你是说,郑书记……” 孙铁刚:“不是他,别人敢吗?” 这…… 李斌良一愣,和苗雨互相看着,觉得十分意外。 不,他一定在说假话,哪有贿赂别人往外说的,他…… 孙铁刚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懵了吧,我是跟你们说笑话。告诉你们吧,我虽然和郑书记关系不错,可我能包下这项工程,是公平竞争来的,而且,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但垫资百分之二十,还投了一大笔钱。郑书记跟我说过,赚钱要靠本事,不能靠关系。别说我,谁跟郑书记也别想来歪门邪道。这不,江泉要修江堤,我听说郑书记和江泉的刘书记关系不错,让他给说句话,可他说啥也不答应,我只好把标书交上去坐等了。” 不用再问,肯定是他了,他肯定就是赵汉雄说的那个孙铁刚。想不到,居然这样和他相遇了。看来,他真参加了江泉的江堤工程竞标…… 难道真是他暗算了赵汉雄?看他的样子,不像啊…… 可是,人不可貌相。 李斌良迂回:“孙董……该怎么称呼您呢?是孙董还是孙总?” 孙铁刚:“你说呢?你想想,如果叫孙总的话,不细听成什么了?” 李斌良一愣,旁边的苗雨却笑出声来,李斌良想了想,也笑了。是啊,孙总的谐音是“损种”,谁愿意让人这么叫哇?看来,这个孙铁刚挺幽默的。 李斌良忍住笑:“对不起,那我就称您孙董,可以吗?” 孙铁刚:“行,只要不叫我‘损总’叫啥都行,我年纪比你们大,叫孙大哥也行……怎么,听你的口气,有话要问我?” 李斌良:“啊,没事,随便扯扯,听说,你原来是山阳人,后来离开了,是郑书记请回来的?” 孙铁刚:“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不是郑书记,我是说啥也不会回来的。对了,你们肯定知道,我是有钱人。这年头,一说起有钱人,就不往好了想,其实,有钱人也不一定都是坏人。当然,我也不隐瞒,我也买空卖空过,打过政策的擦边球,可是,凭良心说,我没干过大的缺德事儿,也没有大的违法犯罪。做生意办企业是这样,你钱越大,赚钱也越容易,特别是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几年,我抓住了机会,发了点财,在经济上打下了基础。可是,后来就不行了,越不违法犯罪做生意越难,处处卡你不说,还有人跟你强拿硬要,不给就收拾你,你又没处告去,没有办法,只好离开了山阳……” 孙铁刚话没有说完,却沉默下来,好像陷入当年的回忆中。 片刻,李斌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谁跟你强拿硬要?” 孙铁刚还是沉默不语。 李斌良想了想,小心地:“你认识马强这个人吗?” 孙铁刚不在意地:“当然认识,山阳有谁不知道他呢?” 李斌良:“这个人怎么样?” 孙铁刚仍然不以为然地:“怎么样?你们警察能不知道吗?坑蒙拐骗抢偷,不是好种。” 苗雨:“是不是他跟你强拿硬要?” 孙铁刚哼声鼻子:“也有他一份吧!” 李斌良:“听你的话,还有别人,他还有同伙?” 孙铁刚又不说话了。 苗雨:“孙董,我看你是个爽快人哪,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是不是害怕马强啊?” 孙铁刚愤然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触碰到喇叭按钮,喇叭发出一声沉闷的哼鸣:“我怕他?他算个什么,只是个出头露面的打手罢了,他要是后边没人,早让公安局收拾了。” 苗雨:“这么说,他后边还有大人物,是谁?” 孙铁刚又不说话了。 李斌良:“孙董……” 孙铁刚:“你们别问了,这个人比我的名声大多了,在白山市没有不知道他的。” 苗雨:“是谁?” 李斌良:“你是不是说,赵……” 孙铁刚冷笑着:“怎么样,我一提你们就想到是他,名声大不大?对,就是他!” 李斌良心一动:有意思,那边,赵汉雄指控孙铁刚暗算他,这边,孙铁刚又对他愤愤不平,看来,这里边确实有文章。 李斌良小心地:“你和他……” 孙铁刚毫不掩饰地:“我们是死对头。”停了停,“对了,他也是有钱人,钱恐怕比我还多,可他的钱和我的钱来路不一样。你知道他的第一笔钱是怎么来的吗?和外地老客签了笔合同,说有钢材销售给人家,把老客领到站台上,比划一大片等着装车的钢材,就说是自己的。那时候钢材缺呀,老客害怕货跑了,很快就把六千多万打到他的账上,回去却咋等货也不来,就报了案,可他早用这笔钱把掌权的买通了,结果,按经济纠纷处理,他弄了一些报废车,按好车的价格抵给了老客,老客一下就破产了,他呢,最少干捞四千万。你说,他是人吗?” 苗雨:“除了这些,他还干过什么?” 孙铁刚:“多了,坑蒙拐骗,强打硬要,还有,贷款,坑银行,坑国家。反正,没有一样好事!” 李斌良没有感到意外。这种事,在中国并不新奇,理论界曾提出富人的“第一桶金”问题,也就是“原罪”之说,意思是,现在的百万、千万乃至亿万富翁们,赚到的第一笔钱令人可疑。可是,可疑归可疑,谁也没有办法。 孙铁刚继续讲:“有了第一笔钱,事情就都好办了。他用钱开路,黑道白道啥招儿都使,钱就越来越多。别人不知道,他光从我身上就弄去五百万以上。” 苗雨惊讶地:“这么多?他是怎么弄的?” 孙铁刚:“怎么弄,全是坏招儿。我这边正常做生意,他那边买通了管我的人,处处刁难我,算计我。然后,他又找到我,说能替我消灾平事儿,开始我也不知道,就请他帮忙。这下可坏了,三天两头冲你要钱,你要不给,那就等着吧,损失的钱保证比他要的还多。后来,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只好一拍屁股走了,好几个产业都被他用仨瓜俩枣的价钱弄去了。我是真被他整怕了,要不是郑书记,是说啥也不会回来的!” 李斌良:“那么,郑书记是怎么请你回来的呢?” 孙铁刚:“咋说呢,也不完全是他请的,我自己也愿意。不管咋说,山阳终究是我的家呀。当年……我是说我还没离开山阳的时候,郑书记在市委调研室工作,来山阳搞过调研,知道了我的事情,替我向上级反映过,还为我写过文章,虽说没顶什么用,可我看出他是个好人,就成了好朋友。后来,听说他来山阳当了书记,处处和赵汉雄对着干,我就和他取得了联系。他说山阳需要加快发展,需要资金投入,也有很多赚钱的机会,我就心活了。可是,想回来,又有点害怕,他说,以县委书记的名义保证我的安全,还说,只要他在山阳一天,绝不允许赵汉雄横行霸道。这样,我就回来了。” 苗雨:“你回来之后,赵汉雄又欺负过你吗?” “他敢?!”孙铁刚忽然强硬起来,可是,马上又住了口,停了停,变了口气,“也不能这么说,我刚回来的时候,他真的威胁过我,可我有郑书记撑腰,不理他那份胡子,后来,他也没敢把我怎么样。再后来,他觉得在山阳没有了市场,不得不把总部迁走了。不过,他也算有本事,在白山又打出一片天地,名声越来越大了,现在,全市各县市区,除了山阳,没有他不插手的。就这样的人,还混成人大代表,政协常委,你们说怪不怪?” 李斌良:“这么说,他一定恨郑书记了?” “那还用说吗?”孙铁刚激动起来,“他不是人,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郑书记的妻子和女儿一定是他雇人杀的,你们要尽快破案,把他抓起来,不然,他肯定还要算计我。在山阳,他第一恨郑书记,第二就是恨我。他原来垄断了煤气罐、煤炭和木材市场,别人不敢插手,是郑书记动员我出来经营,打破他的垄断,他能不恨我吗?对了,当时,他就曾指使马强出面,砸过我的摊子,郑书记听说后,立刻要求公安局查处,结果,马强和几个打手拘留的拘留,劳教的劳教,从那以后,就太平了。也就从那以后,赵汉雄撤出了山阳。你们说,他能不恨我吗?” 对上了。孙铁刚的话和此前掌握的情况都对上了。看来,他说的是实话。 苗雨:“听你这么说,马强的后台就是赵汉雄了。既然马强是赵汉雄的人,那么,赵汉雄已经离开山阳,马强还留下干什么,为什么不跟他去呢?” 孙铁刚:“这还用说吗?我早看出来了,这是赵汉雄的一步棋。他在山阳虽然没有了市场,可他并不甘心,让马强留下,是随时掌握山阳的动向,给郑书记和我这样的人使坏,准备有一天打回来。说真的,现在我很担心,除了怕赵汉雄背后坏我,还担心有一天郑书记离开山阳,他要是离开了,我怎么办呢?” 看来,孙铁刚是个豪爽的人,说的也都是心里话,李斌良非常乐于相信他。可是,他忽然想起当年,吴志深也是一副豪爽模样,自己把他当成惟一可信的人,结果,恰恰上了他的当。从那以后,他再不敢轻信任何人。现在,赵汉雄指控孙铁刚暗算他,孙铁刚又认为是赵汉雄杀了郑书记的家人,到底谁的话可信,里边又隐藏着什么呢? 沉吟片刻,李斌良试探着问:“孙董,你一定恨赵汉雄吧!” 孙铁刚毫不掩饰地:“对,恨,太恨了,要是杀人不偿命,我非亲手宰了他不可!” 这…… 李斌良大脑迅速地旋转着:现在,孙铁刚已经知道自己是警察,也知道自己在专案组。如果赵汉雄在山阳遭暗算真是他干的,他对自己一定刻意回避……也不一定,或许,他是故意给自己这种印象,让自己无法正确判断。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可实在够狡猾了。 李斌良沉默着,苗雨却忍不住:“赵汉雄他为什么这么猖狂,难道就没人治他?” 孙铁刚叹息一声,“有哇,郑书记就治他。可是,郑书记官太小,出了山阳,他就管不着人家了。”叹息一声,“其实,就是在山阳,他也只能适可而止,因为还有人管着郑书记呀。” 苗雨:“你是说,有比郑书记大的官包庇他?是谁?” 孙铁刚不回答了。 苗雨催逼着:“孙董,你说呀,是谁?” 孙铁刚口气变了:“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到底有谁我也不敢说,我是只听辘轳响,不知井在哪儿!” 三人都沉默下来。 李斌良想了想,又把话题转到案子上:“孙董,笔录上记载,是你和郑书记一起赶到发案现场的,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孙铁刚:“当然记得,公安局问我好几回了。当时,郑书记正在帐篷里……我说的是我们修路工地的帐篷,正在给我们敬酒,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跟我们喝下一杯酒之后才接的,接后我就看他脸色很难看,怀疑出了什么事,他说要回家,我就陪着他,一进院子,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进屋后,我一眼就看到那娘俩都死了,那惨劲儿就别提了,郑书记当时就晕了过去,我和小丁打电话报告了公安局,叫来了救护车,把郑书记送进了医院。” 李斌良:“你的笔录上说,郑书记晕过去前骂了谁一句,是吗?” “这……”孙铁刚犹豫了一下:“是,可是,当时太忙乱,心又慌,没太注意,骂的谁没听清。你们问小丁了吗?他当时在郑书记身边,不知他听清没有。” 李斌良意识到,这个问题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就不再开口,孙铁刚和苗雨也不再说话。车里安静下来。 又行驶了一会儿,前边还是没有郑书记的桑塔纳的影子,孙铁刚自语地:“郑书记到底去哪儿了?怎么看不到他的车影呢……” 孙铁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一手开车,一手把手机放到耳边:“是我……什么……啊……郑书记……这还了得,我马上就去!” 孙铁刚脸色大变,车身猛地摇晃了几下,他好不容易把住方向盘。 李斌良:“孙董,怎么了?” 孙铁刚:“出事了,沙场发生塌方,好几个人埋在底下,郑书记也在里边……” 什么…… 三人大惊。 李斌良:“快——” 4700飞速向前驶去。 孙铁刚一边开车一边喃喃自语着:“天哪,郑书记,你可不能出事啊……不对呀,我昨天刚检查过沙场,挺安全的,怎么会出事呢?” 孙铁刚一边开车,一边拿出手机,按了几个号码,放到耳边:“是我,怎么个情况?” 一个男声从手机中传出来:“里边算郑书记有六个人,正在挖着!” 孙铁刚:“我问沙场怎么会出事,昨天我还去过,没看出一点问题,今天怎么就出了事,郑书记怎么会埋到了里边?” 男声:“郑书记下去检查了,怎么也拦不住他,结果就出事了……我也纳闷呢。作业面该支撑的地方都支撑了,昨天还检查过,什么也没发现……孙总,我怀疑有人破坏!” 孙铁刚放下手机,沉默着驾车前行。 李斌良:“郑书记怎么去了沙场?” 孙铁刚:“我不是说过吗?他就这样,检查工作从不让你知道,净搞突然袭击,谁知赶上这事。”咬牙骂了起来,“不用说,肯定是赵汉雄干的,当初,他也想承建希望公路,可是没竞争过我,他这是报复我!” 这……难道真是这样? 迎面驶来一台运沙料的卡车,两车交错时,都放慢了速度。孙铁刚把头从车窗探出:“哎,沙场怎么个情况?” 卡车司机:“不清楚,我离开时才出的事,听说了想回去看看,可怕耽搁用料。” 两车慢慢交错驶过。苗雨突然地:“哎,李局长……” 李斌良回头:“怎么了?” 苗雨指着驶过的卡车:“你看,卡车货厢里有个人!” 李斌良急忙向卡车的货厢望去,果然,隐约有个穿着迷彩服的人影,大半个身子隐藏在沙中…… 直感告诉他,这个人有问题。 李斌良:“孙董,快,调头,追上卡车!” 孙铁刚急忙调头,向卡车追去。 4700渐渐驶近卡车,鸣起了喇叭。 隐伏在沙中的人发现了情况,把头翘起一点向后看着。 卡车开始放慢速度。这时,车上的青年男子忽然爬起来,没等车停下,就跳下车,向路旁的田野中跑去,边跑还边回头看。 苗雨:“快,这个人可疑……” 李斌良:“孙董,停车!” 孙铁刚:“不用,我看他能跑哪儿去?” 孙铁刚驾车追去。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拼命向田野中跑去。 这时就看出4700的越野能力了。孙铁刚一边驾车,一边咬牙骂着:“好小子,看是你腿快还是我车快!” 4700在田野中迅速逼近。男子见势不妙,跳进一条壕沟。 4700只好停下,三人跳下车,也跳进壕沟。 壕沟是拐弯的,李斌良查看了一下,对苗雨和孙铁刚:“你们从这边追,我从那边绕过去堵住他!” 三人分成两个方向,一左一右奔去。 李斌良按照看清的方向,一阵猛跑,估计已经赶到嫌疑人的前面,在一个拐弯处隐藏起来。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传来。 李斌良做好准备,青年刚一露头,他脚下一绊,冷不防将其摔倒,随之扑上去,拔枪顶住后脑:“不许动!” 可是,青年不听这一套,仗着一股蛮劲儿,猛地一翻,将李斌良翻下身去,站起来欲跑,李斌良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的大腿,他一下摔倒在李斌良身上。 二人在地上滚成一团。 青年身强力壮,体力上明显占据上风,李斌良虽然手中持枪,可是,顶着他的脑门不敢开火。他现在只是嫌疑人,如果搞错了,真的开枪打死他,会负重大责任。青年见李斌良不敢开火,更加大胆:“妈的,是小子你开枪!”一只手控制着李斌良没拿枪的手臂,另一只手居然来掐他的脖子,李斌良立刻觉得喘不过气来,眼前发黑。如果再不开枪,恐怕后果难料,可李斌良仍然不敢扣动扳机……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影在青年身后一闪,青年就“哎呀”一声从他身上滚了下去。 李斌良摸着脖颈咳嗽着站起来,一眼看到,来人是苗雨,正飒爽英姿地用枪指着地上的青年。 是她救了他。 可是,还没容李斌良表示感谢,她就瞪了他一眼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开枪?”说着,手枪对准地下的青年,“你要敢再动一动,我就打死你!” 青年抱着后脑倒在地上不动了,看来,是被她手枪砸的。 这时,孙铁刚也气喘吁吁跑过来,协助李斌良和苗雨制服青年,给他戴上了手铐。 这时,青年男子忽然撒起泼来:“你们干啥呀,我怎么了,你们凭啥抓我呀……” 苗雨:“你说凭什么抓你,你干了什么事还不知道吗?” 青年:“我没干啥呀?那事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 李斌良:“不是你干的?那你看到我们,为什么逃跑?” 青年:“我……我……” 孙铁刚:“妈的,你要是不说实话,我扒了你的皮!” 李斌良等人将青年带回路上,那台卡车还停在原地,司机莫名其妙地迎上来:“孙董,这是怎么回事啊?” 孙铁刚:“我还问你呢,这个人怎么在你的车上?” 司机:“我也不知道啊。”对青年,“哎,你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青年低头不语。 孙铁刚让卡车司机离开,对李斌良和苗雨:“这事怎么处理,我得去沙场!” 李斌良想了想:“我们也去。” 孙铁刚:“这个人呢?” 李斌良:“当然带上他。” 孙铁刚:“对,他是啥面做的,到沙场一问就都明白了。”一推青年,“上车。” 青年挣扎着:“不,我不去,我不去,那事不是我干的……” 苗雨:“我们还没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要问什么事?你说的是什么事?” 青年说不出话来。 李斌良打量着青年: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脏兮兮的迷彩服,上边还沾着很多沙子,一副民工模样,可是,一双骨碌碌转着的眼睛说明他不是善良之辈。 青年挣扎着不想上车,可这当然由不得他,苗雨拉下脸:“怎么,你还让我们费事吗?” 青年看了看李斌良和苗雨,垂下头,不再挣扎,钻进车内。李斌良和苗雨一边一个,把他夹在后排中间。 4700重新启动,向前驶去。 李斌良从青年身上搜出一个手机和一个身份证,身份证上,姓名一栏写着乔亮,住址是江泉。 李斌良拿着身份证:“你叫乔亮,是江泉人?” 青年:“嗯。” 李斌良:“那你认识我吗?” 青年看看李斌良,摇摇头,低声地:“不认识!” 李斌良知道,自己虽然在江泉有点名气,可还远远不到谁都认识的份上,想了想又问:“那你说,江泉市委书记是谁?” 青年语塞:“这……姓王还是姓李来着……” 李斌良:“你别胡说了。你既然是江泉人,怎么连市委书记是谁都不知道?” 青年:“我一个小百姓,从来不打听这种事,怎么知道他是谁?” 李斌良:“可是,市委书记姓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青年:“这……不知道,我从来不打听这种事。” 这肯定是假话,你可以不打听,可是,不可能没听说过。李斌良改变了问题:“你既然是江泉人,在这里干什么?” 青年迟疑了一下:“在沙场干活!” 驾车的孙铁刚突然喝道:“那你怎么不在沙场,跑到拉料车上干什么?” 青年:“这……我不干了,扒车回家。” 孙铁刚:“胡说,那你见到我们跑什么?沙场的事肯定是你干的,说,谁让你干的?” 青年顽固地:“不,不是我干的,我是在沙场出事前离开的……” 突然,一个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苗雨急忙对李斌良:“李局,快接!” 李斌良反应过来,是刚才从青年身上翻出的手机,急忙拿出来看了看,是一个神州行号码。他刚要接,又犹豫起来,不知怎么办才好。 苗雨:“李局长,怎么不接?” 李斌良没有回答。直觉告诉他,轻率地接了会打草惊蛇。 他把手机拿到乔亮眼前:“谁的?” 乔亮看了一眼手机号码:“这……不知道。” 苗雨:“胡说,到底是谁的?” 乔亮:“我……我真的不知道,要不,你们让我接。” 还没等李斌良做出决断,手机铃声已经断了。 此后,任凭李斌良、苗雨和孙铁刚问什么,青年都不再说话。 孙铁刚恨恨地:“好,你等着,到沙场咱们再算账!” 青年不语,只有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沙场就在前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斌良真难以想象,一个沙场居然这么大。 如果要比喻的话,可以和大型露天煤矿相比,只是,那里是一片黑色,而这里却是满眼鲜黄。看上去,整个沙场大约有一百多米宽,三百多米长,至于深度就不好判断了。一道长长的、倾斜的黄沙路,把一辆辆大型运载沙料的卡车引入沙坑内,使它们立刻变得渺小起来。因为沙坑的上层是厚厚的泥土,必须掘进很深才能掏沙,这样,为了省事,两旁的沙壁上就深深地掏进很多宽大的沙洞,而沙洞的上方,用一些木板搪住,然后以立木顶住,这样,一车车黄沙就从里边运出来。 灾难就发生在这样的一个沙洞里。 此时,沙场一片混乱,在一个沙洞前,一些民工在忙碌着。孙铁刚把车停在沙场外边,打开车门就向出事的地方奔去,李斌良让苗雨看住乔亮,紧随其后奔过去。 恰好,几个人搀着一个男子从沙洞里走出来,除了一个穿着夹克衫的瘦个青年身上和脸上干净一些,其他人都戴着安全帽,身上、脸上全是黄沙泥土,看不清什么模样。瘦个子青年还呜呜地哭着。 孙铁刚见状,也带出了悲声:“小丁,你哭什么,郑书记怎么了,郑书记……” 没等呜咽的瘦个儿青年回答,被搀扶的男子把话接过去:“孙董,我在这儿,没事……” 这……难道,他就是山阳县委书记郑楠? 李斌良呆住了,他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更没想到,他会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此时,除了满身满脸的沙土,什么也看不清楚。 孙铁刚听出郑书记的声音,已经奔上前去,一把抱住他,也呜咽起来:“郑书记,真是你吗……太好了,你没事吧……” 瘦个小伙子把话接过去:“孙董,郑书记是为了救我才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的。他是进去检查安全的,我跟在后边,可刚进去,就出了事,他发现情况不对,一把把我推出沙坑,自己却闷在了里边,可郑书记福大命大,正好处在两大块硬土中间,头发都没伤一根……” 青年呜咽着,又哭又笑地介绍完了情况。 原来如此。 孙铁刚头仰面冲天:“天老爷,你今儿个可睁开眼睛了,要是郑书记在我的沙坑里出事,我可咋见山阳的老百姓啊!”转向郑楠,“郑书记,这是老天保佑你呀,你没事吧……” 郑书记拍打着身上的沙土:“我没事,你们不要再围着我了,赶快组织人往里边挖,把那个人救出来……对了,还要组织人保护现场,我马上通知公安局和安全办,让他们来人。再数一遍民工,看漏下谁没有!” 旁边一个工头模样的男子:“郑书记,你别惦着别人了,我刚才已经数好几遍了,一共有十二个人在里边干活,跑出来八个,里边扣了四个,已经找到三个,就差一个没挖出来了!” 孙铁刚急忙地:“哎,救出来的三个人怎么样?” 工头没有马上回答。 孙铁刚变色:“你说话呀?怎么了?” 工头:“孙董,还用我说吗?那么深的沙坑,压在里边还有个好?除了一个在边上的,因为脸露在外边,没啥大事,另外两个……孙董,尸首就停在出事的沙坑外边,你去看吧!” 孙铁刚:“天哪!” 孙铁刚掉头向出事的沙坑方向奔去,李斌良也紧跟在后。 沙坑边上,并排停放着两具男子的尸体,满身黄沙,脸上蒙着件衣服,肯定是没救了。 孙铁刚站在尸体旁,不说话也不动。 工头也悄然跟过来,站在孙铁刚旁边不出声。 孙铁刚自言自语地:“这……昨天我还来检查过,什么事也没有,怎么会这样……” 工头:“是啊,我也觉着怪!” 郑书记也走过来:“孙董,你别这么愣着,赶快挖最后一个人,事故先不用管了,等公安局的结论吧!” 孙铁刚缓过一点神来,对工头:“还差谁没找到?” 工头:“新来的,没几天,是山阳人,叫乔……好像叫乔亮……” “什么……” 李斌良和孙铁刚同时叫了起来。 孙铁刚一拍大腿:“我操他个活祖宗,果然是他干的!” 孙铁刚叫骂着,扭头向远处的4700走去。 李斌良:“孙董,你不要乱来……” 李斌良紧赶慢赶,还是落到孙铁刚后边,他像头暴怒的狮子一般,不可阻挡地走到4700车前,打开车门,一把将乔亮扯出来。乔亮没有防备,一下摔倒在地。 苗雨:“哎,孙董,你……” 苗雨跳出车来:“李局长,这是怎么回事……对了,刚才你们走了,我们俩在车内,他老想跑……” 李斌良顾不上回答苗雨的话,因为,孙铁刚已经把乔亮扭到工头面前:“是不是他?” 工头:“是啊,他就是乔亮……哎,他怎么在这儿……乔亮,这是咋回事?” 乔亮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孙铁刚咬着牙:“你还不说实话?” 乔亮低声嘟哝着:“我说啥呀,又不是我干的……” 不打自招。 工头明白过来:“啊……我明白了……妈的,乔亮,这是你干的!我说吗,动工前检查时,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出了事,原来……” 工头气得冲上前打乔亮,附近的几个民工知道了怎么回事,都怒不可遏,拥上来要打乔亮,有的人还叫着:“打死他!打死他!”李斌良急忙上前,拼命护住乔亮,将他从孙铁刚手中夺下来,推上车,关上门,然后大声对众人:“都住手,我是警察,这件事我们会处理的,谁也不能胡来。” 苗雨也走上前,帮助李斌良阻止激动的民工。 这时,郑书记走过来:“怎么回事?” 孙铁刚指着车内的乔亮大声地:“他就是乔亮,那个失踪的民工,都是他干的!” 郑书记不相信地:“真的,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孙铁刚:“我没有乱说,我们是在半路上碰到他,他一见我们就跑,好不容易才抓住。不信您问他俩,他们是警察,来找你的……” 郑书记脸色忽变:“什么?找我的……” 孙铁刚:“对,他们是市公安局专案组的。” 孙铁刚对郑书记耳语了几句,郑书记脸色有些难看地转向李斌良:“你们找我?” 苗雨高兴地:“对,我们是专门来找您的,这位是我们专案组的副组长李斌良,江泉市公安局副局长,我是苗雨,市局刑侦支队的。郑书记,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吧!” 郑楠不高兴地看着苗雨:“谈什么?” 苗雨:“当然是案子的事啊……” 郑楠向出事的方向甩了一下头:“你们没看见吗?这种时候,我哪有时间和你们谈?” 苗雨:“可是,我们是专门来找您的……只占用您一点时间就行。我们是为了破案,为了给您报仇。” 郑楠好像被说动,看了苗雨一眼,犹豫了一下:“那好,现在就谈吧,你们问什么?” 这…… 一时之间,李斌良倒不知问什么好了。是啊,你这么迫切地找到他,到底要问什么呢?该问的,案卷的询问笔录里都有,再问,无非还是那些,还能问出什么来呢?再说了,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对他进行询问,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此时,郑楠身上的沙土已经都打扫干净,脸也简单地擦过,所以,也现出了真实的模样。不知怎么回事,李斌良对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大概都是县委书记的缘故,他在气质上和刘新峰确实有几分相似:消瘦的身材,消瘦的脸庞,全身上下透出一种沉重,一种坚韧……这也正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郑楠望着李斌良:“怎么不说话,我在等你们询问。” “这……”李斌良环顾一下四周乱哄哄的景象,“郑书记,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郑楠:“不能,你们说了,只占用我一点时间,有什么事,现在就问吧!” 李斌良终于想起最迫切的问题:“那好吧。郑书记,在询问笔录中我们发现,在你的妻子和女儿被害之后,你接到一个人的电话,要你回家看看她们。有这回事吧!” 郑楠:“你下边要问的是,我到底认识不认识这个人,对吧?那你就不要再问了,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很多遍,我不认识他,也没听过那个人的声音,我的手机号是公开的,他可以很容易得到。可是,他到底是谁,我真的不知道,我回答得够明确了吧!” 苗雨抢过话头:“可是,你既然不认识他,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害我的亲人,是吧?”郑楠锐利的目光转向苗雨,“难道,你们怀疑我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不告诉你们吗?难道,我会包庇杀害我妻子和女儿的凶手吗?难道我是凶手的同谋吗?如果你们问这个,恕我拒绝回答。” 郑楠说着扭过头,李斌良也沉默下来,是啊,哪个男人能明明知道是谁杀了妻子女儿而保持沉默呢?一个已经失去了妻子和女儿的丈夫和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接受这样的询问,难道不是痛苦的折磨吗? 他和苗雨互相看了一眼,都摇摇头,决定不再问下去。 苗雨小心地:“郑书记,对不起,我们是为了破案,并不想伤害您。” 郑楠抹了一下眼睛,转过头,神情缓和了一些:“没关系,你们还有什么要问吗?” 有。 李斌良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司机,对郑楠:“郑书记,我们还想和您的司机谈谈,可以吗?” 郑书记眼睛闪了一下,转向旁边的司机:“可以,但是,时间也不能太长……对了,我得回避!” 郑楠说着,走向旁边的几个民工,和他们唠起了什么。 没等李斌良和苗雨开口,小丁就着急起来:“你们还问什么呀,该说的我早说过了,不还是那些事吗?我给郑书记开车,发现什么可疑的没有,都有谁恨郑书记。对了,最重要的是,郑书记昏过去之前,到底骂了谁。我最后再跟你们说一遍,我什么也不知道,郑书记工作认真,要求人严格,是得罪过一些人,可是,我不知谁可能害他,他昏迷过去的时候,我光顾着慌害怕了,根本就没注意听他说什么。再说了,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郑书记本人呢?他骂了谁,应该比我清楚啊?” 都让他说中了,李斌良和苗雨想问的真是这些。小丁说完,他们就再也提不出新问题来。 不等李斌良和苗雨发话,小丁就走向郑楠,大声地:“郑书记,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去宏峰乡开现场会吗,还去不去了?” 郑书记转身走回来:“怎么,问完了?”看着李斌良和苗雨,变为和缓的口吻,“实在对不起,让你们白跑一趟,你们也看到了,这里出了这种事,什么也顾不上了,宏峰乡那边更去不成了,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问题,等处理完这件事我们再谈。好吗?” 李斌良和苗雨互相看看,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 李斌良:“那好,郑书记,打扰您了,真对不起。” 郑楠口气缓和了些:“不,你们是为我破案,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我实在是太忙了,不然,真应该和你们好好唠唠。” 李斌良示意苗雨离开,苗雨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回过身,看着郑楠小声地:“郑书记,您……不要太难过!” 郑楠意外地:“这……谢谢,我能挺住。你还有什么事吗?” 苗雨咬着嘴唇想了想:“有,郑书记,请允许我们向您表达敬意!” 郑楠疑惑地看着苗雨:“你是说……” 苗雨:“郑书记,我们听了您的很多事迹,也听到了百姓们对您的评价,很受感动,您是一个优秀的领导干部,我们向您表示真诚的敬意!” 郑楠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的笑容,但是一闪即逝,使人闹不清这个笑容到底出现过没有,他望着苗雨:“你当过记者吧!” 苗雨惊奇地:“哎,你怎么知道?” 郑楠:“看来,我猜对了。因为,只有记者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还必须是年轻记者,女记者。你们用自己浪漫的思维,虚拟出一个英雄人物,把他套到宣传对象身上,然后把他捧为神人。对不起,我必须告诉你,我并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好,如果你深入了解我,会非常失望的。好,就这样吧,我们有空再谈,再见!” 郑楠转身向沙坑处走去,小丁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苗雨痴痴地望着郑楠的背影。李斌良不得不唤醒她:“苗雨……” 喊了两声,苗雨才醒悟过来,和李斌良向停车的地方走去。可是,他们却吃惊地看到,4700正在启动,向远处驶去,车内还隐隐传出乔亮心慌的叫声:“你们要干什么……警察,救命啊……” 这…… 再找孙铁刚,孙铁刚也不见了。 他把车开走了,他要干什么…… 附近的一些民工都在望着远去消失的车影,没人理睬他们。 李斌良拉住工头模样的男子:“这是怎么回事,孙董他……” 工头咬着牙说:“就得这样对付坏人,你们太文明,不行……” 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4700折返回来。孙铁刚和两个棒小伙子跳下车。 李斌良急忙走上前:“孙董,你……” 孙铁刚气愤地指着车摇头:“这小子是贼皮子,拿不下来,可我敢保证,是他干的,你们回去得好好审……” 这……他们干了什么? 李斌良和苗雨进入车内,看到的是脸上、嘴巴上还残留着血迹的乔亮。 这个孙铁刚,怎么能这么干。 苗雨也明白过来:“乔亮,他们打你了?” 乔亮骄傲地梗着脖子:“打了。可我不是软骨头,他们啥也没问出来!” 苗雨:“可是,你到底干什么了?” “我……”乔亮刚冒出一个字,马上又警觉起来,仰着脖子:“我啥也没干,啥也没干,你们凭啥抓我,咋抓得咋放了我!” 苗雨冷笑一声:“这是不可能的。李局,咱们怎么办?” 李斌良没有回答,他拿出手机,要给林荫报告一下情况,可是,还没容他拨号,手机铃声已经响起,他急忙放到耳边,传来的是秦志剑的声音:“李局,你们在哪里,有新情况,马上回来!” 李斌良:“我们正准备回去。不过,这里出事了,沙场发生塌方,砸死两个人,你告诉林局长一声,让山阳公安局来人。” 秦志剑:“山阳公安局的人出发好一会儿了,恐怕快到了!” 李斌良奇怪地:“这么快?” 秦志剑:“能不快吗?省里都打来电话过问了,还有报社,都知道了!” 李斌良更加奇怪:“这……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上边去了?” 秦志剑:“那我就不知道了。哎,你们得快点回来呀,林局长有事回市局了,你不在,我和邱局拿不定主意呀!” 李斌良:“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志剑:“有人给你寄来一封信,提供重要破案线索……” 什么?! 第五章 蛛丝马迹 黄昏时分,李斌良和苗雨开着孙铁刚安排的另一辆轿车,押着乔亮返回山阳县公安局。 一路上,李斌良大脑不停地旋转,一片混乱。他一是想着沙场的事故,尽管乔亮不承认,可种种迹象显示,这事就是他干的,是一起人为破坏事件。可是,乔亮的背后还有没有别人?这个人又是谁?他破坏针对的又是谁,为什么偏偏在郑楠赶到沙场时出了事?这些都搞不清楚。如果是针对郑楠的,那么,和自己侦办的案件有没有关系?二是想着马强的事。明主任和孙铁刚都提到了马强,这个人应该重点调查,孙铁刚还说,赵汉雄是马强的后台,如果案件真和他们有关的话,那问题可就复杂了…… 可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情况萦绕在他的脑海里,那就是秦志剑打来的电话,是那封举报信。秦志剑说,收信人的名字就是他李斌良,但写信人却没有署名。真是奇怪,信是谁寄来的呢?提供的情况是真是假呢,为什么前期工作了三个多月没有获得任何线索,专案组刚刚成立,自己来到山阳不过三十几个小时,就会有人寄来举报信…… 几件事情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交叉,有时又混在一起,他一路上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车驶入山阳县公安局大院,李斌良一眼看到秦志剑、邱晓明和两个刑警等在前面。车未停稳,几人就奔过来。两个刑警拉开车门,把乔亮押下来。邱晓明低声对李斌良:“情况都知道了,让他们先审着。你们是先吃饭,还是先看信?” 这种时候,哪有心思吃饭? 李斌良:“快,信在哪儿?” 秦志剑:“在我这儿,进屋看吧!” 一进专案组办公室,秦志剑就把信递上来。 “你快看看吧,起初,我看写着你的名字,以为是私信,没有动,可后来觉得不对头,怕耽误事,就打开了,想不到,是给咱们提供线索的!” 李斌良先看信封: 寄信人地址栏空着。 引人注目的是,信封上的字是清晰工整的铅印字,再仔细看,好像是从什么报刊上剪下来粘上去的。 苗雨在旁:“奇怪,谁寄来的呢?” 李斌良不说话,急忙从信封里掏出信,信的内容和信封一样,也是从报刊上剪下来的字粘贴的: 向你提供一条重要破案线索。郑书记的老婆孩子是马强找人杀的,在出事前三天晚上五点多一点的时候,马强带凶手打过眼,两个人戴着头盔,开着一辆灰色摩托车。凶手个子较高,将近一米八。我是因为相信您,才给您写这封信的,请您也相信我,我亲眼看到了他们。不过,马强不可能是主谋,他的后边还有人,就看你们能不能挖出来了。 结尾干脆利落,或者说非常突然。 苗雨:“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斌良呼吸急促地思考着。 秦志剑:“信是邮局送到值班室,值班室转给我们的。斌良,你知道是谁写的吗?” 李斌良摇头:“我在山阳没有认识的人。” 苗雨:“那会是谁写的呢?写信的人怎么认识你?怎么会知道你来了山阳?” 李斌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秦志剑:“因为,他是内部人。” 李斌良的心震了一下。他知道,这个分析有道理,自己到山阳不过三十多个小时,专案组成员今天早晨才聚齐,知道专案组情况的,只能是内部人,再扩大一点,也出不了山阳县公安局。可是,从邮戳上看,信是昨天上午寄出的,当时,自己还没到山阳,即使是山阳公安局内部人,也不会这么快呀,而且…… 秦志剑自语着:“不过,既然是公安局内部的人,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站出来,却采用这种方式呢?” 秦志剑说着,目光看向邱晓明,邱晓明急忙摇头:“你别看我,我脑袋都想疼了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志剑哼声鼻子:“是吗?那一定是用脑过度了!” 邱晓明:“秦志剑,你什么意思?” 秦志剑:“你说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 二人又要打嘴仗,李斌良急忙摆手:“算了算了,先别琢磨谁写的了,分析一下这封信的可信度吧!” 秦志剑:“我看有几分可信,你看,时间、地点、摩托车的颜色,还有凶手的大致体貌都写出来了,对了,他说凶手身高近一米八,现场外边遗留的脚印是四十四码,也基本吻合,我看,咱们得重视。” 苗雨:“这么说,这起案件有知情人哪,破案有希望了……哎,这个人知道得这么准确,能不能是目击者呀?”突然改口,“不过,既然他知道这些情况,为什么现在才提供,并且采用这种方式呢?” 秦志剑:“信里写了,他是因为相信李局,才写给他的。邱局,你说对不对?” 邱晓明:“你还不如说,我为人不可信!” 秦志剑:“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个意思。” 李斌良制止了秦志剑的挑衅,对邱晓明:“邱局,这个马强是什么人?你知道他吗?” 邱晓明迟疑地:“这……知道一点,咋说呢,社会人吧。最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李斌良:“他有作案可能吗?” 邱晓明:“这……不能吧,我说过,发案时,他正在拘留所里。” 苗雨:“他因为什么进的拘留所?” 邱晓明:“酒后闹事,把一个人的脑袋打了,轻微伤,拘留了七天。” 秦志剑:“邱局,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社会人?最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这么说,他从前干过出格的事?都干过什么?” 秦志剑提出的也是李斌良和苗雨要问的问题。因为,他们听明主任和孙铁刚说过这个人,所以,都注意地盯着邱晓明。 邱晓明支吾着:“这……他有前科,劳教过,后来,保外就医了。” 和明主任说的吻合上了。 秦志剑愤愤地:“现在,有的监狱、劳教所也腐败得厉害,只要你有钱有人,进去活动活动,就可以出来,说是保外就医,其实就等于释放了!” 邱晓明:“可惜,你不是监狱长和劳教所长!” 秦志剑:“你不用说风凉话,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对了,他是因为什么劳教的?怎么进去的?” 这一点,李斌良和苗雨已经听明主任和孙铁刚说过,邱晓明也这样告诉了秦志剑。秦志剑听后一拍桌子:“这么说,他嫌疑更大了!” 邱晓明:“可是,没有证据呀?出事前他就进了拘留所。” 秦志剑:“你查过没有,是哪一天拘留的?” 邱晓明:“案发前一天晚上的事。” 秦志剑:“可是,这封举报信说他在出事的前三天带人打过眼。更可疑的是,他头一天晚上进了拘留所,第二天晚上郑书记家就出了事。我看,他是为避免怀疑,故意这样做的!” 室内一时静下来,李斌良、苗雨和邱晓明都被秦志剑的分析震动了。 片刻,邱晓明小心地:“难道,他真的有问题?” 秦志剑:“肯定有!” 邱晓明:“可是,没有证据呀。我们也比对过他的指纹……” 秦志剑:“多余,他既然在拘留所里,还比对他的指纹干什么?这封信说得很清楚,他没有亲自动手,他带着凶手打过眼,怎么会把指纹留在现场呢……” 指纹…… 李斌良急忙打断秦志剑:“哎,邱局,秦大队,你们找技术部门检查过没有,这封信上有没有指纹?” 秦志剑摇头:“检查过了,没有。看来,写信的人很谨慎,或者,懂得反侦查。” 邱晓明:“李局长,下步怎么办?” 李斌良没有回答,他想了一会儿,转了话题,对秦志剑和邱晓明问:“向林局长报告过吗?” 邱晓明:“报告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让咱们研究一下,决定怎么办。” 这…… 李斌良想了想,拿起话筒,给林局长拨了个电话,话筒中很快响起林局长的声音:“是斌良吧,有什么新情况吗?” 李斌良犹豫着:“这……有一点,等见面再向你汇报,当务之急是举报信的事……” 林荫:“你想问我的意见吗?我已经跟晓明和志剑说了,我不是神仙,一时也拿不出什么高见来,你们研究一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李斌良有些为难地:“这……林局长……” 林荫:“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只是挂名,你是实际的专案组长,大胆负责,出了事我兜着。对了,我已经把这一点跟晓明和志剑说了!” 李斌良:“可是,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离开了,有什么急事吗?” 林荫:“当然急。赵汉雄不是在你们山阳出事了吗?因为你来了专案组,他把意见提到市委领导桌子上了,说我们公安机关对他的案件不重视,没办法,我只好再成立一个专案组,办他的案件。你看,我等于和你换了,我替你破江泉的案子,山阳那边,你就替我负责了!” 这…… 没办法,只好这样了。 李斌良放下电话,想了想,看着一旁观望的秦志剑和邱晓明:“对了,你们走访了一小天,除了这封信,还有什么收获没有?” 秦志剑和邱晓明互相看看,谁也不说话。 秦志剑:“邱局,你看我干什么,你是刑侦副局长,正科级,我是刑警大队长,正股级,我听你的。” 邱晓明:“少来这套。你不是觉得我们山阳刑警无能、工作不细吗?这时候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斌良一听就明白了,什么也没摸上来。 秦志剑不服:“这才刚刚开始,哪儿到哪儿。”对李斌良,“李局,我们走访了七十多户,没有什么收获……不,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收获也是满大的,所有受访的群众都对郑书记赞不绝口,这证明,他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县委书记!” 邱晓明:“不对吧,你不是说,他是隐藏很深的腐败分子吗?” 秦志剑尴尬地:“邱晓明,你就别说了,我错了,行了吧。李局,既然是这么好的领导干部受害,咱们就是扒层皮,也得把案子破了!” 秦志剑就是这样,尽管在侦察破案和审讯上机智过人,可是,平时为人却总是这么直率,有什么说什么。其实,这话是有毛病的,难道,换了一个书记,就可以不全力破案吗? 案子是要破,非破不可,可是,怎么破呢?李斌良觉得一阵迷茫,明明眼前已经有了线索,可是,却又不知在哪里,如何去着手…… 秦志剑猜到了李斌良的心事:“李局长,别犯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把情况拢一拢,好好研究一下……对了,你们怎么样,见到郑书记了吗?” 苗雨兴奋起来:“见到了,而且,是在一种特殊的情况下见到了,要不是亲眼看见,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县委书记……” 苗雨兴高采烈地把公共汽车上群众的议论和沙场上郑楠的表现讲了一遍,秦志剑津津有味地听完,一挥拳头,赞叹地:“看来,我真的错了,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好领导!”又有了疑问,“不过,听上去,他对咱们破案好像不太热情,是不是……” 邱晓明打断秦志剑的话:“得了吧,换了你,自己的亲人被害了,愿意一遍遍对别人讲吗?” 苗雨:“是啊,谁愿意回忆亲人被害的惨状呢?这是对人心灵的伤害啊。再说了,当时他真的很忙,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又没什么可讲的,当然不愿意接待我们!” 李斌良暗想,这些确实是理由,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肯定不愿反复重复相同的话,反复回忆那种惨状。 可是,案子不能这样停下来,总要查下去呀,可是,从哪儿入手呢?按理,有了这封检举信,应该接触马强,可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仅凭这封匿名信,他能承认吗?搞不好,就打草惊蛇了…… 苗雨突然开口了:“李局长,那个乔亮除了涉嫌沙场塌方事故,能不能还有别的问题,他是不是针对郑书记的,能不能和咱们的案子有关?” 秦志剑被提醒:“对了,我还没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李斌良把如何发现乔亮,将其抓获,其如何可疑,却不讲实话之事讲了一下。秦志剑听后一拍大腿:“有这种事?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郑书记一去就出事了,我看,这有可能是冲他去的……” 手机铃声打断了秦志剑的话,几人互相望了一下,原来是邱晓明的,他拿出手机放到耳边:“是我……什么也不说……好吧,我知道了!”对李斌良,“李局长,审讯乔亮的弟兄打来的,他们说,这个人进了审讯室之后,一句话也不说。” 秦志剑:“那就更说明有问题,走,咱们跟他较量较量!” 李斌良摇头:“他既然抱定了不开口,恐怕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得想想别的办法……对了,苗雨,他的手机不是在你那儿吗?” 苗雨:“可是,通讯记录上只有一个手机号码,还是神州行!” 秦志剑奋然而起:“那就查这个神州行,看它又跟谁联系过?” 邱晓明也兴奋起来:“这是条路子……哎呀,天太晚了,移动公司早下班了……李局长,这样吧,你们去审乔亮,我认识移动通讯公司的经理,去找他联系一下,同时,找几个可靠的弟兄,监控马强。现在虽然不能动他,可是,得盯着他点!” 这是个办法。 李斌良:“好,就这么办吧!” 邱晓明答应着正要向外走,秦志剑突然地叫起来:“哎,邱局,等一等,不能让你唱光杆司令啊,咱们还是两人一组,我跟李局去对付姓乔的小子,让苗雨跟着你!” 苗雨看了秦志剑一眼,爽快地:“好,邱局,咱们走吧!” 邱晓明横了秦志剑一眼,掉头向门外走去。 听着邱晓明和苗雨的脚步声远去消失,李斌良盯着秦志剑:“是不是过分了,邱局能意识不到吗?” 秦志剑:“意识到也得这样,这个人有点靠不住!” 李斌良:“你别胡说,林局长点的将,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秦志剑:“那可不一定。你不知道,今天我们俩走访时,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接了两个可疑的电话。” 李斌良:“可疑电话……你怎么知道可疑?” 秦志剑:“因为手机一响,他就走到一边,非常小声地接听,生怕我听到!” 这……难道…… 李斌良猛然想起三年前的事。当时,他在山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主持工作,有一个副大队长叫吴志深,他曾把他当作最亲密的朋友和兄长,可万没想到,他却是隐藏最深的内奸,并在最危急的关头突然出手,把他置于危险的境地。从那以后,他落下了一个多疑的毛病,即使是内部人,自己的同志,也总要经过反复验证,才完全相信。难道,邱晓明是第二个吴志深?不会吧,警察败类终究是少数…… 他摇着头对秦志剑:“秦大队,这里边可能有别的什么事,我们不能多疑,我觉得,邱局长还是可靠的!” 秦志剑:“那就走着瞧吧!” 李斌良想了想又说:“不知苗雨理解了你的意思没有!” 秦志剑:“你放心,我们在清水公安局共过事,她是个一点就透的人,肯定明白了。” 李斌良担忧地:“但愿她别惹出事来!” 秦志剑没有判断错,苗雨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走在邱晓明身边,装出一副随意自然的样子,但是,很快就发现邱晓明的可疑之处。 一走出大楼,邱晓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快步走向一旁。苗雨虽然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但是,却把精力集中到耳朵上。可是,她只听到一句“知道了”,邱晓明就关了手机,重新回到她身旁,还此地无银地解释说,是他爱人打来的,问他是否回家吃饭云云。苗雨也装出完全相信的样子,还说了句,参加专案组连按时吃饭都难了。 二人上了专案组的桑塔纳,迅速向街里驶去。 太阳已经落下,黄昏再次来临,又是昨天晚上和李斌良一起去发案现场的时候,西天火红,暮霭朦胧,街道上吹拂着轻柔的微风,行人漫步而行。忽然,苗雨在车窗里看到一个人影,手向前一指叫起来:“哎,邱局,你看那个人……” 前面的街口,一个青年迎面走来,虽然不能完全看清其面目,但苗雨还是认出,他就是她和李斌良在客运站上车时发现的那个青年,也就是昨天晚上跟踪过他们后来又逃跑的人。 邱晓明不明所以地:“苗雨,怎么回事?” 苗雨:“快看,就是前面那个人,昨天晚上跟踪我们来着……快开过去,抓住他!” 邱晓明迟疑地:“这……你看清了吗,真的是他?” 苗雨:“肯定是他,错不了,快开呀!” 邱晓明开始加速,可是,迎面而来的那个青年向这边看了一眼,迅速拐向旁边的一条岔路消失了。 苗雨焦急地:“快……” 邱晓明驾车迅速驶到岔路口。 岔路上,一些行人在漫步,哪里还有那青年的影子。 苗雨:“快,停车!” 车没停稳,苗雨就开门跳下,向前面寻找着。 邱晓明也跳下车,奔到苗雨身旁,和她一起向前看去。 苗雨:“他跑不远,邱局长,咱们追!” 邱晓明:“这……苗雨,那边还有一条路,你在这边追,我去那边堵他!” 苗雨:“好!” 苗雨飞步向岔路上追去。 邱晓明上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苗雨顺着岔路搜寻着前行,直到尽头,上了另一条路,也没发现要找的目标。 她失望地站下来,拿出手机,想问问邱晓明发现什么没有,可没等她拨通,邱晓明已经驾车驶到她跟前,跳下车。 “苗雨,你发现什么了吗?” 不用说,他也是一无所获。苗雨失望地摇着头,回身向来路观察着:这条岔路不宽,两边是一幢幢居民住宅楼,无论哪个门洞,哪个房间都可以隐藏一个人。 邱晓明:“苗雨,你真的没有看错?” 苗雨:“我敢保证!” 邱晓明:“那怎么办?” 苗雨:“邱局,你是领导,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邱晓明:“要不,咱们搜查这些居民楼?” 苗雨觉得,邱晓明这个刑侦副局长实在有些荒唐。太不现实了,这么大一片住宅楼,别说两个人,就是二十人,也不敢保证能搜出结果来。 她不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邱晓明忽然地:“哎呀,咱们还得去查电话呢!” 苗雨:“那就快走吧!” 二人重新上车,启动,又继续行驶在街道上,苗雨警惕地注视街道上的过往行人,可是,再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暮色更加浓重了。 刑警大队审讯室里,李斌良和秦志剑在对付“乔亮”。 李斌良知道,他肯定不叫乔亮,更不是江泉人,可是,从移交给刑警大队到现在,他就再没说一句话,就像哑巴了一样,所以,只好暂时继续称他“乔亮”。 干了几年刑警,李斌良接触过数不清的犯罪嫌疑人,也参加和亲自主持过各种各样的审讯,可是,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一言不发。他和秦志剑过来接手时,刑警大队的两个负责审讯的弟兄已经怒不可遏,正要“加大力度”,“上手段”,被李斌良推出审讯室。 李斌良知道,刑讯逼供是违法犯罪行为,是必须坚决禁止的,公安部对这一问题也越来越重视,抓得很紧。可是,身在基层一线的刑警往往对此颇有微词,尽管偏颇,可也不能不承认有些“合理性”。几年来,对公安机关的执法要求越来越严,有些地方甚至和美国对警察的要求差不多,甚至有人提出了零口供之说。可是,他们忘记了中国的执法环境,也缺乏配套措施。譬如,在西方国家,只要证据充分,犯罪嫌疑人不承认,也完全可以定罪,而中国虽也有这种情况,可往往是特例,检察机关基本上视口供为第一证据,证据尽管很充分了,可是没有口供,往往会退卷给公安机关。同时,我们的执法对象也和西方不同,西方人普遍文化水准高,法律意识强,只要他们知道警方掌握了证据,往往不再顽抗。相反,中国有相当一部分罪犯不是这样,不管你证据多么齐全,他就是不承认。李斌良就曾办过一起杀人案,各种证据完备,还进行了DNA检测,都认定是他,可是,这个犯罪嫌疑人听了之后却说:“什么鸡巴DNA,反正不是我!”真把人气个半死。 现在又遇到这样一位,咋问也不开口,什么好脾气的人能忍住不动手? 审了一会儿,李斌良也审不下去了,同时也觉得肚子饿了,就让秦志剑找刑警大队的同志去饭店买来简单的几样饭菜,陪着“乔亮”吃起来,并边吃边谈。 李斌良:“乔亮,你这么顽抗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你想一想,现在,你有这么大的嫌疑,我们能轻易放过你吗?” 秦志剑:“那是,你要是想靠不说话这条扛过去,那就大错特错了,不信咱们就耗下去,看谁能耗过谁!” “乔亮”大口吃饭夹菜,还是一句话不说。 秦志剑用筷头子点着乔亮:“我还可以告诉你,按照在关规定,对拒不讲清真实姓名和居住地并有犯罪嫌疑的人,我们可以无限期关押。难道,你想在拘留所过一辈子吗?” “乔亮”依然如故。 秦志剑把筷子一摔,又一把夺下“乔亮”的筷子:“你少装疯卖傻。告诉你,我们已经去查询你手机里那个通讯记录了。别以为它是神州行就查不到,你敢保证那个人就跟你一个人通话吗?我们知道了这个号码,就可以查出他的所有通讯记录,等一切都查清的时候,你想说也晚了!” 乔亮眼睛里闪过一丝游移的光,好像被触动了,但是,他马上又恢复原来的样子,拿回筷子,继续大吃起来。 秦志剑的指望落空了。邱晓明和苗雨找到移动通讯公司的领导,查到了和“乔亮”通过话的那部神州行手机通话记录,看后大失所望,因为,这部手机就通过两次电话,一次是接的,另一次是打出的,而且,都是乔亮的电话,再没有别的记录。 二人只好失望地上车回转公安局大楼。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公安局的院子里亮起了灯,二人驱车向院内驶去,迎面,一个青年民警从公安局大楼内走出来,苗雨注意地瞅了一下,突然地:“邱局长,快,就是他……” 对,就是他,尽管他现在穿上了警装,可苗雨还是认出,他就是昨天晚上跟踪过自己、也就是刚才在街头发现并追寻过的青年。 邱晓明:“这……真是他吗,你没看错?” 苗雨:“就是他,快停车!” 车还没有停稳,苗雨就跳下车。刚刚走出的青年民警看到苗雨,突然返身又进了大楼。 苗雨跳下车,飞速奔入公安局大楼,可是,门厅内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 苗雨奔到旁边的值班室窗口外:“同志,刚才进来一个人,你看到他去哪里了吗?” 值班的老同志正在看电视,听到苗雨的话掉过头:“这……他是刑警大队的,好像上二楼了!” 苗雨:“你认识他,是刑警大队的?叫什么名字?” 值班员:“他是去年分来的,叫什么名字我说不清,不过,肯定是刑警大队的!” 这时,邱晓明也奔进来,苗雨:“邱局长,他是刑警大队的,咱们快上楼!” 二人向楼上奔去。 二楼,刑警大队的审讯室里,李斌良、秦志剑和“乔亮”已经吃完了饭,继续进行较量。乔亮虽然仍不开口,可是,他显然被秦志剑说的查询手机的事击中了,眼中出现了忧虑的神情。秦志剑见状,抓紧时机进攻:“怎么样,你是让我们费点事查出这个人来,还是你自己交代,这在处理结果上可不一样啊……” 这时,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斌良急忙打开门,苗雨一脸焦急出现在门口,邱晓明站在她身后。 李斌良:“苗雨,怎么了?” 苗雨:“快,你们出来一下!” 李斌良和秦志剑走出审讯室,关上门。 秦志剑:“怎么,查出什么来了吗?” 苗雨:“不是……我们碰到那个人了,是刑警大队的……” 苗雨简要地讲了一下,李斌良也吃了一惊,提出了和邱晓明同样的问题:“真的,你没看错?” 苗雨:“不可能。他看到我,返身就进了楼,值班室说他是刑警大队的,可是,刑警大队除了值班中队的两个同志,别的办公室都锁着门,没有人。” 有这种事?李斌良和秦志剑立刻放下审讯,和苗雨、邱晓明共同寻找这个可疑人。然而,正如她说的那样,除了值班中队有两个同志之外,别的办公室的门都锁着,而值班的两个同志证实有脚步声走过去,他们以为是内部人,也就没注意,不过,他们好像听到有个门响了一下,好像是进了哪个办公室。 几人向走廊深处奔去,逐个办公室敲门。 李斌良内心热血阵阵冲动:如果苗雨没看错,如果这个人真是刑警大队内部人,那么,他极可能与正在侦破的案件有关,不是内奸也是知情人,找到他,案件就可能取得突破…… 可是,能这么容易吗?李斌良又犹豫起来:昨晚留在记忆中的印象是个年轻人,值班员也说是去年才分到刑警大队的,他是个什么人呢?他真的和案件有关吗,如果有的话,会是什么角色…… 门一个个敲过,都没有反应,是里边真的没人,还是有人故意不出声? 李斌良要求值班中队的两个刑警守住楼梯口,严防任何人下楼,他带着秦志剑、邱晓明和苗雨又敲了一遍门之后,来到卫生间门外。 秦志剑和苗雨还把手枪拔出来,轻轻推弹上膛,准备闯入。 忽然,卫生间内传出“哗哗”放水的声音,还没容得人反应过来,随着脚步声,门被推开了,一个青年民警从里边走出来,看到几人,现出吃惊的表情。 中等偏上的身材,瘦瘦的长方脸儿,厚厚的嘴唇…… 确实是他,错不了。 苗雨一把揪住青年民警:“这回你往哪儿跑!” 青年民警莫名其妙地看着四人,对邱晓明:“邱局长,怎么了?” 邱晓明:“吕康,你在搞什么名堂?” 李斌良觉得,邱晓明的眼睛好像眨了一下。 吕康:“我上厕所呀,怎么了?” 秦志剑:“李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斌良:“把他带办公室去!” 秦志剑和苗雨押着吕康走向专案组办公室,邱晓明正要跟随,李斌良拉住了他:“邱局长,你等一下!” 李斌良注视着邱晓明,邱晓明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李斌良:“他叫吕康?” 邱晓明:“对。警校毕业生,去年分配的。” 李斌良:“你了解他吗?” 邱晓明:“这……怎么说呢,他在阵控中队,工作挺认真的,平时看不出什么!” 李斌良:“真的吗?那你说,他这是怎么回事?” 邱晓明…… 专案组办公室内,秦志剑和苗雨也在询问吕康。 苗雨咄咄逼人,一句接一句,不让他喘过气来。她问他刚才在干什么,他说上便所。苗雨问,已经下班好长时间了,又来局里干什么。他先是反问,咱们刑警还分上下班吗?然后解释说,他在读一本刑侦教材,下班时忘在办公室了,回来取。 苗雨又生气又着急:“你撒谎,刚才在街上,你为什么看到我们就躲了起来?” 吕康:“你说什么呀?我刚才是在街上,可是,没看到你们哪?” 苗雨:“我和邱局长在车里,你看到我们的车就躲起来了……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说,你昨天晚上这个时间在哪里?” 吕康镇静地:“昨晚?在家里呀。” 苗雨:“你家在哪里,谁能证明你在家里?” 吕康:“我在北边的居民区租个房,我自己在家里看书,没人证明,怎么了,你们要干什么呀?” 秦志剑:“你小子挺能装啊,那好,我问你,值班室说,你刚刚从楼里出去,为什么看到她,又回头就往楼里钻,还钻进卫生间。” 吕康:“这……我……我是想起点事,所以又回来了!” 秦志剑:“想起有泡屎没拉吗?为什么在楼里不拉,走出去后又回来拉?是闹肚了吗?” 吕康支吾着:“这……我……你们不信拉倒,反正我什么也没干,不信,你们去问邱局长,看他说我是什么人!” 办公室外,邱晓明已经向李斌良讲清了。 李斌良不相信地:“你说,他是你的人?” 邱晓明:“对。我要他暗中注意郑书记家的动静,同时,也对本市的几个嫌疑人进行监视。” 李斌良:“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邱晓明:“谁也不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李斌良:“曾局长也不知道吗?” 邱晓明:“不知道。” 李斌良:“这……你为什么这样干?” 邱晓明:“我谁也不敢相信。你大概也察觉出来了,这个案件非常复杂,不知牵扯到谁。” 李斌良:“可是,他是去年才分配的,你为什么要使用他,而不使用更老练的人呢?” 邱晓明:“正因为他从警时间短,和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触得少,人也就单纯一些,可靠一些。另外,局内人也不会想到他在做这种事。” 李斌良狐疑地盯着邱晓明。 邱晓明直视着李斌良:“李局长,请你相信我,我这个人能力不强,可我知道自己的职责,这样的案子出在我的辖区,破不了是我的耻辱,我必须采取能够采取的一切手段来破案。” 李斌良被邱晓明的话打动了,也相信了他:“对了,昨天晚上,我们发现他之后,给你打了个手机,一直占线,直到第三次才打通,你是在和他通话吧!” 邱晓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是他给我打的电话,正报告你们的事,我刚放下他的电话,你就打来了!”看着李斌良,“李局长,我说的都是真话,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去问吕康,看他和我说的是不是一样……对了,这个办法还是他向我提出来的!” 李斌良走进专案组办公室,邱晓明留在门外。 吕康说的和邱晓明说的完全相同,而且,还补充说,昨天晚上,他发现李斌良和苗雨从郑书记家出来,以为是坏人,就暗中跟踪,后来听到二人自报是警察,就猜到了他们是专案组的,为了不暴露自己,只好逃跑了。今天晚上也同样如此,他躲避苗雨,同样是为了避免暴露。他还承认,今晚给邱晓明打过手机,也就是苗雨发现的那次,主要是询问一下,专案组来了,他怎么办,可是,他从邱晓明的语气中知道身边有别人,就没往下说。 苗雨转向邱晓明:“邱局长,这么说,咱们俩在追他的时候,你一定跟他见过面。” 邱晓明笑了笑:“对,当时,我还没拿定主意怎么办,就让他换件衣服躲起来。想不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一切都明白了。李斌良看着邱晓明和吕康,不知说什么才好。 邱晓明:“李局长,你们既然都知道了,我希望能保密,吕康的事除专案组内部人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李斌良、秦志剑和苗雨三人互相看了看,都点点头。 秦志剑又转向吕康:“你既然在注意郑书记家,发现过什么没有?” 吕康:“没有。自从发案后,郑书记家一直空着,没有任何人出入。” 苗雨:“对了,我们还在客运站看见过你,就是今天中午,你在那里干什么?” 吕康看一眼邱晓明:“这……我在监视马强。” 苗雨:“什么?当时,马强在客运站?” 吕康:“对,我一直在暗中监视他。” 李斌良忽然想起,在客运站碰到那个青年,急忙问:“马强长得什么样?是不是额头上有个刀疤?” 吕康:“对。你们看到他了?” 李斌良不答反问:“他在客运站干什么,你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了吗?” 吕康:“没什么可疑的,他好像在接站,可是,到站好几班车,并没看到他接到什么人。” 李斌良:“那么,他有什么可疑表现吗?” 吕康:“这……不明显,他只是有点焦急的样子,接过一次手机,还打过一次手机……” “时间!”秦志剑突然打断吕康的话,“快说,我是说,他接手机和打手机是什么时间!” 李斌良一下明白了秦志剑的意思:“对,他接手机和打手机都是什么时间,你还记得吗?” 吕康:“这……因为盯人,所以经常看时间,我还真注意了,他接电话的时间是十二点三十分左右,打手机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也就是两点左右……” 李斌良一下想起乔亮被抓获后,他的手机来的那个电话,正是下午两点左右。 苗雨急促地把这事讲了一下。邱晓明一拍大腿:“天哪,对上了,对上了,你们忘了,乔亮手机的通讯记录上,打出的那个电话也是十二点三十分左右……哎,吕康,你怎么没对我讲马强在客运站这件事啊?” 吕康:“这……当时,我没觉得什么异常,就没汇报!” 秦志剑对李斌良:“李局长,可以认定了,乔亮的两个通话记录都是马强的。” 苗雨:“对,肯定是他,李局长,咱们去抓他!” 李斌良:“不,当务之急,是拿下乔亮的口供!” 秦志剑掉头向外走去:“这回,我看这个小子还能不能扛下去!” 李斌良紧随在秦志剑身后。 秦志剑推开审讯室的门,头往里一探,突然愣住:“李局,坏了!” 李斌良心一跳,推开秦志剑一看,脑袋顿时“轰”的一声。 室内没有一个人影,自然也没有“乔亮”。 他逃跑了。 李斌良后悔不迭:天哪,李斌良,你怎么出了这么大的疏漏,光顾着查吕康,忘了审讯嫌疑人! 秦志剑:“门锁着,他要是跑,只能走窗子!” 秦志剑奔向窗子,向外望去,李斌良、邱晓明、苗雨和吕康都奔过去。 窗外,是一条僻静的巷道。 苗雨:“你们看……” 巷道,距窗子不远处,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向远处溜去。 正是“乔亮”。 秦志剑:“快追!” 苗雨:“不行,来不及了……” 是啊,从这里跑出屋子,跑下二楼,再跑出办公楼,绕到后边,最少也要几分钟时间,而在几分钟里,“乔亮”完全可以逃脱。 还没容李斌良做出反应,只见吕康身影一闪,已经从窗子跳下楼去。 苗雨惊叫出声:“吕康……” 吕康已经落地,爬了起来,也一瘸一拐向前追去。 前面的“乔亮”发现了吕康,一瘸一拐地加速向远处逃去,可是,吕康的速度要比他快得多,几个人在窗子前看着他的身影向“乔亮”扑上去。 李斌良:“快——” 几人被提醒,急忙向室外奔去。 等他们赶到,吕康已经将“乔亮”按在地上,“乔亮”仍然困兽犹斗。 可是,他再也不可能逃跑了。几人上前,很快将他制服,把他从地上揪起。 李斌良抬头向上看去,二楼的窗子虽然不是很高,可是,从上边跳下也需要胆量啊。他拍了一下吕康的肩膀:“怎么样,受伤没有?” 吕康:“腿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果然,他行走已经恢复正常,“乔亮”却仍然一瘸一拐地走着,不过,看上去也无大碍。 难以想象,他居然戴着手铐从二楼跳下来,真是个贼皮子。 灯光通明,李斌良、邱晓明、秦志剑坐在审讯台后,脸色严峻,苗雨坐在旁边的桌子上记录。 “乔亮”看着眼前的阵势,觉察到形势不妙,从额头的汗珠上就看出他心里已经发虚。 审讯方案已经确定,由秦志剑主审。 秦志剑猛然一拍桌子:“怎么,你还不说实话吗?” “乔亮”不再沉默:“这……我……你们要问什么呀?” 秦志剑:“装什么糊涂,你手机上的电话号码到底是谁的,是你说还是我说?” 乔亮:“这……我……我记不清了……” 秦志剑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我点你一下吧。和你通电话的人和一种畜牲有关。明白了吧!” “乔亮”摇头:“不明白。” 秦志剑:“你就装吧。那好,我再问你,你知道蒙古人最擅长骑什么?” “乔亮”:“这……我不知道?” 李斌良心里暗笑,秦志剑的提示显然太绕了。他把话接过来:“真不知道吗?我再问你,农民耕地除了用牛,还用什么?” “乔亮”:“这……拖拉机!” 李斌良差点笑出声来:妈的,这小子是真的糊涂还是故意捣乱?秦志剑又拍了下桌子:“故意的是不是?那好,我就直说,跟你通电话的人和我们刚才的提问有关……” “乔亮”脸色陡变:“这……他……你们真的查出来了?” 这回,他显然是听明白了,也证实了分析判断是正确的。 李斌良和秦志剑都不再说话,邱晓明温和地开口了:“我们现在不但查清了谁和你通的话,也查清了你不是江泉人,不叫乔亮……对了,如果你现在说实话,还算你坦白自首,不然,我们就再也不问你了!” 秦志剑:“对,给你三秒钟,到底说不说,不说,这场审讯就至此结束!” “乔亮”急忙地:“别别……我说,我说……”自言自语地,“既然你们已经查出来了,我现在说了也不算叛徒,你们说得对,跟我通话的是山阳人,叫马强。” 秦志剑:“这你就别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了。你说说,你跟他通电话时都说了什么吧!” “乔亮”:“这……第一次是我给他打的,告诉他事情已经干成了,他让我偷偷离开沙场,先扒车,在中途下车,然后坐公共汽车回山阳……” 原来如此。看来,马强出现在客运站是等着接他。 李斌良:“那么,第二次电话呢,你们说什么了?” “乔亮”:“你们知道,他打第二次电话时,我已经被你们抓住了,没接!” 秦志剑:“这么说,是马强指使你在沙场整事了。” “乔亮”想了想,“嗯”了一声表示承认。 秦志剑:“你具体说说,他是怎么指使你干的,你为什么替他干这种事?” “乔亮”吞吞吐吐地:“这……他就让我装成找活干的民工,混进沙场,弄出点事来,最好有人死伤,我就把支着的柱子弄歪了,然后趁人不注意,就溜了出去……我也不知他为啥让我这么干哪!” 邱晓明:“那么,你为什么听他的?他给你钱吗?” 乔亮急忙摇头:“不,我不是图钱,他也没给我钱。” 秦志剑:“那是为什么?” “乔亮”脑袋耷拉下来,不出声。 秦志剑:“怎么,又哑巴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傻呀,总不能什么也不图为马强干事吧?” “乔亮”还是不出声。 李斌良改换了一个问题:“你从前认识马强吗?” “乔亮”抬起头:“不认识,在来山阳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 李斌良:“那么,你为什么会听他的,你是从哪里来山阳的?” “乔亮”又低下脑袋。 秦志剑:“说话。看来,你又糊涂了,前半截已经算你坦白自首,如果你后半截不说实话,前半截也就白费了!” “乔亮”:“这……我说了你们可别给我传出去呀,实话跟你们说吧,是大哥让我来山阳找马强的,说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要多嘴,也不能要钱,完事后,回去大哥不会亏待我的。” 李斌良:“你大哥是谁?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乔亮”又不说话了。 秦志剑走到“乔亮”面前:“你怎么回事啊?我们对你够意思了,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乔亮”现出苦脸:“这……我不能说,把脑袋拧下来也不能说,我自己咋都行,可不能把大哥牵进来!” 李斌良:“那我问你,在你制造事故前,知道不知道县委书记在场,是不是针对他的?” “乔亮”急忙摇头:“不不,我本来想昨天干来着,可是没机会,才拖到今天干的,我也不知道县委书记要去,我要是知道,就不敢干了!” 听他的口气,好像是真话。 邱晓明:“那好,你再说说自己吧,你到底是哪里人,你大哥是谁?” “乔亮”听了这话,又低下脑袋不出声了,再怎么问也这样。 审讯到这里卡住了,只要不涉及他本人的身份和他的什么“大哥”,他什么都说,只要一沾这个边,他就成了哑巴。没办法,只好把他移交给刑警大队。 尽管煮了夹生饭,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乔亮”的话证实马强是沙场事故的幕后指使者,有重大犯罪嫌疑。至于这个自称“乔亮”的人是什么货色,从口音上辨出,他即使不是白山市所属各县市的人,也不会离得太远,可以通过市局刑侦支队向周边市县发出协查通报,估计,查到他的底细不是太难。 一回到专案组办公室,秦志剑就着急起来:“现在已经基本搞清,沙场事故的幕后黑手就是马强,至于是不是针对郑书记,听‘乔亮’的话不像是。可是,不管是不是,这都是重大犯罪,也给我们提供了拘捕马强的理由。我看,咱们得快点动手,不然,夜长梦多!” 邱晓明:“可是,沙场的案件不归我们专案组管……” 秦志剑:“那又怎么了?别忘了我们接到的举报信,再说了,我们是公安机关,什么犯罪都可以管,至于哪个部门管哪个案件,是内部分工,别人无权过问。” 李斌良:“咱们再分析一下,这封匿名信的真实可信性到底有多大,马强真的参与了杀害郑书记亲人的案件了吗?” 秦志剑:“我看可能性很大。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要尽快动马强!” 李斌良想了想:“我请示一下林局长!” 李斌良拨通林荫的手机,把情况汇报了一下,征求他的意见。 林荫:“我看,马强可以动,只要不违法,你们就放手干吧。”放低声音,“抓人,你们人手太少,需要山阳公安局协助吧,用不用我跟晓明说说?” 李斌良明白,林局长是担心邱晓明有想法,不支持自己工作,可是,如果林局长真的和他谈,恐怕他没想法也会产生想法的,就急忙低声说:“不用,我们配合得很好!” 林荫:“那我就放心了。” 李斌良放下话筒,对邱晓明:“林局长同意动马强,可是,这是你的一亩三分地,怎么能把他拿下,还得靠你!” 邱晓明有些为难地:“这……得好好研究研究,马强在山阳还是有些势力的,要是跑风漏气惊了他,就麻烦了!” 秦志剑:“你是说,你们公安局里有马强的人?” 邱晓明:“这……哪儿不这样?只要咱们公安局有什么大的行动,参与的人一多,肯定跑风!” 邱晓明说的是实话,李斌良对此也深有体会,可是,谁也没有办法,这些年,公安队伍混进来一些素质很差的人,他们穿着警察的衣服,可实际上根本就不具备警察的素质,其中不乏黑白两道人物。 秦志剑:“老曾怎么样?” 邱晓明笑了笑:“这……不好说。” 秦志剑:“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别藏着掖着的,我不会出卖你。你知道吧,他也在清水当过局长,我还给他当过一段办公室副主任呢,专门给他写材料,对他还是了解的。” 邱晓明:“那你还问我干什么?”想了想,“咋说呢,刚调来的时候还可以,有一阵儿,人们都叫他曾青天,可是,很快就跟那些人搅和到一起了……其实,马强所以被处劳教,并不是我们局的工作,而是郑书记向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汇报过有关情况,是他们派人来打击的。要是曾局长,恐怕永远也不会动他们一根毫毛!” 秦志剑哼声鼻子:“我了解他,到哪儿都这样。可就这样的人,五十大几奔六十了,还当着一方的公安局长,真让人无法理解……哎,邱局,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人表面含糊,其实是傻子吃饺子,心里有数。可是我不明白,这案子已经发了三个多月,你就从没怀疑过马强,从来没调查过他?还有,马强的后边还有谁,你掌握不掌握?” 苗雨:“对呀,孙铁刚跟我们说,赵汉雄是马强的后台,这案子就是赵汉雄策划指使的,邱局,难道这些你都不掌握?” 邱晓明苦笑着:“这……我是刑侦副局长,怎么能不掌握呢?其实,我们在前期侦查时已经把他们纳入视线,可是,查不到证据,只能放下了。不信你们去问郑书记,我还亲自和他谈过,让他提供赵汉雄和马强的犯罪线索,可是,他什么也提供不出来,还说案子不可能是他们干的,让我们向别的方向去侦查,你们说,我有什么办法,只能让吕康他们暗中监视着!” 秦志剑和苗雨不吱声了。 李斌良也没说话,他的内心深处非常理解邱晓明。对赵汉雄这样的人,别说没有证据,就是有了证据,公安机关也不敢轻易动他们,最起码,要动赵汉雄,得请示市委领导同意。因为有赵汉雄在,马强也随之不能轻动了,因为,弄不好会打草惊蛇,使案子更加难破。不过,现在不同了,最起码,已经有了马强犯罪的直接证据,只要抓住他,就不愁拿不下来,从而牵出赵汉雄…… 想到这里,他增强了信心:“咱们不说别的了,研究一下,怎么抓马强,邱局,你们掌握他的活动规律吗?有几处窝子,都是哪里?” 邱晓明:“这……吕康能说清楚,我把他找来吧!” 不一会儿,吕康悄然进了专案组办公室。他提供了几个马强经常落脚的地方,多是一些娱乐场所,而他最近几天出入最多的地方,是一个老年人活动中心。 “其实,那里是个麻将馆,也就是个赌场,只不过挂着老年人娱乐中心的牌子罢了,吃晚饭的时候,我见他和两个手下进去了,一直在外边盯着,后来……”看了苗雨一眼,“后来,我就离开了,刚才又去看了看,没见到他出来。” 李斌良明白,他是在监视的时候被苗雨冲了。 苗雨现出愧疚的表情:“这……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秦志剑:“别说没用的了,李局长,我看,咱们抓紧行动吧!” 李斌良:“好。邱局长,咱们人手太少,你调几个可靠的弟兄来吧!” 邱晓明:“这……你知道,我进专案组后,就和局里的工作脱钩了,现在,老曾亲自抓刑侦,要是从刑警大队抽人,得通过他。” “不行。”秦志剑急忙地,“我们的行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低声对李斌良,“李局,当前,最重要的是保密。” 李斌良明白,秦志剑是不信任老曾。其实,自己也觉着这个人不地道,可是,听说他和市委何书记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公安局长的位子一直坐得挺牢。前年,他还被纪检机关调查过,据说事情挺大,大家都以为他完了,可是,等何大宾当了市委书记,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他照样当着公安局长。 要抓马强,靠专案组的四个人确实太单薄,警力怎么解决?秦志剑愤愤地:“邱局,我说你这刑侦副局长是怎么当的,我都替你窝囊!” 邱晓明:“你说得对,我是窝囊,我不窝囊能行吗?咱没有后台,小小的乌纱帽在人家手里攥着,哪件事让人家不高兴了,找个理由,说拿就给你拿下来!” 秦志剑气愤地:“你……官儿对你就这么重要?” 邱晓明:“对你不重要吗?你不是也一心要提副科级吗?” 秦志剑说不出话了。 他们两个就是这样,什么时候也忘不了抬杠。 苗雨:“你们俩就别打嘴仗了,快想个办法,怎么抓马强吧!” 是啊,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怎么办呢? 想不到,吕康忽然打破寂静,提出一个好建议:“邱局长,我们同期分配的几个警校同学都挺可靠的,我以个人名义把他们招来好不好?” 秦志剑一拍大腿乐了:“好,太好了,你马上通知他们,不过,一定要保密。”对李斌良,“我对警校生印象一直很好,当初,我们清水公安局有一个警校毕业的,叫高翔,因为市里不给分配工作,只好在刑警大队帮忙,最后牺牲了……” 秦志剑突然中断了讲话。他动了感情,说不下去了。 李斌良也知道这件事,那个小伙子是为了掩护林局长牺牲的,善后按正式警察办理,正因为他的牺牲,清水市三批未分配的警校生后来都分配了。 吕康在旁边小声地打着电话,不一会儿,就联系了五个同学,按照商定的方案,都着便衣,半个小时后在那家麻将馆附近集合。当李斌良赶到现场,见到五张紧张又兴奋的年轻面孔时,顿觉浑身增添了力量。 五个年轻警察,再加上吕康和专案组四人,一共十个人,足以应付局面了。李斌良一声令下,十人迅速扑向麻将馆。 可是,行动失败了。 一进麻将馆,李斌良就觉得不对头,里边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两桌麻将倒是像模像样地玩着,可是,桌上摆着很少的几个钱,完全是娱乐性质。几个房间及各个角落搜遍,也没有马强的影子。询问了一下,所有人都说马强今晚根本就没来过。 按照吕康的指点,又扑了几个落脚点,都没有马强的影子。 马强逃跑了。 他事先得到了消息。 子夜十一时许,四人疲惫地回到专案组,可是,谁也不想休息,面面相觑地坐在椅子里。 秦志剑:“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呢?难道是吕康找的人不可靠?” 邱晓明急忙地:“不能。这几个弟兄我敢保证,个个可靠,消息绝不是他们走漏的。” 秦志剑:“那是谁……哎,邱局,有一件事我还没问你,咱们俩走访的时候,你接到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躲到一边,不让我听到?” 邱晓明:“这……难道你怀疑我?” 秦志剑:“我连自己都怀疑。” 邱晓明:“那好,我可以告诉你,是曾局长给我打的。” 秦志剑哼了声鼻子:“这就对了,那是个老奸巨猾,咱们的行动,他肯定都给你算个清清楚楚!” 李斌良急忙地:“志剑,没有证据,不要乱怀疑。其实,马强可以从很多渠道察觉到不妙。譬如,他给‘乔亮’打电话,没人接,还有,我们抓住‘乔亮’,刑警大队有很多人知道,极可能传进他的耳朵里,这些,都会使他意识到不妙,从而躲了起来。”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秦志剑和邱晓明都不再出声。 苗雨:“李局长,得向林局长汇报一下吧?” 李斌良叹息:“他正在江泉替我破赵汉雄的案子,恐怕压力也很大。” 秦志剑:“这种时候,赵汉雄凑什么热闹?没准儿,这里边有什么阴谋也说不定。” 李斌良被秦志剑说得心一动:是啊,事情怎么都赶到一起了,自己要来专案组报到,就发生了赵汉雄遭袭击的案子,这里边难道隐藏着什么东西…… 李斌良想了想,犹豫着拨了林局长的手机号。原以为他已经睡下,不想,林局长马上就接了电话:“斌良,怎么样,行动失败了吧!” 李斌良奇怪地:“林局长,你怎么知道失败了?” 林荫:“直感。这么严重复杂的案子,不可能被你们轻而易举地找到线索,抓住嫌疑人。” 李斌良把行动的大致情况汇报了一下,又提到走漏消息之事。林荫沉默片刻说:“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今后注意保密吧!” 李斌良:“林局长,你那边案子调查得怎么样?” 林荫苦笑着:“正在工作,还没找到任何线索,看起来,难度不亚于你们的案件。” 李斌良:“林局长,秦大队说,这两起案子赶到了一起不正常,有可能隐藏着什么阴谋,我觉得,他的分析有些道理。” 林荫:“我会注意的。不早了,你们休息吧!” 在林荫和李斌良通话的同时,江泉市一家旅馆的豪华客房内,还有一个人也在打电话。 他是赵汉雄。 赵汉雄:“……下午我就知道了情况,安排马强离开了山阳……你放心吧,他们找不到他……啊,这件事我当然不会放松,正逼着他们在查,他们还算重视,林荫亲自挂帅,他现在就在江泉……” 手机里的声音:“不过,你表现得不要太过分,适可而止,不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另外,你还要盯住山阳的专案组,要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 山阳县公安局专案组办公室兼宿舍内。邱晓明已经离去,李斌良和秦志剑虽然躺到床上,可是,还没有入睡,二人仍然在分析研究有关情况。最后,他们一致认为,下步工作的重点应该放到寻找写举报信的人身上,因为,这个匿名举报人极有可能是目击证人,如果找到他,案件极有可能会取得重大突破。 可是,就在他们取得一致,即将入睡时,林荫又打来电话,向李斌良了解沙场的事,李斌良把自己所知谈了一下,问怎么了。林荫说:“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省里,现在,上边很重视这件事,明天,省里的调查组和一批新闻媒体的记者要去山阳。” 李斌良:“这是人为破坏,不是责任事故,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 林荫:“这我们就管不了啦。对了,明天我也去山阳。” 李斌良放下话筒,还想思考一会儿,可是,最终还是被疲倦所征服,进入梦乡。梦境中,他似乎发现了凶手是谁,这个人甚至触手可及,可就是抓不到,后来,又梦到有人在监视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中……醒来后,梦境还久久地保留在记忆中,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现在查的案子,和三年前的那起案子有些相似…… 第六章 特殊的联络员 早晨刚一起床,李斌良就接到林荫电话,说他八点左右赶到山阳公安局,还要他准备汇报,说到这里时,他语速突然变快,声音也低下来说,汇报的时候可以保守一点,不确定的和需要保密的情况先不要谈。还没等李斌良问怎么回事,他就关了机。李斌良分析他身边有人,不便细说,也就没再追问。七点五十分的时候,他怀着疑惑的心情和邱晓明、秦志剑和苗雨四人走出公安局办公大楼,迎接林局长,这时,却意外地发现老曾早已等在大门口。 关于这位老曾的一些传闻,李斌良并不是完全从秦志剑口中听说的。他毕竟是个副局长,对同一个地区的另一位公安局长,不会没有耳闻。据说,他是个老公安,业务很熟,工作能力也挺强,有魄力。可是,他也有一个绰号,就是秦志剑说的“老奸巨”,交往复杂,挺“社会的”,还有人说他挺黑,在好多地方有产业。可是,尽管议论很多,他却能长期把持白山地区政法部门的重要岗位,把持着实权,谁也奈何他不得。而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有极硬的后台,传说,他和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关系都非同一般。正因此,他并不把市公安局放在眼里。在市局召开的几次会议上,李斌良有一种明显的感觉,他对谷局长也只是当面恭敬,心里并不买账,至于副局长林荫,在他眼里就更是小人物了。 可是,他今天是怎么了? 见了面总要搭讪几句。李斌良客气地:“曾局长也接林局长啊?” 老曾含糊地:“啊……对,对。” 李斌良:“林局长也够累了,昨天夜里还在江泉工作,今天这么早就赶来了,一宿也没睡多少觉啊!” 老曾含糊地:“可不是咋的!”说着就转向苗雨,“哎,苗雨,你在办公室住得惯吗?我看这样吧,就你一个女的,我跟县宾馆说一声,让他们预备一个客房,宿费由我来结。” 苗雨却眼睛望着前面的街道:“不,曾局长,谢谢您了,我住办公室挺好的。” 老曾:“咳,哪能呢,你不要见外,就这么定了吧……” 苗雨还是拒绝。 这是怎么回事?老曾何以对苗雨这么恭敬,而苗雨又如此倨傲呢? 很快,他就明白了。 前方的街道上,林局长的“三菱”驶来,可是,他的车前面,还有一台灰色的“奔驰”。两辆车迅速驶到眼前,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从里边走出来,李斌良看清其人,心猛地跳了一下。 是他…… 可不是,瞧,这不是前天晚上那台轿车吗? 就是他,身材匀称,面庞端正,衣着挺括,举止得体,前天晚上,正是他一个电话把苗雨从自己身边唤走…… 不知为什么,李斌良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老曾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极为热情地紧握来人双手:“哎呀,李老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原来,他是来接这个人的,怪不得他忽然对苗雨关心起来…… 李斌良向苗雨看去,苗雨的脸上现出一种含蓄的、自豪的、得意的、甚至还有点神秘的微笑,正在看着来人。 林荫走上前来:“斌良,晓明,志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委李权同志……” 李权……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他是谁,怎么想不起来了? 不管能不能想起来,他既然开车在林局长前面,老曾还亲自下楼迎接,肯定不是凡人,可是,看上去他年纪不大呀,没听说市委有这么年轻的领导啊…… 林荫把李权引到李斌良等人面前,一一介绍着…… 林荫没有介绍苗雨,显然知道他们的关系。 李权和几人一一握手:“您好,辛苦,辛苦了……” 李斌良感觉到,他的手很柔软,但有些凉,握的不松不紧,时间不长不短。 这是一种礼节性的握手。 握手毕,李权在林荫和老曾的陪同下,向楼内走去,李斌良等人跟在后边。 秦志剑扯了李斌良一下,二人落到最后。 秦志剑对李斌良耳语:“知道他是谁了吗?” 李斌良正在纳闷:“这……觉得名字挺熟的,一时想不起来……” 秦志剑:“笑话,你怎么会想不起这个人来?别装糊涂了!” 李斌良:“我没装糊涂,真的,我想不起来了,他是市委干什么的,快告诉我?” 秦志剑:“你这人,怎么比我还那个,还想不想提拔了?还能有谁?肯定是他,是市委办公室的秘书,李权……” 李斌良不解地:“秘书,他是个秘书……” 秦志剑:“你怎么还犯糊涂,他就是那个有名的白山第一秘!” 啊……是他! 李斌良一下想起来了。其实,也难怪他,平时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虽然知道这个人,却没有特别往心里去,因此就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既然只是个秘书,架子是不是大了点,怎么能在林局长前面呢? 秦志剑的话正好给了他回答:“你别小瞧秘书,秘书和秘书不一样,人家是白山第一秘,是副处级……不,好像晋正处了,级别比林局长还高,所以,走在他前边。再说了,他还有个影响力呢。跟市委领导说一句话,够你跑半年的。所以,别看他年轻,你要还想进步,就得恭敬一点,明白吗?” 李斌良虽然不善钻营,可是并不傻,他当然明白。 而且,稍一联想,马上就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老曾出来迎接,怪不得他那么巴结苗雨,怪不得,苗雨那么高傲,原来都因为这个人。 苗雨,想不到,她居然是个趋炎附势的女人。 李斌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一行人在老曾的引导下,径直走向三楼,走进党委会议室。老曾真是行,不知什么时候,椭圆形会议室桌子已经摆上了水果和一瓶瓶的矿泉水,记得专案组成立之初,林局长来主持召开的会议上,好像就是白开水,连点茶叶都没放。看来,这个和自己同姓的人要比林局长重要得多呀……瞧,会议桌对面正中间的位置上,还摆放了两盒软包“中华”香烟,肯定是给这个尊贵的客人预备的了。 果然,李权在老曾的引导下,走到那个座位跟前,稍加推让,就心安理得地坐下来,而林局长和老曾分坐在他的左右两边。 这好像不正常,毕竟只是一个市委的秘书,怎么会坐到主要领导的位置上呢,怎么能让一位市公安局副局长和一位县公安局长坐在两侧陪同呢?可是…… 可是,在座的谁也没奇怪,都觉得很正常。对了,秦志剑说,他好像提正处了,那样,级别就比林局长高了,这个位置当然是他的了。 三位领导落座后,才是专案组四人落座。他们坐在会议桌的另一面,与三位领导相对。坐下后,李斌良发现,自己正好坐在李权的对面,这让他更感到不舒服。 但是,这也有一个方便条件,那就是,能够清楚地观察到这位人物的相貌和脸上的任何表情。怎么说呢,面前这位男士完全可以用美男子来形容。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五官端正,肤色健康,人虽然年轻,可看上去成熟稳健,举止得体……李斌良努力从他的面部挑出一点不足来:嗯,眼睛好像小了一点,但很有精神。李斌良不由产生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把目光移向其他人,顿时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和李权形成鲜明的对比:老曾天生一张油光光的粗黑脸,而林局长、邱晓明和秦志剑都脸色阴暗,一副疲倦晦气的样子,神情上也明显地写着忧郁,不用说,自己也一定是这副模样。可李权恰好相反,皮肤细腻,白里透红,两只眼睛灼灼闪光,显得精力充沛,自信十足。 李斌良不由又瞥了苗雨一眼,整个专案组里,就她的脸色稍好些。她好像化了淡妆,垂着眼睛,面前摆着纸和笔,做出准备记录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林局长咳嗽一声:“好,咱们开会吧……” 林荫:“我首先说明一下,市委领导对我们侦办的这起案件非常重视,为了保证随时掌握我们的工作情况,特别指示李权同志为联络员,随时参加和指导我们专案组的侦查工作,并把我们工作的进展情况随时反馈给市委领导。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李权同志表示欢迎!” 掌声热烈地响了起来。李斌良注意到,老曾和邱晓明拍得最响,秦志剑则只是象征性的把两只手掌往一起对了对,苗雨则根本没有动手。 掌声过后,林局长继续道:“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听取我们专案组来到山阳后的工作情况,下面,请李斌良同志简要汇报一下。” 满打满算,来到山阳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可汇报的东西不是很多,虽然林局长事先打来电话,可是,李斌良没想到是这样一种场面,向这样一个人汇报,因此心里疙里疙瘩的,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必须汇报。还好,尽管没做文字准备,但是,只来了两天,做了哪些工作都心中有数。他稍一思索,就汇报起来,从专案组对案件的总体分析,侦查方案,到分成两个小组的调查走访和收获,包括明主任及一些群众的反应,对马强的怀疑,以及抓获“乔亮”的情况等等,一一道来。汇报时,李斌良注意到,李权不时在本子上记几笔,还像无意似的瞥上苗雨一眼。后来,又从眼前的软包“中华”里拿出一支香烟放到嘴里,老曾急忙为其点燃,可不知为什么,他只吸了两口又掐灭了,聚精会神地倾听汇报。 李斌良汇报得很具体,很详尽,但是,有一点他没有汇报:那封匿名举报信。当就要汇报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把它绕了过去。 李斌良汇报结束,望着李权和林局长:“以上,就是我们的工作情况,请领导指示。” 林荫看着李权。 李权看着李斌良,声音不大地:“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李斌良心跳了一下,看了林局长一眼:“没有了。” 李权:“那……你们下步打算怎么办?” 这一点,本来在昨晚就已经商量好了,就是双管齐下,一边抓马强,另一边寻找目击者。可是,李斌良却说了一半:“我们觉得,下步工作的重点应该放到对马强的追捕上,争取从他身上取得突破。” 李权怀疑地:“抓马强?目前看,他只是涉嫌沙矿塌方事故,没有同本案有关的直接证据呀!” 李斌良:“我汇报过了,县委办明主任和一些群众反映,郑书记来山阳后,曾经指示公安机关打击过他,他对郑书记怀恨在心,有作案可能。” 李权没有再问,下意识地摸起桌子上的软包“中华”,可是,刚把香烟抽出半支,又放了回去。 林荫:“李权同志,我们已经汇报完了,请您指示吧!” 李权微微一笑:“林局长言重了,你们都是内行,我哪里敢指示,不过,市委给我的任务是,掌握情况,发现问题,鼓舞士气。职责所在,就简单说几句吧。” 李权话音一落,老曾立刻拿出小本子做出记录的样子,邱晓明也立刻仿效。没办法,李斌良也只好拿出本和笔。只有秦志剑向怀中摸了一下,什么也没拿出来。 李权轻轻咳嗽一声开口了:“我认为,专案组在很短的时间内,做了这么多的工作,并取得了一定成绩,应该给予充分肯定。事实证明,抽调精兵强将,组成专案组,重点攻坚,市委和市公安局这个决策是正确的。对下步工作如何开展,我不准备多说,只提一下总体要求吧,供大家参考……” 虽然是秘书,可一开口就不同凡响,有高度,有气魄,不愧是领导机关的人。 李权继续着:“第一,要提高认识。大家知道,这起案子和一般的刑事案件不同,被害人是一个县委书记的妻子和女儿。所以,在侦破这起案件中,必须强化政治意识,增强政治责任感,提高政治敏感性,站在讲政治的高度来破案。可以说,这既是对专案组全体同志业务能力的考验,也是政治觉悟的检验。大家知道,各县市区的党代会很快就要召开了,不但要调整各地党政领导班子,政法机关的班子也要有相应的变动,市委对政法机关的领导班子建设一向非常重视,要在换届中,提拔一批讲政治、有能力的中青年领导干部。而在座的多是基层公安机关的领导,据我所知,有两个副局长,一个刑警大队长,都是重点考验对象,我相信,大家能够经受住考验……” 什么,难道市委对专案组成员还有这个意思?真的吗?有意思,这位秘书讲来讲去怎么有点像组织部长了…… 李斌良忽然想起来山阳之前和刘新峰的谈话,对,他也说到要换届的事,还告诫自己要在专案组好好表现,让领导认识自己,将来有好处,想来,这就是机会吧…… 由于溜了号,李权后来说了些什么,李斌良就没有太注意听,但,几个小标题都记下来了:“第二,要加强领导,提高决策指挥能力……第三,要忘我工作,英勇拼搏……第四,要加强协调,强化信息反馈……” 讲话条理分明,完全正确,可是,又好像必要性不大,只有最后的第四点多少有点意思,把李斌良溜号的思绪又牵了回来。 “……我必须随时掌握专案组的工作部署和进展情况,以便向市委领导汇报。所以,希望你们一旦有什么新情况,一定要及时通报我一下。对这一点,我要强调一下,这是专案组的一条纪律,必须遵守,如有违反,将追究责任,严肃处理……” 听着李权的话,李斌良心里不安起来:如果这样的话,侦破工作还能谈到保密吗?刚才,自己就没有汇报举报信的事,万一以后败露,不是要受处分吗…… 李权继续讲着:“市委领导要求我,不但要随时汇报案件进展情况,还要汇报专案组每个人的表现。所以,对表现好的同志,我一定不吝语言,相反,对不讲政治、缺乏责任感、工作不努力的人,我也不会包庇,这一点,我希望在座的同志充分理解,引起重视。” 这是什么意思?威胁,利诱,这么一来,专案组成什么了…… 这时,李权结束了自己的讲话:“好,我就讲到这里,仅供大家参考,如有不对之处,请批评指正。” 谁敢哪?! 李权住了口,会议室一片寂静。 片刻,林荫开口了:“刚才,李权同志做了重要指示,我觉得,都非常正确,非常必要,给我们带来了压力,也增强了动力,必将对最后破案产生积极作用,大家要深刻领会,在行动中贯彻落实。”转过头,“曾局长,你有什么事吗?” 老曾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对自己的任务非常明确,就是全力支持专案组工作。” 林荫又看向李权,李权轻轻摇头。 林荫对大家:“那好吧,其实,我们今天这个会,主要内容就是向李权同志汇报,听取他的指示,大家既然没有什么了,就开到这里吧……” 林荫刚要宣布散会,李权突然想起什么,对林荫悄悄说了几句,眼睛还瞥了李斌良一眼。林荫就改了口:“散会后,专案组的成员都去办公室,我们再研究一下下一步的工作,李斌良同志先留下。” 这…… 大家散去,林局长和老曾也离开了,会议室的门关上了,会议室内,只剩下对面坐着的李斌良和李权。 他要干什么…… 李权突然露出笑容,从软包“中华”香烟盒内拿出一支递给李斌良:“李局长,抽烟。” 李斌良摇手:“我不吸烟。” 李权笑了笑:“对不起,我可以吸吗?” 李斌良诚惶诚恐地:“这……您请便!” 李权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次笑了笑,亲切地:“李局长,您今年不到四十吧!” 口气尊重而随和,完全是在拉家常,和刚才会上的表现判若两人。但是,李斌良却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不敢怠慢,小心地望着这个年纪小于自己的同性:“这……我三十六。” 李权思考着:“啊……年纪还没过杠。不过,也没有什么优势了。” 李斌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如今,领导干部实行年轻化,像自己的年纪当上正科级,在基层应该说不错了,可是,再想往上晋升,确实没什么优势了。可是,他谈这个干什么? 李权:“市委领导知道,这次成立专案组,你虽然是副组长,实际上负着组长的责任,你可不要辜负领导的信任哪!” 又是什么意思?自己的副组长是市公安局任命的,难道市委领导还在关注着? 李权继续道:“别看你只是个正科级干部,可是,市委领导对政法机关领导班子配备非常重视。你们江泉市公安局的班子总体上是好的,但是……怎么说呢,石局长毕竟不是公安工作的内行。” 好像在接近主题。 李斌良觉得,自己应该开口了,可是,他不知道如何称呼对面这个人:“李……同志,作为公安局一把手,石局长还是胜任的,他人很正派,也有凝聚力,能……” 李权微笑着轻轻摇了摇手:“看来,你很有大局意识,知道维护主要领导的威望。可是,无论年龄、学历和业务能力,石局长都无法和你相比。你自己可能不知道,其实,你一直在市委领导的视野之内。” 又是什么意思?自己要取代石局长,当公安局一把手?当公安局长? 李权:“当然了,暂时,提拔你当公安局一把手还不十分成熟,这主要基于政治上的考虑,今后,你不但要做好刑侦业务工作,还要增强政治意识,不断提高政治水平,无论做什么,都要从政治上考虑问题,这对你的进步是非常有益的。” 李斌良又糊涂了,他绕来绕去的,到底要说什么?再说了,你再有神通,也只不过是一个秘书,不是组织部长,我个人如何进步难道还需要你来指点吗?太过分了吧! 李权是个聪明人,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李斌良的心理活动:“李局长,你可能觉得我说的话有点过分,不符合我的身份,我只能对你说,我的话不是随便说的,也不是代表我个人来说的。说真的,别看我们素不相识,其实,我早知道你这个人,一直非常关心你,希望你能快些进步……对了,庸俗一点说,咱们还是一家子,是不是。” 好像在拉关系。 李斌良实在忍受不住了:“李……同志,对不起,我不知该怎样称呼您。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好吗?” 李权笑了笑,把烟掐灭:“着急了?好,咱就实话实说,我这次来山阳,除了过问专案组的事,还要了解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李斌良大脑急速地旋转着:更重要的事情,什么事情呢?难道牵扯到自己…… 李权:“而你,在这件事情上,是一个重要的证人,所以,对于我的问题,你一定要认真思考,如实回答。” 李斌良警惕地:“好,您说吧,我一定如实回答。” 李权:“那好,昨天,山阳正在修筑的希望公路沙场发生的塌方事故,这件事你知道吧!” 原来是这件事,李斌良放了心:“当然知道,事故发生不一会儿,我就赶到了现场。怎么了?” 李权:“你知道塌方是怎么发生的吗?我希望你考虑一下再回答。” 可是,李斌良却脱口就答:“不用考虑,我完全清楚,是有人破坏,行为人自称叫乔亮,真实身份我们还没有查清。” 李权的脸色暗下来,沉吟片刻,露出勉强的笑容:“李局长,你再考虑一下,有没有别的可能?” 李斌良不解地:“什么可能?犯罪嫌疑人是我亲手抓获的,而且,还供认出幕后主使是马强,只是马强逃跑了,还没有抓获罢了。” 李权:“这就是说,证据还不确凿。你是公安干部,肯定在公安业务上有一套,可是,还要增强政治意识啊,你再好好想想,能不能还有别的可能……我是说,能不能这就是一起生产事故,可是,被人伪造成人为破坏……” “不可能!”李斌良忍不住打断李权的话,“马强虽然逃跑了,可是,乔亮已经供认,这就是一起人为制造的安全事故。再说了,是谁伪造的,为什么要伪造呢?” 李权:“当然有目的了。近年来,有的人出于经济或者政治目的,忽视安全生产和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群死群伤事故多发,他们为了推卸责任,完全可以伪造成人为破坏的假象。你作为刑警,再认真分析一下,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这…… 这是怎么回事呢?一般来说,发生这种事,别说对山阳,即使对白山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也有害无益,过去,对于此类事情,地方领导往往千方百计庇护,保密,可是,现在听这位秘书的口气,好像惟恐事情不大、天下不乱似的。难道这真是市委领导的意思?那么,他们要干什么,居然想让人说假话,甚至还有威逼利诱的味道,是不是看错人了…… 想到这里,李斌良严肃起来:“李秘书,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以党性和警察的良知证明,这不是生产事故,而是人为破坏。” 李斌良心里很明白,这种回答对自己在政治上有害无益。可是,他没有说假话的习惯,何况,这么重大的事件,怎么能不顾事实说瞎话呢! 果然,李斌良发现,他的话音一落,李权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失望和不满的表情,但是,一闪即逝,马上又换成温和的笑脸:“那好,我们就谈到这儿吧。不过,你应该明白,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谈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李斌良:“是您个人和我谈这件事,还是代表组织?” 李权神情一变,口气也陡然冷了:“李斌良同志,难道,你还有什么怀疑吗?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受委托向你了解情况,可以了吗?” 李斌良还想问:你受谁委托?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而李权也不给他提问的机会:“好,就到这儿吧,谢谢你!” 李权说完,站起来向外走去。 李斌良回到专案组办公室,秦志剑正在气冲冲地收拾自己的东西,邱晓明在一旁阻拦着:“志剑,你不能这样,快放下……李局长,你回来了,你看他……” 李斌良:“怎么了?” 秦志剑不说话,继续忙乱地收拾着。李斌良转向邱晓明。 邱晓明:“他说不干了,要离开专案组。” 秦志剑:“对,要干你们干,我是不干了,既然不信任我们,还干什么?我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还真没遇过这种事呢,咱们这边干着,那边还有人监视着,弄不好,还要受处分,我不受这个……他算干什么的呀,跟我们指手画脚的……” 李斌良明白怎么回事了。看来,李权的讲话实在是消极效果大于积极效果。说真的,如果自己不是副组长,不是副局长,也有可能要闹情绪。但是,他只能对秦志剑说:“秦大队,你别多想,他是为了调动咱们积极性才这么说的,有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秦志剑停下手,瞪着李斌良,就好像他是李权一样:“有什么道理,哪句有道理?啊,‘必须强化政治意识,增强政治责任感,提高政治敏感性,站在讲政治的高度来破案’,是不是?听起来帽子不小,一、提高认识,二、领导重视,三、忘我工作,四、加强协调……我们怎么会培养出一些这样的干部,只会说空话大话,有啥用啊?让我成天听这套,不行,我受不了,我得走!” 秦志剑又开始收拾起东西来。邱晓明则继续阻拦:“秦大队,你不能这么说,人家是领导……” 秦志剑:“什么领导,不就是市委秘书吗?除了满嘴空话,还能干什么?他到底有什么贡献,我就不服……” 李斌良的心被秦志剑说中了。其实,从见到李权那一刻起,他就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只是按捺着,不能像秦志剑那样说出来。他并不反对提拔年轻干部,可是,提拔上去的应该是优秀的啊!听人说过,这位秘书的文笔并不怎么样,材料总是找别人代笔,可是,他却提拔得比谁都快。这样的人,能力真的会比秦志剑、邱晓明强吗?贡献真的比专案组这些人大吗……不,不能这么想,什么叫能力?什么叫贡献?你能说得清吗…… 秦志剑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提着旅行袋向门口走去,邱晓明使劲拉着他不让走,又向李斌良求援:“李局长……” 李斌良不得不严厉起来,一把拉住秦志剑:“你是不是怕了?” 秦志剑一愣:“怕?我怕什么?” 李斌良:“你自己知道。我看,你要离开专案组不是因为李权的讲话,而是觉得案子难破,打退堂鼓了!” 秦志剑一愣:“这……我不是……” 李斌良:“别忘了你发过的誓,一定要替郑书记报仇,不破案不回家!” 秦志剑把东西扔到床上,扑通坐到床沿上:“妈的,要是看他,我非走不可!” 邱晓明急忙小声地:“你小声点,传到人家耳朵里,有你好瞧的!” 秦志剑:“他能把我咋样?他是市委秘书,我是基层刑警,他还能管着我……对了,我发现,你见着他怎么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咋回事啊?” 邱晓明:“别说了,别说了,我是吃过亏的人,好歹过去了……这年头,有些事不能细想,要是细想,连气儿都喘不过来。咱们破案不能看他,看受害人,你忘了,受害人是郑书记的妻子和女儿,咱们不是说过,要为她们报仇吗!” 秦志剑不再说话了。 这时,李斌良手机响起来,是林荫打来的:“斌良,你们都出来一下,李权同志要走了,大家送送他!” 李斌良放下手机:“邱局长,秦大队,李权要走了,林局长让咱们下楼送一送。” 秦志剑:“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邱晓明伸手拉秦志剑:“志剑,你别这样,没好处,快走!” 秦志剑发起火来:“我说了,愿意去你们去,我是不去。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邱晓明:“这……我是为你好……李局长,咱们走!” 公安局大门外,林荫、老曾、李斌良和邱晓明送李权上车,李权和几人一一握手。李斌良注意到,他和邱晓明握手时间长,而邱晓明显得特别的谦恭。感觉上,他们中间好像发生过什么。 终于,李权钻入车内,从车窗内向几个人招招手,启车离去。 林荫转过脸来:“斌良,苗雨哪儿去了?” 李斌良这才注意到苗雨没在。他摇摇头:“我没注意呀,哎,她哪儿去了呢?” 林荫责备地:“你这个组长怎么当的,连组员都看不住。” 李斌良:“林局长,你说错了,我只是副组长,你才是组长!” 林荫:“在我的心中,你就是组长……晓明,你看到苗雨了吗?” 邱晓明:“这……一转眼她就不见了,好像出去了。” 李斌良注意到,林局长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心里有些奇怪:什么意思,为什么老盯着他问苗雨…… 他疑惑地随林局长和邱晓明回到办公室,一眼看到秦志剑正气鼓鼓站在窗前向外望着。 林荫:“志剑,你看到苗雨了吗?” 秦志剑回过头:“没有啊……啊,是不是找李权去了?对了,林局,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看希望不大,人家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李局也不是当第三者的人哪!” 李斌良被说得浑身不得劲儿:“林局长,你们……” 秦志剑抢过话头:“你还不明白吗?林局长把苗雨抽到专案组,就是为了让你能和她接触,发展关系!” 这……这从哪儿说起呀? 李斌良浑身更加不舒服:“林局长,你看,你……” 林荫指着秦志剑:“你这人,非得说出来吗?” 李斌良明白了怎么回事。 秦志剑:“李局,其实,林局早就在关心你的个人问题。说真的,苗雨这人真不错,别看她现在和那位挺热乎,可是,他们还没有订婚,你完全可以和他公平竞争嘛!” 李斌良尴尬地:“得了吧,我能和人家比吗?”急忙转移话题,“林局长,我没有汇报举报信的事,这……” 林荫急忙接过话头:“你做得对,这封信到底怎么回事还说不清楚,不能轻率汇报,那只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压力。现在,咱们研究一下,下一步怎么干吧!” 秦志剑:“我们已经商量过,双管齐下,抓马强,找目击者。我看,当前的重点是找目击者。那封举报信如果是真的,就一定有目击者,咱们应该马上行动,两人一组,在发案现场附近重新走访调查!” 这又勾起林荫的心思,他走向窗前:“哎,苗雨哪儿去了?” 林荫看不到苗雨,而此时,她已经坐到李权的车中。 “奔驰”中速行驶在山阳县城街道上,录放机中,一个嗓音略微沙哑的男歌手在唱着一首温柔的情歌,软硬适度的座位,高档的天鹅绒包装的车壁和车顶,都给人以非常舒适的感觉,可是,苗雨和李权并肩坐着,目视前方,却都沉默不语,这使车内的温馨生出沉闷的气氛。 苗雨的心中也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苗雨说不清楚,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这是她和李权在一起的时候一种特有的感觉,每次和他在一起,都莫名其妙地产生这样的感觉:一种特别安全舒适的感觉,同时又隐隐地潜伏着一种不安全感……真奇怪,这种矛盾的感觉混合着同时出现,又产生一种让她乐于沉湎其中的感觉。她有时希望见到他,和他在一起,可是,一旦呆在一起,过一会儿又觉得够了,急着离开他。 和他已经处了几个月,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隐蔽着接近自己,想尽快拉近距离,确定关系,甚至举行结婚仪式。可是,尽管她对他不乏好感,却并不想这么快地决定终身大事,甚至,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和他的这种关系,每次和他见面,都尽量避开别人的眼睛。李权对此很是不满,说和她见面赶上地下斗争了。今天也是这样,她趁谁也没注意的时候,悄悄走出山阳公安局大楼,等在不远的一个路口,待他驾车驶来,再迅速进入车内,进入这个属于他的世界,一个安全、舒适却又让她有些不安的世界。 他打破了沉默:“苗雨,难道我们见面就是为了沉默吗?” 苗雨笑了一下:“那,你就说点什么吧!” 李权:“说什么……对了,就说刚才的事吧,你对我当你们专案组的联络员就没有什么想法?” 苗雨:“什么想法……对了,有个事真得问问你。散会后,我们都走了,你和李斌良单独谈了些什么?” 李权突然又沉默了。 苗雨:“怎么,保密?” 李权笑了笑:“可以这么说,我代表市委领导和他谈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和你们办的案件无关,不便和你谈。” 苗雨:“那么,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李权:“嗯……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挺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李权:“嗯……怎么说呢?人还是不错的,很诚实,不过,政治上不够成熟。” 苗雨:“这……李权,我真的不明白,政治到底是什么,什么叫政治上成熟,为什么你说李斌良很诚实,政治上却不成熟,是不是只有不诚实的人,政治上才成熟……对了,你说他政治上不成熟,那你成熟不成熟?” 这是个两难问题,可是,李权略一思索就有了巧妙的回答:“我政治上比较成熟,可感情上还不成熟。” 苗雨扑哧笑了:“你呀……” 李权也笑了,为了苗雨的笑,也为了自己的聪明机智。 可是,苗雨却马上又重新回到沉默中。 李权又向倒视镜看了一眼,小心地:“苗雨,你今天好像有心事,怎么了,是不是我的讲话哪儿不得体?” 苗雨勉强笑了笑:“也许吧!” 李权:“苗雨,你什么意思啊?有话直说不好吗?你说,我哪儿做得不对,说得不对?” 苗雨:“你真让我说?” 李权:“我在倾听。” 苗雨刚要开口,却又犹豫起来:“这……也许是我多心,我觉得,人们太宠着你了,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李权:“你说具体点。” 苗雨仍然犹豫着:“这……我只是一个普通警察,见的世面少,不知道你们官场上到底应该怎样。不过,我觉得,你只是市委秘书,不是市委书记,在座的都比你年纪大……” 没等苗雨说完,李权就释然地笑了:“就是这个呀。苗雨,你真说对了,官场的事你不懂,我虽然年纪比他们都小,可我是市委联络员,对他们讲话就代表市委,口气当然要大一些,不然,他们不会把我当回事的。再说了,论起来,我已经是正处级,而林荫和老曾才副处。” 苗雨:“那也不合适,他们都是公安战线的老领导了,你应该尊重他们。再说了,林局长现在虽然是副局长,很可能将来就是市公安局长,也是正处级了!” 李权:“是吗?谁说他要当市公安局长,我怎么不知道?” 苗雨:“你又不是组织部长,这种事非得你知道吗?” 李权:“对,如果我不知道,就是民间组织部瞎传,成不了……对了,就算他将来当上市公安局长,那又怎么样?是一个基层的市委或县委书记重要,还是市公安局长重要?” 苗雨掉过脸来,看着李权的侧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权一笑,没再回答。 苗雨追问着:“怎么,你要当市委书记或者县委书记?” 李权:“要换届了。” 苗雨不相信地:“这不可能吧,你虽然是正处级,可只是个秘书,资历又不长,怎么会一下当上县委书记呢?” 李权:“事在人为。没有不可能的事。当然了,现在还没有定,关键是我怎么选择,对了,我正好拿不定主意,你帮我参谋一下吧!” 苗雨:“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感兴趣。” 李权:“难道,我个人的事情你也不感兴趣吗?真的,目前,最起码,我有两个去向供选择:一个是下基层,到一个市县去当县长,当然,这是过渡,时间不会很长,然后就是书记。” 苗雨:“那你要去哪里?” 李权想了想:“嗯,还没有明确的想法,所以才征求你的意见。对了,如果不下基层,我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留到市里的哪个直属部门。这也有两个选择,一是市税务局第一副局长,也是过渡,等老局长一退我就是正局长,另一个是市检察院副院长兼反贪局长,这虽然是副手,可是,将来有更大发展空间,当上检察长就是副厅了,属于高级干部,你看,我去哪里好呢?” 苗雨:“这是你的事,我不管。” 李权:“苗雨,你这么说可让我有点伤心,难道我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吗?” 苗雨脸有些发热:“你不要这么说,我们好像还没到这一步。” 李权:“可是,我就是要听你的意见!” 苗雨想了想:“我真的说不好。我觉得,一个人的选择,关键是看他喜欢什么,这非常重要。而且,无论干什么,都要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就像郑书记这样。” 李权轻声一笑:“你是说,郑楠?” 苗雨:“对,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李权:“我倒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 苗雨:“他是个非常难得的县委书记,是一个优秀的领导干部。怎么,你有不同看法吗?” 李权微笑着:“嗯……怎么说呢,郑楠确实难得,不过,评价一个人,要全面地看他,或许,你看到的只是他的一面,还有另一面,你是不知道的,或许,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 苗雨转过脸凝视着李权的侧面:“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他另一面的什么吗?他另一面是什么?” 李权猛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摇头:“不……我是说,看人要全面,其实,我对郑楠的看法也挺好的,不过,我觉得,你看人,还是太理想化了,怎么说呢……” 李权没有把后边的话说完,只是轻声笑了笑就住了口。苗雨感觉到,他的语气流露一丝不屑,对了,他以前也用这样的口气说过她:幼稚…… 这么一想,她有些激动起来:“李权,你笑什么,又是说我幼稚吧?对,我是不如你懂得官场,可是,我真的觉得很不公平,你看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可别人呢?就说林荫、李斌良、秦志剑他们吧,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工作的,吃了多少苦,可他们想进一步,有多难?还有我舅舅,原来在清水当市长,还主持过全市工作,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没说的,可是没有后台,还没甩开膀子,就被调到市科协,完全是闲职。既然你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帮帮他呢?” 李权注意起来:“这……你也没跟我说过呀?好,你问问他,想去哪里,我帮他运作……不过,我也知道他这个人,正像你说的那样,人品、能力都没得说,可就是只知道埋头工作,不知道抬头看路。对,还是那句话,有点不讲政治,所以,也不适应当今的形势。” 苗雨反感地:“那,什么样的人才算适应形势?你这样的吗?” 李权笑而不答。 苗雨:“我不相信你这种论断,我舅舅不行,郑书记呢,我看,他比我舅舅还耿直,而且,干得非常出色,老百姓的口碑多好啊!” 李权避开这个话题:“咱们不谈这个了。不过,你放心,你舅舅的事我一定认真对待,你问他,想做什么,只要差不多,我一定能搞掂!” 苗雨:“可是,我舅舅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李权:“那就不让他知道,咱们暗中运作,行了吧!” 苗雨:“那就看你了。不过,我把话说到前面,我会领你情的,可我也许无法还你的情,你不要指望这事对我们俩的关系产生什么影响。” 李权:“苗雨,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哎,不能这么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应该还我的情,必须还。” 苗雨一惊:“你说什么?” 李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苗雨,我说的是真话,这也是我今天和你谈话的主题。” 苗雨不解地:“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权:“很简单,我希望你能把专案组内部的情况随时告诉我。” 苗雨吃惊地看着李权:“什么,你……” 李权严肃起来:“苗雨,我这是为了工作。你知道,这起案件牵扯到一个县委书记,谁也不知道案件背后隐藏着什么,所以,我不能不多加几分小心,专案组的人也不是个个可靠,我作为联络员,必须掌握真实的第一手情况。” 苗雨:“你是说……” 李权:“我是说,今天,李斌良的汇报好像保留了什么,他并没有把所有情况都讲给我。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苗雨:“这……” 李权:“你的犹豫证明我的分析是正确的。苗雨,我必须知道一切,他们这样做是错误的,我希望你不要和他们一样。” 苗雨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权猛然停下车,掉过头看着苗雨:“苗雨,告诉我,李斌良到底隐瞒了什么?” 苗雨垂下眼睛,小声地:“这……你应该去问林局长。” 李权:“我会找他谈的,但是,我现在就想知道真相!” 苗雨:“这……可是,你不能追究李斌良的责任,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他们是觉得这件事还拿不准,不便说出来。” 李权:“我什么都答应你。说吧!” 苗雨:“这……我们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 李权:“内容是什么?继续讲。” 苗雨把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李权沉默片刻:“也许,你说得对,他们大概是觉得拿不准才没对我说。苗雨,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我希望,今后你一如既往,随时把专案组内部的情况通报给我。” 苗雨:“不,这我不成了你的奸细吗?我不能这么做……对了,你要去哪里,我该回去了!” 李权:“我还要去沙场,省里来了个调查组,还有不少记者,这个郑楠,净惹事。” 苗雨:“这是人为破坏,怎么能怪他?再说,也没造成严重后果,上边怎么会这么大动干戈呢?李权,你得向市委领导反映真实情况,给郑书记说点好话,这样的县委书记实在太难得了!” 李权又笑了:“说你政治上幼稚你还不服气!” 苗雨:“我就是不服,什么叫政治上幼稚,什么叫成熟,郑书记这样拼命工作,妻子和女儿都失去了,市委难道还没有个正确评价吗?这太不公平了吧……” 李权:“行了行了,我答应你行了吧。怎么,你回去呀,我送你!” 苗雨:“不,我打车。” 她总是这样,每次约会后,都不要他开车送,都要打车离去,这已经成了规矩。李权叹口气,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苗雨打开车门,要下车又停下来:“对了,你又吸烟了。” 李权尴尬地:“这……再不吸了,再不吸了!” 李权随苗雨走下车,帮她拦住一辆出租车,苗雨正要上车,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李权:“哎,你这台车又是哪儿来的?” 李权:“啊……借一个朋友的。” 苗雨:“你交了多少朋友啊,全是高级轿车,小心点,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拜拜!” 李权:“拜拜!” 苗雨进了出租车,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李权看着出租车驶远,才钻进自己的“奔驰”,拿出一盒软包中华,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将车启动。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将手机放到耳边。 手机里传出一个不客气的男声:“是我,怎么回事啊?” 李权温和地:“郑书记,你什么意思啊?怎么了?” 郑楠的声音:“我希望你不要跟我打哑谜,你什么都明白,非要我说出来吗?有人在背后搞鬼,想整我。我希望你能采取明智的作法,不然,你知道我会怎么办的!” 对方的电话撂了。 李权的脸色严峻起来,他接连吸了几口烟,拿起手机拨了几个号码,放到耳边。 李斌良再次来到山阳县委书记家大门外。 和上次不同的是,那次是暮霭沉沉的傍晚,现在是阳光灿烂的上午,感觉有所不同。 最明显的感受是,这位县委书记的住宅已经不止是普通,甚至有点简陋了。这虽然是一幢砖房,但是,修建的年代大概很遥远了,非常陈旧,在它的附近,不乏又大又漂亮的新砖房,把它衬托得更为落伍,甚至有几分寒酸了。尽管来过一次,如果不是邱晓明和苗雨的指点,李斌良还是怀疑这就是县委书记的家。 院子不大,夹着一圈木板樟子,一个普通木板门,一条不宽的小道,引向住宅的房门,小道的两边是两块小小的菜园,其他居民的院子里,已经长出了黄瓜、茄子、辣椒等蔬菜的秧苗,而眼前的菜园却是一片荒芜,只长着一些野菜和蒿草,只有不多的几棵隔年遗落的菜种生出的秧苗,遭受着荒草和野菜的欺凌。 这一切都在证明,这个家庭已经名存实亡。 小院外边,也就是脚踏的地方是一条便道,不时有行人走过,偶尔,也看到车辆驶过。 举报信中说,马强和那个凶手就曾出现在这条便道上,出现在郑楠家的门外。 李斌良四下打量,可是,看不出任何可疑迹象。 李权离开后,专案组把追寻马强踪迹的任务交给了山阳公安局刑警大队,同时,向周边市县发出协查通报,调查“乔亮”的真实身份,而专案组四人则全力投入到寻找目击者的工作中。既然写举报信的人发现了凶手打眼和作案的时间,那就说明,当时,他就在发案现场附近,也就应该有人见过这个目击者。即使晚上没人发现,那么,举报信中说的凶手第一次打眼时间在下午三时,应该有人看到他。 四个人分成两组,由于秦志剑强烈要求和邱晓明一组,李斌良明白他什么意思,可是,又别不过他,只好又和苗雨走在了一起,这使他本来已经平静的心情又变得不平静起来。 林局长离开之前,和他进行了单独谈话,如实地告诉了他的想法,把苗雨抽到专案组,确实有给他们创造接近条件的意思。他还告诉他,苗雨是个优秀的女子,她和李权不是一种人,很难最终走到一起,即使真的生活到一起,恐怕也很难幸福。言外之意,她和你李斌良是合适的,你能给她带来幸福。 真的能这样吗?李斌良缺乏自信:我已经三十六岁,她好像还不到三十,我苍老憔悴平庸,她年轻漂亮又有气质,我加上刑警津贴,每月只有一千多块的工资,还要付给女儿赡养费……我是结过婚的人,已经有了女儿,而她还是个未婚女子,我哪点能配上她呢,哪点能和李权相比呢?人家年纪轻轻,已经是处级干部,前途无量,经济上肯定好得多。别的不说,他驾驶的那台“奔驰”就得多少钱,我李斌良能给她这些吗?不,林局长是一厢情愿,是关心,是鼓劲,可是,这是不现实的,不可能的…… 他下意识地看了苗雨一眼,却发现她正在打量着他,吓了一跳,急忙把眼睛移开。 她也同样把目光移开。 虽然是一瞥,可是,他还是察觉她的神情和往日略有不同,昨天的高傲好像消失了,显得有点忧郁,眼神中还好像有一种歉疚,这是怎么了…… “李局长,这样的县委书记实在太少了,太可贵了,咱们一定要破案,给他报仇。你说是不是?” 她对他说话,语气中透出一种故意搭讪的味道。 他也回应着:“是啊,咱们一定要坚定信心。” 二人的语气都不自然。 他们和秦志剑、邱晓明两个组,各自负责郑书记家东西两个方向,一户一户走访。李斌良很快发现,不少居民的住宅锁着门。打听了一下,知道家里的人或者去上班,或者忙别的去了。中午时分,他们已经走了一百多户,没有任何收获。于是,李斌良提议,往回重新走访一遍,看那些锁门的人家回来人没有。苗雨表示赞同。二人就向回走去,果然,李斌良猜测得不错,原来锁着的门多数都打开了,可还是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就这样往回走着,慢慢又返回到现场附近,最后,走到郑书记家西邻门口,发现原来锁着的门已经打开了。 二人走进院子。 迎接他们的是一幢新建不久的大砖房,把旁边的郑楠家比得黯然失色,院内还种着方方正正的大菜园子,菜苗已经好高。敞着门,可以看到厨房的景象,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忙碌着。 李斌良和苗雨走近门口,敲了敲门框。 苗雨:“大姐——” 正在揉面的女主人抬起身,这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劳动妇女,看到二人,现出疑虑的眼神。 李斌良急忙出示证件:“大姐,打扰你了,我们是公安局的。” “啊,快进来。还是为郑书记家的案子吧!” 显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受调查。 果然,谈话刚一开始,女主人就说没什么谈的,警察至少已经向她问过十遍了。李斌良和苗雨不得不换个角度。 李斌良:“大姐,我们随便唠唠。你们和郑书记住邻居,对他们家肯定比较熟悉是吧!” 女主人:“那倒是。别看俺是个菜农,可郑书记一点也不小瞧俺,见面总上赶着说话,打听俺有什么困难没有。那年,他刚搬来,有一次俺实在忍不住,把俺菜农负担太重,各种收费太多的事说了,说完后俺还有点后怕,俺男人也埋怨,怕镇里和村上报复,可谁知道,郑书记派了一个调查组,把事情全调查清楚了,把书记镇长好一通批评,从那以后,俺负担轻多了。” 自从来山阳,这类话听得太多了,李斌良把话题引到预定的方向:“那么,你们当他们家的邻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女主人:“咋没有,后来惯了,不觉得什么了,他们刚搬来的时候,俺可奇怪了。” 苗雨:“都有什么奇怪的?” 女主人:“您说有啥奇怪的,这年头,哪有县委书记住这种房子的,要是不亲眼见,你能相信吗?” 苗雨感兴趣地问道:“那么,你没问问他吗,当县委书记怎么住这种房子?” 女主人:“开始俺没敢问,后来处熟了,觉得他们家两口子人也挺好的,有一天在大门口碰到他们,唠起了家常,俺就问起这件事。你们猜,郑书记说啥?” 苗雨:“说什么?” 女主人:“他反问我,他这个县委书记应该住什么房子。俺说,应该像别的领导那样,住楼房,而且面积大,还说,有的领导有好几处住宅。结果,他跟我算了一笔账,说他每月工资不到两千元,而且,还是近几年才挣到的,从前才挣几百元,加上孩子上中学,将来上大学,需要很多钱,他媳妇又下岗,他上哪儿弄钱去买楼……” 女主人非常投入地说着,在她的讲述中,李斌良和苗雨好像看到郑楠扳着手指头和她唠家常的情景。是啊,一个国家干部,如果真的靠工资生活,又像这样的家庭负担,哪有富裕的钱买楼呢? 女主人继续说着:“郑书记的账算得对,可俺不信,就问郑书记,如果你说得对,那别的领导都是怎么回事,他们哪儿来的钱买楼?有的还买了几处楼,还装潢得像宫殿似的,这是怎么回事。郑书记没回答俺的话,只是说,他不知道别人,反正,凭他的收入,他就应该住这样的房子,后来又自言自语地说,共产党的干部是公仆,哪有公仆住到宫殿里,主人却住在破房里的?” 女主人住了口,眼睛看着李斌良和苗雨,重复了一遍郑楠最后的话,好像在问他们,可他们无法回答。 片刻,苗雨又问:“除了这些,你们和郑书记住邻居,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 女主人:“嗯……特别的……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看俺家的院子咋样,是不是方方正正的,挺宽敞?” 李斌良:“是啊,怎么,这和郑书记有关?” 女主人:“当然有关。你们不知道,他们买的是旧房,人家盖得早,院子就大,我们家房子是新盖的,院子小不说,还西边宽,东边窄,东房山紧挨着人家的樟子,看着和住着都别扭。俺和原来的房主说过,找给他们点钱,请他们把樟子往里挪一挪,人家说啥也不干。可郑书记来了,却赶着找俺家说:‘我们家人少,上班忙,那么大的院子也没用,还得拾掇,让给你们一块吧。’自己就把樟子拔了,往里退了一块,这样一来,俺们家的院子就变成这样了。可是,俺要给郑书记钱,他说啥也不要,你们说,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书记去呀……” 女主人抹起了眼睛。 李斌良也被触动,心中想,怪不得秦志剑在走访后改变了对郑书记的印象,肯定是听到了这些话。 苗雨也被女主人的话吸引:“大姐,你去郑书记家串过门儿吗?” “去过。”女主人激动地,“郑书记请俺去过他家,还说自己初来乍到,生活上有什么不便之处要请俺多帮忙,还说,要是对他们家有啥意见,就提出来,他们一定改……咳,郑书记的好处多去了,俺说也说不完,他的心太好了,净想着俺老百姓。俺常想,他一定是菩萨转世……对了,俺不是因为他对俺家有好处才这么说的,他对谁都这样,就说那个疯子吧,成天东游西逛的,谁管过他,问过他?那天,郑书记看到了,上前和他打招呼,可疯子懂啥,就知道一口一个‘政府好’,郑书记立刻找了民政局,把他送进了养老院!” 这…… 李斌良一根神经忽然被女主人的话触动,一时又想不清楚怎么回事,可是,苗雨接着说的话使他豁然开朗: “大姐,既然民政局把他送进了养老院,他为什么还到处游逛啊?前天晚上,我们还看到过他呢!” 女主人:“咳,他是个疯子,谁能整天看着他呀,自己跑出来的呗!” 李斌良急促地:“大姐,那个疯子是不是常在这附近闲逛?” 女主人:“是,俺经常看到他,有一回,俺还亲眼看到,他给郑书记鞠躬,说‘政府好’……” 李斌良:“大姐,疯子现在在哪儿?” 女主人:“不知道啊,反正,他时常在附近转悠,你们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李斌良对苗雨:“快走!” 李斌良和苗雨匆匆走到院子里,男主人扛着锄头回来了。妻子责怪地迎接说:“都几点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丈夫:“别提了,回来的路上,看到车祸,那疯子被撞死了!” 什么…… 第七章 目击者 现场就在不远的一条街道上。李斌良和苗雨赶到时,看到的是一摊血迹和围观的行人,还有一台交警巡逻车和几个拿着尺子丈量着的交警,疯子的尸体已经不见。 李斌良向交警出示了证件并说明身份,向他们询问情况,令他希望尚存的是,一位交警告诉他,疯子并没有当场死亡,已经送往县医院抢救。 另一位交警说,有人看到,肇事的是一台绿色的客货两用车,但是,没人看清车号。他们已经报告大队领导,正在各条路上搜寻堵截。 李斌良告诉交警,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而是刑事案件,要马上通知刑警大队出现场。接着,在交警的协助下,找到了围观人群中的一个目击者——一个骑着自行车、戴着眼镜的中学教师。 目击者:“太吓人了,我下班,骑着自行车回家,忽然有一辆汽车从我身边疾驶过去,差点撞着我,我挺生气,可一想,反正也没撞着,就算了,可没想到,它眼睁睁向前面的疯子撞去,我吓得大喊:‘车来了,快躲开’,那疯子好像听到了我的喊声,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那辆车已经撞了上去……我还以为没撞上呢,可是,车过去后,我看到疯子倒在地上了,那辆车开得飞快,眨眼就没影了!” 李斌良:“你觉得,这辆车是故意撞的,还是事故呢?” 目击者:“这不明摆着吗?这条道挺僻静的,没有多少人车,疯子又在路边,不妨碍交通,眼睁睁往人身上撞,怎么能是事故呢……不过,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撞一个疯子呢,他能得罪什么人哪?” 很好解释,他可能不是疯子。 李斌良这么想着,看了苗雨一眼,发现她脸色有些苍白。 李斌良跟秦志剑和邱晓明通过电话,拦了一台出租车,和苗雨飞快地驶往医院,并在途中给老曾打了电话,老曾听了这事,稍显惊讶,说自己也马上去医院。 出租车飞速地在街道上穿行,李斌良大脑飞速地旋转着: 是交通事故,还是灭口? 如果是灭口,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是目击者。 是啊,他是疯子,整天在大街小巷游逛,谁能注意到他呢,谁会怀疑到他呢,谁会排查到他呢…… 他就是目击者,可是,他极为成功地隐蔽了自己。 如果他是目击者,又是他寄的举报信,那么,他还是疯子吗? 当然不是。 李斌良眼前浮现出“疯子”那肮脏、卑微的形象,还有那躬身说“政府好”的声音……是的,他不是疯子,他根本不是疯子,他从来就不是疯子,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装疯…… 苗雨的叹息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他轻声问:“苗雨,你在想什么?” 苗雨同样轻声地:“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 对,这才是当前的关键问题。 他还没有死。 这是二人来到医院急救室外边得到的第一个消息。 这是个令人安慰和鼓舞的消息。 疯子正在抢救,急救室外,李斌良眼看着一袋袋血浆送进去。焦急中,他拦住一个年轻的女护士问“疯子”的状况。女护士的回答是:“正在抢救,人还活着,结果还很难说。” 李斌良发自内心地:“护士同志,太谢谢您了,您跟医生说一下,一定要把他救活,说我们求他了!” 女护士怀疑地看了李斌良一眼,走进急救室。 片刻,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女护士和刚才的年轻女护士从急救室走出来,把李斌良叫到旁边:“你是家属吧,现在有两件事需要你马上办,一、在手术单上签字,二、赶快去张罗钱,人不管是死是活,都需要不少钱,最少也要先张罗一万块!” 这…… 李斌良忙乱地:“对不起,我不是家属,我是警察,受害人是我们的一个重要证人,你们一定要把他救活,谢谢你们了!” 年纪大的女护士却说:“不,你应该感谢郑书记!” 苗雨奇怪地:“郑书记,为什么……” 年轻的女护士:“按照医院的规定,患者不交钱,是不能救治的,是郑书记来了之后,给医院下了命令,对危及生命的紧急伤病者要先救治,后收费,特别对发生意外伤害的,更要这样。” 原来如此,郑楠,你真是个好书记,处处你都想到了。李斌良一时感慨万端。 在李斌良思考感慨的时候,邱晓明和秦志剑匆匆赶到。 秦志剑和邱晓明听完了情况,同样震惊不已。 秦志剑低声对邱晓明:“这是怎么回事?” 邱晓明:“你是说……” 秦志剑:“我是说,这个受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不是疯子?” 这也是李斌良想知道的。 邱晓明犹豫着:“这……我也不清楚。” 秦志剑瞪着邱晓明,压着嗓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的?你还是不是警察?” 邱晓明:“这……我不是藏着掖着,他的案子不是我办的,当时,我还是刑警队副队长,他的案子是经侦科办的,要了解详细情况,得问他们!” 苗雨奇怪地:“什么?你们还办过他的案子?他什么案子?” 邱晓明低声地:“经济犯罪,他原来是一家企业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后来因为贪污被抓起来了,判了刑!” 这件事,李斌良已经听邱晓明说过了,可是,当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才知道,这里边可能有深层问题。他产生了要了解这个人的一切的迫切愿望。 秦志剑替他开口了:“那你知道什么,知道多少?知道多少讲多少,我们必须尽快搞清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邱晓明:“这……我只知道个大概,还是听说的。好多年前了,当时,他是城郊乡立新村的村长,率先带领全村人集资办起了一个冶炼厂,因为他出钱较多,又是村长,就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企业办得非常好,那几年政策也比较宽松,迅速发展壮大,到后来,资产达到两千多万。可是,就在这时候,有人举报他有贪污行为,县里派工作队进驻企业进行了调查,发现情况属实,就这样判了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秦志剑:“不对呀,企业既然是村民自己办的,属于民营企业,县里怎么会派人调查呢?怎么能按贪污罪判刑呢?” 邱晓明:“这也怪他自己。当时,他为了企业顺利发展,少受些刁难,就挂靠了县里的一家企业。不过,谁都知道,企业还是私营。可是,等到办案时,还是按贪污国家集体财产定罪了。” 沉默。 好一会儿,秦志剑才既像自语,又像发问地:“这里边存在不存在罗织罪名陷害的问题?” 邱晓明:“已经是定罪判刑的事了,这话我可不敢说。如果你一定要弄清楚,那就去问经侦大队……不,经侦大队也说不清楚,年头太多了,当时还叫经侦科,后来,案件又移交给检察院反贪局,他们亲自办的。” 秦志剑:“不管谁办的,我还是怀疑里边有问题……对了,疯子叫什么名字,他家在哪里,还有没有亲人?” 邱晓明:“这我说不清楚,好像是没有……对了,这事得问民政局,他们应该知道……哎,那不是周局长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县民政的一位姓周的年轻副局长匆匆赶来,邱晓明赶忙把他介绍给李斌良和秦志剑。 李斌良问周副局长,疯子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亲人。周副局长回答:疯子好像姓袁,叫什么名字一时说不准。还说,他本来一直在社会上游荡,是郑书记去年发现后,要求民政局对全县同类人员进行了一次调查,结果发现不少这样的人,有人提出要搞一次整治活动,严禁这类人员在街上游逛,当然,也包括一些乞丐什么的,说他们影响了全县形象,可是,郑书记不同意,说对这样的人需要关心而不是整治,后来,就把一些像他这样的人送进了养老院,当然,经费由财政负担。 秦志剑:“既然送进了养老院,他怎么还在社会上游荡?” 周副局长:“养老院不是拘留所,不可能成天派人看着他呀,送进去几天,他就又溜出来了!” 苗雨:“他出来之后,晚上住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周副局长歉意地说不清楚,然后就告辞去见医生了。李斌良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我们社会的管理漏洞也太多了,社会上这样的人太多了。 苗雨打断了他的思考:“这就是所说的‘边缘人’,由于贫困或者疾病,也由于主观和客观的原因,他们实际上已经被社会淘汰,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没人问他们在干什么,更没人问他们的死活,任他们自生自灭。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现象,已经接受了这种现象。其实,这是一种麻木的表现,而这种麻木是最可怕的!” 到底当过记者,说话确实有水平,目光也很尖锐。 秦志剑:“这算什么,你还没看到严重的呢。最可怕的是那种‘武疯子’,因为精神病人犯罪不负刑事责任,而我们又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管理制度,杀了人之后,关几天,还得放回社会,让他继续危害他人!” 李斌良觉得一种沉重的无奈和痛苦从心底生起。 苗雨愤愤地:“可是,现实明明这样,你却不能说。如果你说了,反而是你有问题,会有人找你的毛病。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当记者了?就是没法说真话,不能写自己眼睛看到的、心灵感受到的真实的东西,实在太痛苦了!” 秦志剑:“那你调公安局当了几天秘书就说什么也不干了,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苗雨:“对。当秘书有时也得说假话,写那种自己都不相信的文章,这几年形式主义的东西又特别多,我实在受不了。可当刑警就不同了,总能做点对社会有益的实事。” 李斌良再次被苗雨的话触动。当初,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先在政府办当秘书,因为同样的原因,主动调到公安机关,先做政治工作,后改行当了刑警…… 他忽然觉得和她一下拉近了不少,对她也有了深一层的认识,看着她发自内心的激动和真诚的愤怒表情,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温情,觉得她是那样的亲近…… 可是,他马上又冷静下来,及时控制住自己。 手术室的门开了,几个医护人员推着一张病床走出来。 秦志剑:“出来了!” 四人急忙迎上去。 “疯子”闭目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昏迷不醒。他的脸上扣着吸氧面罩,身上插着好多管子,看不清面容。 李斌良:“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暂时是没生命危险了,不过,如何发展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秦志剑:“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这可不好说,送到医院来的时候,人就昏迷了,不过,目前看大脑没有受太大的伤害,属于较重的脑震荡。受伤严重的是内脏,好在伤的是脾,已经摘除了,如果是别的器官受伤,根本就没有救活的希望了!” “疯子”被推进一个特护病房,李斌良等人只能停在病房门外。一个护士把一个大塑料袋交给他们:“这是患者的衣物。” 李斌良和秦志剑、苗雨急忙拿出来进行检查。他们很快发现,“疯子”的外衣虽然很脏,贴身的内衣却干净得多。 苗雨:“这说明,他有卫生意识,常洗内衣。” 秦志剑:“这还说明,他有意把脏衣穿在外面,给人以假象。” 邱晓明:“这说明,他可能真的不是什么疯子。” 秦志剑:“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他肯定不是疯子。” 李斌良不说话,仔细翻找手上的衣物,可是,什么也没发现。 李斌良:“邱局长,赶快通知技术大队,提取他的指纹,同时,调人来医院警卫,必须绝对保证他的安全……” 在邱晓明打电话的时候,秦志剑把李斌良拉到一旁:“李局长,你想过吗?” 李斌良:“你是说,‘疯子’被撞这件事?” 秦志剑:“对,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我们刚猜到他可能是目击者,就发生这种事。” 李斌良想过,可是,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能确认。他说:“是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跑风啊……” 秦志剑:“可是,我们收到举报信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李斌良:“你是说,有人知道了举报信的事,并且分析到是‘疯子’写的,知道了他是目击者,所以才灭口吗?” 秦志剑:“只能这样解释。” 是的,只有这样解释,才说得通。 可是,专案组接到举报信的事是绝对保密的,虽然信寄到值班室,并没人看过,罪犯怎么知道的? 秦志剑:“有内奸。” 这…… 李斌良向旁边看了一眼,邱晓明还在打电话,苗雨正向这边看着,神情有些不自然。 李斌良对秦志剑低声地:“先不要这么说,或许,是有人无意间走漏了消息。” 秦志剑:“不,我们特别强调过,这事不得向外人泄露,这绝不是无意,而是有意的。” 李斌良:“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的关键是查清‘疯子’的真实身份、住处,看能不能发现我们需要的东西。” 李斌良决定兵分两路,由邱晓明协调刑警大队和交警大队,保护“疯子”安全,全力寻找肇事车辆,李斌良、秦志剑和苗雨则负责调查“疯子”的情况。 李斌良心中产生一种感觉:“疯子”可能会给案件带来重大突破。 可是,调查进展得并不顺利。一直到下晚班时分,既没找到肇事车辆,养老院也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他们对“疯子”的了解还不如邱晓明多,只知道他姓袁,曾经蹲过监狱,其他情况就一无所知了。他们还反映,“疯子”送进养老院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只是人说走就走了,几天见不着是常事,好不容易把他从大街上领回来,没几天又不见了,后来,人们也就不太管他了。关于“疯子”的物品,他们说,除了养老院给他配的被褥,他没有任何其他私人物品。 至于“疯子”有没有家人、亲属,他们也说不清楚。不过,他们说不可能有,因为,从没见过有什么人照顾过他。 既然是一个人,就应该有个来处。吃晚饭的时候,李斌良想出一个办法,接触当年查办“疯子”的法官和检察官。他把这个想法对邱晓明说了,要他和检察院、法院联系。可是,邱晓明却不表态,好一会儿才说: “检察院和法院也查不出什么,当年办案的法官和检察官都不在了,提拔的提拔,调走的调走,我看,还不如找律师呢,他知道得更清楚。” 律师? 李斌良:“你是说,当年‘疯子’请的律师?他是山阳人?” 邱晓明:“对,我认识这个人。” 秦志剑一拍桌子:“快,你马上和他联系!” 这是间十几平方米的小书房,靠墙放着一个大书柜,里边多是法律方面的书籍,书柜旁边还有一个写字台,上边放着一台手提电脑。虽然晚上九点多了,窗子拉着厚厚的窗帘,遮住灯光,门也紧紧地关着,山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冯自明在说话时仍然压着嗓子,耳语一般,受他影响,李斌良三人也不得不悄声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沉闷而又压抑。 冯律师四十二三岁年纪,身材消瘦,但看上去挺有精神。邱晓明本来约他去专案组办公室,可他说什么也不去,甚至根本就不想见专案组,还是邱晓明再三做工作,才同意和李斌良谈一谈,而且,地点还要由他确定。他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在自己家中,还要求必须晚九点以后见面,不能让别人看见他和专案组人员接触。 李斌良、秦志剑和苗雨不得不非常秘密地来到冯律师家。万幸的是,天已经黑了,冯律师家住宅楼附近人不多,进楼时也没人看见。即使这样,冯律师仍然惴惴不安。三人进屋后,他即告诉他们,住宅楼隔音不好,声音大一点左邻右舍都能听见,所以,一定要小声说话。 对冯律师的要求,李斌良一概答应,然后迫不及待地说:“冯律师,咱们开始吧!” 冯律师:“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李斌良:“一切,我们想知道‘疯子’……不,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们想知道他的一切,你所知道的他的一切。” 冯律师:“好吧。不过,我并不知道他的一切,我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但有一条,我这些话只跟你们说,你们一定要绝对保密。” 李斌良:“我们发誓。” 冯律师:“那就从他的案子说起?” 李斌良:“可以。” 冯律师叹息一声:“怎么说呢?其实,这完全是个冤案,天大的冤案,这么多年来,我的良心也一直为此不安,可是,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呀……” 苗雨拿出笔录纸和笔准备记录,冯律师急忙地:“不行,不能记录,你们要是记录,我就不讲了。” 李斌良急忙让苗雨把纸和笔收起。 冯律师盯着苗雨把纸和笔放回包内,才感慨地开口:“转眼间,已经十多年的事情了,现在,人们都叫他‘疯子’,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其实,他的真名叫袁志发。我还真问过,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原来,他家一向很穷,父亲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可一直没发起来,直到改革开放,这个愿望才实现了。你们不知道,当年,他在山阳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曾经被评为全区新长征突击手、劳动模范,还是全区十大有贡献的企业家之一。” 有这种事? 李斌良三人互相看了看,现出不解的目光。 苗雨急迫地追问着:“可是,后来怎么了,怎么进的监狱,变成这个样子?” 冯律师:“这你们知道,因为贪污,被判刑了。” 苗雨:“冯律师,您讲具体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律师叹息一声:“说来可就话长了。就像那句成语说的那样,‘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其实,在他开始发达的时候,灾祸就已经埋下了。对了,他起步于八十年代初期,发展于八十年代中后期,那时,社会正处于变革期间,政策比较宽松,他年轻,有文化……说起来,他文化也不算高,是高中生,可是,当时在农村也算文化人了,脑瓜又好使,胆子大,敢闯,先是靠做生意攒下一笔钱,后来,被选上了村长,就开始带领乡亲们办企业,集资成立了一家冶炼厂。当时,这么干的还不多,所以,效益很好,到九十年代初期,资产已经达到两千多万元,这样的企业,在整个山阳也数一数二了。” 李斌良想起邱晓明说过的话:“冯律师,他这个企业是什么性质,到底是国营,还是私营?” 冯律师:“你们自己判断吧,整个企业无论是国家还是其他企业,都没有投过一分钱,完全是靠袁志发个人投资和乡亲们集资办起来的,你们说是国营还是私营?” 苗雨:“当然是私营。” 冯律师:“可是,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当年……其实现在也是这样,方方面面对企业的限制、刁难勒卡太多,袁志发为了企业办得顺利,就在名义上挂靠了县冶炼厂,也就是所说的戴一顶‘红帽子’,为此,每年还要交县冶炼厂二十万元管理费。想不到,恰恰是这一条害了他。” 李斌良:“您刚才说了,他是因贪污被判刑的!” 冯律师:“要不怎么说是冤案呢?他那根本就不是贪污,而是合法所得。他执行的是董事会集体通过的决定,经营管理人的工资待遇与企业效益挂钩,年末总利润的百分之五为管理者的工资,也就是分红利。因为那几年企业效益非常好,每年都能分到几十万,他不敢要,只领取十万元以内,其余的都给了职工或者投入企业的再生产。对了,当年,报纸还报道过他的事迹呢……当然,也不是他的觉悟真那么高,主要是害怕拿多了别人嫉妒,有人整他。可无论如何,应该说这个人的品质还是不错的,现在的贪官,什么事不敢干,什么钱不敢拿?所以,他出事后,企业的职工都埋怨他说,如果他如数领了钱,或者真的贪污了,然后拿出一部分往上送,反而没事了,企业也垮不了。” 苗雨:“冯律师,您快说,他是怎么出事的?” 冯律师苦笑一声:“怎么出事的?咋说呢,好像是县领导接到一些举报信,说他有贪污问题,就派工作组进驻企业查账,查了三个多月,什么也没查出来,本来就该宣布没事了,可是,检察院又来了,最后,就把他分红的钱定为贪污,一下判了十年。” 苗雨:“怎么能说是贪污呢?企业不是他们自己的钱,自己办起来的吗?” 冯律师:“我不是说了吗,谁让他戴顶红帽子了?” 苗雨:“可是,认定犯罪不能依据外在的名字,而要依据事实啊?” 冯律师:“我只是个律师。我在法庭上也这么辩护了,法庭没有采纳,我有什么办法,其实,别说是我这个律师,即使是法官,也没办法。” 苗雨:“我怎么就不明白,怎么没办法?你说,怎么没办法?” 冯律师又苦笑一声,不回答。苗雨还想追问,被秦志剑制止:“冯律师,事情就这么简单?” 律师:“对。在中国,坏人要整一个好人是件非常简单的事,相反,好人要想和坏人斗,那可就太难了。” 苗雨愤怒地:“可这明明是冤案嘛!” 冯律师:“我一开始就说了。” 苗雨:“那你这律师是怎么辩护的呀?是非如此明显、罪与非罪如此分明的案子,就这么判了,你这律师是干什么的呀?” 冯律师再次苦笑一声:“同志,听你的话好像不是中国人似的,你们既然是警察,有些事还不明白吗?律师算什么?有些案子,如果上边有人定了调,你律师就是辩护出花来,也没有一点作用。其实,当时有些法官和检察官也认为是一起错案,可是,这些人调离的调离,免职的免职,换上一些不讲良心或者胆小听话的人……对,就像我这样的人或者不如我的人来办案,罪就这么定了。” 苗雨:“这……你们可以上诉啊?” 冯律师:“上诉了两次,上边也发回重审,重审的还是那些人,结果能改变吗?” 秦志剑:“后来没再申诉?” 冯律师低声地:“没有。” 苗雨愤怒地:“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申诉?” 冯律师沉默片刻,低声地:“我害怕。” 秦志剑:“害怕,你怕什么?” 冯律师:“有人暗示我,如果我再为这案子申诉下去,就别想在白山地区当律师了。” 秦志剑:“谁暗示你?是谁?” 直到秦志剑问了三遍,冯律师才回答:“是决定我命运的人。”想了想又补充,“也是决定你们命运的人。” 苗雨抗声地:“谁,到底是谁,你说出来!” 冯律师沉默不语。 秦志剑:“你说,‘疯子’……不,袁志发被陷害是有人举报,举报人是谁?” 冯律师:“不知道,据说是匿名信……既然匿名信能引起领导如此重视,造成这种后果,我怀疑,写信人不可能是企业内部的人。” 苗雨:“那会是谁?” 冯律师摇头:“不知道。” 苗雨还想再问,被李斌良制止。没有必要再问了,冯律师说得对,一封匿名信令人如此兴师动众,导致这样的后果,而不少公开举报甚至集体上访都没人理睬,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李斌良想了想,转了话题:“袁志发被判了,企业后来怎么样了?” 冯律师苦笑着:“能怎么样,倒闭呗,拍卖了!” 李斌良:“卖给哪儿了?” 冯律师:“华汉公司。” 李斌良:“华汉公司?” 冯律师:“现在,这个公司已经不在了。” 秦志剑:“哪儿去了?” 冯律师:“它改名了。” 苗雨:“它现在叫什么?” 冯律师想了想:“汉雄集团公司。” 李斌良惊讶地差点站起来:“什么……汉雄集团……” 冯律师:“对,价值两千多万的企业只卖了二百多万。” “他妈的,气死我了!” 秦志剑突然拍案而起:“汉雄集团不就是赵汉雄的企业吗?这里边肯定有事,冯律师,你说,赵汉雄能不能参与这个阴谋?” 冯律师:“我是律师,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苗雨:“我听明白了,这是陷害,是阴谋,肯定是个阴谋。” 律师看着李斌良:“李局长,还有别的事吗?” 李斌良:“有,冯律师,我们想了解一下袁志发的家庭情况,你一定知道吧,他有家吗,有亲人吗?” 冯律师:“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家了。” 李斌良:“那么,从前呢?在他入狱之前,一定有家吧!” 冯律师:“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当时,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夫妇二人,一个儿子。别看袁志发有钱,可是,作风非常严谨,家庭观念也很重,从来没有风流韵事,他特别喜欢儿子,想送他上大学。可是,等他判刑后,妻子就和他离了婚,带着儿子不知去向。” 沉默片刻,秦志剑又问:“后来呢?袁志发出狱后就疯了,像现在这个样了?” 冯律师:“是的。” 李斌良:“他出狱后,你和他接触过吗?” 冯律师迟疑了一下,摇头:“没有。” 李斌良:“冯律师,你不要害怕,我们肯定会给你保密的。你既然为他辩护过,和他有过这样的关系,他出狱后,怎么会不接触呢?” 冯律师:“这……也算接触过吧,可是,他疯了,见到我也不认识,不管我跟他说啥,都是那句话:‘政府好’。这种接触也等于没接触。” 李斌良眼前浮现出袁志发给自己鞠躬,说着“政府好”的样子。 秦志剑:“那么,你对他疯了这一点怀疑过没有?” 冯律师又迟疑了一下:“也怀疑过。因为,他是个既聪明又坚强的人,入狱前还对我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早晚要出来上告申诉……现在看,他很可能是装的,可是,他装得实在太像了,让人无法不相信!” 苗雨:“那么,他出来后,你在生活上帮助过他没有?” 冯律师:“帮助过,有时,偷偷给他拿件旧衣服,或者买点吃的给他。” 李斌良突然地:“那么,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我是说,他在送进养老院之前,和从养老院跑出来后,夜间都住在哪儿?” 冯律师迟疑地:“这……” 秦志剑着急地:“冯律师,你快说!” 冯律师:“这……我也说不准。你们知道,我们既然有那样的交情,我又因为帮不了他而内疚,所以,尽管他疯了,内心还是很同情他的,有几回,还真注意过他的行动……对了,那还是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当时天还很冷,我下班时又看到他在外边游逛,就偷偷跟了他一会儿,发现他走进一幢烂尾楼,八成,就住在那里边吧!” 李斌良猛地站起来:“是吗,哪个烂尾楼,你快领我们去……” 冯律师的话不十分准确,那不是一幢烂尾楼,而是一片烂尾楼。 这片烂尾楼坐落在山阳县城的南部,李斌良、秦志剑、苗雨在冯律师的引导下来到那里时,已经过了夜间十点多,他们的眼前,一片黑暗和寂静。 车已经无法行驶,只好下车步行。 夜幕中远远看去,这片烂尾楼足足有十几幢,最起码可以住上千户居民,可是,迎接他们的只是一片沉寂。 秦志剑问冯律师:“这楼不是建完了吗,怎么一点灯光和动静也没有,难道一户也没搬进来?” 冯律师叹息一声:“谁说不是,这是郑书记来山阳惟一的一处败笔。” 苗雨:“什么,这个工程是郑书记抓的?” 冯律师:“怎么说呢?这是他来山阳第一年搞的安居工程,他的本意是想让那些低收入的人也能住上楼,为建这些楼,县里制定了好多优惠政策,所以,价位较低,还和银行达成协议,购房者可以贷款,可是,想不到是这种后果。郑书记虽然不说,一定很恼火。” 李斌良和苗雨一样十分惊讶,自来到山阳后,听到的都是郑书记的好话,这件事可是第一次听说。 冯律师继续说:“其实,也不能完全怪郑书记,关键是不了解情况,看错了人,不该把工程交给了汉雄集团。” 秦志剑:“汉雄集团?不就是赵汉雄吗?” 冯律师:“不是他还有谁。我猜,出了这种事,一是郑书记刚来不了解他,被他头上的光环欺骗了,二是上边肯定有人替赵汉雄说话,他没办法拒绝,只好把工程交给他。当然了,工程搞成这样,郑书记首先受不了啦,据说,他也找过赵汉雄,赵汉雄也答应翻修,可是一直拖着不办,再说了,房子的根基就没打好,能怎么翻修呢?那还不如重建了。后来,购房的居民又把官司打到法院,要求补偿,可是,法院也不敢把赵汉雄怎么样啊,所以,就一直拖下来。听说,郑书记为此发了火,说今后山阳的工程再也不交给汉雄集团,这也是汉雄集团总部离开山阳的原因之一吧!” 听着冯律师的话,李斌良的心又被触动。秦志剑说得对呀,自从接触这起案件后,赵汉雄的影子怎么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呢?难道…… 此时,没有时间细想这些,四个人摸索着向前面的烂尾楼走去。路很难走,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正经路,到处是砖头瓦块,好在苗雨心细,带了个手电照亮,不至于摔倒。 走了一会儿,冯律师停下脚步,向前望去:“他就进了这片烂尾楼,可到底是哪幢记不清了,天这么黑,还是明天再来找吧!” 李斌良望去,觉得冯律师说得不错,十几幢楼黑影憧憧,黑灯瞎火,到哪里去找呢…… 突然,秦志剑发出一声轻呼:“快看……” 李斌良抬头看去,见前面一幢住宅楼的某个窗口闪了一下亮光又熄灭了。 苗雨:“有人……” 苗雨说着,把手电向刚才闪亮的窗口照去,却被秦志剑一把夺下来关掉:“你干什么?” 几人再也不敢出声,都向那幢烂尾楼望去。 李斌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既然楼里没住人,怎么会有亮光,如果里边真的有人,会是谁,是什么人,这么晚了,在里边干什么…… 可是,好一会儿过去,再没有亮光,也没有一点动静。李斌良怀疑自己看错。 可是,即使自己看错,秦志剑和苗雨不能都看错呀! 秦志剑:“李局长,咱们过去,大家小心点,不要出声,苗雨,不要再打手电!” 四人躬下身,小心翼翼地向前面的楼房走去,李斌良、秦志剑和苗雨都把手枪拿出来,悄悄地把子弹上膛,打开了保险。 就在他们接近那楼房的时候,忽然传出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人影闪出来,飞快地向远处跑去。 秦志剑追赶上去:“什么人,站住……” 李斌良和苗雨随后追赶。苗雨:“我们是警察,站住……” 苗雨边喊,边打亮手电照去。可是,脚下是破砖乱瓦,跑不太快,而前面的人影却如惊兔一般,三纵两纵,眨眼间跑出很远。 秦志剑向天上扣动扳机:“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 枪声响起,但是,逃跑的人影跑得更快,往一幢楼房后边的黑影里一拐就不见了。 李斌良和秦志剑、苗雨随后赶到,仔细搜查,哪里还有人的影子。三人失望地停下来。 秦志剑:“李局,怎么办?” 李斌良没有马上回答,刚才在苗雨的手电光柱中,他看了一眼逃跑者的背影,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眼熟,像在哪儿见过…… 可是,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说:“回去吧,冯律师还在后边,咱们去楼里看看!” 几分钟之后,三人和冯律师来到那幢楼的一个栋口外边。 秦志剑:“刚才的亮光好像就在这个栋口。” 苗雨:“对,在上边,好像是最上一层!” 四人在手电光柱的引导下,小心地顺着楼梯向上摸去,每到一层缓步处都停下来,推开门向室内搜寻一下,没有发现可疑迹象,迎接目光的是剥落的墙皮、裂开的墙壁和扭歪的窗子,这样的安居工程实在难以叫人安居,不怪购房的居民不入住,无怪乎郑书记勃然大怒,不再把山阳的工程交给赵汉雄,并把他赶出山阳。 最终,他们来到顶层的一个房门外,小心地推开,把手电光照进去。 秦志剑:“就是这里!” 是这里:窗子钉着一张破塑料布,地上铺着几块厚纸壳,靠墙处还放着一个破草垫子,上边有一条破被子,墙角放着一个塑料袋,里边是两件看上去还干净的深色内衣,另一个墙角,放着两个小磁盆和碗筷,那是餐具…… 是这里,这里一定是“疯子”袁志发的栖身之处。 可是,他此刻正在医院里昏迷不醒,那么,刚才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谁,在干什么? 秦志剑:“小心些,尽量靠墙走,不要破坏现场!” 苗雨突然地:“这是什么……” 手电照过去,苗雨从地上拾起几张纸,几人凑上去观察,发现是已经发黄的纸,他们很快辨认出,这是一张判决书,一张多年前的判决书,袁志发的判决书。 确切无疑,这里就是袁志发的栖身之地。 这张判决书怎么会扔在地上? 秦志剑:“一定是刚才那个人翻动后扔在地上的!” 李斌良:“再仔细找一找,还有什么东西没有?” 苗雨:“走,去卫生间看看!” 因为人没有搬进来,卫生间也就没水没电,几人一走进来,就在地上又发现几张纸,进而在墙壁上发现一处脱落的磁砖,磁砖里边形成一个深深的墙洞。 秦志剑走上前,把手伸进去,从里边拿出一个塑料袋,里边是卷成筒状的纸张。 秦志剑小心地把纸张从塑料袋内拿出来。手电光柱下,四人很快辨出这是一些申诉信,有的是钢笔写的,有的是打字的,从纸张的颜色和字迹的清晰程度上看,并不是同一个年代形成的。 可以判断,刚才那个不明身份的人先一步来到这里,发现了这些东西,因为受到惊动,仓惶而去,留下这样的现场。 秦志剑的手继续向墙上的洞里掏去,最后,又从里边掏出一本刊物和一个小小的剪刀,一小瓶胶水。刊物是省纪检委办的,里边多是反腐倡廉的文章,可是,上边的一些文字已经被剪掉。 冯律师奇怪地:“这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没有回答,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接到的那封举报信就来自这里。 又搜索了一番,再无任何发现。 李斌良拿出手机,拨通了邱晓明的号码:“邱局长,请你通知刑警大队和技术大队,立刻出现场……” 当他们将冯律师送回家之后再回到专案组办公室时,已经午夜时分。 三人首先仔细地研究发现的几封信。信的内容大致相同,都是讲述袁志发冤情的,内容也和冯律师讲述的大体相同,只是细节更丰富一些,可以看出,这些申诉信从十年前一直到今天,哪一年都有。 估计,这是留存的底稿。 最后,三人的目光被一封申诉信所吸引,上边落款都是今年,纸张也较新。信是打字稿,内容和前几封申诉信没什么区别,只是,这封信没有抬头,也就是说,寄给谁还不知道,抬头处是空着的。可以想象,他一定复印了多份,寄给谁时,临时把名字填上。 令人不解的是,别的信都是袁志发第一人称,落款也是袁志发的名字,而这封信则是第三人称,落款写着“知情人”三字。 这是为什么? 结论很快得出,他是在隐瞒自己的身份,是一种自我保护措施。那些署名的旧信,是他未装疯之前在监狱里写的,后来,他开始装疯,就不敢再署名,害怕暴露自己,所以,只能假冒别人来写。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那个神秘的人拿走什么没有…… 外边有车声传进来,三人向窗外望去,是出现场的刑警和技术人员回来了。 很快,邱晓明匆匆进来。 秦志剑急忙迎上去:“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 邱晓明:“除了你们发现的,再没有别的了,不过,提取了好多足迹和指纹,需要分析鉴定。你们研究出什么来没有?” 李斌良把搜到的信笺交给邱晓明:“你先看一看吧!” 邱晓明很快看完,并没有现出太吃惊的样子,只是轻轻叹息一声,还给李斌良。 秦志剑看出问题:“邱局,信上的这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邱晓明点点头:“基本属实。” 苗雨:“那就是冤案哪?” 邱晓明:“法院已经判了,而且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平反,所以,就不能认为是冤案了。” 秦志剑大声地:“你阴阳怪气怎么回事啊?你说袁志发的申诉信基本属实,又说他不是冤案,到底什么意思啊?” 邱晓明:“你喊什么?我的意思很明确。他自己认为是冤案,我也认为是冤案,山阳很多人都认为是冤案,可法院认为不是冤案,某些领导认为不是冤案。我一个小小的公安局副局长能怎么样?何况,当年判他的时候,我才是刑警队的副队长,又能怎么样?” 秦志剑:“你……你可以向上反映嘛,你……” 邱晓明冷笑一声,打断秦志剑的话:“如果我这样做的话,那么,下一个判的将是我。” 秦志剑:“这……这里边一定有问题,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袁志发因为什么被判,是不是有人陷害他?是不是有领导说话,这个人是谁?” 邱晓明:“对不起,我不知道。” 秦志剑还要追问,被李斌良制止:“志剑,算了,咱们还是先分析一下眼前的事情吧!” 其实,李斌良也想追问怎么回事,可是,他知道,邱晓明既然是这样的态度,有些话一定是不便说出口,袁志发的案件牵扯到很多人,不是这个专案组能解决的。 经过短暂的研究讨论,几人统一了认识:袁志发是装疯,而且就是目击者。 可是,他是怎样成为目击者的呢?是闲逛时偶然发现了罪犯?怎么会这么巧,凶手打眼和作案都被他发现了呢?他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站出来公开举报呢? 几人一时难以分析清楚。 另外,他又为什么要装疯呢? 这最后一点,大家很快形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害怕再受到迫害。这一点,从他的居住处发现的最后那封申诉信也能看得出来,上边的落款是知情人,连名字都没敢署。 看来,他这样做是正确的,即使他如此小心地保护自己,还是差点被灭口,现在还命悬一线之间。 李斌良问邱晓明:“邱局,袁志发现在怎么样?” 邱晓明:“还算稳定。我已经按你说的,派人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外边。” 秦志剑:“一定要选可靠的人,再不能出错了。” 邱晓明:“你放心吧,别的我不敢说,作为刑侦副局长,对手下的弟兄心里还是有数的。另外,我也得提醒一下,别老是疑神疑鬼,我们的警察多数是好样的!” 秦志剑:“可是,混进一个坏种就会坏了大事。别忘了,‘疯子’是目击者,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邱晓明:“就算我们走漏了消息,可是,那封检举信上并没有署名,罪犯又怎么能这么快就知道谁写的,谁是目击者?” 秦志剑:“很简单。凶手不傻,他当时一定看到了他,只是没引起注意,当听说了有目击者的消息后,一下回想起当时遇到过谁,从而想到了他。” 邱晓明:“这么说,凶手应该认识袁志发?” 秦志剑:“你是说,凶手是本地人?也不一定,袁志发的信中写得很清楚,马强曾经和那个凶手在一起……这个先放一放吧,当务之急,是袁志发怎么会遭到灭口!” 邱晓明:“你是说,凶手是怎么知道有目击者的?我们的消息怎么走漏的?” 秦志剑:“对,我正想问你这个问题。” 邱晓明发火地:“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跑的风?” 秦志剑哼声鼻子不再说话。 李斌良也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如果有人跑风,就应该在专案组内,就在眼前的三个人中,会是谁呢?秦志剑……不可能,他是个久经考验的刑警,深得林局长信任,而且是从清水来,在山阳没有什么瓜葛;邱晓明……也不可能,虽然有时暧昧一些,可他只是胆小谨慎而已;苗雨,也不可能啊……或许,他们不是有意给罪犯通风报信,而是无意中对谁讲过……如果这样,怎么会这么快传到罪犯耳中…… 李斌良看着面前的三人,表情严肃地:“现在,我不想就这件事追究下去,我只是希望,这是我们哪位同志缺乏警惕,无意中把我们内部的消息说给了外人,希望这个人好好想一想,想通了,能跟我谈一谈。” 秦志剑、邱晓明、苗雨三人互相看看,没有说话。李斌良再次发现,苗雨的脸色有些苍白。或许,这是错觉,她是疲劳所致。 李斌良:“行了,太晚了,休息吧,不过,大家也想想,我们下步该怎么办。” 邱晓明离去,苗雨也去了隔壁房间,李斌良和秦志剑开始脱衣上床。躺下之前,李斌良给江泉的林荫打了个电话,把最新发生的情况汇报了一下,林荫非常吃惊,说明天一早就赶来。 躺到床上,李斌良又和秦志剑低声谈了几句,虽然都感到迷茫,但也都认为案子有眉目了,从明天开始,要围绕袁志发工作,相信能从这条线上取得突破。入梦后,他居然梦到袁志发在医院里清醒过来,说出了真相,带着自己去抓凶手。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他听到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 消息是邱晓明告诉他的:经技术人员鉴定,提取的“疯子”袁志发的指纹和发案现场遗留的指纹相同。 这…… 难道,袁志发是凶手? 第八章 知情人 袁志发是凶手?凶手是袁志发…… 李斌良、秦志剑、苗雨、邱晓明都觉得难以相信。 秦志剑在室内激动地转着:“这怎么可能?如果是袁志发杀的人,他为什么要给我们写举报信,又是谁用车撞的他?这里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李斌良也觉得有问题,可是,问题在哪儿?指纹鉴定是不会错的,杀人现场留下的确实是袁志发的指纹,怎么解释? 林荫来到专案组,听了这个消息同样震惊,立刻召开会议进行研究,山阳县公安局长老曾又应邀参加。 会议开始后,林荫让大家分析一下情况,除了秦志剑重复了自己的观点之外,李斌良、邱晓明、苗雨都保持了沉默。 林荫对老曾:“曾局长,你谈谈吧!” 老曾:“这……这是你们专案组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谈。” 林荫:“你曾经说过,这是山阳的案子,我们是在帮你工作的!” 老曾:“这……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们专案组工作是保密的。林局长,说真的,要不是你非让我参加这个会议不可,我是绝不会参加的,沾嫌疑。”想了想,“我看,既然指纹比对证明‘疯子’……啊,我说的是袁志发的指纹和现场遗留的指纹相同,这起码说明,他有重大嫌疑。没准儿,这案子就是他干的,邱局长,你说是不是?” 邱晓明对老曾的问话没有思想准备,先是一愣,想了想才回答:“啊……是……有这种可能。” “有什么可能?”秦志剑突然大声地:“如果是这样,这案子破得也太容易了!我问你,袁志发为什么杀郑书记妻子和女儿,他到底是不是疯子……” “当然不是。”老曾不高兴地,“秦大队,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林局长让我谈谈看法,我刚开了个头儿,你就劈头盖脸一通大批判,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文化大革命’又来了呢,咋能不让人说话呢?” 秦志剑有些尴尬地:“曾局长,我不是冲你,我是……” 老曾:“不是冲我冲谁?志剑,我在清水当公安局长时对你不薄啊,当时,有多少人整你,要把你清出公安局,我顶着多大压力,把你调到办公室当副主任……对,我可能不如林局长对你好,是他提你当的刑警大队长,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老局长,说起来,我当刑警的时候,你还在上中学吧!” 谁也没想到,老曾忽然说出这番话来。李斌良心里明白,他冲的不止是秦志剑,还冲着林局长,他们是前后任公安局长,林局长接老曾的班,在清水干得很好,二人却因此结下了疙瘩…… 果然,林局长把话接了过去:“哎呀,曾局长,你一向高风亮节,怎么跟年轻人一般见识?你的老资格谁不知道啊,秦志剑敢不尊重你吗?我敢不尊重你吗?连市委何书记都尊重你,何况我们了?不过,咱们现在是研究案件,曾局长,你还是继续谈吧。其实,你刚才说的真挺有启发性,不过,志剑说的也有道理,你说,如果袁志发真是凶手,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 老曾哼声鼻子:“动机,那就看怎么说了。现在看,他不可能是疯子,一定是装的。至于动机……我是后来山阳的,不过,也多少知道一点当年的事情,他在判刑前,到处告状,曾经闯进过当时的县领导办公室威胁恐吓,要不是别人制止,就可能出大事了……对了,当时,那位县领导也没得罪过他呀?” 秦志剑忍不住地:“曾局长,你说的那个县领导是谁?” 老曾欲言又止:“这……我只是听人说的,到底是谁还说不清楚……对了,邱局长,你是山阳老人,应该知道情况吧!” 邱晓明急忙地:“不不,这事年头太多,我早忘了,早忘了!” 秦志剑又哼声鼻子:“有意思……那么,袁志发被车撞怎么解释?开车撞他的又是谁?而且,又为什么在我们刚刚知道他是目击者的时候发生?凶手又是怎么掌握我们专案组内部情况的……” “那只能问你们自己了。”老曾再次打断秦志剑的话,冷嘲热讽地,“不过,你们都是林局长点的将,按理,都是非常可靠的,不可能泄密的呀……对了,你们可不要怀疑我们局里的人,别说他们,连我这公安局长都不知道你们掌握的情况。” 秦志剑:“曾局长,你是说我们专案组内部有人泄密了,那你说是谁?” 老曾拉下脸来:“我没这么说,我只说你们都可靠,不可能泄密。”他站起来,“林局长,我还有事,这个会我就不参加了,专案组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我保证全力支持。” 老曾说完转身要走,林荫急忙阻拦:“曾局长,你这是干什么,快坐下……” 老曾不依,坚决要离开,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门被推开,一个人大步跨进会议室:“啊,都在呀,太好了,林局长,请允许我首先对你们表示衷心的祝贺!” 原来是李权。他来得可真及时。 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李权却与上次不同,表现得分外热情,一一与大家紧紧握手,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大家辛苦了,辛苦了,都坐下吧,坐吧!” 和上次会议一样,所有的人又坐到原来的位置上。 李权满面春风:“林局长,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坐不住了,马上开车来了。太好了,案子就要破了,万没想到,凶手原来是个装疯的刑满释放分子。也难怪,他隐藏得太深了,谁也不会想到他身上。怎么说呢,专案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重大突破,看来,市委和市公安局的决策是正确的,我们的专案组是有战斗力的,我已经跟何书记汇报过了,他让我代表他向大家表示衷心的祝贺和感谢。” 李权好不容易住口了,会场上却一片沉默。 李权奇怪地:“林局长,怎么了,案子已经告破,大家怎么不高兴啊。对了,何书记说了,要重奖破案有功人员呢!” 林荫咳嗽一声,歉意地一笑:“这……大家觉得,案子说告破还早,还有很多疑点需要澄清。” 李权不解地:“还有什么疑点?你在电话里不是说,这个疯子的指纹和现场遗留的指纹相同吗?这应该是过硬的证据呀。我看,完全可以宣布破案了。” 秦志剑抗声地:“不行,绝不能宣布破案,我看,这里边有问题,最起码,袁志发作案动机还没有搞清。” 李权:“这……这确实是个问题,对了,你们询问过郑书记吗?他应该知道,这个疯子为什么要加害于他……” 话没说完,老曾怀中手机响起,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急忙放到耳边:“郑书记,是我……啊,他就在我旁边坐着!” 老曾把手机交给林荫:“林局长,我们郑书记的,他有话要对你说。” 林荫接过手机:“郑书记,是我……什么,信……好,你拿来吧!” 林荫放下手机:“郑书记说,他接到两封信,可能和案件有关,马上就送来。” 李权:“是吗,太好了,咱们正好顺便问问他。” 林荫向外走去:“他很快就到,我出去接接他。” 老曾:“我也去。” 李权:“等等我。” 三人向外走去,邱晓明用商量的口气对李斌良、秦志剑和苗雨:“咱们也去吧!” 秦志剑:“愿意去你去!” 邱晓明跟在李权屁股后边走出去。 室内只剩下李斌良、秦志剑和苗雨三人。 秦志剑依然愤愤地:“袁志发作案的可能性很小,根本就不能宣布破案!” 苗雨:“可是,现场的指纹怎么解释?” 李斌良听出,苗雨有替李权辩护的意思。其实,在李权来到会场后,他就注意了她的表情,发现她的目光在自己和李权之间移动,让他心里不舒服,现在听她这么说,更觉得不得劲儿,希望秦志剑驳斥她几句。 秦志剑果然这样做了。他盯着苗雨,用嘲讽的口气说:“苗雨,这是你要问还是替别人问呢?现场有袁志发的指纹只能说明他有作案嫌疑,可是,不等于就是罪犯。或许,他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进去过现场,发现了情况又慌忙退出了……对了,我早就奇怪,罪犯作案手段很专业,在室内也没发现任何指纹,怎么偏偏把指纹留在门上?” 这个问题,李斌良也想到了,被秦志剑说出,忍不住附和起来:“是啊,如果真是袁志发作案,还必须搞清他的作案动机。” 苗雨心里显然不服,可又说不出有力的依据来,支吾着说:“这……袁志发到底什么动机,等一会儿郑书记来,问问他就知道了!” 苗雨说着走向窗子,突然地:“哎,郑书记到了!” 李斌良下意识地走向窗前,向楼下看去,秦志剑也好奇地凑过来:“我得好好看看这位传奇书记到底什么形象。” 一台“桑塔纳”驶进公安局大院。 是他,山阳县委书记郑楠,“桑塔纳”轿车就是他的身份证明。 李斌良从窗子看到,“桑塔纳”停下来,迎接的人走上前去,不过,次序好像有些不对头,老曾走在最前面,林荫其次,李权却和邱晓明落到后边。 这是怎么了? 郑楠从车内走出来,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看不清他的面孔,只是他那消瘦干练的身影清晰地跃入三人的眼睛。 秦志剑:“从身材上看,可以初步认定是个廉洁干部,肚里酒肉不多,要不,早胖起来了!” 李斌良没有回话,而是聚精会神地向楼下望着,见郑书记分别和老曾、林荫、邱晓明握了手,却对李权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和他擦身而过,向办公楼内走来。 奇怪。 秦志剑也看出名堂:“哎,郑书记怎么没和我们的联络员握手啊?” 李斌良没有说话,看了苗雨一眼,她脸上也有几分尴尬。 郑楠在林荫等四人陪同下走进会议室,李斌良和苗雨、秦志剑早已站起来,等待着这个令人尊重而又同情的县委书记。 郑楠站在门口,一双泛红的眼睛锐利地打量着室内的三人。同时,身上也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气无形地逼过来。 林荫:“郑书记,这三位都是专案组成员,这两位你都见过吧,这位是李斌良,江泉市公安局刑侦副局长;这位是苗雨,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这位是秦志剑,清水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 郑楠上前一一握手,眼睛从李斌良眼睛上滑过:“啊,见过,见过。” 握手时,李斌良再次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位县委书记,也许是离得近了,环境比较安定了,身上没有那天的沙土,也就看得更清晰些。他觉得,他好像比那天更瘦了,眼睛也更红了,鬓角出现了根根白发,握手时,感到他的手很凉,这使他觉得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巨大痛苦从这位县委书记的身心传过来。他想说句话安慰他,可是,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最好的安慰就是尽快破案,替他复仇,或许,这能使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不,难道破案就能解脱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妻女被害的痛苦吗?不,恐怕永远不能。如果是自己的女儿被害,你能够由于案件破获,杀人犯伏法就忘记痛苦吗…… 这么一联想,李斌良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县委书记承载着怎样的痛苦。可是,随即又在心里对自己说,破案虽然不能使他完全解脱痛苦,总能安慰他一下吧! 几人围着会议桌坐好,苗雨给大家倒水,第一杯放到了郑楠面前。 李斌良马上注意到,这回,是郑楠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两边是林荫和老曾,李权则坐到林荫的另一边,此时,他旁若无人之态不见了,待之以一副谦恭的表情。大概,在这样一位正气凛然的县委书记面前,他也不得不把自己的狂傲收起吧。 郑书记对林荫:“林局长,开始吧?” 林荫点点头:“开始吧,您说的是怎么回事?” 郑楠:“我收到两封信,你们先看看,是不是和案件有关!” 郑楠说着,从包里拿出两封信,一封递给林荫,一封递给李斌良。 李斌良急忙打开,一眼就看出这封信眼熟,再一看,正是袁志发那些申诉信中的一封,也就是写得较晚,没有抬头的那封。当然,这封信已经有了抬头,是“尊敬的郑书记”,落款是“一个知情人”。 这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急速地翻阅了一下,确实是那封信,除了抬头和落款,没有任何差异。 这……看来,袁志发把这封信寄给了郑书记一封。可是,这是件很正常的事,能说明什么呢? 李斌良抬起头,向林荫看去。 林荫已经把手中的信看完,脸上毫无表情。二人把信做了交换。 这封信同样似曾相识:它是用剪刀从报刊上裁剪下来的文字,粘贴到白纸上的。 李斌良一下想起袁志发寄给自己的那封匿名举报信,难道,郑楠也收到同样的一封…… 不,它们只是形式相同,内容却完全不同,李斌良看了两行,心就激动地跳起来。 信上粘贴的文字是: 尊敬的郑书记: 最近心情如何?你不是一个清官吗?你不是要解决上访问题吗?那么,我给你写了上访信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解决,而且,连理睬也不理睬?现在,你尝到妻离子散的滋味了吧,你等着吧,我还有更好的招法来对付你! 这…… 李斌良大为震惊。 两封信轮流在几人手中传递,大家都现出同样的震惊表情。 李权看完信,立刻激动起来,拍打着信:“这就是证据,肯定是袁志发干的,这回行了,可以宣布破案了!” 郑楠不解地:“什么,破案了?” 李权看着林荫:“林局长……” 林荫没有表态,而是拿起第一封信看了看邮戳,对郑楠:“郑书记,邮戳上的日期说明,这封信你已经接到很长时间了,为什么没早把它拿出来呀?” 郑楠:“我自来山阳后,接到的上访信太多了,匿名和署名的都有,这封信是匿名的,反映的又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就没顾得上处理,谁想到它会和案件有关呢?” 秦志剑:“那么,您怎么现在把它拿出来了?” 郑楠:“因为,我接到了第二封信。”郑楠指了指秦志剑手中的第二封信,“它是我今天收到的,因为写信人指出我没有处理他的上访信,而这样的事情很少,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这封信,给你们一起送来,看看它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有联系,太有联系了,这两封信肯定出自一人之手,而这个人就是袁志发,凭现在的证据,可以基本认定,他就是凶手。 然而,他此时正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可是,这……是不是太巧了。 秦志剑查看着手中信封的邮戳:“这封信是今天发出的,而袁志发是昨天出的事啊,他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怎么能出去寄信呢?” 李权轻笑一声:“秦大队,你都是老刑侦了,怎么这点常识都忘了。信不是寄出后就加盖邮戳的,今天早晨加盖邮戳,最起码要昨天寄出。” 这个分析很有说服力,秦志剑不说话了。 李权继续道:“现在看,事情已经很清楚,袁志发当年判刑入狱,一直不服,出狱后装疯卖傻,一直给各级领导写匿名信,为自己鸣冤叫屈,企图平反。郑书记调到山阳后,因为认真处理上访问题,他认为有机可乘,就给郑书记写了上访信。因为害怕暴露身份,他还是采取匿名的做法。信寄出后,由于迟迟没有反应,他对郑书记怀恨在心,报复杀人。后来,又觉得仍不能泄愤,又写信给郑书记,以此来威胁伤害他。” 李权说完了,室内一时静静的,大家好像都被说服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好像就是这样,可是……可是,难道案子就这么破了…… 李权又开口了:“郑书记,你的妻子和女儿被害后,曾经有人给你打过电话,是吧!” 郑楠眼睛不看李权:“对,那个人就是凶手,他杀人后,要我回家去看一看……” 郑楠嗓子哽咽了。 李权:“上次,他打电话伤害你,现在,又写信伤害你。手法完全相同。我看,案件可以结了吧。郑书记,你认为呢?” 郑楠微微摇头:“这……我还不太清楚,袁志发……这封上访信里提到了这个人,是他吗?刚才你们又说什么疯子,到底怎么回事?” 李权看着林荫,“林局长,你们把情况向郑书记汇报一下吧!” 林荫:“斌良,你谈谈?” 李斌良:“这……好吧!” 李斌良把袁志发的有关情况向郑书记大略汇报了一下,郑楠现出惊讶的神情:“这么说,是他干的?就是那个疯子?他怎么会这样,我常看见他呀,还嘱咐民政局把他安置一下呢,这……可能吗?” 李权:“不是可能,而是能,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就是他干的!” 郑楠:“这……既然这样,那就可以结案了!”转向林荫:“林局长,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们要是没别的事,我得走了!” 郑楠说着站起来要走,没等林荫和李斌良阻拦,苗雨已经站起来:“郑书记,等一等,我有事向您请教。” 郑楠显然不想多呆,他依然站着,望着苗雨说:“好,你说吧。” 苗雨也站着,她问的正是李斌良心里想的问题:“郑书记,我们在调查走访中,群众对你的反映很好,都说你能为群众办实事,听明主任说,你也非常重视信访工作,可是,对袁志发的上访信为什么迟迟没处理呢?”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到苗雨和郑楠的身上。李权急忙地:“苗雨,郑书记不是说过了吗?这封信是匿名的,反映的问题时间太久,谁也没办法处理。” 苗雨:“郑书记,是这样吗?我们看过这封信,里边反映的问题很严重,虽然是匿名,依你的作风,总该重视吧,即使不处理,也总该调查一下吧!” 郑楠迎着苗雨的目光:“我已经调查过了。” 苗雨:“是吗?那你采取什么措施了,为什么没有处理?” 郑楠:“因为,它超出了我的权力范围。” 秦志剑插话道:“为什么,是时间的原因吗?” 郑楠:“不。一、本案是法院判决的,如果真是冤案错案,应该由审判机关解决,我不能干预司法机关独立办案。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本案牵扯到的人我无权过问。” 所有人都被郑楠的话吸引。苗雨脱口问道:“是谁,你怎么不能过问?” 李权:“苗雨,你……” 郑楠:“李秘书,你不要阻拦,我可以告诉你们。这起案件,是当时的县委书记、也就是现在的白山市委书记何大宾同志亲自抓的。” 这…… 大家一时全都愣住,苗雨也不再追问。 郑楠对苗雨:“请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苗雨再也说不出话来。 郑楠又离座欲走,李斌良急忙站起:“郑书记,对不起,请您再等一等……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李斌良身上。 郑楠斜视着李斌良:“在这里说不行吗?” 李斌良:“这……郑书记,我要问的还是曾经问过的话题,你在山阳,都得罪过谁。我是说,你得罪得最狠的人,谁可能对你进行报复。” 郑楠瞥了李权一眼,马上又收回目光,对着李斌良:“我记得曾经回答过你这个问题,我得罪的人很多,我说不清到底得罪得谁狠一些,轻一些,我也说不出谁可能对我进行报复。” 苗雨突然地:“赵汉雄怎么样,有人反映,你把他得罪得挺狠的,是这样吗?” 室内一时静下来,李斌良觉得苗雨有些冒失,可是,自己也确实想问一问这个问题,就没有阻拦。 李权忍不住地:“苗雨,你不要……” 苗雨:“对不起,我在工作。郑书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郑楠:“不难,我到山阳后,一直在正常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有些做法,可能损害过赵汉雄的利益,至于得罪他到什么程度,我说不清楚,你们最好去问他。” 苗雨:“郑书记,我们想听听你的判断,你觉得,赵汉雄能不能报复你。” 郑楠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可是,他马上摇摇头:“不可能。” 苗雨:“为什么,你能确定?” 郑楠:“能。因为,刚才你们谈过,罪犯已经抓获,案件已经告破,自然就不可能是赵汉雄了。” 苗雨又跟了一句:“郑书记,现在说破案为时尚早,很多问题还没有查清。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觉得孙铁刚怎么样,你得罪过他没有,他能不能报复你?” 郑楠脸上闪过愤怒的火焰,但是,依然保持着克制:“有些过分了吧,好吧,我明确地告诉你们,在今天之前,我怀疑一切人,觉得谁都可能是罪犯,可是,理智又告诉我不可能这样,凶手只是一个人,至于他到底是谁,需要你们去侦查……当然,现在,罪犯已经基本确定,已经不需要这样做了……对了,说到这儿我倒真有些话要说了。”他坐下来,郑重而严肃地看着众人,“怎么说呢,我是山阳县委书记,为了我的案子,几个月来,广大民警受了很多累,吃了很多苦,同时,也花费了大量的财力和物力,仅财政拨款就有几十万,现在,又成立了专案组,同样需要经费保证。如果这案子发生在普通百姓身上,能这样做吗?群众会怎么看?所以,我不能不考虑这一点。因此,既然案件已经告破,我希望专案组能早一点撤离,有些剩余工作,我们山阳县公安局也能做好。”对老曾,“曾局长,你说是吗?” 老曾一愣,马上又急忙点头:“啊……是,是。” 郑楠:“那好,我再没有什么说的了。再见!” 郑楠说完,扭头向外走去,几人要送他出去,李权把大家拦住:“谁也不要动,我一个人就行了,郑书记,我送你!” 郑书记没有任何表示,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李权急忙跟在后边。 李斌良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窗前,向外看去,见李权依然紧跟在郑书记身后说着什么,郑书记则一副凛然的神情,理也不理,打开车门,钻入车内,而李权只能怏怏地看着车影远去,消失,呈现着一个怅惘和失落的背影。 李斌良隐隐感觉到,李权和郑楠之间存在一种特殊的、人所不知的关系。 可是,李权回到会议室已经恢复了常态,理所当然地坐到中央的位置上,对林荫大声地:“林局长,郑书记刚才谈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很好,他是从大局出发考虑问题的。是啊,我们光想着破案,却没有想到社会影响,郑书记说到要害上了,县委书记的亲人被杀,警方就投入这么大的力量,如果换成普通百姓能这样吗?何况,马上就面临着换届选举等问题。所以,我觉得郑书记的话很有道理。好在案子已经告破,我看,专案组可以撤了。当然,该记功还要记功,不管怎么说,案子是大家破的……” “我不同意。”秦志剑忍不住站起来,“好多事情还没弄清,专案组怎么能撤呢?” 李权不满地:“还有什么没弄清?一切不是都很清楚了吗?” 秦志剑:“不。就算是袁志发杀的人,那么,又是谁开车撞的他?他后边还有没有别的人?” 李权:“这……这也许就是一起交通肇事,和案件根本无关。” 秦志剑:“不可能。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发现他可能是目击者,正在寻找他的时候,就突然发生了车祸。这不是车祸,这是灭口,袁志发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李权皱起眉头:“秦志剑同志,你是刑警,说话要有证据,你能证明,袁志发被撞不是车祸吗?” 秦志剑:“不能。可是,你也不能证明,这就是一起意外事故。所以我建议,最起码,要等袁志发醒过来,审讯后有了结果,我们专案组才能撤。” 李权冷笑一声:“这么说,如果袁志发永远醒不过来,专案组就永远不撤了?” 秦志剑:“可是,确实还有很多问题未查清,比如,马强还没抓到,我们还在袁志发的藏身之地发现一个人影……” 李权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可以交给山阳公安局继续查吗!曾局长,你表个态,这些小事你们可以办吧!” 老曾一直在旁转着眼睛想心事,对李权的提问感到有些突然:“啊……什么……这……这可不太好查……” 李权严厉起来:“曾局长,你还是公安局长吗?人家专案组已经把案子查到这种程度,剩下的扫尾工作你们还干不了吗?” 老曾急忙改口:“啊……行,既然市委信得着我们,我们一定尽力,当然了,这种事不能打保票,我们肯定尽力。邱局长,你说是不是?” 邱晓明:“这……” 李权:“邱局长,你可是刑侦副局长。” 邱晓明:“这……行,我们山阳公安局要尽力而为!” 李权转向林荫:“林局长,这样行吧!” 林荫:“啊,可以,不过,我做不了主,还得请示谷局长。而且,这是省公安厅督办的案件,专案组也是按他们的指示成立的,市局恐怕也得请示省厅。” 李权沉默片刻:“公安机关必须置于党的绝对领导之下。就这样吧,我得回去向市委领导汇报了!” 李权向外走去,林荫、老曾和邱晓明要送,被苗雨拦住:“林局长,你们忙吧,我送他就行了!” 苗雨随在李权身后向外走,大家也就知趣地留在室内。 李斌良看了林荫一眼,发现林荫恰好也在看他,急忙把目光移开。 老曾:“林局长,没我的事了吧,我忙别的去了。对了,现在,我要表示一下自己的真实态度:专案组不能撤,我们山阳公安局也没能力接这案子。邱局长,你说是不是?” 邱晓明急忙地:“对对,专案组不能撤,我们山阳公安局不能接这起案子。” 秦志剑指点着邱晓明:“你……你们算怎么回事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刚才说得好好的,人一走就变了说法!” 老曾嘻嘻一笑:“秦大队,忘了你给我起的绰号吗?我是‘老奸巨’,那我就奸巨一回吧!” 老曾说完,转身离去。 办公室只剩下林荫、李斌良、秦志剑和邱晓明四人。 秦志剑一脸尴尬地坐在座位上不说话。 邱晓明轻笑了一声。 秦志剑恼羞成怒地:“你笑什么?” 邱晓明:“我笑笑碍你什么了?不过,这个绰号起得挺准的,‘老奸巨’……” 秦志剑一拍桌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就是老奸巨猾吗,这样的人居然占着公安局长的位置……对了,你也不是好东西,你早就知道袁志发的事牵扯到何书记,是不是?” 邱晓明:“那又怎么了?不但我,很多人都知道,这和案子又没有关系,我没事说它干什么,找病啊?” 秦志剑:“我看你就是找病,和案件没关系?你现在还这么说?即使袁志发就是凶手,那么,他犯罪的根源是什么,不就是当年的冤案造成的吗?” 邱晓明:“怎么,你认定袁志发是凶手了?” 秦志剑:“这……你滚远点。”对林荫,“林局长,我觉得这里边还是有问题。” 林荫用目光鼓励着秦志剑:“问题在哪儿?” 秦志剑:“很多。就算袁志发是凶手,那么,他也得有同伙,为什么呢?你们想想,就他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山阳谁不认识他?他要写这么多的信,还要寄出去,必须躲开人们的眼睛,没人帮忙根本就做不到。还有,我觉得郑书记的表现有点不对头,作为丈夫和父亲,妻子和女儿被害,他应该是最希望破案的人,而且,案子即使破了,也不会轻易相信,可他却主动提出结案,要我们撤退……” 李斌良的心又被触动,秦志剑这个人,虽然性格急一些,可脑子确实快。是啊,郑楠的表现是有点反常,一般受害人,如果是亲人被害,案件告破,一定会大喜大悲,而且,会详细了解凶手的情况,可是,他……难道他的思想境界真的高到这种程度,一切都从大局出发,甚至把妻子和女儿的死都置于度外?或许,他在克制自己,他想少知道这些事,少一些痛苦……不,如果换成自己,绝不会这样,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一定要见见凶手,要杀了他…… 秦志剑的声音传进耳鼓:“……现在,撞袁志发的车和人还没找到,马强逃跑了也没抓到,还有,昨天我们在烂尾楼见到的那个人影是谁也没查清,怎么能撤呢?再说了,昨天中午我们察觉袁志发有问题,可是,马上就有人实施灭口,今天早上又出现寄给郑书记的信,这是不是太巧了。我觉得,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只黑手在操纵着。林局长,我再说一遍,咱们专案组绝不能撤!” 林荫:“这件事就不要说了,咱们一天不撤就要继续工作一天。大家说说,下步怎么办?” 秦志剑略略思考了一下:“目前,只有两条途径,一是找到撞袁志发的人和车,二是抓到马强……对了,这回,我们的行动一定要注意保密,千万不能再跑风了!” 邱晓明又笑了一声:“这可不是说到就做到的,现在,连怎么泄密的都不知道,谈何保密?” 秦志剑没好气地:“我看你就可疑,咱们专案组,就你是山阳人……” “你……”邱晓明紧张地叫起屈来,“秦志剑,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是山阳人怎么了,可我以警察的名义发誓,我绝没有泄密!” 秦志剑:“那是谁,反正,是咱们专案组内部人。” 林荫:“不说这个了,哎,咱们再具体研究一下,苗雨呢,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邱晓明又是暧昧地一笑,还看了李斌良一眼。 秦志剑也在看着李斌良,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李斌良心里一阵不舒服。 还是那辆“奔驰”,还是那种环境,甚至收录机播放的还是那首抒情的歌曲,然而,气氛和上次却完全不同。 这次,苗雨是当着大家的面,随着李权离开,进入车内的。应该说,这是二人关系上的一个突破,或者说是一个转折的契机,李权本应为此而兴奋,可是,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上车后,一直沉默着。 苗雨也同样沉默着,她在倒视镜中看到的是一张镇定自信的男子面庞,可是,她又在这张相同的面孔上看出了勉强。 这回,是苗雨先打破了沉默:“怎么不说话,有心事?” 李权一怔,马上笑了:“没有啊,有什么心事?” 苗雨:“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我不喜欢肤浅的男人,但是,我更不喜欢套中人。” 李权:“套中人?” 苗雨:“你没看过契诃夫的小说吗?我说的是那种把自己的真实思想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人。” 李权:“你说我……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心事。” 苗雨:“那好,我问你两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李权向倒视镜里看了一眼:“好,你问吧!” 苗雨:“第一,你和郑书记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平稳的“奔驰”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李权:“没有啊,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苗雨:“你说呢?如果真的没问题,你对他为什么那么……谦虚?” 她是思考了一下才选了“谦虚”这个字眼,其实,她真正想用的是“谦卑”或者“敬畏”。自跟他相处以来,她第一次发现他对另外一个人是这样的态度。 李权也稍稍思考了一下:“啊……这很正常吗,虽然我的级别和他相同,可是,我提得晚,也只是一个秘书,他比我提正处早不说,还是个县委书记,我对他当然要谦虚点了!” 苗雨:“可是,我注意过,你见到级别更高的领导,也没有这样过。” 李权:“因人而异。郑楠在山阳的政绩太突出了,你没听到他的口碑吗?这样的人,谁敢不尊重呢?” 苗雨:“就因为这个?不止吧!” 李权又想了想:“当然不止这一点,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的妻子和女儿被害了。怎么样,这样的回答你还满意吧!” 应该承认,这个回答很有道理,也很有说服力。真是这样,别说他,就是自己见到郑楠,不也是自然而然地从心中生出一种敬畏的感情吗?可是……她还是没有完全信服,还是觉得有别的原因,但是,她知道自己问不出来,就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第二,你曾向我问过我们专案组内部的情况,我告诉过你,李斌良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现在已经查明,写信的人就是袁志发,可是,在我们找到他之前,他却险遭灭口,你怎么看这件事?” 李权轻声一笑:“审讯我吗?” 苗雨:“不要转移话题。告诉你,大家都认为有人泄密,弄得我很尴尬。” 李权:“你是说,这事和我有关?好,就算你告诉了我,我又跑了风,可是,我怎么能知道写举报信的是袁志发?” 苗雨:“我们专案组分析过了,如果这个消息传到罪犯耳中,他们会回想当时在现场出现过的人,从而分析到是他。所以,请你对我说实话,你对别人说过这事没有?” 李权干脆地:“说过。” 苗雨:“谁?” 李权:“市委何书记。我向他汇报过!” 苗雨语塞,片刻,喃喃自语地:“反正,我只对你说过这事,再没对任何人说过……” 李权:“真有趣,你怎么非要往自己身上揽呢?或许,是别人泄露出去的,我早说过,别看是专案组成员,也不是个个可靠。你仔细想一想,就没有别人可疑?” 苗雨真的想了想:“不,林局长不可能,李斌良和秦志剑是外来的,和山阳没有关系,也不可能。原来,我有些怀疑邱晓明,可是,后来才发觉,他也是可靠的人……” 李权:“那可不一定,有些人,表面上看不出来……对了,今后,有什么新情况你还得继续告诉我。” 苗雨:“还有必要这样做吗?你不是要我们专案组撤出山阳吗?” 李权笑了一声:“我只是建议,看林荫的样子,他们肯定不会听我的。” 苗雨:“你不是要向市委领导汇报吗?” 李权:“可是,他们肯定会向省公安厅汇报,请求支持,所以,专案组十有八九撤不成。” 苗雨:“我看,根本就不应该撤,秦志剑说得对,目前,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查清,专案组不能撤。” 李权:“所以,我才请你继续注意情况……” 苗雨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她的话,她拿出来放到耳边:“您好……是我……好,我马上回去!”放下手机,“李局长打来的,有急事,让我马上回去。” 李权放慢车速:“急事,什么事?” 苗雨:“他没有说。” 李权:“要我送你吗?” 苗雨:“不要,我打车回去。” 李权把车停下来,突然一把拉住苗雨的手臂。 他的动作使她吃了一惊:“干什么?” 李权放开苗雨:“没什么,你舅舅的事我给他串联过了,可以在这次换届中考虑。” 苗雨:“考虑?这算什么……” 李权:“你放心,我一定要他们把考虑变成现实。” 苗雨:“你这么有把握?” 李权:“当然,在这种事情上,我要达到的目的从来没有落空过。” 苗雨不解地看着李权:“那就先谢谢你了。不过,我不能理解,你只是一个秘书,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李权:“事在人为,你学过哲学没有?任何事物都是有规律和规则的,只要你深入了解并掌握了这个规律和规则,并善于应用它,就会无往而不利。” 苗雨:“我有点听不明白,你说一说,是什么规则?” 李权笑而不答。 苗雨:“怎么,保密吗?到底什么规则,我也可以学一学呀!” 李权:“这种规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苗雨:“你是说……潜规则?” 李权:“对,你说得很准确,是潜规则,这种规则不是写到纸上的,可是,它在现实中要比那些写在红头文件上的规则有用得多。” 苗雨:“这么说,你就是按这种潜规则行事了。” 李权还是笑而不答。 苗雨看着李权:“我记得,你说过,要下基层当县长,县委书记,想去哪里,是山阳吗,这也一定能实现了?郑书记得给你让位了?” 李权一笑,摇摇头:“不,郑楠这个样子,我怎么忍心把他顶下来!” 苗雨:“那么,是哪里,江泉,清水……” 李权还是摇头:“不,我已经改变了主意,这次上去不上去都无所谓,我的长远目标并不在白山地区。” 苗雨:“那你的目标是什么?省里,中央?” 李权又笑了笑:“你将来会看到的。” 苗雨:“好吧,我就等着看吧。再见!” 苗雨拉开车门要下车,可是,又被李权拉住手臂:“等一等!” 苗雨盯着他:“你还干什么?” 李权:“我希望很快知道专案组发生了什么急事。” 苗雨:“这也是潜规则吗?” 李权:“可以这样理解。” 苗雨不再说话,拉开车门走出去,李权按了两声喇叭表示再见,微笑着盯着她秀丽的背影,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去。 出租车已经没了影子,可是,他仍然在原地没有马上启车,身旁的座位早已经空了,可是,他觉得她还坐在那里,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担心车一启动而失去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真的太爱她了,每次和她见面,都痛苦地压抑着体内的冲动,依着他的本性,他早该“拿下”她了,可是,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的美丽,她的性格,她的警察身份都使他不敢妄动,他害怕妄动会惊跑了她。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忽然响起,才把他拉回现实中来,使他想到还有多么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嗯、啊了两句,然后说:“你要小心,专案组好像又出了什么急事……” 专案组真的出了急事,一件怪事,一件他们不能不重视的事。 就在几人犯愁下步工作如何开展,哪里去寻找线索时,李斌良的手机响了,里边传出的是一个怪里怪气的嗓音:“是李局长吗?” 李斌良奇怪地:“是我,你是谁?” 对方答非所问,语速急促地:“李局长,你注意听好,是马强开车撞的袁志发,他可能藏在南平,你们快想办法抓住他!” 李斌良:“什么?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没等李斌良说完,对方把电话撂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看了看通讯记录,这是一部神州行手机,肯定没处查去,他只能把它存入手机的号码簿中,打上“可疑号码”四个字。 他把电话里的情况向林荫、秦志剑和邱晓明做了介绍。 秦志剑:“有这种事……你听出来没有,这个人是谁?” 李斌良:“听不出来,他的声音很怪,好像故意装出来的,以掩饰自己的真实声音。” 秦志剑:“如果是这样,他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李斌良:“这……我想不起来。” 林荫:“谁打来的以后再说,先分析一下,这个电话的可信性如何。” 秦志剑:“不管可信性如何,都得重视……我怎么觉着,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我们,而且,这双眼睛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是一股说不清的力量……你们看,我们没来之前,什么也查不到,我们一来,先是袁志发给我们写信举报马强,现在,我们正犯愁下步怎么办,又有人打来电话举报马强……” 一直没吭声的邱晓明突然抢过话头:“这个人肯定和袁志发是一伙的。” 李斌良:“为什么?” 邱晓明:“你们看,袁志发举报的是马强,这个电话举报的也是马强,而且,是在袁志发被撞后打来的……可是,他怎么知道是马强撞的袁志发,藏在南平呢?为什么不站出来向咱们举报呢?” 秦志剑:“不管怎么回事,我们也得重视。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原来的分析没错,袁志发是目击者,看到了马强和凶手在一起打眼,那么,最着急灭口的人只能是马强和那个凶手,我觉得,这个电话的可信性很大,咱们应该立刻同南平警方取得联系,想办法抓马强,林局,李局,你们说呢?” 李斌良和林荫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李斌良表面镇静,其实,大脑轰轰直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这个电话真实可信,如果真是马强实施了对袁志发的灭口,那么,马强的后边极有可能是赵汉雄…… 林荫显然和李斌良想到了一起,他忽然叹口气道:“事情都赶到一起了,我还得去江泉破袭击赵汉雄的案子……那件事又是谁干的呢?” 李斌良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 李斌良看了林荫一眼,发现林荫也在看着他。 林荫:“我看就这样吧,你们下步的工作重点就是抓捕马强,具体怎么办你们自己研究,我得马上去江泉,有什么情况随时通话!” 林荫说完,向李斌良使了个眼色,向外走去。 李斌良急忙跟在后边:“我送送你。” 二人停在公安局办公楼门外,互相凝视着。 林荫:“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吧!” 李斌良迎着林荫的目光:“如果电话反映的情况属实的话,此案有可能牵扯到赵汉雄。” 林荫:“继续说。” 李斌良:“这……我想,发生在江泉的袭击赵汉雄案件,会不会和我们现在侦查的案件之间有什么联系?” 林荫:“如果真是这样,这起案件就更复杂了,恐怕,正像我们分析过的那样,会牵扯到很多人,甚至,这不仅仅是一起刑事案件。我们对此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李斌良:“是。” 林荫走向自己的“三菱”,拉开车门时忽然又停住:“斌良,你对苗雨到底怎么看的?” 李斌良浑身一阵燥热:“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我们不可能……” 林荫:“事在人为,这是个好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 李斌良:“可是,你没看出来吗?她和李权……我怎么和人家比?” 林荫:“对,你是不能和他比,你比他强得多。斌良,跟你说实话,我这样做并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她,我觉得,她和他并不能得到幸福。真的!” 李斌良还要说什么,忽见一台出租车停到公安局大院门口,苗雨从里边走出来。 林荫也看到了苗雨,低声对李斌良:“你回去吧,抓紧研究怎么抓马强,我有事和苗雨谈。” 李斌良急忙转身走回办公楼,尽管没有回头,可他还是感觉到,林局长拦住了苗雨。 他们会说什么呢? 林荫用目光拦住了苗雨。 苗雨迟疑了一下,垂着眼睛走过来:“林局长,有事吗?” 林荫:“李权走了?” 苗雨:“走了。有什么事吗?” 林荫:“有,我要说什么你应该知道。” 苗雨不快地:“我知道,谢谢您的关心。” 林荫:“苗雨,你应该明白,我是为了你好。我觉得,你应该有辨识人的能力,你……” 苗雨故意地:“不,林局长,你太高看我了,其实,我就是普通的女人,我和所有女人一样,希望有人爱,有人关心……林局长,我非常尊重你,可是,这是我的私事,请你不要操心了!” 苗雨说完,头也不回地向楼内走去。 苗雨知道林荫在后边看着自己,可是,依然头也不回。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没有道理这样做,却还是这样做了。推门走进楼时,她不知为什么忽然产生要流泪的感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直到专案组办公室门外,才勉强平静下来,推门走进去。 室内,李斌良正在接电话:“……什么……梁军……好,太谢谢你们了,我们马上对他进行突审,有情况咱们再联系!” 李斌良放下电话,看着秦志剑、邱晓明和苗雨三人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太巧了,有人举报马强藏在南平,现在,南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又打来电话,他们说,接到‘乔亮’的协查通报后,发现他的照片和当地一个叫梁军的人非常相像,而这个梁军和当地黑恶势力关系密切,此时恰好不在家中!” 秦志剑一拍大腿:“太好了,这越发证明,刚才的举报电话真实可信了。快,先提审‘乔亮’,然后去南平。” 审讯室内,气氛严峻。 “乔亮”被带进来,看到的是几双洞察一切的严厉目光,顿时觉得胸口像揣着兔子一样,突突地跳起来。 秦志剑突然地:“梁军!” “乔亮”:“啊……” “乔亮”张口结舌,看着几个天神般的人,汗珠儿“刷”地从脸上落下来。 往后的审讯就容易了,“乔亮”见隐瞒不住,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他正是梁军,家住南平,奉“大哥”之命来山阳找马强,又奉马强之命,去沙场制造事端。 那么,马强在哪儿? 想想吧,“乔亮”……不,梁军来自南平,受马强驱使,这说明,山阳和南平是有一条黑线连着的,而现在又有人举报马强藏在南平…… 秦志剑:“李局,马强十有八九藏在南平,咱们要马上行动。” 李斌良稍加思索,立刻做出决断:“这样吧,咱们分成两个组,一组去南平了解有关情况,抓捕马强,另一组留在山阳,搜索新的线索,包括查实在郑书记家案件发生前后马强的活动情况,还要寻找撞袁志发的车辆,观察他的伤情,确保他的安全,还有,查一下跟我通话的这部神州行,看它还跟谁通过话。” 秦志剑:“对,就这样,我和邱局一组,去南平……不,我们俩留在山阳,还是你们去南平吧,您是副局长,专案组副组长,去了人家会把您当盘菜,事情好办一点!” 这…… 依李斌良的本意,他原准备带秦志剑一起去南平,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和苗雨在一起难免别别扭扭的。可是,秦志剑却先冒了炮,他要是再说别的,好像自己有什么事似的。因此扭头看着苗雨:“苗雨,你看,这样行吗?” 苗雨迎着李斌良的目光:“有什么不行的?” 李斌良:“那好,你先去准备一下,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苗雨看了李斌良一眼,走出办公室,邱晓明凑近李斌良,低声地:“李局……” 李斌良明白,他是对苗雨不放心,害怕跑风漏气出了事,他没让他说下去,而是摇摇头:“你赶快把马强的有关资料找到,特别是他近期的照片,然后用传真发给南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请他们协助我们先行寻找!” 邱晓明:“好。” 邱晓明走出去不一会儿,苗雨换了另外一身便衣走进来:“李局长,咱们走吧!” 李斌良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脸还是有些苍白。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说:“走吧,现在出发,傍晚就能到南平!” 李斌良就这样带着期望和谜团上路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马强就在南平,但是,对自己能否找到他,此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却难以断定。 第九章 灭口 南平距山阳不远不近,有四百多华里,不属于白山管辖。 李斌良不知道,就在他和苗雨到达之前,有一辆车已经先他们一步到达,停在一个繁华的街口。 这是一台普通的轿车,挂着南平的车牌照,稍稍特殊的是,车窗装的是有色玻璃,从外边看里边,什么也看不清楚,可从里边往外看,却一切清清楚楚。 车里边只有一个人,这是个身体强壮的青年,他坐在驾驶席上,有些焦急地等一个人。 可是,他并没有等多久,这个人就在前面出现了,他晃晃荡荡的,一副挺逍遥的样子,脸上驾了副大墨镜,脑袋不时地转动着,观察四下的情况…… 他是马强。 驾车人按了一下喇叭,提醒走来的马强,然后把副驾旁的车门推开,马强走过来,就势钻入车内,摘下墨镜,冲驾车人一笑: “走吧!” 轿车启动,缓缓地向前驶去。 二人开始了对话: “怎么样,在南平呆得挺舒服吧!” “还行,饭店虽然没上星,档次在南平绝对一流,单人间,每天三顿饭都不用出门,夜里还有女人陪睡,白干,不用掏钱,挺自在的。” “没人怀疑你吧!” “没有,大饭店就是南平大哥开的,他亲自安排的,谁敢怀疑?” “公安没查过吗?” “你是盘问我呀?我住的饭店是重点保护单位,公安一般不来查,来查了也是走形式。其实,就是认真查我也不怕,我证件俱全,他能查出我什么来。如今这世道真是太好了,要什么有什么,这假身份证造得跟真的一样,谁也看不出来。当然,一切还是因为有咱们大哥在后边罩着。你不佩服不行,大哥交得就是广,到处都有朋友,而且个个不是凡人。我想,在中国,恐怕没有大哥干不成的事,瞧,把郑楠的老婆闺女干掉了,能怎么着?咱们能跟上这样的大哥,真是八辈子烧高香了。” “看来,你对呆在南平很满意了?” “这……也不能这么说,虽然吃、睡、玩都行,可太憋屈。人不是猪,吃饱了喝足了睡大觉就行,人得活动,在这里虽说有酒有女人,可是,大哥规定,除了天黑下来之后,不能出去闲逛,不能跟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一个女人只能玩一次,再喜欢也不能来二回,你知道我的性子,随便惯了,我就愿意没事和一帮兄弟在一起喝大酒,吹大牛,再聚到一起搓搓麻。可是,在这里都没有了,这下好了,这日子总算结束了!”舒口长气,显出一副功臣的姿态,“怎么,专案组真的撤了?” 回答:“撤了。” 马强:“这么说,咱们的计划成功了,他们真的认定是袁疯子干的?” 回答:“对。” 马强:“郑楠有啥表现没有,他认吗?” “认。” 马强:“是啊,他不认又能怎么样,不认也得认,哎,你看前面那辆车,是山阳的牌照!” 真的,迎面驶来一辆“桑塔纳”轿车,挂着山阳的牌照,可以看到,车前排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马强:“哎,他们会不会是专案组的……” 马强说着,随着交错驶过的轿车转过头,向后看去,这时,他忽然发现身后的座位上还有一个人,可是,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一根虽然纤细却极具韧性的绳索突然套到他的脖子上,并迅速勒紧,他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也知道了身后的人是谁,他不想这样死去,拼命挣扎,车里立刻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此时,轿车已经驶出城外。 在同一个时间里,李斌良和苗雨的车驶入了南平,驶向南平市公安局大楼。 他们和马强的死神之车交错驶过,因为对方的车是有色玻璃,他们没有看到车里坐着的马强,更不可能看到车里发生的生死搏斗。 路上已经通过电话,当李斌良和苗雨赶到南平市公安局的时候,刑警大队蒋大队长正在等着他们,并立刻把他们领到一家小饭店,在等饭菜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案件。 关于梁军没什么要问的,他本人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和犯下的罪行,关键是找那个大哥,梁军说什么也不供出这人是谁,李斌良首先向蒋大队长提出这个问题。 蒋大队长微微一笑:“这个你就不用问了,到了南平,谁都知道这位大哥是谁,我已经派人在找他。不过,这个人不能轻易动,你们能知道,如今,这样的人财大气粗不说,还多数都有个身份,我们早就想动他,就是因为没有证据不敢,现在好了,既然梁军指控他,有了证据,也就可以碰碰他了。可是,上午还有人见过他,现在却哪里也找不见了,我怀疑他知道了什么风声,躲了起来。” 对蒋大队长的话,李斌良完全理解。这位“大哥”肯定是南平的赵汉雄,从种种迹象上看,他肯定和赵汉雄之间有什么联系。 “大哥”找不到,那么,马强呢? 苗雨提出了这个问题,蒋大队长说,也正在找,如果他真的藏在南平的话,极有可能是这位“大哥”安排的,而这位“大哥”开着很多旅店、餐馆、洗浴中心之类的场所,藏一个人是极为容易的。刑警大队的弟兄正在对“大哥”的这些场所展开秘密调查。 调查真的还挺顺利,三人还没吃完饭,蒋大队长就接到一个电话,是手下打来的,说金日大酒店的一个女服务员暗中提供,在他们的酒店内曾经住过一个人,很像照片上的马强,不过,登记的身份证不是这个名字,也不是山阳人,而是叫冯刚,江泉人。 李斌良一听:“快,我们要见这位服务员。” 女服务员是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才来到蒋大队长办公室的。一是她刚刚下班不久,二是借着夜色掩盖她进入公安局。 这是个二十来岁、模样普通的女服务员。蒋大队长暗中告诉李斌良,她是他一个手下的耳目。女服务员仔细看了李斌良带来的马强原照后,点头确认:“对,就是他,瞧,额头上还有一块疤,只是照片上不太明显。可是,他今天晚上出去再没回来。” 苗雨:“你亲眼看到他出去了吗?” 女服务员:“那倒没有,我每顿都要给他把饭菜送入房间,今天晚上我又送去了,可是,房间里却没人,我问了一下,值班的曹姐说看他晃晃荡荡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李斌良:“你这位曹姐说没说,这个人出去有没有人陪着,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没有。” 女服务员:“没有。曹姐说,只有他一个人……反常……曹姐说,天都要黑了,他却戴个大墨镜。” 有问题。 苗雨又问:“你既然给他送饭,发现他有什么反常的吗?” 女服务员:“这……就是每顿都让人把饭菜送进去,平时不出屋,还有……就是找三陪小姐,还每次都换人……不过,好多客人都这样啊!” 蒋大队长在旁边插了一句:“这么说,你们金日大酒店里边有容留介绍卖淫嫖娼活动。” 女服务员没有回答,但是,表情上默认了。 李斌良没有追问这事,也不奇怪。谁都知道,尽管国家严禁卖淫嫖娼,可实际上,这种现象并不罕见。 李斌良并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马强。 可是,女服务员再也说不出别的。他只能对她表示感谢,嘱咐她,一旦发现马强回来,立刻报告,再发现什么新的问题,也要及时报告,然后就让她走了。 尽管对女服务员交待,可是,李斌良不抱什么希望,直感告诉他,马强不会回来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一种强烈的担心在心头生出。他对蒋大队长说:“蒋大队,我们只有两个人,在南平又人生地不熟,一切全靠你了!” 蒋大队长:“没说的,我立刻把全大队在家的人都撒下去,配合派出所管区民警,在全市范围内寻找这个人,只是……” 蒋大队长不说了。李斌良明白,他和自己产生了同样的担心。 第二天上午,担心应验了。 当失望的李斌良和苗雨正要离开,蒋大队长拦住了他们,说接到报告,有群众报案,在郊外路旁的一个废弃沙坑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这…… 李斌良、苗雨和蒋大队长及有关人员迅速赶到现场。 这是一处废弃的沙坑,离公路不是很远,一个丑陋的男人龇牙咧嘴地睡在里边。当然,他绝不是睡着而是早已死了。 死者的额头上有一块刀疤,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李斌良很快认定,他就是马强。 尸体是一位农民发现的,他的承包地就在附近,因为要“方便”而来到沙坑,想不到,发现了马强,吓得差点拉到裤兜子里。 法医尸检认定,马强系被绳索勒颈窒息而死,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 也就是说,他是在李斌良和苗雨来到南平的前后被人杀死的。 不用说,又是灭口。 难能可贵的是,法医在对尸体进一步检查时,在马强紧攥着的拳头里发现了几根毛发。 那是头发,人的头发,不很长,是男人的头发。 看来,马强死前曾和杀害他的人搏斗过,所以,薅下了一些毛发。 毛发立刻送往省公安厅检验。 在这种情况下,李斌良和苗雨就不能走了,他们继续进行调查,蒋大队长也加大了力度,集中了手下的警力,一边寻找那位失踪了的“大哥”,一边对金日大酒店展开公开调查。 调查取得了一些进展,有个服务员提供,在马强出事前,好像有人来打听过他。 李斌良和苗雨立刻又和这位服务员谈话,她提供,是一个叫“二毛”的熟人前天晚上向她打听过,问她在酒店里见没见过一个额头上有刀疤的山阳男子,她告诉了他。 在蒋大队长的配合下,李斌良和苗雨很快找到了“二毛”。 “二毛”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头发稀疏,神情紧张,不停地眨着眼睛。看得出,他不想痛快说出自己知道的事,可是,当听到自己打听的人已经被杀死,不由大吃一惊,叫出声来:“什么……不能啊……” 蒋大队长敲敲桌子:“什么不能,赶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这条人命就算到你身上!” “别,别,蒋大队,我对天发誓,这可不是我干的,我……我是打听过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山阳人,可是,是别人托我打听的!” 李斌良:“那好,你说,是谁托你打听的?” “二毛”:“这……可是,他也不能干这种事啊……当年,我跟他干过,他对我不错,后来我单干了,做起了生意,他也没少支持我,可是……” 苗雨:“快点,先说他是谁?” “二毛”:“这……他……我要说出来,太对不起他了,他告诉我,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蒋大队长又敲了下桌子:“可是,我们非知道不可!” 李斌良温和地:“你不用这么害怕,既然你说你的朋友是好人,不能干这种事,我们调查清楚就行了。再说了,是我们逼着你说的,你完全可以对他解释嘛!” “二毛”颓丧地:“那……好吧,我就说,他也是山阳人,你们大概能认识他。” 苗雨:“是谁,快说!” “二毛”终于说出了一个名字:“孙铁刚!” 什么…… “桑塔纳”轿车疾驶在返程路上。 为了更快地赶回去,他们抄了近路,行驶在一条乡间公路上。才几天的光景,乡间的景物比初到山阳时有了很大变化,那时,青草和树木刚刚吐绿,现在已经是郁郁葱葱了,路旁的草地上,还点缀着一些叫不出名的各色野花,看上去赏心悦目,加之风和日丽,可以说,眼前的景色是很美的。 可是,美好的景色丝毫不能冲淡李斌良和苗雨的沉闷心情,他们内心充满阴郁,和车外面的景物恰好形成反照。 不断萦绕在李斌良心头的当然是孙铁刚。他在南平打听马强的踪迹,意味着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寻找马强,他找到他了吗?就在他打听马强的第二天,马强就被杀死了,这能是偶然的吗?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马强是被他杀死的吗…… 想到这里,李斌良眼前现出孙铁刚那高大健壮的身躯和豪爽的笑声与气派。难道,他会是杀人犯……不,如果是他干的话,他肯定不会亲自动手,一定会假手他人。如果马强真是他派人杀的,那么,动机又是什么……对了,马强是赵汉雄的人,而他和赵汉雄是死对头,这应该是一条理由。可是,杀死马强对报复赵汉雄又能起多大作用呢?何况,如果想报复的话,可以向警方举报,协助警方抓获马强,经过审讯,挖出赵汉雄的罪行,这种报复不是更好,更有力,更痛快,更解恨吗…… 所以,如果真是他干的话,那么,他就不是为了报复,而是…… 而是灭口。这是一定的。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马强和孙铁刚有什么关系呀?马强是赵汉雄的人,孙铁刚曾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他的厌恶和仇恨,那不像是装的呀,难道,他和马强背后还有什么人所不知的勾结不成…… 李斌良想不清楚。在离开南平之前,他已经打电话把一切告诉了邱晓明和秦志剑,要他们立刻采取措施控制孙铁刚,如果可以的话,也可以先期传唤,进行询问。秦志剑和邱晓明听了他介绍的情况,也和他一样迷惑不解。 不过,邱晓明和秦志剑也在电话中汇报了两个重要情况。一是他们已经找到了那辆撞袁志发的客货两用车。原来,在李斌良一离开,就有一位群众到刑警大队报了案,自己的一辆停在外边的客货两用车丢了,哪里也找不到。后来,有人在城外的一个河泡子里发现了这辆车。经目击者辨认,它正是撞袁志发的那辆。可是,车中什么也没发现。 第二件应该说比较重要,但也是马后炮。那就是,经秦志剑和邱晓明亲自重新核查,在郑书记家出事前马强被拘留一事果然非常可疑,那完全是一起故意寻衅滋事,受害人根本就不认识马强,也没有妨碍他什么,他拿起酒瓶就把人的头打破了,之后,派出所受理了案件,他也没有任何抵赖,痛痛快快地进了拘留所。而就在他进去的第二天晚上,就发生郑书记家的惨案。 对这两件事,李斌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种种迹象显示,这是一起非常复杂的案件,不可能轻易取得突破。马强在发案前被拘留,早就引起了怀疑,现在不过是证实一下罢了。即使对孙铁刚的疑虑,他在想了一阵子后也暂时放到脑后。因为他相信这事不难搞清。而让他的思虑长久停留下来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而且,久久挥之不去。 那就是,为什么在自己刚刚来到南平的时候,马强恰好被杀了。 消息走漏了。 有人走漏了消息。 这个人是谁? 在和邱晓明通电话的时候,邱晓明在电话那头也提出了这个问题,并明确地指向了苗雨,他回答说不可能,一路上他都和苗雨在一起,她根本没有机会向别人透露消息。邱晓明指出,在出发前,他曾经让她去准备一下,那时,她有充分的时间打出一个电话,而这一个电话就足够了。这话一下把他的嘴堵住了。 真的是这样吗?李斌良抬眼看了一下倒视镜,只见她一副冷峻神情,高高地昂着脖颈,透出一种毅然决然的表情。 这…… 他试探着开了口:“苗雨,你对这些事怎么看?” 苗雨脱口而出:“有内奸。” 这…… 李斌良:“那么,内奸是谁呢?” 苗雨:“当然是知情人!” “知情人?” “对,知道我们内情的人,内部人!” 这又是怎么回事?李斌良又糊涂起来,听她的口气,毫无顾忌,一点也不像心中有鬼的人,看来,这里边还有别的问题,不宜探讨下去了,必须向林局长报告…… 可是,尽管这么想,这个疑问在头脑中还是挥之不去。如果内奸真的在专案组内,那么会是谁呢?林局长不可能,自己和秦志剑也不可能,剩下的就是邱晓明和苗雨,邱晓明原来倒真有些可疑,可现在看,他只是性格问题,不可能是内奸,那么,剩下的…… 剩下的还是她,可是……不,不可能是她,她怎么能是内奸呢……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李斌良的,他一手驾车,一手把手机放到耳边,一听到里边传出的声音,吃惊得差点把车开进路沟里。 还是那个怪里怪气的嗓音:“李局长,那个凶手是赵汉雄派他的两个手下杀死的!” “什么……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没有一点动静,对方的手机已经关了。 李斌良急忙停下车,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那上边显示出四个字——“可疑号码”。 是他打来的,那个人打来的,举报马强藏在南平的人打来的。当时,他把他的号码存在手机中,并加上了“可疑号码”四个字。 李斌良马上回拨,可是,对方已经关机。 他想了想,立刻又给秦志剑和邱晓明打回电话,让他们尽快找到赵汉雄和他的两个保镖,同时,查一下这个可疑的号码,都跟哪里通过话。然后,才重新启车驶去。 当他们赶回山阳公安局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林荫早已先一步从江泉赶到,和秦志剑正在等待着他们。 不,不止在等他们,也在等孙铁刚。林荫告诉李斌良,邱晓明和吕康已在工地上找到孙铁刚,正在返回的路上,而老曾已经和赵汉雄取得了联系,他就在山阳,一会儿也将赶来。至于那个神州行的号码,除了给李斌良打过两次电话,再也没有别的记录。 看来,这个手机是专门干这个用的,这也说明,持这个手机的人准备充分,而且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 他们匆匆地吃了晚饭,孙铁刚就在邱晓明和吕康的陪同下赶到了。 询问要讲究策略,对孙铁刚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更要小心应对。见面后,先是寒暄一番,然后,让进山阳公安局党委会议室,沏上茶水,迂回着唠起了别的,李斌良不知不觉、顺乎自然地把话题引入沙场的事故。孙铁刚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 “别提了,明明是一起人为制造的破坏案件,可有人偏偏认为是责任事故,想通过这个整我……不,不是整我,是整郑书记。可证据在那儿摆着呢,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是人为破坏,都撤了,可是,耽误了我好几天的工期……对了,林局长,李局长,邱局长,你们别绕了,有啥话就直说吧,是不是有什么怀疑我的地方?” 这人,真的挺直爽。 在这种情况下,迂回没有任何意义了。李斌良单刀直入,问他,是否托“二毛”在南平打听过马强的消息。 孙铁刚愣了一下,就承认了:“有这事,怎么了?” 李斌良:“孙董,请您告诉我们实话,您为什么要打听他?” 孙铁刚:“帮你们破案哪?对,我跟你们说过,我早就怀疑,郑书记家的事有他的份儿,他的背后是赵汉雄,就想帮你们早一天抓到他,把案子破了,给郑书记报仇!” 苗雨:“你是怎么知道他在南平的?” 孙铁刚:“这……个人有个人的路子,我知道,南平有一位‘大哥’,跟赵汉雄关系不错,就怀疑马强藏到那里,所以,就托‘二毛’注意一下,怎么,他真在那里,你们找到他了?” 李斌良:“找到了,可他已经死了!” “什么……”孙铁刚吃惊地站起来,“他死了,怎么死的……不用说,是被人灭口了……妈的,肯定是赵汉雄干的,这小子,心黑手狠,一定是他……” 看上去,他的表情很真诚,不像演戏的样子。 苗雨:“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马强藏在南平的?” 孙铁刚:“前天,对,是前天晚上。” 和“二毛”说的时间相同。 秦志剑插上来:“那你怎么没向我们报告?” 孙铁刚:“这……因为‘二毛’只说有人告诉他,在一个酒店住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可是,脸上有刀疤的人不一定就是马强啊,我就让他再核实一下,想核实准了再报告你们!” 这……这种解释也说得通。 又问了一会儿,孙铁刚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再也问不出别的。最后,只好无奈地放了他。李斌良一直送他走出大楼,在他上车前,又拦住他: “孙董,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您有没有让谁给我打过电话,举报马强在南平?” 孙铁刚急忙摇头:“没有哇,我要真是拿准了他藏在哪儿,肯定会亲口告诉你,让别人给你打什么电话呀……哎,你这是什么意思,谁给你打电话了?” 听上去,他不像是装假。李斌良只好摇摇头:“这和你无关。再见,我希望,今后你再发现什么,能及时地告诉我们!” 孙铁刚:“一定,一定。” “那好,再见吧!” “再见!” 孙铁刚和李斌良握手后,进入自己的4700,启动,向前驶去。 李斌良望着孙铁刚4700越野吉普的背影,心中产生一种感觉:不可能是孙铁刚杀的马强,他的话基本属实,但是,同时又感觉到,他似乎也隐瞒了一些东西。 他隐瞒了什么呢…… 前边传来一阵喧哗声,使得刚转身向院内走去的李斌良又转回身来,向喧哗的地方望去。 原来,孙铁刚的4700没有驶远,对面有一台轿车挡住了他的去路,一些路人围上来,吵嚷着看起了热闹。 旁边明明可以错开车,驶过去,可是,两台车却头对着头,谁也不让谁,就这么顶着牛,顶在距公安局大门口不远的地方。 驶来的是一台黑色的加长“林肯”。 天哪,两个冤家碰到一起了。 李斌良急忙走过去。 双方同时下车,向着对方逼近。但是,孙铁刚这边只有他一个人,而赵汉雄的身边却有两个如狼似虎般的保镖。 孙铁刚毫不畏惧,迎着三人走上前去。 赵汉雄和孙铁刚面对面站住,互相盯着对方,谁也不错开眼睛。 赵汉雄:“你想怎么样?” 孙铁刚:“你想怎么样?” 赵汉雄:“我让你让开。” 孙铁刚:“凭什么我让开?我让你让开!” 赵汉雄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身旁的冯健男立刻虎步跨到孙铁刚面前,一把揪住孙铁刚的衣襟。 孙铁刚并不害怕,眼睛依然瞪着赵汉雄:“姓赵的,你想怎么着,我警告你,现在不是从前了!” 赵汉雄:“不是从前又怎么样?姓孙的,你不要太得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我胡汉三还会回来的!” 孙铁刚:“那好,你有本事你就回来,我等着你!”眼睛盯向冯健男,“把你的手放开!” 冯健男却抓得更紧,孙铁刚的领口缩紧,呼吸困难起来。他用力挣扎,但是,冯健男的手太有力,根本挣不脱。 赵汉雄得意地看着。 孙铁刚困难地对冯健男:“你……要干什么!” 冯健男:“我让你把路给我大哥让开!” 冯健男扭着孙铁刚,把他向他的车推去,旁边看热闹的人被这阵势吓得忘了喧哗,就在这时,李斌良的喝声传过来:“冯健男,松开你的手!” 冯健男眼睛的余光看到李斌良走过来,不甘心地慢慢松开手,但是,仍然借势推了孙铁刚一下。孙铁刚退了两步,恼羞成怒地指着冯健男大叫起来:“你干什么,杀人吗?是小子你杀了我……” 李斌良走过来,分开双方,眼睛怒视着冯健男,冯健男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把脸掉向一边。 最后,在李斌良的调解下,赵汉雄和孙铁刚各自让了半边,互相交错着驶过去。 赵汉雄是应老曾之约带着保镖来接受询问的,然而,专案组对三人分别询问了一个多小时,却一无所获,三人的口径完全相同,在马强被杀的时间里,他们正在白山活动,而且,有好多人证明。 询问只好结束。李斌良并不意外,他知道,要想拿到赵汉雄的证据,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赵汉雄离开后,专案组紧接着进行了研究。 秦志剑观点非常明确:“我觉得,孙铁刚的可能性小,他的话也有几分可信,不可能是他杀的马强,咱们还得往赵汉雄身上使劲儿。” 邱晓明照例唱反调:“怎么使劲儿?秦大队,咱们是刑警,办案要有证据,什么证据没有,怎么冲赵汉雄使劲啊?” 秦志剑:“你少跟我抬杠。马强是赵汉雄的马仔,如果没有赵汉雄,南平那位‘大哥’能庇护他吗?这肯定是赵汉雄安排的。现在完全可以认定,马强确实和沙场案件、撞袁志发案件和杀害郑书记家人的案件有关,而马强的被杀又证明,他的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这个人物就是赵汉雄……” 邱晓明:“你也别忘了,马强已经死了,南平的那位‘大哥’也不见了,线索完全断了,现在,赵汉雄一问三不知,你能怎么办?” 秦志剑:“怎么办?有的是办法,南平那边就是重要途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看,那位‘大哥’只不过是出去躲一躲,他的产业都在南平,不会永远不露面,会找到他的!” 邱晓明:“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他就是南平的赵汉雄,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动他吗,只要他说一切都不知道,马强自己住进他的酒店,和他无关,你怎么办?” 秦志剑被问住了:“你……你怎么净说泄气话呀,要依你,这案子没个破了,咱们这几天也是白忙了!” 李斌良:“不能这么说吧,我们已取得了凶手的毛发,从作案手段上看,杀害马强和杀害郑书记家人应该是一个人,今后,只要我们发现嫌疑人,和省厅的DNA鉴定结果一比对就能确认了。” 邱晓明自语着:“可是,去哪里找这个人呢?” 秦志剑:“是啊,这次,凶手又抢到我们前面了,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林局长,这种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把内奸挖出来,这案子没个破!” 话题转向了。 林荫:“志剑,你先别这么说,也许,是谁无意间说出去了……对了,大家都想想,有没有谁把我们的情况无意说给外人?” 几个人陷入沉默,秦志剑突然地:“苗雨,你没有对谁说过吧?” 李斌良心一跳,秦志剑太冒失了,怎么能当面问这种事呢? 果然,苗雨火了,一拍桌子大声地:“秦志剑,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内奸吗?” 秦志剑气短起来:“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会不会无意间对外人说过我们的事?” 苗雨:“你这是对我的污辱!”转脸对林荫,“林局长,我看,咱们专案组也不差我一个人,让我离开吧!” 林荫急忙摆手:“别胡说了!”对大家,“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认为,我们专案组的同志都是可靠的,跑风也许有别的原因,大家不要乱想了。这样吧,天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在休息的时候都想一想,下步怎么开展工作。好了,就这样吧!” 苗雨怒冲冲地离开全是男人的屋子,经过秦志剑身边时,还使劲撞了他一下,秦志剑没敢出声。 接着,秦志剑和邱晓明也离开了,会议室内只剩下李斌良和林荫。他们都觉得,需要认真地谈一谈了。 林荫关上门,回身坐到李斌良身边:“说说吧,你怎么看这件事?” 李斌良:“我觉得,这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泄露我们的情况,这个人确实是内部人。” 林荫:“你怀疑谁?邱晓明?” 李斌良:“这……我不敢断言。你知道那年我们江泉市公安局发生的事吧,和我关系最好、我最信任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吴志深原来是内奸,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谁,怀疑谁了,因为,当时我怀疑的是另一个副大队长胡学正,想不到,事情却恰恰相反。” 林荫:“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轻率地怀疑谁。吴志深那种情况毕竟是极特殊的,我们绝大多数同志是可信的……当然了,这不妨碍我们客观分析一下情况。说真的,对你们几个,我确实个个都信任,可确实又都存在泄密问题,我们又不能不多画几个问号。我觉得,你和秦志剑、苗雨都是外来人,和本地也没有什么牵连,发生在你们身上的可能性较小,所以,我就提到了邱晓明。” 李斌良犹豫地:“这……我也拿不准,不过,他的表现确实也有些不正常,好像过于胆小谨慎了,又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他就是内奸!” 林荫想了想:“对,还有一个人我们忽略了。” 李斌良:“谁?” 林荫:“吕康。” 李斌良:“这……他也不可能吧。他并没有进入我们专案组,只能称为外围人员,也不知道我们的秘密。” 林荫:“可是,他和邱晓明关系很好。” 李斌良:“你是说,是他从邱晓明口中知道了秘密,然后泄露了出去?不可能吧,他很年轻,刚刚从警不久,邱晓明说,他是个农村孩子,能和罪犯有什么瓜葛呢?再说了,吕康是邱晓明推荐的,如果他有问题,邱晓明就也有问题,反过来,如果邱晓明没问题,那吕康也就没问题……” 身后的会议室门突然砰地开了,一个人闯进来:“林局长……你们……我……” 原来是邱晓明。他一反常态,脸色涨红,一副激动的神情。 显然,他在外面偷听来着。 林荫关上门:“晓明,怎么了?” 邱晓明:“这……林局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是有些想法,想找你谈谈,正好听到了你们谈话。可是,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们,我没有问题,我保证吕康也没问题!” 李斌良站起来:“邱局长,你别激动,坐下,有话好说!” 邱晓明坐到椅子里,抓起手边一个茶杯,把茶根儿一饮而尽,然后面向李斌良:“李局长,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你说得对,我虽然有毛病,可我绝不会和罪犯同流合污……也不怪你们,我仔细想了想,我的表现是有些不正常,现在,我必须把一切告诉你们,和你们说说心里话。我知道,你们怀疑我,我也不冤,我也知道自己活得窝囊,不像个刑侦副局长的样子,我也愿意像秦志剑那样痛痛快快地做人,可是,他在清水,我在山阳,我们俩的环境不一样,我做不到他那样。林局长,李局长,你们不知道我这副局长是怎么当上的,教训实在太深痛了,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斌良和林荫都对邱晓明的话产生了兴趣。 林荫给邱晓明倒了一杯水:“晓明,别激动,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邱晓明:“咳,我真不想说,太丢脸哪,怎么说呀?你们知道,我这副局长是怎么当上的吗?” 林荫:“这……难道……” 邱晓明:“怎么说呢?可以说,我是凭自己的能力干上来的,也可以说,是有人一句话让我当上的!” 李斌良不解地看着邱晓明。 邱晓明:“林局长,李局长,你们听不明白是吧。我们虽然从前不在一起工作,可毕竟都是刑警,你们对我应该有所了解。我知道,我的能力和贡献跟李局长、秦志剑比可能差一点,可我扪心自问,还是一个合格的刑警,这些年,也没少破案,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在我们山阳公安局,比我强的刑警还真没有,所以,从刑警大队长提拔成副局长,也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你们也知道,这年头提拔干部哪有那么简单的?为了得到这本该就属于我的职务,我到处求山神,拜土地,那滋味就别说了。好不容易活动得差不多了,可是,就因为无意间得罪了一个人,差点一切都吹了!” 邱晓明长出一口气,把头掉向一边,好像为即将说出的话而痛苦。李斌良知道他还会说下去,就没有催促,和林荫一同静静地等待。 好一会儿,邱晓明才扭过头来,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刑警大队为一个企业破了一起重大案件,挽回了十多万元的经济损失,这个企业领导请我们局领导班子吃海鲜,当然也包括我们几个大队领导。 “当时,我们正在包房里吃着,门突然开了,从外边进来一个人,原来他走错了房间,可是,就在他要退出的时候,曾局长和那个企业领导一下认出了这个人,马上站了起来和他打招呼,别的人也都站起来,可我不认识这个人,没有站起来,想不到,就这么点小事,差点把我的饭碗打了……据说,这个人离开我们的饭桌后,就打听我是谁,干什么的,听说我要提拔的事之后,就大骂说:‘妈的,见到我都不站起来,还想当副局长?’后来,就传出来我提拔的事要吹……我从曾局长嘴里知道了这件事,开始还不信,想挺着,可后来一看,事情是真的,就到处托人求情,后来,还是曾局长告诉我,谁也不用求,直接去找这个人,向他赔罪,求得他的原谅。没办法,我只好去了……那种滋味就别说了,人家见了我,连站都不站起来,还不让我坐下,眼皮都不抬一抬。我一个大男人,就那么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对了,他年纪要比我小得多……我浑身淌汗,动也不敢动,走又不能走,足足站了半个小时,他才抬了抬眼睛说:‘行了,你回去吧。’我还不敢走,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直到他说出一句‘你就准备当副局长吧,不过,今后要学会做人’,我这才离开。走出房间时,我后背都湿透了。” 邱晓明再次停下来,屈辱地把脸扭向一边。 李斌良心咚咚直跳:“这个人是谁,怎么有这么大神通?就是组织部长也不能这样啊!” 邱晓明:“他不是组织部长,可他比组织部长厉害得多!” 李斌良:“谁?” 邱晓明不回答。 李斌良又问了一句,邱晓明不情愿地:“李局长,你是不是装糊涂啊,你难道不知道白山地区有这么一个人?” 李斌良猛然想起:“你是说……李权?” 邱晓明没有回答,这无疑是默认。 明白了。李斌良眼前浮现出邱晓明见到李权讨好巴结的样子,原来有这个前因……李斌良心猛地被触动,他忽然想起自己面临的局面,自己将来恐怕也要被提拔,也必然会碰到这个人,而自己对他好像也不怎么恭敬,冤家路窄…… 邱晓明又开口了:“脊梁骨都让人抽走了,还能直起腰吗?” 李斌良眼前再次浮现出邱晓明在李权面前躬身的姿态。 邱晓明的口吻变得哀伤起来:“这件事,我是不愿意回忆的,一想起那个场面,我就觉得灵魂都被撕裂了,于是,我就努力忘却它。稍使我感到安慰的是,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没有别人看见。再说了,我虽然心里委屈,可是,外人并不知道,在他们眼中,我还是堂堂的公安局副局长。” 邱晓明又把脸掉向一边,李斌良有些不忍地看着他,不知是安慰还是责备才好,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林局长打破了沉默:“晓明,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说法,你也不要因为这一次遭遇就把白山看得太灰暗了,咱们谁不在白山地区生活呢?李斌良在,我在,秦志剑也在。所以,出了这种事,你也找一下自身的毛病。你看秦志剑是怎么生活呢……” 邱晓明掉过头抗声打断林荫的话:“所以,秦志剑现在还是一个股级的刑警大队长。”声音又低下去,“是,他比我活得痛快,可是,他肯定也有不如意的地方……我做不到他那样,我也不想像他那样生活……我说远了,还得说回来,我是不怎么样,可是,绝不是内奸,永远都不会,这一点,我能保证!” 话头回到了正题上。此时,李斌良完全相信了邱晓明,他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不会是内奸,那么,内奸是谁呢? 林荫:“晓明,你别表白自己了,我们都相信你……可是,我们内部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你手下不是有个叫吕康的小伙子吗?他也知道我们的一些情况,他怎么样,会不会……” “不会!”邱晓明又激动起来,“我敢保证,他肯定不会,他是个好小伙子,我敢担保……” 手机铃声打断了邱晓明的话,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林荫和李斌良:“是吕康。”把手机放到耳边,“是我……什么……这……好,你盯住他们!” 邱晓明脸色大变,放下手机后,望着林荫和李斌良:“这……吕康一直在监视赵汉雄的手下,他说,赵汉雄来山阳了,郑书记和他在一起!” “什么……” 李斌良和林荫都吃了一惊:他们应该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呀,怎么会在一起…… 邱晓明接下来的话更令人震惊:“吕康说,他们是秘密会面的。” 这…… 邱晓明:“吕康说,他发现赵汉雄来山阳,一直秘密监视着,结果发现赵汉雄进了他原来的总部大院,而且,没有坐他原来的‘林肯’,引起了吕康的注意。可是,就在他监视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打出租车在附近下了车,也走进了大院,尽管他换了衣服,戴着墨镜,吕康还是认出,他是郑书记。” 汉雄集团总部沉默、阴险地坐落在城郊的黑暗中。 这是一个大院,大院的一圈是高高的围墙,隔着围墙,可以看到里边耸立着一幢楼房。不过,它所有的窗子都黑着,没有一点动静,透出一种荒凉破败之相。也难怪,山阳的人都知道,赵汉雄在县委书记郑楠的压力下,无法在山阳立足,把总部迁往白山,这里自然成了明日黄花,无人涉足了。 不过,虽然是夜间,没有灯光,但因为有月亮,所以,只要注意观察的话,还是能大略看清大院的轮廓和出入的人影。大院铁门紧闭,遮挡住一切窥视的目光。可是,它却没有想到,在距它几十米外的公路对面的一簇树丛中,有人正在盯着它。 这个人就是吕康,他已经盯了好一会儿了。 此时,吕康还在盯着,可是,心中却震惊不已,激动万分,不知什么滋味,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对县委书记郑楠,吕康怀有一种强烈的、发自内心的感恩之情。他本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由于学习勤奋努力,尽管就学于一个教学水平很低的乡镇中学,却依然以较好的成绩考上了省警校。当时他的高考分数已经超过了大本的分数线,可他的第一志愿填的却是省警校,他想当一个人民警察,这既是他的理想,也有现实的考虑。他的父亲注意到,近些年,大学生分配越来越难,而警校生却很容易对口分到公安机关。公安局,这在老百姓眼中可实在是难得的好单位呀。何况,当了警察,家里多少也能借点光,最起码,能少受一点乡村恶霸的欺负。然而,事与愿违,等他毕业后,中专却再也不包分配,其中包括警校生,从此,他和他的那批同学们就成了待业青年。他们一次次找人事部门,找县领导,无济于事。他们害怕荒废学业,只好到公安局“帮忙”,一帮就是两年过去,还是不能分配。可是,别看警校毕业生不能分配,而一些初中都没毕业的混混及一些领导的子女却名正言顺地进入公安机关,穿上了警服。他们找过县里,换来的却是反感和斥责。 此时,郑书记调到山阳。他刚来的时候,吕康们并没敢去找他,毕竟是县委书记,是全县的一把手,几个毛头小子可以随便见的吗?他初来乍到,工作千头万绪,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几个警校生的问题能放在他心上吗?再说了,找一个县委书记办这么大的事,两手空空能行吗?最后,他们在家长的参谋和支持下,合伙高利借贷了一笔钱,选出两个代表送给郑书记,反映他们的问题,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并予以解决。 那两个代表中就有他吕康,那天傍晚,他和同伴守在郑书记家大门外,心情要比在警校时学习跟踪监控不知紧张多少倍,最后,终于看到郑书记的身影出现在家门口,就大着胆子凑上去,叫了一声“郑书记”,想不到,郑书记一点也不见怪地把他们让进家中,还亲自给他们倒水,问他们有什么问题要反映。当他们结结巴巴表达了要表达的意思,把藏在怀中的钱拿出来后,想不到郑书记勃然大怒,严厉痛斥他们年纪轻轻不走正路,还说:“凭你们这种表现,就不配当警察!”把他们赶出门。当时,他以为这件事彻底完了,没有一点希望了。回来后,有的家长认为钱拿得太少,要是多贷一些就好了。吕康却什么也不说,和父母商量之后,决定出去打工。已经二十大几的男子汉了,怎么能忍心还让日渐憔悴衰老的爹娘养着。然而,就在他打好行李和几个警校同学话别时,接到了人事局的通知,让他们马上到公安局报到,还说,根据郑书记的指示,知道他们生活困难,补发他们三个月的工资。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狂喜之余,吕康和几个同学都流出了感激的泪水,激动中,由他执笔,代表几个同学给郑书记写了一封信,除了表达感激之情,还发誓当一名好警察,以此来回报郑书记的关怀。从那以后,他再没有正面接触过他,只能把感激藏在心中,想着什么时候加以报答。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郑书记的妻子和女儿居然被人在家中杀害,这大大激怒了他和他的同学们,他们决定竭尽全力,为破案做贡献,为郑书记报仇,以此来回报他。然而,案件却陷入困境,迟迟不能侦破。在这种情况下,刑侦副局长邱晓明把他们当作一支奇兵,秘密投入了侦查工作。他们大为兴奋,个个投入了满腔的热情开展工作,并通过种种迹象分析,断定赵汉雄有重大嫌疑,决定对赵汉雄在山阳的手下进行重点监控,想从中发现线索。可他万没想到,居然会亲眼目睹到这样一幕:敬爱的郑书记居然这个样子来到这里见赵汉雄。是他,刚才进去的一定是他,自己绝不会看错,他来这里,一定是会见赵汉雄的!那么,他为什么要见他?又为什么化了装,还戴上大墨镜?这都是为了什么…… 吕康想不明白,他只能按照邱局长的指示,继续盯着。这时,他发现汉雄集团总部的大门外又出现一个可疑的身影。 这也是一个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因为天色暗,看不清面容,他是步行来到的,在门口四下观望了一下,匆匆走了进去。 直感告诉吕康,这个人有问题,有可能也是来见赵汉雄,或者是来见郑书记的! 他把情况反馈给邱局长,邱局长让他继续监视,他马上就到。 吕康目不转睛,继续监视着前面,不由喃喃出声:郑书记,这是怎么回事?赵汉雄是杀害你妻子和女儿的最大嫌疑人,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他突然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郑书记从大院内走了出来,一个青年跟在他的身后,当吕康看清青年的身影和面部轮廓时,又吃了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青年引着郑书记进入一旁停着的轿车,车迅速启动,向城里的方向驶去。 这可怎么办? 恰好,一台出租车驶来,吕康急忙跳上路,拦住出租车,跳上车,手向前面一指:“跟着那辆轿车!” 吕康一边盯着前面轿车的尾灯,一边把手机放到耳边,小声告诉邱晓明说郑书记已经离开,赵汉雄的手下为他开车。自己正在跟踪。邱晓明要他继续盯住他们,自己就要到了,然后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吕康想了想:“有,我认识那个给郑书记开车的人……” 车内没有开灯。冯健男驾车飞速行驶,郑楠坐在后排。二人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脸。 是冯健男打破了沉默:“郑书记……” 郑楠一怔:“嗯,你认识我?” 冯健男:“郑书记,您别担心,我不是山阳人,也不会对别人讲的。” 郑楠沉默片刻:“你有什么事吗?” 冯健男沉默片刻:“没有,我只是请您不要太难过!” 郑楠又是沉默片刻:“谢谢。” 片刻后,冯健男又开口了:“郑书记,问您一件事可以吗?” 郑楠:“可以,说吧!” 冯健男:“这……您想过没有,到底是谁杀害了她们?” 片刻,郑楠回答:“想过,但是,想不出。” 冯健男:“难道,没人提示过您?” 郑楠:“你为什么问这个?” 冯健男:“请您不要多心,我只是关心您!” 郑楠:“谢谢!” 冯健男:“郑书记,我听了很多关于您的传说,知道您是一个好书记!” 郑楠:“你叫什么名字?” 冯健男:“冯健男。” 郑楠:“你为赵汉雄服务?” 冯健男:“是的,我是他的保镖兼司机。” 郑楠:“你为什么要干这个?” 冯健男:“生存。” 郑楠:“难道,非得跟着赵汉雄才能生存?干别的就不能生存吗?” 冯健男:“可是,赵总对我好,给我的钱多。” 郑楠:“钱多?你就为了这个才跟着他,你往远想过吗,难道一辈子跟他吗?你想过最后的结局吗?” 冯健男:“那就顾不得了。人首先要活下去,然后才能有别的,如果眼前都度不过去的话,何谈一辈子?郑书记,钱对穷人太重要了,钱足以决定人的命运,可以让人干任何事。而除了跟着赵总,我再也没地方能挣这么多钱,所以,我必须跟着他。” 郑楠:“可是,他的钱不是白给的!” 冯健男:“那是当然,花人钱财,与人消灾嘛!只要赵总让我做的,我什么都可以做!” 郑楠:“违法犯罪的事你也会做吗?” 冯健男没有回答。 郑楠:“你的父母在哪里,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冯健男沉默片刻:“如果有您这样的父母,我能干这个吗?” 郑楠:“可是,你还年轻,要把握住自己,不能什么都干,要走正路!” 冯健男沉默片刻:“谢谢您的忠告。可是,我已经说过,我需要钱生存,除了干这个,还能干什么呢?对了,您还不知道,我也是警校毕业,可是,毕业两年多了,也没有分配……对了,我听说,山阳的警校生全分配了,你如果能安排我在山阳当警察,我保证不给赵汉雄干,您能做到吗?” 郑楠也沉默下来,片刻:“可是,你不是山阳人哪……不,即使你是山阳人,看你现在这样子也不能当警察,警察首先是要有立场,要有是非观念,怎么能什么人都跟呢?” 冯健男:“要有立场,有是非观念……郑书记,这不但是对警察的要求,你们领导干部也同样应该这样吧!” 郑楠:“当然,这一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哎,停车吧,我该下去了!” 轿车停在一处阴影中。 这是一条距县委大楼不是很远的僻静街道,街灯幽暗,行人不多,郑楠推开车门欲下车,冯健男突然又叫了声:“郑书记……” 郑楠停住:“还有什么事吗?” 冯健男:“郑书记,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您的妻子和女儿被人残忍地杀害了,您就不想报仇吗?” 郑楠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冯健男:“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郑楠:“那就谢谢你的关心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处理。难道赵汉雄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冯健男急忙地:“郑书记,您别误会,我真的同情您,痛恨那个凶手,如果我能抓到他,一定替您报仇!” 郑楠:“谢谢你。你自己多珍重吧,再见!” 郑楠打开车门走出去,迅速消融在黑暗中。 冯健男看着郑楠的背影消失,开始打方向盘调头,当他把车头调回,向回路驶去时,却发现一个人影站在车灯中挡住了道路,这个人用手臂遮挡着灯光,看不清他的面目,冯健男按了两遍喇叭,对方仍然原地不动,他只好走下车去:“哎,你怎么回事……” 对方把手臂放下,冯健男看清了其人是谁。 “吕康……” 吕康走过来,打开副驾车门,对冯健男:“上车!” 冯健男愣了愣,回到驾驶室,开车向前驶去。 轿车在幽暗的街道上行驶,车内仍然没有开灯,两个同学分别坐在驾驶员和副驾位置上。当年在警校学习驾车时,他们也曾经这样并肩在一个车中坐过,可是,那一切已经是昨天,此时,二人的身份完全不同了,一个是人民警察,一个是黑恶势力头目的保镖。 二人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冯健男打破了寂静。 冯健男:“你在干什么,监视我?” 吕康:“刚才车上的人是谁?” 冯健男:“你不是监视我吗,难道没有看清?” 吕康:“他是郑书记。” 冯健男沉默。 吕康:“他为什么坐你的车,他刚才和谁在一起,是赵汉雄吗?” 冯健男:“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吗?你在监视县委书记,是谁命令你这么做的?” 吕康:“你管不着。不过,我没有监视郑书记,我在监视赵汉雄,无意间发现了郑书记。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冯健男冷笑一声:“吕康,你胆子也太大了点吧,他们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企业家、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见面很正常,谈什么做什么还要向你报告吗?” 吕康:“少给我来这套,别忘了你在警校时受的教育,你在金盾前宣过的誓,‘我将终生维护法律的尊严,追求真理,坚持正义,服务人民……’” “够了!”冯健男声音变得十分冰冷,“用不着你来教训我,现在,我不是警察,我是一个保镖,是黑社会,我遵从的不是法律,遵从的是我们的规则。对,我同样要忠于职责,如果你认为我违法犯罪,如果你有证据,可以抓我,不过,你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休想!” 冯健男突然把车停下,伸手推开吕康身旁的车门。 吕康:“你要干什么?” 冯健男:“请你下车!” 吕康:“冯健男,你……” 冯健男:“请你下车!” 吕康:“健男……” 冯健男:“下车!” 吕康:“冯健男,你跟着赵汉雄是没有好下场的!” 冯健男:“下车!” 吕康下车,重重地把车门关上。 冯健男咬着牙,控制着泪水,迅速启车,向前面的黑暗中驶去,把吕康扔到了后边。 当他平静下来之后,他一手驾车,一手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放到耳边。 吕康心情不平静地回到了原处——汉雄集团总部公路对面的隐蔽处。 这时,林荫、李斌良和邱晓明已经来到,也都隐蔽在暗处,眼睛盯着大院的大门。 吕康:“邱局长,赵汉雄出来过吗?” 邱晓明:“没有。对了,刚才一台轿车开进了院子,下来一个年轻人,李局长认出,他是赵汉雄的保镖,姓冯,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是不是他……” 吕康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回答:“是,他叫冯健男,是我的同学。” 李斌良轻声地:“对,是叫冯健男,在江泉,就是他替赵汉雄挨了一刀……他是你同学?哪儿的同学?” 吕康:“警校同学,毕业后一直没分配,后来就失去了联系,想不到在这儿碰上了!” 邱晓明:“你没向他了解一下情况吗?” 吕康:“问了,他非常忠于赵汉雄,什么也不说……不过,从他的反应中可以认定,刚才郑书记确实来过这里,见过赵汉雄,是他把他送走的!” 林荫:“你说,大院里还进去一个人,可能还和赵汉雄在一起?” 吕康:“对,因为距离较远,光线又不强,看不清面目,只觉得个子不高不矮,相貌挺端正,岁数也不大,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 林荫、李斌良和邱晓明互相看看,眼中都闪着狐疑的光。 李斌良对林荫低语着:“会不会是李权啊……” 第十章 难以置信 李斌良猜中了,这个人真是李权。此时,他和赵汉雄两个人呆在院内大楼的一个房间里。这是郑楠来过的那个房间,不过,郑楠在场的时候,他没出现,是郑楠离开了才走进来的。房门锁着,屋子比较热,却仍然关着窗子,拉着窗帘,而且,没有电灯,只点着一支蜡烛,因此,室内光线很暗,如果不注意,连两个人的面目都难以看清。二人隔着一个小小的茶几,离得很近地并肩坐在沙发里,神情严肃地低声讨论着一个重大问题。 李权:“他就这个态度?” 赵汉雄:“对,他很不配合,怎么办?” 李权:“那就不能指望他了……对了,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没有?” 赵汉雄:“反常……那倒看不出来,不过,他肯定非常恨我,那眼神就看得出来,好像恨不得一下掐死我的样子……哎,我总有点不放心,你说,他能不能对我下手呀?” 李权想了想:“恨你是正常的,不但恨你,也一样恨我,不过,他还不能把咱们怎么样……这事也真怪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呀!” 赵汉雄狂躁起来:“我不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才那么干的吗?妈的,这怪不着我,是他自找的,已经干了,他能怎么样?要是再逼我,连他也一起收拾!” 李权急忙地:“哎,哎,这可不行。大哥,这就是你的短处了,动不动就想动武的。你想想,如果你不这么干,凭他这套做派,把人都得罪完了,肯定在山阳干不长。我敢保证,顶多一届就得滚蛋,可你这么一干,反倒帮他稳定了地位,弄得谁也不敢动他了!” 赵汉雄:“可我解恨!妈的,这些年,别说山阳,就是整个白山,谁敢对我这样,他办的是人事吗?恩将仇报,对这样的人,我赵汉雄绝不手软。还有那个孙铁刚,我早晚要跟他算账!” “不行,绝对不行!”李权使劲摆手摇头,“大哥,你再不能胡来了,你想想,孙铁刚在山阳靠着谁,还不是他?如果他下去了,孙铁刚还能站住脚吗?” 赵汉雄:“也对,到那时,咱们就把他的企业都接过来,让他鸡飞蛋打,最后给咱们白忙一场!”高兴起来,“对了,就这么办,这次换届决不能让他选上。哎,这件事你有把握吗?” 李权:“咳,咋说呢,本来是有把握的,你想想,他来山阳后得罪了多少人?虽说老百姓拥护他,可老百姓能帮他啥忙?所以,真要投票选举,他十有八九要下去。可是,谁知你弄出这事,给他争来不少同情票,而且,他从那以后什么也不顾忌了,一副豁出去的架式,大刀阔斧,撤换了一大批中层干部,把咱们的人调整下去不少,这样一来,代表中他的人就多了,再加上孙铁刚也在帮他活动,所以,现在反而没有把握了!” 赵汉雄:“这……既然这样,能不能干脆就不让他当候选人,这样他就选不上了!” 李权急忙摇头:“这个做不到,绝对不行,你是知道的。” 赵汉雄沉闷下来,不再说话。 李权想了想:“对了,除了党代会的事,眼前最让我不放心的是专案组,看他们的样子,案子不破是不会撤的!” 赵汉雄:“那就让他们破,看他们怎么破,我们已经都想到他们前面,该断的已经断了,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李权:“你是说马强……其实,这个事也挺险的,再晚一步就完了。对了,这件事上不会再出事吧!” 赵汉雄:“不会,我派大刚子去的,他这人你知道,是我的铁杆兄弟,绝对不会出事的!” 李权闷闷地想了想:“不过,我还是不放心,绝不能让专案组再这么查下去,必须想个办法!” 赵汉雄:“也对,不能让他们这么顺顺当当的查,得给他们找点麻烦!” 李权:“找麻烦的办法已经使用过了,效果不大,这不,李斌良照样在山阳办案,其实,专案组这几个人中,他是最危险的人物。看上去平平常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心里非常有主意,软硬不吃,所以,林荫让他当副组长,实际上行使组长职权,你不是也知道吗,当年江泉的市长魏民,书记没当上,还身败名裂,把命搭上了,都是拜托的他,我想,让他这样一个人在山阳这么呆下去,早晚是我们的麻烦!” 赵汉雄:“这……找麻烦不行,咱们给他来个反守为攻……”眼睛闪了一下,突然乐了,“我有个办法,不知行不行?” 李权:“什么办法……”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两人中断讲话,互相看了看,李权:“我的。”拿出手机看了看,急忙放到耳边,脸上现出笑容:“苗雨,是我……啊,这……我来山阳了……啊,在饭店里……嗯,是山阳大酒店,有事吗……这……你不要来找我,我马上去接你,一会儿就到!” 李权放下手机,对赵汉雄:“是苗雨,我得去见她,不然,她会去山阳大酒店的!” 赵汉雄:“老弟,你怎么一听到她的声儿就稳不住神了,真看上她了?别忘了,她是警察,是专案组的,你可不要稀里糊涂栽在她手里呀,你还要干大事,将来,真的当上领导,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为啥在她一棵树上吊死啊?” 李权:“老兄,这你就不懂了,这是爱情……行了,我得走了,有什么事咱们通电话!” 李权匆匆离开房间,向外走去,赵汉雄没有送,关上房门后,讥笑地自语着:“爱情?狗屁!有了钱,想睡哪个女人睡哪个女人……” 目标从大院里走出来,四顾了一下,匆匆离开,向远处走去,片刻,黑暗中传来启车的马达声。 原来,他的车藏在远处隐蔽的地方。 吕康:“你们看见了吧,我说的就是他,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当然认识。 邱晓明咬着牙,少见地低声骂了句:“妈的,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原来……这回,一切都明白了!” 李斌良没有出声。 邱晓明碰了一下李斌良:“李局长,你也明白了吧?” 李斌良仍然没有出声。他当然明白,专案组的内部消息一定是他泄露出去的,可是,使他心里难过的是,他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知道的消息,而这个另外的人是苗雨。 邱晓明继续低声骂着:“妈的,这就是我们的联络员,原来,他和我们的嫌疑人联络,联络员都这样,咱们还能信着谁呢?” 李斌良依然不出声,可是,他的心情极不平静:当年,自己曾经遭遇过秦荣和吴志深那样的内奸,就很震惊,可他们和刚刚离开这个人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可要比吴志深、秦荣厉害多了…… 吕康在旁不明所以地:“邱局长,你说什么呀,他是……” 林荫打断吕康的话:“不说了,撤!” 还未走近专案组办公室,门就在里边推开了,秦志剑迎出来:“李局长,发现什么了吗?” 林荫:“进屋说。” 几个人走进屋子,关上门。 进屋后,没等秦志剑提问,吕康先开了口:“邱局长,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刚才那个人是谁……还有,郑书记怎么会和赵汉雄在一起,还用这样的方式来见面?” 秦志剑:“什么,郑书记和赵汉雄在一起,有这种事……” 没人出声,谁也无法回答。 林荫:“大家都找地方坐下,咱们研究一下吧!” 邱晓明:“吕康,你忙去吧!” 吕康要走,林荫急忙拦住:“哎,你不要走,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专案组的正式成员,咱们一起研究吧!” 吕康激动地:“这……是,是。”坐到邱晓明身旁。 林荫:“大家都说说,怎么回事?” 秦志剑:“这……我是听错了还是真的,郑书记和赵汉雄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赵汉雄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他们怎么能在一起?” 李斌良:“是啊,现在,有很多问题让人闹不明白。我总觉得,赵汉雄在案件中最可疑,郑书记首先应该怀疑他,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主动向我们提供过,而且,我们一旦说到这个人,他又总是把话题岔开,或者为赵汉雄开脱。现在,他们又以这样的方式秘密见面。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邱晓明:“这……难道,他们是同谋,郑书记和赵汉雄合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不可能,绝不可能!”吕康急忙站起来,“邱局长,哪能有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郑书记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亲人,我不信,不可能!” 邱晓明:“那,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秦志剑:“这……我都让你们说糊涂了。真的,你们亲眼看见,郑书记和赵汉雄在一起了?” 邱晓明:“真的……林局长,李局长,即使不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那么,他们之间也一定有事,而且,是见不得人的事。” 这点是显然的,但是,会是什么事呢…… 秦志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件事一定和郑书记的家人被害有关,不可能有别的事……看来,我当初的看法还是对了,现在,哪有这么好的书记,又正派,又廉洁,又实干,为老百姓办实事,简直比孔繁森还孔繁森,都是装的,实际上,背地里却干着见不得人的事……对了,能不能这样推理:郑书记、不,郑楠和赵汉雄一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家人发现了,要揭发他们,他们不得不把她们除掉……这,不过,丈夫杀害妻子倒有可能,父亲杀害女儿……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哪?郑楠不像是这样的人哪!” 吕康接过来:“对,郑书记不是这样的人,这里边肯定有别的事!” 李斌良忽然想起冯健男:“对了,吕康,你说过,和赵汉雄的那个保镖是同学,他叫冯……” “冯健男。”吕康回答,“我们是警校时的同学。” 邱晓明明白了李斌良的意思,急忙接过来:“你们关系怎么样?” 吕康:“在学校时还不错,我们都是苦出身,投脾气,常在一起说心里话,毕业后就分手了,只通过两回电话,再没见过面。我只知道他一直没分配工作,非常苦恼,后来,就失去了联系。想不到,他居然给赵汉雄当了保镖。我觉得,他完全变了,和学校里那个冯健男根本就是两个人了。当时,他非常愤恨黑社会,说当上警察之后,一定和他们做斗争,想不到……” 吕康叹口气,突然住口了。 秦志剑喃喃地:“年轻人,跟什么人学什么人,跟赵汉雄在一起,能学出好来吗?这些孩子,如果走在正道上,不会下滑的。当年,我们清水的警校毕业生也没有分配,还是林局长去之后解决的,其中有一个叫高翔的,素质真好,可是,只能在公安局白干,最后,和黑社会斗争时牺牲了,还没当上警察……” 秦志剑突然住口了。 林荫接过话头:“高翔是为我牺牲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李斌良听说过这个事,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可林局长和秦志剑的语调中,仍然透出深重的悲伤。一时之间,他心中充满了感慨:当前的社会现实就是这样,假文凭满天飞,而且比真文凭还吃香,而真正的大中专毕业生却难以分配。可是,警校和其他学校不同,他们是专门培养警界人才的,如果他们不分配,流失到社会上,必然思想混乱,一旦走向邪路,会是什么结果呢…… 吕康的话打断了李斌良的忧思:“林局长,李局长,今后我怎么办,还继续监视吗?如果再发现郑书记有什么可疑举动怎么办?是不是继续监视?” 林荫急忙地:“不,吕康,你可以继续监视赵汉雄和他的所有手下,但是,绝不能监视郑书记!” 李斌良接过林局长的话:“吕康,我看,你可以接近冯健男,既然你们在学校时关系很好,他的本质也不错,你争取把他拉过来,通过他来掌握赵汉雄的情况。” 吕康为难地摇头:“这……恐怕够呛,我尽力吧!”看着邱晓明,“邱局长,你还有事吗?” 邱晓明:“没有了,一切按林局长和李局长说的办,你和你的几个同学要多受累,继续监视赵汉雄和他的手下,要特别注意保密,不能打草惊蛇……对了,还要注意保护袁志发的安全,他的病房除了医护人员,任何人不得进入。” 吕康:“是。” 林荫还想说什么,突然,怀中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对李斌良:“胡学正的!” 林荫把手机放到耳边:“是我……什么……没事,有我哪,好,我马上赶回去!” 林荫放下手机,对李斌良:“胡学正说,他们接连接到几个电话,有赵汉雄本人打的,还有市领导打的,询问赵汉雄的案子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破。”转向大家,“大伙儿还有事没有,没有我得走了,去江泉。” 秦志剑:“这……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研究呢,就是跑风漏气的事……” 林荫急忙摇头:“不行,我太忙,斌良领着你们分析一下吧,今后,还得加强保密……斌良,你送送我!” 林局长说着向外走去。李斌良明白,他并不是要自己送他,而是有重要的事情对自己说。 走出公安局大楼后,林荫低声对李斌良:“你觉得,苗雨是不是有些可疑……” 此时,苗雨和李权在一起。 李权很有些激动,因为苗雨主动打电话约他,还说想他。这是一件足以使他激动不已的大事。 尽管不时和赵汉雄这样的人打交道,可是,李权认为,自己和赵汉雄不是一样的人,李权觉得,赵汉雄太粗,而自己则是文明人,赵汉雄基本上属于黑道,而自己则基本上属于白道。自己和他来往并结下密切的关系,是互相利用,不是一类。自己要比他高雅得多,最起码,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就不一样,听他那话说的:“将来真的当上领导,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这是什么话?找女人并不只是“三陪”,除了漂亮,还得有情调,有文化、有地位、有性格才行,这样的女人太稀缺,来白山两年多了,好不容易才碰上她,绝不能放过。 说起来,认识她有些偶然。那是半年前,他陪主管政法的副书记去市公安局听一个案子的汇报,在汇报的过程中,副书记要看卷宗,林荫给她打个电话,她就抱着一摞卷宗出现了。当时,她一身警服,不卑不亢,美丽中透出自信,成熟中不乏青春感,眉宇间还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当她出现,他顿时眼睛一亮,目光怎么也离不开她了。可是,她对他却不理不睬,尽管谷局长给他们做了介绍,她仍然是淡淡地点点头,对副书记和谷局长询问的问题,她回答得条理分明,用词准确。这一下就打动了他。后来,他侧面打听到,她还没有结婚,甚至还没有男朋友,大喜过望,觉得她就是老天为他送来的最好的礼物。他发誓,别说她没有男朋友,就是有,也要夺过来。他托了一位市委领导当介绍人,她也没推托,同意和他处一处,这简直使他受宠若惊。 他知道,珍贵的东西不容易到手,必须小心对待,耐心追求。所以,在和她交往中,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并暗中琢磨她的性情好恶,处处讨好,生怕飞了。观察了一段时间,他惊讶地发现她和一般女人完全不同,既不贪图钱财,也不羡慕地位,他的优势,他的热衷,在她眼中居然一钱不值。他暗中看了不少爱情书刊,还询问了一些文化高的人,让他们帮助分析一下她的心理,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女人一是比较清高,独立性强,自尊心强,二是事业心强,比较注重人格和能力。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在她面前总是处处注意自己的形象,既要显示出自己的能力水平,同时还要保持一种谦虚的态度。上次在专案组的讲话,他就特别注意了这一点,要向她展示自己的水平和政治修养,然而,由于本性难移,效果并不理想,这使他越发意识到她是天生的丽人,非同一般,越发想得到她。 然而,她和他并不一样,尽管处了好几个月,尽管她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可是,她还在顽固地保持着她的自尊。她只同意和他相处,绝不向他许诺什么,更不许他动手动脚。他明白,要得到她,必须经受这种艰难的考验。考验就考验吧,值。有一天,当真的和她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人们面前,多么光彩?自己绝不放弃这次机会,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一定! 可是,这只是自己的想法,她却远不那么迫切,不卑不亢,若即若离,每次约会,也总是他约她,这使他有点沮丧。然而想不到,她现在居然主动约他,而且还说想他,这让他不能不躁动不已。 本来,苗雨让他开车去公安局接她,可是,他没有答应。因为,这次来山阳,他不想让人知道,尤其不能让专案组的人知道。所以,他在车上给她打电话,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爱情是隐秘的,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要她到公安局不远的路口等……瞧,她已经到了。 他小心地把车停到她身边,推开副驾的门:“苗雨,快进来!” 苗雨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车,钻进来。 他知道,她发现他现在的车是“桑塔纳”,而不是他往日驾驶的“奔驰”,就急忙向她解释说,他是听取了她的意见,那台“奔驰”太惹眼,退给了主人,又另外借了这台“桑塔纳”。当然,真实的原因是,他这次来山阳见赵汉雄不想让别人发现,否则,他才不会坐这样的车呢,太掉价。 启车之前,他看了她一眼,今晚,她穿着一身休闲的便装,少了一点穿警服的威严,大概,这是一种暗示,暗示要和自己拉近距离。如果是这样,那可太好了,他要带着她去郊区,和她并坐在夜空下,夜色中……这是一个突破她的防线的机会。 当然,他并没有头昏,现在也绝不是头昏的时候。她上车后,他感觉她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热烈,相反,好像更加矜持,更加冷静。 这可不行,李权可不想放弃机会,车行驶到街上后,他感叹地对她说:“这可是第一次啊!” 苗雨:“什么第一次?” 李权:“你第一次约我呀?对了,你说想我,到底是真还是假呀?” 苗雨现出一丝笑容,李权还感到,她现出一丝害羞的表情,如果在白天,一定能看到她脸红了。这可实在太难得了。他抓住机会继续追问:“怎么不回答,你真的想我吗?” 苗雨回答了,可是,回答的内容大出他意外:“真的,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你。” 李权一怔:“什么……你……什么事?” 苗雨:“你到底对别人说没说过专案组的事?” 李权的心一下冷下来,口气也随之变得冰冷了:“怎么,你就为这事约我?” 苗雨:“这……对不起,当然,也不完全是这样……” 李权:“你不用解释了,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报告了何书记。怎么,你怀疑我?” 苗雨的回答依然令他意外:“不。你曾经交给我一个重要任务,把专案组的一些情况随时向你报告,可是,在报告前,我必须首先弄清,接受我报告的人是不是可信。” 苗雨的口中透出一种戏谑的语调,气氛也随之又缓和下来,李权松了口气,心重又热起来。 “可是,你还是不信任我?” 苗雨:“现在,我谁都不敢信任,各种迹象表明,我们专案组成立以来,所有的行动都被罪犯掌握,我不能不多问几个为什么。” 李权:“这么说,你还是怀疑我,怀疑我把你说的话向不应该说的人说过?你怎么就没有往别人身上想想?我早就说过,专案组内部也不是个个可靠,包括那个李斌良……” “不,”苗雨突然打断李权的话,“绝不能是他,他如果不可靠,就没有可靠的人了!” 李权:“你是说,他要比我可靠?” 苗雨:“你……” 李权好像抓住了真理:“对不起,你的话让我不得不多想几个问题,据我所知,李斌良是个离婚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再婚……” 苗雨突然地:“停车!” 李权瞥了一眼苗雨:“干什么?” 苗雨:“我和你没什么谈的了,让我下车!” “你……” 李权突然又笑了:“苗雨,你怎么了?” 苗雨:“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怎么了?” 李权:“这……苗雨,难道你还不理解我吗?我不是……苗雨,你真的让我说出口吗?” 苗雨不出声了。 李权继续小声地:“苗雨,既然已经这样,我就直说了吧,我爱你,真的很爱你,我不想在你的口中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我害怕失去你……苗雨,我说的是心里话……” 李权说得很真诚,甚至有些哽咽了,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苗雨也被感动了,即使没有感动,也被打动了。她急忙改换成温和的口吻:“别说了,我相信你了,不过,你实在太敏感了……” 李权:“我不能不敏感,和你处了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苗雨,我们都不小了,不能无止境地拖下去了,我们……应该确定关系了,我们……结婚吧!” 苗雨吃了一惊,可是,也里却热乎乎的。这就是女人,任何女人都这样,他们喜欢甜言蜜语并往往陶醉其中,更很难在爱情的表白中保持冷静。尽管苗雨自认和一般女人不同,可是,听了这些话,还是感到非常舒服,顿时觉得他亲近了许多,如果换个时间,他说这些话,她有可能会答应的,可是,现在不同。 她轻轻叹息一声:“谢谢你,不过,现在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等案子破了再说吧……你不知道,他们怀疑我走漏的消息,这两天有事瞒着我。” 李权也警觉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瞒着你了?” 苗雨:“这……怎么说呢?譬如,今天,我和李斌良外出回来后,专案组就讨论起内奸的事,干脆就指向了我。后来,林局长又和李斌良他们关上门谈了好半天,却没让我参加。” 李权:“这……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苗雨:“我又没在场,怎么能知道?不过,我上卫生间时路过他们的门口,注意听了一下,他们好像提到了赵汉雄和郑书记……” 李权:“什么,真的,你听清了?” 苗雨:“别的没听清,只听到了他们的名字,是秦志剑提到的,他好像挺气愤,声音也比较大,让我听到了……对了,他们还没有称郑书记,而是叫他的名字。” 李权更加震惊:“什么,他们叫郑楠的名字了?” 苗雨:“是啊,听口气,好像还挺不尊重的,这很反常。自从来山阳之后,我们知道了很多郑书记的事迹,都非常尊敬他,怎么能用这种口气称呼他呢?我怀疑,他们可能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 李权沉默了一下,忽然换成恼怒的口吻:“那他们为什么不汇报,他们想干什么?”突然停下车,转头对苗雨,“苗雨,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感谢你及时让市委掌握了情况……对了,今后,你还得密切注意,有什么新情况随时通报我,好吗?” 李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苗雨,苗雨迎了一下他的目光,但很快又垂下眼睛:“这……好吧,不过,我有点不安。” 李权:“没什么不安的,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代表我自己,我要比他们强大得多!” 苗雨:“好吧。你还有什么事吗?送我回去吧!” 李权这时才发现,二人已经来到郊外。眼前一片黑暗,车内只有两个人,偶尔才有车辆从旁边驶过,真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是,正像她说的那样,现在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他浇灭了自己躁动的热情,默默地调头,向城内驶去。 苗雨显然和他想到了一起,在车驶进县城之后,用歉意的口吻对他说:“对不起,我们……现在真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等案子破了再说吧,那时,我们再说,好吗?” 只能这样了。 李权说:“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公安局大楼的影子在前面出现了,李权又提出那个理由,不想让专案组的人看见他和她在一起,就在距离大楼约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下,让苗雨下车,抱歉地说不能再往前送了。苗雨完全理解他的用心,道了声再见,悄然下车离去,李权也迅速调头,向另一条路驶去。不过,调头前,他已经看到,公安局二楼专案组办公室的窗子还亮着,他们显然还没有休息。 不会发生什么新情况吧。 不,发生了新情况。 如果李权再等一会儿,如果他再注视一会儿山阳公安局大楼,就会看到李斌良、秦志剑和邱晓明三人匆匆走出公安局办公楼,进入他们的“桑塔纳”,向中心医院的方向开去。 在医院值班的吕康打来电话:袁志发醒来了。 医院眨眼间就到了,三人匆匆向里边走去。 可是,在拐进走廊的一瞬间,李斌良感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在身后向医院外边走去。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向这背影看去。 这是个男人的背影,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李斌良认出了他:“冯健男!” 冯健男肩头抖动了一下,站住了,慢慢转过身,看到李斌良:“你……叫我……” 李斌良走上前,看着冯健男的脸,发现他的嘴唇有些颤抖,好像内心很不平静。 李斌良:“对,你在这里干什么?” 冯健男迅速平静下来:“没干什么,您叫我干什么?” 李斌良:“没干什么,到医院来干什么?” 冯健男:“怎么,医院不能来吗?看病,怎么了?” 李斌良:“看病……你生病了?” 冯健男:“就算是吧。怎么,李局长对我这么关心?” 李斌良:“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生病了?什么病?” 冯健男:“不是病,是伤。李局长,您太健忘了,我曾经在江泉挨过一刀,虽然好了,可伤口还是有些不舒服,就来看一看……对了,李局长,我赵大哥的案子怎么还没破呀,是不是就算了?” 李斌良一下陷于被动:“你……你放心,这个案子一定会破的,你们的赵董也一定知道,市局林局长带着另一个专案组在山阳,他们一定会把你们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的!” 冯健男嘲讽地一笑:“那我就替赵大哥谢谢你们了!” 李斌良:“免了。不过,听你的口气,你和赵董的关系升级了,叫起大哥来了!” 冯健男:“这是我们的事,你管不着。李局长,再见!” 不等李斌良发话,冯健男已经转身离去,脚步轻捷有力,眨眼间身影就消失了。 李斌良望着冯健男消失的背影,忽然想到,应该调查一下这个人,他到底有什么背景,是哪儿的人……对了,刚才应该问问他找哪个医生看的伤,核实一下…… 可是,李斌良由于急着见袁志发,这件事没有深往下想,回过头匆匆向袁志发病房走去。 因而,他也就没有看到冯健男走出医院后的表现。 冯健男走出医院,回过头瞅着夜色中的大楼,好一会儿才离去。 病房门外只有吕康一个人。他看到李斌良走过来,急忙迎上去,说邱局长和秦大队已经进去了。 李斌良:“怎么样,他现在能讲话吗?” 吕康:“不知道。” 李斌良:“不知道?” 吕康:“对,他醒是醒过来了,可是,无论是医生还是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说话。不知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李斌良不再询问,迅速走进病房。 袁志发仍然闭着眼睛躺着,看上去还是那个样子,看不出到底醒没醒过来,只是,气色比刚进来时好多了。 邱晓明、秦志剑和一个值班男医生守在床边。 李斌良对医生:“怎么个情况?” 医生轻声地:“他醒过来了,刚才还睁眼睛来着,不过,四肢还不能动。” 秦志剑焦急地:“可以跟他说话吗?” 医生:“可以,但是,不知他能不能说话,刚才我问了他几句,他什么也没说,后来,就闭上了眼睛。” 李斌良想了想,对医生:“对不起,我们可以和他单独呆一会儿吗?” 医生:“可以,有什么事到办公室找我。” 医生向病房外走去,李斌良又把他叫住:“等一等,我们还有一个要求,他醒来的消息要绝对保密,除了我们,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医生:“这……这可有些困难,医生不止我一个……” 邱晓明:“你马上给院长打电话,说我们找他,请他马上来医院!” 医生:“好吧!” 医生走出去,邱晓明又对吕康低声说:“你们也要注意保密,除了值班的几个弟兄,不能对任何人讲。” 吕康:“知道了。” 李斌良靠近袁志发的面部:“袁先生,您醒着吗?我是李斌良,是专案组的副组长,你曾经给我寄过信……” 没等他的话说完,袁志发突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盯住他。 他真的醒来了。 秦志剑急不可待地:“袁志发,你能说话吗?我们都是专案组的,您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袁志发的眼睛转了一下,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又定到李斌良脸上,现出焦急的神情。 李斌良:“袁先生,怎么样,你能说话吗?” 袁志发嘴动了一下,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喉音,突然,他的眼泪流下来。 看来,他是说不出话来。四人互相看了一眼,深重的失望袭上心头。 李斌良一边给袁志发拭泪,一边安慰着:“袁先生,你不要着急,一切都会好的,你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袁志发的泪水更多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可是,眼睛仍然盯着李斌良。 李斌良:“袁先生,你既然给我寄信,一定是信任我,对不对,那好,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一切都查清,你听懂我的意思没有?如果听懂了,就眨一下眼睛!” 袁志发真的眨了一下眼睛。 李斌良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感到一丝安慰,看来,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这就有希望。 李斌良:“那,我们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是这样,你虽然说不了话,但是,由我们来提问题,你可以用眼睛表示是和不是,行吗?” 袁志发眼睛吃力地转了一下,看看身边的几个人,眼睛又闭上了。 这……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李斌良轻声地:“袁先生,你放心,我们几个人都是专案组成员,都非常可靠,和您的谈话我们会绝对保密的。我们知道,您现在很虚弱,可是,有些紧要的事情希望能向您核实一下,行吗?如果行的话,您眨一下眼睛。” 袁志发睁开眼睛,看着李斌良,眨了一下。 李斌良高兴起来:“好,我现在就问,你用眼睛回答。第一个问题,是你给我寄的那封举报信,是吗?” 袁志发眨了一下眼睛。 李斌良:“那么,你亲眼看到马强和凶手打眼,并目击了凶手进入郑书记家,是吗?” 袁志发又眨了一下眼睛。 李斌良:“可是,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你的指纹,这是怎么回事?” 袁志发眼睛闪出焦急的目光,定定地瞅着李斌良。 李斌良:“你……啊,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说话,我不应该这么问。这样吧,我们再换个问题,你给郑书记寄过信吗?” 袁志发又眨了一下眼睛。 李斌良:“你寄了几封信……不,我是问,你给他寄过威胁的信吗?” 袁志发脸上又出现焦急的神情,眼睛大大地瞪着李斌良,嗓子还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不承认这件事。 这…… 几个人又互相望了一眼,产生了疑问:如果他没寄过这样的信,那,郑书记拿出的那封威胁信是哪儿来的? 李斌良很想继续询问下去,可一则是袁志发只能回答是与不是的简单问题,二是他身体还十分衰弱,问了几句,精神有点恍惚,只好遗憾地停下来。最后,他安慰了他几句,让他休息,说等他好一些再来,就带着几人离开了病房。 几人进入医生值班室,恰好院长来到,他认识邱晓明,主动打招呼。邱晓明把李斌良和秦志剑介绍给他,然后以命令的口气严肃地要求他配合公安机关工作,采取得力措施,绝对保证袁志发的安全,并对袁志发醒来的情况绝对保密。李斌良惊异地发现,邱晓明与平日的谨小慎微判若两人,显示出刑侦副局长的风采。 院长被邱晓明的态度感染并深感压力,对他的要求一口答应。而且,反问还有什么要求。 李斌良问起袁志发的伤情,问像他这种情况,能不能恢复说话功能。 院长找来值班医生,让他回答,值班医生说,袁志发的身体是被车撞的后遗症,内脏除了脾已经摘除,别的没受到大的损伤,现在所以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是身体在受到重大冲撞后造成的神经指挥功能失灵,至于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很难说,不过,他既然醒过来了,就说明他在好转,将来,应该有所恢复。 李斌良等人听了都感到很安慰。 不过,值班医生最后又提出一个难题:“不过,像他这种情况,仅靠我们医院照料实在太难,最好能有亲人陪伴在旁,既能照顾他,也有利于他的心理恢复,对痊愈也有很大好处。” 李斌良知道,医生说得非常有道理,这种时候,袁志发真的需要亲人在身旁,可是,他还有亲人吗?他的亲人在哪里? 往医院外边走的时候,李斌良对邱晓明说:“咱们应该查一查,袁志发离婚的妻子去了哪里,如果能找到她,她能来照料一下袁志发不说,还可能从她嘴里获取一些新的线索。” 邱晓明:“这可不好查,听说,他们离婚已经十来年了,他妻子去了外地,音讯皆无,怎么查呀?” 秦志剑:“不是有户口底卡吗?看她迁到哪里去了?” 邱晓明:“可是,时间太长了,这几年,户口管理变化也大,实行了微机管理,她当年的户口底卡保留没保留都难说了。再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查呀?” 秦志剑:“这……这还不好办吗,问问冯律师,他当年给袁志发辩护过,一定了解他家的情况。” 这真是个办法。 几人说着向外走去,李斌良又想起刚才询问袁志发最后的那个问题,袁志发否认给郑书记寄过威胁信,那么,那封信是哪儿来的呢……他正想和秦志剑、邱晓明讨论一下,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专案组办公室的。奇怪,三个人都出来了,谁在那里打电话…… 是苗雨。她焦急地说着:“李局长,你们干什么去了,快点回来!” 李斌良:“怎么了?” 苗雨:“南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打来电话……” 破案往往是这样,在陷入困境时,是一筹莫展,山穷水尽,可是,一旦开始突破,线索往往纷至沓来,又柳暗花明了。李斌良本能地意识到,这个电话可能很重要,和自己查的案件有关。因为,在离开南平的时候,他把案情对蒋大队长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希望他在工作中注意可疑线索,蒋大队长也表示一定全力协助。 果然,回到专案组办公室,电话刚一拨通,就传来蒋大队长的声音:“李局长,咱们的案件不是牵扯到一个杀手吗?你们回去后,我们进行了调查,发现一个人有点可疑。” 李斌良:“是谁,怎么可疑?” 蒋大队长:“他叫高大昆,户口底卡上,他的血型和杀害马强的人血型相同。” 李斌良明白蒋大队长的意思,马强手指缝中留下的毛发已经送往省厅技术总队进行检验,因为DNA检测需要时间,还没出来结果,但是,血型检测就容易得多,很快做出来了。可是,血型相同能说明什么?全世界的人一共才四种血型,蒋大队长这么着急找自己,就为了这事吗? 李斌良:“蒋大队,还有别的吗?” 蒋大队长:“有一点。有人提供,这个高大昆曾经在醉后说他杀过人,还说,谁要得罪了他,就把小绳儿往脖子上一勒,往哪个山沟一扔就完了!” 有门儿…… 李斌良语速急促起来:“那,你们动他了吗?” 蒋大队长:“这种案子,不确认敢乱动吗?再说了,他也没在家,据调查,是马强被杀后不见的。” 杀了人,就躲了起来,很像这么回事。 李斌良:“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蒋大队长:“不怎么样。咋说呢,社会人,虽然在我们这儿没有犯罪前科,可是,也经常和那些有腥味的人往来。他没正经工作,也不看他干活儿,可是,日子过得倒不错,时不时的外出一趟,说是去做生意,可是,到底做什么生意,谁也没看到。这些日子好像挣了一笔钱,经常出入饭店歌舞厅不说,还买了幢七十多平方的住宅楼。” 更像了。 李斌良语速更加急促:“蒋大队长,这个人很可疑,希望你们尽快找到他,把他控制起来,我们明天派人去省厅,DNA结果一出来,就给你们送去!” 李斌良放下电话,才发现秦志剑、邱晓明和苗雨都在凝神倾听,他把情况对三人说了一下,四人研究一番,决定还是兵分两路,明天,一路去省厅,待DNA检验结果出来后再去南平,另一路留在家中继续搜寻别的线索。 李斌良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 秦志剑也说:“看这样子,有门儿。” 邱晓明咳嗽一声:“这回,可一定要注意保密,再不能传出去了,除了咱们四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李斌良不由把目光望向苗雨,苗雨也在看着他。 李斌良对秦志剑和邱晓明:“天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休息,明天该干什么干什么。” 说完,把头扭向苗雨:“苗雨,我有话要和你说。” 苗雨掉头向外走去,李斌良跟出去,跟着她走进隔壁她的宿舍。 邱晓明关上门,对秦志剑:“秦大队,苗雨能那样吗?我不敢相信。” 秦志剑心情烦乱,摇头道:“谁说不是,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她很可靠。如果真是她跑了风也一定不是有意的,女人就这样,容易被感情蒙蔽理智,看来她也未脱俗,但愿李局能和她谈出什么来。” 可是,李斌良很快就回来了,二人问他谈得怎么样,他摇头说:“什么也没谈出来,她一口咬定,从没对外人泄露过专案组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经过研究,性急的秦志剑非要和邱晓明去省厅和南平,李斌良和苗雨只好留在山阳。他们先和冯律师取得了联系,知道了袁志发前妻的名字,然后又找到老曾,要求他部署户政部门查其迁往哪里。果然如邱晓明所料,由于户口实行了微机管理,一些原来的户口底卡已经很难查,特别是那些迁往他地多年的人。可是,在李斌良的强烈要求下,老曾给户政部门和各派出所户籍下达了死命令,不管花多大力气,都要找到这个人的底卡,查出其去向。 老曾部署完后,向李斌良描述了一下,还有几分邀功地说:“怎么样,我老曾够意思吧!” 这样的人,真是叫人不好说。李斌良只能道谢不已,还说,一旦从这方面破了案,就给他请功。他又笑了:“我这么大岁数了,稀罕这个?只要你们别说我不支持你们工作就行了!” 之后,李斌良和苗雨又赶到医院,袁志发的精神状态虽然比昨夜好了许多,却仍然不能说话。二人又围着他说了些安慰的话才离开。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秦志剑和邱晓明在省厅打回电话,说DNA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马上赶往南平。 一切都显示,情况向好的方向发展,案件就要突破了。 这时,李斌良忽然又接到一个电话:“斌良吗,是我!” 声音很熟,听口气,关系也非同一般,没等李斌良说话,对方又开口了:“我是刘新峰!” 原来是刘书记,李斌良顿时高兴起来:“刘书记,你在哪儿,有什么事吗?” 刘新峰:“我在山阳,请你吃饭。” 李斌良:“在山阳?请我吃饭?为什么?” 刘新峰:“吃饭就是吃饭,哪有为什么?马上来,阳光饭店,306包房。” 第十一章 心声 出租车还没驶到阳光饭店跟前,李斌良已经从车窗看到刘新峰等候在饭店外,他怀着愉快和急迫的心情望着这个亲近的身影。 尽管当年曾经救过他的命,尽管二人之间存在着那样一种特殊的关系,可是,李斌良一直注意与刘新峰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并时时提醒自己他是县委书记。可此时在山阳见面,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油然而生。而刘新峰来到山阳,主动邀请自己吃饭,口气又那么不客气,本身就说明他对自己的感情非同一般。 当然,李斌良是个有原则性的人,他对刘新峰的好感,并不完全是因为当年解救他的私情,更重要的是刘书记是个好人,好领导。他为人正派,没有架子,也很廉洁,工作也较务实,在江泉百姓中的口碑相当不错。当然了,他和郑楠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们是两种风格。郑楠虽然出色,但是有些太另类了,他的行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令人景仰,令人敬畏,也让人敬而远之;而刘新峰则温和得多,也显得更有人情味。当然,他也有不足之处,和郑楠相比,为人过于谨慎,魄力也差了一些,所以,其声望,影响力和口碑也不能和郑楠相比。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此时,郑楠的形象在李斌良的心中已经模糊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待澄清,而刘新峰却不同,可以说是知根知底,非常了解,所以,感觉上也就更亲近一些。 出租车未停稳,李斌良跳下来,快步扑向刘新峰,伸出双手:“刘书记!” 刘新峰迎上来,和李斌良紧紧握手。 李斌良:“刘书记,你来山阳干什么?” 刘新峰:“啊,去白山开个会,回来路过这里,顺便看看老朋友。” 老朋友?他是在说自己吗…… 李斌良正在疑惑,又一辆出租车驶来,一个消瘦的男子身影从车上跳下来,李斌良看清来人,心不由一跳,一下明白了刘书记说的“老朋友”是谁。 是他,是郑楠,山阳县委书记郑楠。 刘新峰和郑楠紧紧握手,李斌良惊讶地愣在一旁。 对,就是他,他们同是县委书记,刘书记还说过,他们关系不错,当年好像还在一个单位工作过,还是大学同学,这种关系,当然是老朋友,刘书记来山阳肯定是看他的,而自己显然是作陪…… 刘书记转过脸来:“斌良,不用介绍吧……郑楠,你早认识他了吧!” 郑楠看到李斌良,也有些意外,走过来伸出手,应付地:“啊,认识,认识,李局长……” 刘新峰:“郑楠,你虽然认识他,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郑楠:“知道,知道,当年,不是他救的你吗?” 刘新峰:“对,所以,现在我把他给你派来了,他是那种不破案就辞职的角色,肯定能把你的案子破了,为你报仇。我找他陪你,也是想加深一下你们的感情,也能对早日破案起点作用!” 郑楠:“好,好,谢谢……李局长,你们辛苦了!” 在握手的时候,李斌良再次感到郑楠的手很凉。 三人进了一个包房。 整个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坐下后,李斌良觉得有些尴尬,他同时也感觉到,郑楠也有些尴尬。 刘新峰好像没有感觉到,他说:“你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现在,又因为这样的事情认识了,也算是一种缘分,常言说,患难之处见真情吗,我想,通过这件事,你们俩也能成为好朋友。郑楠,说起来,咱俩和斌良的结识过程差不多,我是因为案件,他救了我的命,你呢,也是因为案件……郑楠,你放心,我替他向你保证,他一定能把这案子破了。” 郑楠似乎不够热情:“但愿吧!” 刘新峰:“怎么,你不信?我可信,绝对相信。斌良,现在怎么个情况,有没有进展?” 李斌良:“啊……有一点,不过,目前还是困难较大,发现一些线索都被掐断了。” 郑楠注意起来:“是吗?发现了什么线索?” 李斌良有些为难,专案组的情况是不能随便泄露的,可是,现在询问的人既是受害人,又是县委书记,很难不做回答,因此,他只能含糊地说些已经失去保密意义的东西:“啊……本来,有线索指向马强,可是,他却被灭口了。” 郑楠想了想,眼睛盯着李斌良:“对了,那个疯子……不,他姓袁吧,他醒过来没有?” 李斌良心又是一动: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迟疑一下,叹口气:“还没有,也不知他能不能醒过来了!” 郑楠眼睛还是盯着李斌良,似乎不相信的样子,还好,刘新峰在旁边接过话头,他的话使李斌良摆脱了尴尬,却使郑楠为难起来:“郑楠,案子发生这么久了,你就没想想,都得罪过哪些人,谁最可能报复你,你最怀疑的是谁?” 郑楠:“这……这我可说不好。来山阳后,我得罪的人太多,说不出谁可能这么干。” 刘新峰:“可是,那总有个重点啊,你得罪谁最狠?”又转向李斌良:“斌良,你们刚才说的马强是谁,他虽然被灭口了,可是,他平日和谁关系比较好,谁可能是他同伙,应该有个怀疑对象吧!” 李斌良想了想:“有一个。” 刘新峰:“谁?” 李斌良:“赵汉雄。” “这……” 刘新峰一下住口了,把头转向郑楠。 郑楠急忙摇头:“这……我可不敢这么说,你们虽然怀疑他,可是,我得实事求是,我们之间虽然有矛盾,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严重。” 这时,酒菜上来了。刘新峰打断二人的话:“行了,咱们是来喝酒的,不是来研究案情的,来,喝酒,郑楠,你喝什么,还不喝白酒吗?” 郑楠:“来一点也没关系。” 刘新峰:“没关系?看来,你有进步啊,我可给你满上了!” 刘新峰给郑楠倒了一杯酒,郑楠木然地看着,没有阻拦,酒倒好后,没等刘新峰张罗,就下意识地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往桌上一,示意刘新峰再满上。 刘新峰吃惊地:“郑楠,你……你这是干什么,我记得,你原来滴酒不沾哪!” 郑楠:“人是在变的,满上。” 刘新峰犹豫着:“郑楠,你喝点可以,可是,不能过量。先吃点菜,然后再喝,慢点喝,酒有的是!” 可是,当第二杯酒满上后,郑楠依然是一饮而尽,刘新峰惊得再不给他倒酒:“郑楠,你是怎么了,借酒浇愁愁更愁,痛苦是在咀嚼中加深的,你要往开了想,不要老是生活在痛苦之中!” 郑楠:“我不是借酒浇愁,而是借酒浇仇,浇灌我的仇恨。”去抓酒瓶子,“你放心,我能挺住,给我……” 刘新峰抓住酒瓶子,不给郑楠:“不行,我不能让你再喝了。郑楠,你别这样,你是个坚强的人,不能这样!” 刘新峰向李斌良使眼色,让他也劝一劝郑楠。 李斌良为难地:“郑书记,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能再喝了,我们知道你心里很痛苦,可是,那也不能这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破案的,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郑楠眼神朦胧地看着李斌良:“那好,谢谢你了,来,我敬你一杯……新峰,把酒瓶子给我,这杯是敬李局长的,不多喝!” 刘新峰:“郑楠,斌良和你从前一样,也是滴酒不沾!” 郑楠:“是吗?一个公安局长,滴酒不沾怎么能行?来,咱们少喝一点!” 在刘新峰的监督下,郑楠给自己和李斌良各倒了三分之一杯,然后举了起来,互相望着。 这时,李斌良忽然发现,郑楠的目光变得很清澈。 郑楠端着酒杯:“李局长,我敬你一杯,我知道,你们很不容易,不过呢,我把那天的话再说一遍,案子不是说破就破的,你们破了,我感谢你们,破不了,我同样感谢你们,即使永远破不了,我也不会怪罪你们,你们就是半途而废,撤了专案组,我也没有任何意见。说点心里话吧,你们破不了案可能有压力,可你们在山阳呆着,我也同样有压力。为了我这案子,你们下了多大力气呀?山阳财政花了多少钱哪?老百姓会怎么看我呀?都说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事实是这样吗……好,不说了,来,咱们干!” 听着郑书记的话,李斌良大脑又旋转起来:他到底怎么回事呢?话里话外好像不希望破案似的,那天,还拿出那封袁志发不承认的信来……难道他真的有问题,真的和赵汉雄合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不可能啊,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是个什么人哪…… 想归想,他还是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刘新峰在旁:“郑楠,你刚才的话虽然我不全赞成,可是,有一句话说得还对,案子也有破不了的可能,即使破不了,也要挺住,人是为了幸福而生活,不是为了痛苦,你不能老是陷在痛苦中!” 郑楠苦笑着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做不到啊,这一生,我不会再有幸福了。现在,我只有拼命工作,只有累得筋疲力尽,才能忘记痛苦,才能睡着,可是,梦中又往往被痛苦惊醒……” 郑楠突然下意识地抽泣了一声。 这时,李斌良再次感到了他刻骨铭心的痛苦,同时,也一下减轻了对他的怀疑。他的痛苦是真诚的,他不可能和别人合谋杀死妻子和女儿,不可能。 郑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摇摇头,擦了一下眼睛:“不说了,不说了。新峰,咱们虽然是同学,同事,现在又同是县委书记,可是,平时还真难得一聚,来,我张罗一杯……” 郑楠又要倒酒,刘新峰急忙将他的手按住:“郑楠,不行,你不能这么喝……” 郑楠:“怎么不能,你不是说我借酒浇愁吗?那就让我尽情的浇浇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新峰,今天,就让咱们喝个痛快吧!” 看来,他已经有点喝醉了,或者,他是真的难得这个机会,要借机宣泄一下。也好,不妨就让他宣泄一下,也好借机观察他一下,发现一些东西…… 可是,郑楠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手抓着酒瓶子,一边用眼睛盯着李斌良,向外示意着:“李局长,你一定有事吧,要不,就先忙去,我们老同学单独唠唠!” 郑楠说出这种话来,李斌良当然不能再留下去,他既庆幸又遗憾地站起来告辞,所以,接下来的一幕也就没有看到,如果看到了,一定会消除对郑楠的怀疑。 李斌良刚一离开,郑楠就一把抓住刘新峰的手,叫了一声“新峰”,马上就泣不成声了。 刘新峰一时手足无措。 郑楠断断续续地边哭边低声说着:“新峰,自从出事后,我从来没有当别人的面流过泪,那没有用,只会让一些人看笑话。我在别人面前,总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我真想找个亲人大哭一场啊,可是,我向谁去哭,我的亲人都已经去了,她们娘俩被害了,我妈一股急火也走了……新峰,我有泪只能对你流,有话只能对你说呀,新峰,我太痛苦了,我的心疼得厉害呀……” 刘新峰默然无语,此时,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完全理解郑楠的心情,理解郑楠的话。他们是大学里最好的同学,也是班级里学习最为出色的两名学生,而且,还都是苦出身,正因此,才志同道合,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现在,跟前没有别人了,他只能向他宣泄。他看着同学和好友如此痛苦,心也跟着颤抖,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更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好。 郑楠哽咽地继续倾诉着:“新峰,你还记得吗?大学毕业前夕,咱们曾经一起发过誓,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过去,无论有多大出息,都要做一个正直人,用自己的知识报效国家和人民。可是,如今,当一个正直的人为什么这样难?我是一个县委书记,为什么对那些坏人坏事也无能为力,我一心为老百姓做事,为什么会有这种报应?为什么恶人得不到应有的下场。为什么想堂堂正正的做人这么难……” 听着郑楠的话,刘新峰的心略略宽了一些,因为,他听出,他的思维已经从亲人被害的事情上扩散开来。不过,他的话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听出,郑楠话中有话,他的痛苦并不止是亲人被害,还有别的隐情。 刘新峰:“郑楠,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郑楠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脸,抬起眼睛看着刘新峰:“新峰,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难道你不也是这样吗,这些话,你不是也跟我说过吗?” 刘新峰明白了郑楠的意思。是的,他们以前在一起时,曾经诉过苦衷,他也向郑楠说过类似的话。在一般百姓看来,县委书记高高在上,手中握有极大的权力,呼风唤雨,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简直无所不能,其实并不是这样,只有身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滋味。现在,不但官难当,责任重大,压力也特别沉重,社会矛盾又复杂又尖锐,很多是你无法解决的,可是,地方上出了问题,第一责任人却是你,然而,当你真要解决这些矛盾的时候,却受到各种各样的制约,使你最终望而却步,不了了之。当然,这都属于工作问题,最难的就是郑楠说的,做人难,做一个正直的领导太难,你想按自己的意愿,真正为百姓做点实事好事,阻力重重不说,到处都给你设障碍,更别说要经常说假话空话套话昧着良心办事了。县委书记也是人,他们的心理承受力也是有限的,思想感情也需要宣泄,所以,比较要好的聚在一起也要说些心里话,像刘新峰、郑楠这种关系,在一起更是无话不谈了。所以,刘新峰不但明白了郑楠的意思,而且,也被他引发了自己的心事,不由也感叹起来。 “是啊,现在也不知怎么了,你尽管手中有了权,可是,真想当个好领导,为老百姓办点好事却很难,相反,你要是坑人、干坏事却容易得多。因为,只要那些决定你命运的人满意就行了,老百姓的日子随他去。可是,我们良心上过不去呀!” 郑楠生也停止了抽泣,敲了一下桌子:“谁说不是,我原想,当上这个书记,一定为百姓干点实实在在的事,谁想到会这样?你知道,像咱们这样的,要想发财致富鸡犬升天很容易。每年动几批干部,收入自然不少,我还可以支持自己的亲友在本地办企业,开矿山,这都是小事,没人敢反对。即使有人告,你只要把关系理顺了,也不会出事。可是相反,当你想为老百姓干实事反而难了,尽管你什么问题也没有,也可能随时被拿下来!” 刘新峰:“是啊,现在任用干部讲政绩了,这本是个进步,可是,对政绩的认识不对头,不是看你真正的工作实绩,是看你盖了多少楼,搞了多少项目,却不看老百姓的口碑,不看你给老百姓干了多少实事。特别是一些致力于长远利益的政绩,是无法在你当政时显示出来的,而立竿见影,在当时就显现的政绩,有好多都是坑民。” 郑楠:“难办的是老百姓的真实意见难于表达,难于反映,你为他们干事,他们心里有数,也真拥护你,也很感动人,可是,他们拥护你没有用。投你票的却是另外一些人。一是你的上级,二是那些代表们,可是,当你为老百姓办事的时候,恰恰得罪了他们,他们怎么能选你呢?当然,最关键的是上级领导,他看上你了,怎么都能用你,看不上你,你怎么都不行!” 听着郑楠的话,刘新峰有点惊讶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论点,他的感觉早已不新鲜,虽然说得大胆一点,而是,他的话好像有所指,指的是什么呢…… 没等发问,郑楠自己把它说出来:“对了,新峰,马上就要开党代会了,你怎么样,上边有换马的意思吗?你没活动活动吗?” 刘新峰一下被触动:“郑楠,我来山阳就是和你商量这事的,我听到一些风声,说有人看上我的位置了,可能要动我,你在市委领导身边工作过,应该和他们关系比较密切吧,能不能帮我说说话,这种时候不能傻等,那不会有好结局,必须活动……” 没等刘新峰说完,郑楠就冷笑起来:“你托我给你活动?我跟市委领导关系密切?咱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你还不知道我吗?” 刘新峰:“可是,你毕竟在市委领导身边干过,再说了,如果你跟他们关系不密切,怎么会任命你当山阳县委书记呢?” 郑楠:“新峰,这话你就别再说了,我帮不上你的忙。真的,如果你真想找帮上你忙的人,我给你推荐一个。” 刘新峰:“谁……你不用说,我知道了,是赵汉雄吧。我知道,他是山阳人,可是,我和他没啥交情,本来真想跟你商量一下来着,可是,刚才听了李斌良说,他可能和嫂子和侄女的案子有关,就不想说了。” 郑楠冷笑着:“你不说就对了。你听我的,绝不能找他,不能走这条路,你就是跟我说,我也不会找他。现在,我和他是不共戴天!” 刘新峰:“什么……难道……你刚才不是说,他不可能……郑楠,侄女被害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赵汉雄他……” 郑楠眼睛掉向一旁,喃喃地:“你等着吧,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刘新峰不安地:“郑楠,怎么回事,你……” 郑楠打断刘新峰的话:“新峰,不说这个了,还是说你的事吧,不久前,何书记的养女结婚,你表示没有?” 刘新峰:“这……没有。多了没有,少了拿不出,反而让人瞧不起。再说了,他也没有大办,据说,连酒宴都没摆……哪,你表示了吗?” 郑楠嘲讽地笑了:“新峰,咱俩可真是同学呀,大概,整个白山地区的处级以上干部,只有咱俩没表示吧。既然这样,你这次恐怕没希望了,你想想,他为什么在换届之前办这事啊?这还不明白吗?我听说,有的人一下子就送了一百万哪!” 刘新峰:“这……咱们上哪儿弄这些钱去呀?” 郑楠:“新峰,难道你是第一天当书记吗?现在,给上级领导送礼,有几个用个人钱的?” 刘新峰:“你是说,公款?” 郑楠:“那当然。据说,有一个县的领导为给何书记送礼,还专门召开班子会研究过送多少合适,然后摊派到各单位分担,可谁都不觉得奇怪。新峰,别说了,你既然这样,找谁也白费,本来我还想给你推荐一个人,现在也不必了。” 刘新峰:“你说的是谁?李权?” 郑楠:“看来,你什么都明白,你不是要找和领导关系密切的人吗?人家才是。你要是托上他,只要他答应,起码,百分之八十就定下来了。” “不行不行,”刘新峰急忙摇头,“我跟他没有来往,他调到市委时,我已经去江泉了。再说了,和他没这份交情。他这样的人,肯定不能张嘴说白话,必须出血,我也没这个本钱……好吧,不谈我了,你也面临同样的局面哪,怎么样,能稳住吗?” 郑楠自信地哼声鼻子:“这要看得票情况了。” 刘新峰惊讶地:“这么说,市委肯定推荐你为候选人了,那就基本定了。你看,我说你和市委领导关系密切,你还不承认,这不就是证明吗?你这种干法,他们还照样让你稳坐在书记的位置上,看来,何书记还是个讲感情的人哪,你也没白在市委办干一回!” 郑楠冷笑一声:“是吗?他倒想动我,可是,他不敢!” 什么…… 刘新峰注意地打量了一下郑楠,感到他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冷气。 “他说了这话……” 李斌良听了刘新峰的讲述,同样感到惊讶,不由再次发问。 刘新峰:“对,我听得清清楚楚,而且,我还感到,他浑身上下透出一种特别的气息,一种让人畏惧甚至有些危险的气息。” 这是下午三时多一点,山阳城郊的一个路口,从这里往左可看到远远的山阳县城,往右是通往江泉的公路。二人站在刘新峰的轿车外谈着,路上不时有车辆驶过。 刘新峰和郑楠谈了很久才分手,本来该直接回江泉,可是,他对郑楠的表现有些不放心,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和李斌良谈一谈,就给他打了电话,李斌良立刻打了一辆出租车赶来。 刘新峰:“他还说,和赵汉雄不共戴天。我觉得有点不对头,而且,这个不对头和他的妻子和女儿被害有关,真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可是,又无法帮他。我觉着,他还有话没跟我说,他心里藏着很多事情。” 李斌良没有出声,但是,刘新峰的话强烈地打动了他。他早就意识到这个案子复杂,现在看,真的太复杂了。案件的真相到底怎样呢?案件的背后还埋藏着什么呢? 刘新峰:“斌良,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在你来专案组前的那天晚上,赵汉雄不是在清水被人袭击了吗?那天晚上,我还接到一个电话,口气非常强硬地要求你亲自查办这起案件,我解释了好半天,他才相信我在这件事上说了不算!” 李斌良:“谁打的电话?” 刘新峰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李权!” 那张端正的面孔一下出现在眼前。 李斌良奇怪地:“还有这种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刘新峰:“当然有理由,说你是有名的破案能手,赵汉雄身份特殊,应该全力以赴,等等,可是,我觉得,他还有别的用意,可到底是什么我搞不清……也许是我多疑。” 不,这不是多疑,这里边有问题。 李斌良看着刘新峰:“刘书记,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刘新峰:“没了,就这么多……哎,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真有个重要事要对你说!” 刘新峰现出笑容。李斌良奇怪地望着他:“什么事?” 刘新峰:“你个人的问题呀?你来专案组前,我不是说过,要给你介绍一个人吗……” 原来是这种事,李斌良急忙打断:“别,别,刘书记,如果是这事,就不要谈了,现在,我脑袋里只有案子,没时间考虑这种事……” 刘新峰:“不,我非说不可,机不可失,我介绍的这个人就在你们专案组内。” 李斌良一愣:“什么……你是说,苗雨……” 刘新峰:“对,就是她。我这次去白山,见到了他的舅舅洪市长,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挺满意的,对,他外甥女是叫苗雨。怎么样,这个人不错吧!” 李斌良愣了愣,苦笑一声:“不错是不错,可惜,太晚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正在和李权处着,两个人感情很好,我怎么能从中插一脚呢,再说了,我也不是李权的对手啊?” 刘新峰:“哎,别这么说了,洪市长说了,他这个外甥女有性格,她很注重人的素质,权贵反而没放到眼里,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洪市长也知道你这个人,说你可靠,苗雨应该会选中你。当然了,洪市长还没有对苗雨说过这事,主要是先看你的态度……” 这…… 和刘书记分手后,李斌良心乱如麻地回到专案组,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案情和感情交织在一起在大脑回荡。 当然,触动他感情的首先是刘书记最后说的话。想不到是这样,想不到他介绍的人是苗雨,这么说,自己真的和她有缘,可是…… 李斌良眼前又浮现出李权的端正面容,无论是容貌、年龄、地位,甚至前途,都没法和他比,他俩又处得那样热乎,自己还会有希望吗?怎么可能呢…… 算了,不想这个了,还是琢磨琢磨案子吧:从刘书记介绍的情况看,郑楠还是有些可疑,可是,他心里到底隐藏着什么事呢?肯定和案件有关,既然他藏得这么深,必定不会对任何人讲,那么,怎么才能把他的话掏出来呢…… 李斌良一时没有好办法。 因为秦志剑和邱晓明外出了,晚饭时,只有李斌良和苗雨两个人,二人对面坐在桌旁,默默地吃着,谁也不说话,饭桌上弥漫着尴尬的气氛。不知为什么,李斌良有一种心虚的感觉,总觉得苗雨知道了刘新峰为他们介绍的事情,就好像他自己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还好,秦志剑和邱晓明打来电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们说,省厅的DNA鉴定已经做出来,他们已经赶到南平,经过初步调查,那个高大昆确实非常可疑,可人不见了,正在想办法寻找,还说只要找到这个人,案件就可能突破。李斌良听了,心情高兴了一些,放下手机后,正要对苗雨说起这件事,可是,苗雨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苗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奇怪地:“这是谁呢?”把手机放到耳边:“对,你……啊,林局长……” 林局长的电话?又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给她打电话…… 苗雨:“什么……啊……” 李斌良注意到,苗雨看了他一眼,脸色大变,变得十分难看。 出什么事了?李斌良的心“突突”起来。 突然,李斌良怀中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急忙拿出来,号码很熟,原来是家……不,是王淑芬家里的电话。这…… 王淑芬哭哭啼啼的声音传过来:“李斌良,孩子没了,让人绑架了……” 什么…… 李斌良觉得有一颗炸弹在眼前爆炸了。 李斌良:“你别哭,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苗苗不见了……真的吗……” 苗雨把她的手机递过来:“李局长,别问了,是真的,既然你知道了,就让林局长亲自对你讲吧!” 李斌良接过苗雨的手机,放到另一个耳边,林荫镇定的声音和王淑芬的哭声一起传进耳鼓。 林荫:“斌良,别着急,我想了想,还是直接告诉你好……” 第十二章 营救 纷乱的夜暮犹如狰狞而又胆怯的魔鬼,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而“凌志”就像愤怒的猛兽,睁大了双眼,无畏地迎向它们,它们为了躲避正面作战,只好闪到车灯两旁,不怀好意地窥视着,准备趁它稍有疏忽,随时扑上,将它撕个粉碎。可是,十万火急的任务使“凌志”无暇顾及它们,两只闪光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一往无前。 接到林局长和王淑芬的电话,李斌良在山阳一刻也呆不住了,老曾知道了这个消息,当即把自己乘坐的“凌志”借给他,催他上路。一路上,他眼前浮现的只是女儿的形象,心里还不停地喃喃着“苗苗,苗苗……”别的,什么都被他甩到了脑后。 此时,他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自己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在女儿陷于危险时,自己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换回女儿的平安…… 这时,他对郑楠忽然有所理解。看来,自己对他的怀疑绝对是错误的,他不可能和赵汉雄合谋杀害自己的妻子,尤其是女儿,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和赵汉雄来往一定有别的原因,如果真是赵汉雄杀害了他的女儿,他绝不会原谅他,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报仇! 自己也同样。 苗雨的声音传进耳鼓,把他从焦急、惦念和思考中拉回到现实,可是他没听清她说的什么,他掉过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苗雨:“没什么,你不要太着急,林局长说,整个江泉的警察都动起来了,孩子会没事的!” 她在安慰他,在给他以希望,可是,此时,除非把活生生的宝贝女儿送到他面前,否则什么也安慰不了他,所以,他对她的话听而未闻。 当他决定返回江泉时,她坚决要和他同行,还说是林局长的指示,他和林局长通了电话,得到证实,只好让她随行。她上车后就坐到驾驶席上,把住了方向盘,说什么也不交给他,最终,他放弃了争夺。他明白,她这是为自己着想,以自己现在的心情,确实无法保证安全驾驶。 他瞥了她一眼,见她神情镇定,眼睛盯着前面被车灯照亮的道路,全神贯注地驾驶着。 应该说,车速已经很快了,可是,他还是觉得太慢。 “苗雨,给我开吧!” “不行。林局长说,一定要我驾驶,车速已经超过一百迈,不能再快了!” 李斌良没有再争,他知道欲速则不达这个成语。可是,内心的焦灼使他实在是如坐针毡。 苗雨又开口了,或许,她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缓解他的焦急:“李局长,你想过没有,这会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女儿怎么会失踪,是失踪还是绑架,看来,绑架的可能性极大。那么,又是谁绑架了她,为什么绑架她?一般来说,绑架只是手段,目的是敲诈,多数是为了敲诈钱财,可是,自己没有什么钱不说,绑匪为什么迟迟不打电话要钱?或许,他们不是为钱。那么,他们为的是什么?天哪,她是个孩子,是个七岁的女孩子…… 李斌良不敢再想下去,他忽然冲苗雨发起了脾气:“别说了,快,再快点!” 苗雨没有出声。李斌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这时,怀中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急忙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林局长的手机号码。 李斌良把手机放到耳边:“林局长,有新情况吗?” 林荫:“还没有,斌良,你们到哪儿了?” 李斌良:“快了,我们已经出来一个多小时了!” 林荫:“我正在进城的路口等你!” 真够快的,去山阳时乘坐公共汽车用了四个多小时,可这次返回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很快,李斌良从车窗里看到了城郊的十字路口,看到了站在灯光中林局长的身影…… 车没停稳,李斌良就跳下车,但是,他的腿有些发软,差点摔倒在地,林荫急忙把他扶住。 李斌良:“林局长……” 李斌良忽然有些哽咽,差点呜咽出声,可是,他马上意识到了,猛地控制住自己。 林荫握住李斌良的手:“斌良,别着急,全局民警都动起来了,和周边市县的公安机关也取得了联系,他们也在进行协查,绑匪无论是外出还是就地隐藏,都肯定能找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是吗?肯定能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可是,找到的会是什么?是我那活生生的女儿,还是一具死尸…… 李斌良虽然这么想,但是,听着林局长镇定的声音,还是感到一丝安慰和鼓舞,但愿,他的话能变成现实,而且,是不那么残酷的现实。 到达江泉市公安局办公楼外时,李斌良发现还有两个人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个是石局长,另一个居然是市委书记刘新峰。 李斌良有些感动。 刘书记和石局长走上前,分别和他握手,说着同样宽慰人心的话,欲带着他进楼,可是,他站住未动。 “王淑芬在哪儿,我应该……” 他想说,应该回家,可马上想到,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家,应该改成“去王淑芬的家”。这种时候,他需要听一听她的讲述,安慰一下她,更重要的是,一旦绑匪索要钱财的话,会把电话打到家中。 石局长:“斌良,我们已经把王淑芬家中的电话转到指挥室,王淑芬也在指挥室内。” 林荫:“我已经向省厅刑警总队做了汇报,他们已经通知了技侦总队,两名同志携带着定位仪正在赶来。” 李斌良心中生起一种真挚的感激之情,看来,能想到的,他们都想到了,而且,居然动用了定位仪,如果有了它,只要罪犯打来电话,就很快能确定其藏身的大致方位。李斌良觉得心安了一点,腿上也恢复了一些力量,随着刘书记、林局长和石局长快步走进办公楼,直上最高层的指挥室。 宽敞的指挥室内,气氛与往日明显不同。虽然是夜间,但是几个值班的民警个个精神抖擞,表情严峻,都全神贯注地坐在指挥台电脑前,墙上的大屏幕电子地图红灯闪烁,胡学正坐在一部电话旁,像盯着一包炸药一样不错眼珠地盯着它,旁边的靠窗处,坐着一个曾经那么熟悉却已经变得陌生的女人。 她是王淑芬。此时,她疲惫而孤独地坐在那里,显得那样的无助。一时间,李斌良的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深切的同情和内疚。 王淑芬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扭过头来,一眼看见李斌良,身子动了一下,想跟他说点什么,却又突然把头一扭,捂着脸抽泣起来,这使李斌良的内疚更为强烈。至于内疚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或许,如果不和她离婚,就不会发生这事了吧,或许,自己不去山阳,也不会出这事了……她的哭泣,好像是无言的宣告,在女儿被绑架这件事上,他负有主要责任。 李斌良不知对她说什么才好,他走到她身边,没用地说了两句“别着急,苗苗会没事的”之类的话,就再也没有话了,只能把身子转向胡学正。 胡学正站了起来:“李局,我们已经在出城的所有路口设卡,沈兵还和交警在审查各个路口的录像带,巡警、治安和所有城镇派出所都深入到居民区进行入户调查,发动群众提供线索,同时,还把城内的烂尾楼、空房子、工地等作为重点进行搜寻,农村重点对野外的开荒点、鱼窝棚进行搜索,周边市县的公安机关也在与我们江泉接壤的路口设了卡……” 胡学正说这些,李斌良有的已经知道了,有的也能估计到。可是,他知道,这只是一种努力,不能抱太大的希望。罪犯既然干了,肯定有所准备,不会轻易落网。即使这些措施奏效,也需要时间,可是,等时间过去,就算是找到女儿,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天真无邪、完美无缺地扑向自己的怀中吗…… 一想到弱小的女儿无助地在罪犯的魔掌中遭受蹂躏,李斌良就五内俱焚。天哪,这种时候,女儿会是什么样子?她在想什么?毫无疑问,肯定在盼望着爸爸去救他,因为,爸爸是警察,在她的心目中,爸爸是无敌的英雄,他一定会救她的。可是,她哪里知道,此时,爸爸只能无助地坐在这儿等待着,无法帮助她…… 李斌良忽然想起去山阳之前那个夜晚的情景,当时,他和女儿在一起,手牵手徜徉在街头,对,她还目睹了一起暴力血腥的案件,天哪,那是不是一种预兆?事后,他送她回家,把她背在背上,女儿那温热、柔软、依赖的身体伏在他的背上……难道,那就是父女最后的一幕,从此后,就再也看不到亲爱的女儿?不…… 李斌良差点喊出来:不,不能坐等,必须采取行动,必须想办法救自己的女儿。 李斌良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转向王淑芬:“淑芬,你把经过再说一下!” 王淑芬又哭起来。胡学正在旁边低声对李斌良讲述了经过:苗苗是在放学后回家途中失踪的,王淑芬做好晚饭,等了好半天没见她回来,开始着急起来,先和老师同学们联系,结果查明,她是和几个同学一起回家的,在离家不远的路口分了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她一听就着了慌,找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报到了刑警大队,胡学正一听就意识到问题严重,向石局长报告后,立刻开始了寻找和调查,结果查明,苗苗是在和同学分手之后至家中的路上出的事。这段路程不长,只有一百多米,在刑警大队调查中,有一个路人看到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小女孩儿说了几句话,小女孩儿就跟他上了一辆轿车,他还看到小女孩并没有反抗,反而显出高兴的表情。经过核实,那个小孩的衣着与苗苗完全相同。至于那是台什么车,那位目击者不懂车辆,说不出是什么,只说是台很普通的轿车,也没有记住车牌,后来,将其带到交警大队,出示了各种车型图片让他辨认,他不太坚定地说和“捷达”有点相似,而对那位青年,他因为当时没有细看,只说个子挺高,身板挺壮,却无法准确描述其相貌。这就是目前掌握的全部情况。 听着胡学正的介绍,李斌良的大脑迅速地旋转起来:女儿在被带走时没有反抗,反而很高兴,这意味着什么呢?常理分析,这个人应该是苗苗认识的人,即使不认识,那么,他也是以某种理由欺骗了她,博得了她的信任。可是,苗苗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不会轻易地跟陌生人走的,要想骗她走,必须有充分的理由…… 林荫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索:“斌良,我们已经分析过,如果这是绑架的话,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最起码,应该是知情人作案,应该了解你们的一些情况,使孩子相信了他。” 应该是这样,可是,罪犯是利用什么使女儿相信了他呢…… 胡学正:“我们调查了苗苗的老师和同学,有同学反映,苗苗放学走出校门时,情绪有些低落,还四下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人,但是,没有找到……” 李斌良的心猛地被触动,急忙问:“今天是星期几?” 林荫、石局长和胡学正同时回答,是周五。 胡学正不解地:“李局,你……” 李斌良没有回答,他猛然想起,离开前的那天傍晚,苗苗曾经央求他,在大下个周末,一定要回来看她……天哪,今天是女儿的生日,自己完全忘在了脑后,也完全忘记了对她的承诺…… 一定是这样,女儿盼望着自己在校门口接她,没有见到自己,她很失望,这时候,罪犯出现了。 这么说,罪犯是利用自己欺骗了女儿? 一定是这样。 那么,罪犯是谁? 李斌良把那天晚上和女儿在一起时的情况向几个人介绍了一遍。刘书记、林局长、石局长和胡学正听完,都认为罪犯对他及女儿都有所了解。 王淑芬听了这些,又在旁呜咽起来:“都怪我呀,我为什么不像别的妈那样,去学校接她呀……” 这虽然是在自我批评,可是,李斌良却清晰地感觉到,她是在谴责自己。 可是,现在不是和她争论的时候,他更不想重复过去的冷战,那个时代已经彻底的结束了,现在,他必须把全部精力放到营救女儿的事情上来,当务之急,是找到女儿,把她救出来。 可是,她在哪儿…… 两声敲门,沈兵表情严峻地走进来,李斌良没等他说话,抢先开口了:“沈兵,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沈兵手中拿着一盒录像带:“这是城北路口的摄像机中的录像带,我们发现一台车比较可疑,它和目击者发现的嫌疑车比较相近,但是,由于速度较快,加之车牌号模糊,只能辨认出是台‘捷达’,灰色,别的就不好说了。” 指挥室的一个女民警接过沈兵手中的录像带,把它插入一台录像机内,按了几个开关,屏幕上出现了一台台车辆通过路口的镜头。 沈兵指点着女民警按了几下键,突然地:“停……看,就是这个!” 几人围上去,可是很快就失望地离开了。 这是一台灰色轿车,但是,由于角度比较偏,速度又比较快,屏幕上呈现的是高速行驶中那种动感图像,很难清晰地看清整体,感觉上确实是一台“捷达”,牌照也非常模糊,不过,从打头的字母上看,应该是本地车。 石局长:“要对全市所有灰色捷达车进行调查,每台都要落实,不能有一台遗漏。” 没用的。李斌良心里说,牌照虽然是本市的,可是,如今制作假牌照太容易了,很多罪犯都明白这一点,在犯罪前,在真牌照上边遮上一层假牌照,作案后再撤下来,让警方无处寻找,他们既然作了精心准备,肯定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不能指望在这条线上短时间内取得突破,当前要考虑的是车的去向,孩子藏在哪儿。还有,从犯罪动机上下功夫,他们为什么绑架苗苗,如果是为钱,绑架后,又为什么一直没打过电话…… 忽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李斌良的身心:如果罪犯绑架苗苗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是…… 而是什么,不为钱财,那就应该是报复。如果是因为报复,那么,他永远也不会打电话,那样,女儿生还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或者说,是零…… 他的心颤抖起来。 林荫轻步走向李斌良:“斌良,你想一想,得罪过什么人吗?谁可能对你进行报复?” 这…… 这个问题怎么这么熟悉……对了,自己也这样问过郑楠,郑楠的回答是:得罪的人太多了,说不清是谁。想不到,自己的回答也是这样。是啊,自当刑警以来,打击过的罪犯太多了,真的想不出谁可能报复。是的,你抓了他,判他的刑,他肯定恨你;还有的罪犯被判了死刑,他的家人肯定也对破案的警察没好感。可是,还真想不出谁会这样来报复自己。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样做?如果你想报复就冲我来好了,我可以束手跪在你的面前,任你宰割,可是,你不要动我的女儿,求你了,好吗?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李斌良一惊,从痛苦的遐想中清醒过来。 正在监测的女民警向几人点了点头。 是那部电话,王淑芬家中的电话,是罪犯打来的电话。 几个人的目光望向王淑芬。 王淑芬现出惊恐的神情。 林荫:“淑芬同志,你接吧,就按定好的说,他提什么条件都答应。” 王淑芬手颤抖着拿起电话,声音也颤抖着:“喂……” 对方的声音传出来,不但王淑芬听到了,李斌良也听到了,胡学正把指挥室民警递过来的另一部电话递给了他,与此同时,林荫、石局长也各操起一个话筒听着。 李斌良把话筒放到耳边,努力控制着呼吸。 电话里传出一个陌生的、压抑的男子声音:“你是谁?” 李斌良一愣,他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既然绑架了孩子,怎么还要问是谁呢? 王淑芬显然也愣了一下,但,她马上哭出声来:“你问我是谁,你是谁呀,你把我女儿弄哪儿去了……” 王淑芬表现得很得体,不,这不是表现,这是一个母亲的自然流露。 罪犯:“行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听着,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钱……” 为了钱?这么说,自己判断错了,不是报复,只是敲诈。李斌良居然产生一种兴奋的心情,差点张嘴说出:“好,你要多少,快说……”<kbd>http://</kbd> 这话由王淑芬说出了:“要钱好说,你千万别害我女儿,她还好吗?” 罪犯:“这你放心,她好好的,就在我身边,只要你把钱给我,我就把她还给你!” 王淑芬:“那你说,要多少钱,我这就给你准备。”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不多,十万元。” 王淑芬:“这……你知道,我已经离婚了,靠工资生活,上哪里弄十万元去呀,再少一点吧!” 对方压着嗓子:“你跟我装什么,你没钱,孩子她爸爸也没钱吗?他不是公安局长吗?别说十万元,就是一百万元也不是难事吧!对了,他就在你身边吧,告诉你,别跟我耍花招,警察也不能把我咋样,他的孩子在我的手里,你告诉他,如果拿不来钱,就准备给你们的宝贝闺女收尸吧!”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警察,还是局长……啊,一定是苗苗说的,这么说,苗苗确实在他的手中,他确实是罪犯。 王淑芬:“别,别……好,我答应你,可是,我没钱,得去借,你得给我点时间,行吗?求求你了!” 对方:“不行,我只给你走路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内,把钱送到。” 王淑芬:“行,行,可是,送到哪儿啊?” 对方:“到时会告诉你的,你拿到钱后先上路,出江泉城南。顺着公路往前开。” 王淑芬:“这……好,可是,我得知道,孩子还在不在,不然,我就不给你钱。” 对方沉默了一下:“好吧,就让你听听。” 李斌良的心简直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片刻,孩子的声音在话筒传出来:“妈妈,我是苗苗,你快让爸爸来救我呀,我害怕……” 李斌良差点叫出来:“苗苗,别怕,爸爸马上来……” 可是,苗苗的声音戛然而止,又改换成那个阴冷的声音:“听清了吧?马上拿钱上路,过时不候……对了,我只要你一个人来,听清了吗?” 王淑芬:“这……可是,我怎么去呀,我不会开车,如果找出租车的话,就得有司机!” “这……” 对方好像没想到这一点,愣了一下:“这……要不,就算了……” 李斌良再也忍不住,突然开口了:“不,我去!” 一片寂静,指挥室内的人和打电话的罪犯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李斌良会突然说话。 罪犯缓过神来:“你是谁?” 李斌良:“你应该知道。” 罪犯冷笑一声:“你是孩子的亲爹,也就是公安局长,是吧?” 李斌良:“你猜对了,不过,我只是副局长,不是局长。” 罪犯又冷笑一声:“你一直在旁边听着,是不是,我早猜到了。可是,别看你是公安局长,我也不怕你,你找不到我的。” 李斌良:“我要我的女儿。不就是十万元吗?你说个地方,我现在就给你送去!” “这……你既然伸头了,那就不是十万了,是二十万,听见了吗?马上给我送来,你一个人来!” 王淑芬突然又哭嚷起来:“不,我也要去,我非去不可!” 罪犯:“可以,不过,就你们俩,再不能有第三个人,马上弄钱,上路,听见了吗?” 李斌良:“我答应你,可是,我们在哪儿见面?” 罪犯:“你上路就行了,我随时通知你。” 李斌良:“可是,我上路后,你怎么通知啊?” 罪犯:“啊……这……你把手机号码告诉我吧!” 李斌良说了自己的手机号,对方说了声:“好,我知道了,你马上弄钱上路吧!” 对方把电话放下了,李斌良又叫了两声,再没有动静,这才把话筒放下,此时,他发觉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王淑芬放下电话就冲他呜呜哭起来:“你都听见了,怎么办哪,快想办法吧……” 因为听到了苗苗的声音,确认她现在还没事,李斌良的心相对安定了一些,头脑也恢复了镇静。他听出,尽管罪犯做了伪装,压着喉咙,可是,仍能从口音上判断出,他是当地人,尽管可能不是江泉人,距离也不是很远,极可能住在周边市县,从他的用语上看,也不是个文化很高的人…… 林荫打断了他的思考:“斌良,你打算怎么办?” 李斌良:“别无选择,只能送钱去,然后再相机行事。” 林荫:“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使把钱送去,就能换回孩子吗?罪犯作案真的是为了钱吗?他现在已经知道,你是警察,而且是局领导,也应该知道你不是有钱人,如果罪犯绑架孩子真是为了钱,为什么要选择你这个既没钱又危险的对手呢?还有,我觉得,他的口气很不真诚,对这笔钱好像并不那么迫切,要不要都可似的,这里边能不能有什么诡计?” 李斌良一下被提醒,是啊,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哪。林局长说得对,如果罪犯绑架孩子不是为钱,你即使把钱送去,就能换回孩子吗?还有他的口气,表面上好像挺迫切,可在王淑芬说不会开车,需要有人同行的时候,他又冒出一句:“要不,就算了!”听上去,好像这笔钱要不要都可似的。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弃了,不管他,随他去?如果那样,孩子怎么办…… 苗雨突然激动地开口了:“不管怎么回事,这都是一个机会,我们不能放弃。” 李斌良感激地看了苗雨一眼。她说得对,此时,别无选择。 李斌良对林荫:“林局长,我必须把钱送去。” 林荫:“这我不反对,可是,我们要多做几手准备,我有一种感觉,这个绑架案,很可能同咱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关。如果是这样,问题就复杂了……” 李斌良如被雷击:是啊,自己怎么没往这上想,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发生绑架案,既然是为钱,为什么偏偏要绑架自己的女儿,这…… 突然,又有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李斌良一把抓起话筒,听到的是正常的嘀嘀声。 不是这部电话。 大家互相看了看,目光落到市委书记刘新峰身上。 刘新峰拿出手机:“我的……哎……郑楠哪,你怎么这时候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心想:天这么晚了,他来什么电话? 刘新峰接着说:“……咳,咱俩谁跟谁,说这些干什么……对,我有事……真的有事,我在公安局,你也不是外人,就告诉你吧,李斌良的女儿被绑架了……这……他就在我身边……好吧!” 刘新峰把手机递向李斌良:“郑书记要跟你说话!” 这…… 李斌良疑惑地接过手机,放到耳边:“郑书记,是我……” 郑楠恨恨的声音:“妈的,他们不是人,是畜牲……啊,斌良,我没说你,我在骂罪犯……斌良,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安慰你,你知道,我的女儿……这种事不应该再发生到你身上,你别着急,孩子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李斌良此时只想着如何营救女儿,对郑楠的话有些心不在焉:“郑书记,谢谢你了,我要马上行动,咱们完事再谈好吗?” 郑楠:“好的,再见!” 李斌良把手机还给刘新峰。刘新峰:“他说了什么?” 李斌良:“没什么,只是安慰安慰我。”转脸对林荫,“林局长,得行动了!” 林荫:“可是,需要准备钱。” 李斌良:“不,什么也不需要,你刚才分析得对,他们绑架孩子不可能是为了钱,这也许只是个烟幕,或者,是某个罪犯的个人行为,尽管如此,我们必须按他的要求行动,这是惟一的希望,也是找到孩子最快的途径。”转向王淑芬,“咱们走吧!” 王淑芬看了李斌良一眼,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却颤抖着站不起来。 苗雨:“林局长,李局长,她这样不行,还是让我去吧!” 李斌良:“你……”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苗雨身上。 苗雨指着王淑芬:“你们看见了,她这个样子是不行的,我可以假扮成她,有什么事情,我们还可以互相配合……” 很快,大家被苗雨说服了,他们迅速驱车上路,前往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他把烟蒂掐灭,转过身,看了一眼蜷成一团的孩子。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表情,不过,可以肯定她吓坏了。他得意地笑了一下,心中对她说,对不起,你不要怪我,我是给别人办事,没办法,只能这样。你别怕,等不了多久,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时,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他回过头来,又点燃一支香烟,放在嘴上吸了起来。他决定,吸完这支烟就动手,彻底完成这桩业务。 烟头的火光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不过,他并不害怕暴露,大半夜的,谁会到这荒郊野外来呢,即使来了,谁又会看到这涵洞内的点点火光呢?这个地点是行动前就选好的,这里离江泉市区二十多里,方圆几公里内没有住宅,附近都是沟渠荒草和灌木,警察们即使想搜索,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儿,即使到了这儿,有这种地形地势的掩护,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溜掉。 其实,要是自己说了算,手中抓着这个宝贝疙瘩,有好多用处。当然,最好的用处就像刚才电话里说的那样,冲她爹娘要钱,钱到手,再撕票,然后离开这里。可现在不行,自己的行动是受人控制的,没办法,拿人家钱就得听人家的,人家没发话就不能动,就要在这里等。他有些遗憾,虽然打了电话,要了二十万,却不能去拿,太可惜了。不过,这么折腾他们玩也挺有趣的。其实,他们这么安排也对,他是警察,是公安局长,肯定不好斗,要真去取钱,没准儿就上了套,所以,不能要钱,就这么逗他们玩,挺有趣的…… 他回过头,又用手电照了孩子一眼,蜷缩着的孩子眼睛还在闭着,一动不动,哎,她是不是过去了……没有,手电光下,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没事,她还活着。他掉过头,又吸起烟来。 此时,他的心中产生一种伟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真的很行,是个人物,是个手握大权的人物。想想吧,什么权力能超过生杀大权呢?现在,自己手中就有这个权力,这个小崽子的命就攥在自己手里。当然,她最终的结局肯定是死,因为,这种事谁也不会留活口,她已经看到过自己的脸,已经记住了自己,要是让她活着,那自己就得死,早晚得死,绝不能冒这个险。其实,她现在就已经是个累赘了,早就可以干掉她,只是按照约定,一定要搞成像绑架敲诈,才拖到现在。此刻,已经打过三回电话,他们一定完全相信这是一起绑架人质敲诈勒索案件了,可以完成最后一道手续了。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走向她,再次把手电照到她的脸上。 苗苗察觉不妙,艰难地吐出一句:“叔叔,不要,求你饶了我吧……” 他残忍地笑了笑:“饶你?饶了你,我就得完,不过你别害怕,我动作很快,你马上就会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根虽然纤细,却十分坚韧的绳索。 这是他特制的武器,绳索是尼龙的,绳索的两头有两个坚固而又可手的抓头,他不慌不忙地把绳索套向她的脖颈。 这时,他听到涵洞外有脚步声…… 4500越野吉普在浓重的夜色中疾驶。 还是苗雨驾车,李斌良坐在副驾位置上,二人还是那副表情。此时,苗雨已经和王淑芬换了衣服,王淑芬比她稍胖一些,所以,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略略肥大了一点,但是,不仔细端详看不出来。尤其是夜间,罪犯如果没有见过王淑芬,是不会认出来的。到底是女人心细,出发前,她还张罗着找了一件棉衣扔到车上,显然是为苗苗准备的,这无意中显示出她细心温柔的一面。由于穿着王淑芬的衣服,使她看上去年纪也大了一点,平日那种飒爽英姿好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女性感觉。车内没有开灯,只能看到她的身姿和面部的轮廓,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忽然感到她有一点像宁静…… 他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你想哪儿去了,这种时候,怎么会想这些事。他强制着自己把思路拉回到现实中来。 他们开的是吉普,所以配备这种车,是考虑不知罪犯藏在什么地方,而这种车性能好,一般地方都可以开过去。 出城时,他曾经接到过罪犯的一次电话,让他继续往南开,之后就再没有了信息。此时,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李斌良暗暗着急,这么开下去,会开到哪里去呢?又等了几分钟,李斌良终于沉不住气了,反正手机上有他的通讯记录,他拿出来决定拨回去问一问。 可是,没等他拨,手机自己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正是罪犯的神州行号码,他急忙把手机放到耳边。 可是,手机中传出的却不是罪犯的声音,虽然也是个男人,却是另外一个人,说话怪里怪气的,肯定也在掩饰自己的真实嗓音。尽管如此,李斌良还是觉得对这个嗓音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听过,只是情急之下一时想不出是谁。 不管是谁,他肯定是罪犯的同伙。 电话里的声音:“你是李局长吧。你赶快去城北,距市区二十多里有一个路口,在路口北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沙坑,孩子就在沙坑里,你到那儿就可以见到。不过,这件事只能你知道,不许向公安局报告,如果你报告了,也就别想见到你的孩子了!” 对方说完,没等李斌良回话,就挂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开始让自己往城南开,现在忽然又说孩子在城北,也没提钱的事,难道发生了什么变化?对了,光说孩子在沙坑里,她还活着吗…… 李斌良急忙回拨,可是,手机中传出:“你拨打的手机无法接通。” 李斌良:“苗雨,停车,调头,往回开!” 苗雨:“怎么了?” 李斌良:“先别问,快调头,往城北开,快……” 车调过头来,刚开了不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来,李斌良以为是罪犯打来的,可是看了一下号码,才知道是林局长的,他想了一下,把手机放到耳边:“林局长!” 林荫:“怎么样,有什么情况吗?” 李斌良犹豫了一下:“没有,罪犯还是让往南开,有什么新情况我会向你报告的。” 对不起,林局长,不能向你报告真实情况,孩子的安全要紧。 李斌良对苗雨厉声命令着:“再快些!” 他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凌晨时分,李斌良来到城北二十多里路的一个路口,停下车,奔向路北,果然发现一个废弃的沙坑,正值黎明前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打亮手电,向前照着大喊起来:“苗苗,你在吗?苗苗,我是爸爸,爸爸来了,苗苗……” 一声艰难的叫声传来:“爸爸……” 好像有炸弹在眼前爆炸了,是苗苗,是她,她还活着,感谢老天啊…… 李斌良跌跌撞撞向前扑去:“苗苗,苗苗……” 在沙坑的一个避风之处,李斌良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她正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李斌良扑上去,把女儿抱在怀中,感到她的身体冰凉冰凉,好像已经冻僵了,他心疼得一把扯开前襟,袒露出温热的胸脯,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女儿终于叫出声来,并拼命搂住了他:“爸爸,爸爸……” 晨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到女儿的床头,照着沉睡的女儿那苍白的脸庞。天已经亮了,女儿挂着输液瓶睡在医院的一个单人病房里,李斌良和王淑芬守在她的床头。从外表看,她受到的伤害不像想象中那样深重,送进医院后,医生给她检查了身体,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只是体温略微高一些,可能是冻的,然后,给她热一碗热牛奶,让她喝下去,又吃了些东西,挂上补充营养的葡萄糖点滴,她就偎在他的怀中睡着了,他久久地抱着她,后来,觉得她睡得不舒服,加之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才悄悄地把她放到床上。然而,她仍然抓着他的手指不放开,他只要一动,她就条件反射般一惊,紧紧地抓住。于是,他就不再离开,就这样守护在女儿身旁,担忧的目光不离开她半分。 从身体上看,女儿没有受到过重的伤害,可是,对一个人来说,最深痛的伤害不是身体,而是内心,这次恐怖的经历,是不是会改变她的命运,改变她的性格……李斌良无从知道。一种深重的无助感涌上心头,尽管他找到了女儿,从危险中把她救出来,可是,他却无法平复她受到伤害的心灵。想到这里,他的心底生出对罪犯的刻骨仇恨,恨不得立刻抓到他,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罪犯是什么人,他去了哪里,现在还一无所知。女儿被救后,本应立刻进行询问,以便查找罪犯的踪迹,可是,医生阻止了这样做。他们说,在孩子受了这样的惊吓之后,马上让她重新回顾自己的经历,是对她的再一次伤害,很难说会导致什么后果,目前,最重要的是孩子的健康,必须待她有所恢复之后,才能询问。李斌良完全同意这样做,因为在他以往侦查破案的时候,遇到过不止一个受到严重伤害的受害人对侦查员的调查持反感抵制的态度。当时,他还不十分理解,现在,当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他才深刻地理解了他们的内心世界。所以,尽管他急不可待地想弄清一切,抓到罪犯,可是,却不忍叫醒沉睡中的女儿,对她进行询问。 然而,他确实想尽快弄清真相。尽管那个黑夜已经过去,可是,罪恶并没有随着黑夜而消失,如果不消灭它们,它们就会像黑夜一样,去而复来。何况,过去的是一个怎样的黑夜呀?在过去的黑夜中,充满了怎样的残忍和血腥?还有那重重的迷雾,一个又一个的疑团…… 萦绕在李斌良心头的最大疑团是: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绑架的目的是什么,真是为了敲诈吗?如果是敲诈,为什么要选择自己?自己没有钱,又是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罪犯为什么选择了自己这样一个危险的目标?还有,后来发生的一切怎么解释,他们为什么突然又放了孩子,并打电话告知孩子的藏身之处?那个打电话的人是谁,他是罪犯还是什么人,他好像在帮助自己,那么,又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他在忙乱中也曾问过苗苗怎么回事,可是,她只莫名其妙地说了几句坏坏蛋叔叔和好坏蛋叔叔,就再也说不清了,孩子吓坏了,冻坏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宜对她进行追问,他只从她的话中分析,罪犯可能有两个人,都是男子,而且年纪要比自己轻,因为女儿叫他们叔叔,而且,这两个人对孩子的态度不同,一个很恶劣,就是那个“坏坏蛋叔叔”,还有一个比较好,就是那个“好坏蛋叔叔”。 这就是李斌良、也是警方掌握的全部情况。找到孩子后,他和苗雨就带她回到城区,进了医院,石局长、胡学正他们则带着大批警察赶到现场,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还不知有没有收获…… 有人轻声敲门。李斌良轻声地:“请进。” 门轻轻推开,走进来的是林局长,他虽然脸色不好,但是,精力显得很旺盛。李斌良要站起来,可是,孩子紧紧抓着他的手指,他只好躬着身子迎接林局长。林局长急忙让他坐下。 林荫看看苗苗的脸色,低声问李斌良情况怎么样。 李斌良低声回答:“还好,一直在睡,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胡学正他们发现什么了吗?” 林荫点点头,对李斌良耳语着:“他们在距离沙坑不远的水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李斌良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林荫瞥了一眼孩子,把手指放到嘴边,制止了李斌良的激动,然后摇摇头轻声回答:“现在还不知道,法医正在尸检……对了,也是在水中,发现了一根绳子!” 什么…… 李斌良更惊讶了:“什么样的绳子……” 林荫:“肯定是作案用的,尼龙的,又细又结实,绳子的两头还有专门的抓手!” 李斌良:“这么说,这个人……是被勒死的?” 林荫点头:“对,脖颈上有勒痕。” 李斌良止不住声音高起来:“那么,尸体是谁?又是谁杀害了他,难道,是杀害郑楠妻子女儿的凶手,那他为什么把作案工具扔掉了?” 林荫:“目前还不知道,搜寻的警察中没人认识这具尸体,现在,他们正在进一步搜索。” 李斌良:“这……” 一时之间,他忘记了身在哪里,猛然站起来,手指也从女儿手中脱出来,苗苗一下就醒来了:“爸爸……” 李斌良赶忙又坐下来:“苗苗,爸爸在这儿,爸爸在你身边,你睡吧,啊,爸爸不走,你睡吧!” 苗苗却睁着大眼睛不睡了:“爸爸,我没哭!” 李斌良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苗苗,你说什么?” 苗苗:“我没哭,爸爸,你说我勇敢吗?” 李斌良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苗苗是说,在绑匪面前没有哭,一定是分别那天晚上对她说的话起作用了……我的女儿,你让爸爸说什么好啊…… 女儿没有哭,做爸爸的倒差点哭出来。可是,苗苗的问话把他的泪水咽了回去。 “爸爸,你抓到他们了吗?” 李斌良:“这……还没有,不过,爸爸会抓到他们的,一定会抓到他们的!” 苗苗:“爸爸,你抓到那个坏坏蛋叔叔就行了,不要抓那个好坏蛋叔叔!” 李斌良看了林荫一眼,林荫现出奇怪的表情。 李斌良:“苗苗,你……能把昨天发生的事向爸爸说说吗?爸爸好去抓他们。” 苗苗点点头:“爸爸,你问吧!” 李斌良心中生出一股狂喜的浪潮,看上去,女儿真的很勇敢,受到的伤害好像也不大,如果她能说清一切,将会对破案带来重大帮助。 李斌良:“那好,苗苗,你先从开头说,你是怎么被他们抓走的?” 苗苗眼睛闪动着泪花,可就是不哭出来:“爸爸,都怪我,让你和妈妈惦念了,那个坏坏蛋叔叔说是你让他们来接我的,我想见你,我就跟他们去了……” 很快,李斌良和王淑芬及林荫明白了一切。 原来,在李斌良离开江泉去山阳之前的那个晚上,他答应周末去看女儿,女儿就记在了心上,一直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晚上放学后,她在校园门口没能看到爸爸,很是伤心,可是,就在她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被一个青年拦住了,自称是山阳公安局的,说爸爸回来了,在一个饭店等她去吃饭,他代表爸爸来接她。高兴之中,她没有多想,轻而易举地被带上车,向城外驶去,等她觉察不妙,已经来不及了。 苗苗被带到了城北那片荒凉的地方,藏到了一个涵洞之中,她被绑了起来,堵上了嘴巴,再后来,她只记得他打了几个电话,后来…… 苗苗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眼里出现惊恐的光。 李斌良轻声地:“苗苗,怎么不说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快告诉爸爸!” 苗苗再也忍不住,突然一下扑到李斌良怀里,呜呜哭起来,费了好大劲儿,李斌良终于弄清了后来发生的事。后来,那个罪犯拿出一根绳子,要勒死女儿,就在这时,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影出现了。看上去,他们认识,这个人一出现,凶手就停止了实施犯罪,走出涵洞,和那个人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二人好像发生了争执,后来,他们就向旁边走去,听不清他们谈话了,再后来,她隐隐听到了好像有人骂人,接着又好像有人打架,再后来,声音都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蒙着脸的人影走回来,但是,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罪犯,他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掏出了堵嘴的布团,把一件衣服裹在她的身上,把她抱起,送到了那个沙坑,告诉她不要怕,一会儿爸爸来找她,然后就离开了…… 这个人就是女儿说的“好坏蛋”。 这就是女儿的全部经历。天哪,那根绳子已经要套到女儿脖颈上,如果那个人不来,女儿肯定已经成了尸体。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不管他的动机如何,他事实上救了女儿,帮助了自己。他所以把女儿放到路旁的沙坑里,显然是为了便于找到她。 这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 李斌良:“苗苗,你还记得那两个坏蛋长得什么样子吗?” 苗苗:“我只看见了那个坏坏蛋的脸,他挺凶的,后来的那个好坏蛋叔叔蒙着脸,他没有坏坏蛋高,也没有坏坏蛋壮。” 这么说,这参与犯罪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比较高,比较壮,也挺凶,就是这个人,用欺骗的手段绑架了苗苗,可是,后来又出现一个同伙,这个同伙救了苗苗,而且,也极可能是他干掉了那个苗苗说的“坏坏蛋叔叔”。 李斌良把自己的想法低声对林荫说了,林荫表示同意。 可是,这个后来的人是谁?如果他是好人,是见义勇为,理应公开露面,和警方联系。现在看,他显然不是,他是同伙。可是,既然是同伙,他又为什么放了孩子,还把具体地点告诉自己…… 李斌良感到迷惘。 怀中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觉得号码有些熟悉。 手机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斌良,怎么样,孩子找到了吗?” 原来是郑书记! 李斌良有些意外,他已经打来两次电话询问了。他急忙回答:“郑书记,孩子已经找到了,谢谢您的关心!” 郑楠:“不用。我主要是担心她……我不希望我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原来如此,李斌良内心涌起真诚的感激之情,再次说:“郑书记,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我把这里事情处理完就回山阳,一定把您家人被害的案件侦破,抓住罪犯,为您报仇!” 郑楠急忙地:“别,别,不要着急,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受了很大刺激,你在江泉多呆几天吧,陪陪她。我说过,我的案子能破就破,破不了也没关系,你不要有压力,斌良,听我的,多陪陪女儿吧,像我,想陪也不能了……” 郑楠的电话突然放下了。 他联想起自己的女儿。 李斌良的心中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情。是啊,和郑楠相比,自己真是万幸啊,如果女儿真的在昨夜失去,今天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李斌良再一次理解了郑书记心中的痛苦,同时也再一次明确地意识到,他不可能和他人合谋杀害自己的女儿。 李斌良放下手机,把郑楠的话告诉了林局长,林局长也同情地叹息一声,然后说去江泉公安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情况。李斌良一听也呆不住了,站起来要离开。 可是,女儿还在握着他的手指。 李斌良向女儿躬下身:“苗苗,爸爸要离开一会儿,要去抓坏蛋,行吗?你放心,现在没事了,你妈妈陪着你,外边有警察在保护你,爸爸一会儿就回来,行吗?” 苗苗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爸爸,你快点回来呀!” 李斌良:“一定。” 苗苗松开手,李斌良站起来,转向王淑芬:“淑芬,你先一个人陪她一会儿吧!” 王淑芬抹搭着眼睛:“我本来就没指望你,你还是忙你的大事去吧!” 第十三章 转机 李斌良随林局长走进江泉市公安局大楼门厅,立刻感到一种熟悉、亲切、温暖的气氛扑面而来:门厅两边是两道走廊,分别是他主管的刑警大队和技术大队,一些弟兄出出入入,一副匆忙的神色……这种曾经每天都见到的情景,此时看起来是这样的亲切。 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工作多年的单位,这里有他的办公室,有他的战友,也有他投入的情感和生命。 其实,昨天夜里他就来过这里,可是,因为当时的心情所致,一切都视而不见,更没有闲情逸致品味这种气氛。现在不同了,女儿已经平安归来,各种感官也就恢复了功能,又感到和嗅到了这种亲切而熟悉的氛围。或许,在山阳的这些日子投入的精力太多了,工作得太专注了,压力也太大了,所以,尽管在那里呆的时间并不长,却觉得过了很长一段日子。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过去几年来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当时,也曾经觉得压力很大,觉得很累,可是,那一切和现在所办的案件相比,都好像轻了许多,甚至包括当年铁昆杀人案,好像也没有现在的案件这样沉重,这样让他心力交瘁。 几个弟兄看到李斌良,都高兴地迎上来,亲热地打着招呼,询问苗苗的情况。刑警的职业就是这样,因为他们总要并肩作战,时间一久,自然产生了一种和其他行业不同的感情,因此,之间也就自然而然地称起了兄弟。李斌良初当刑警时,对此很不习惯,曾纠正过队里的同志,不要称什么“弟兄”,而要称同志,可是,没过一年,自己也这样称呼起来。这种特点,是外人所不了解的,有的人还认为这是“匪气”,实在是一种天大的误解。 李斌良向一个刑警询问胡学正在哪儿,回答说在后院的法医解剖室,李斌良即和林荫向后门走去,恰在这时,胡学正从后门走进来,同二人碰个满怀。 李斌良:“情况怎么样,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胡学正:“刚出来。法医说,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到六小时之前,也就是我们找到孩子的前后;死者的胃里没有多少水,可以肯定入水前已经死亡,而且,脖颈上有勒痕,左大臂脱臼,肌肉严重拉伤,皆外力所致。” 李斌良:“这么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胡学正:“对,你没看到,死者身体很强壮,可是,对方却能致他以死地,而且,致其手臂脱臼,肌肉拉伤,肯定身手不凡,学过散打武术甚至点穴什么的……对了,技术大队已经提取了样材送省厅进行DNA检测。林局长,李局长,还有什么指示吗?” 李斌良:“走,再去解剖室看看。” 解剖室内,尸体已经蒙上了白布帘,尽管不能看清整个身体,可是,感觉上躯体很高大。法医应李斌良的要求,将面部掀开,让他观看。因为是在水中捞出来的,所以,凶手脸上倒很干净,而且,并没有水浸泡后那种浮肿的情景,说明在水中的时间不长。不过,他的面目很是狰狞,眼睛还睁着,但是,已经失去光泽,只残留着垂死的恐怖,舌头微微从口中吐出,显然是脖颈勒扼所致…… “林局长,李局长,你们看!” 胡学正指了指死者的脖颈,那上边有一道清晰的绳索勒过的印迹。印迹很细,说明绳索也很细,但是,一定非常结实坚韧…… 作案手段如此熟悉,李斌良一下想起南平砂坑中的马强,他的表情和脖上的勒痕,与眼前这个人完全相同。 那么,作案人也应该相同,加害他的人和加害马强的人是一个人,而据分析,加害马强的人和杀害郑书记妻女的是一个人,那么,算上眼前这个人,已经是第四条生命了。 胡学正在旁:“目前,还没有人来认尸,局里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估计他不是江泉人……对了,苗苗怎么样,她能不能辨认一下……” 胡学正说了半截就住口了,李斌良也没有接话。是的,这个人肯定和昨夜发生的案件有关,应该让苗苗来辨认一下,可是,能让刚刚受过严重刺激、脱离危险的孩子再来看这丑恶、狰狞的尸体吗? 胡学正:“李局长,对不起,我是随便说说!” 李斌良:“没什么,可以让她辨认,但是现在不行,要等她恢复一下,采取点别的办法。” 胡学正:“要不,让她看照片……李局长,你想过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从这个人的死亡时间上看,再加上苗苗说过的有人打架的事,或许,他就是“坏坏蛋”和“好坏蛋”中的一个。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斗,这个失败了,被杀死了,扔到了水中。从目前的情况看,胜利的就是那个杀死过郑书记女儿和马强的凶手,那么,这个被害人又是谁?莫非就是苗苗说的“好坏蛋”?如果他是那个人,那么,活下来的就是“坏坏蛋”,他怎么会放了女儿呢?女儿说了,放她的是个“好坏蛋叔叔”啊!那么,如果活下来的是“好坏蛋”,他就是杀死四条人命的残忍凶手,既然这样,他怎么会忽发善心,放了女儿,或者说救了女儿…… 胡学正在旁:“沈兵还带人在现场附近搜索,刚才打来电话,说在一个涵洞里发现一些烟头,估计是罪犯的……”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正是胡学正的。他中断讲话,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沈兵的。”然后放到耳边。 胡学正:“是我,有什么新发现吗……是吗……这是怎么回事,你马上把它们弄回来……好,林局长和李局长都在,我们等着你。” 胡学正放下手机,对林荫和李斌良:“沈兵说,他们在另一个半干的水泡子里发现一台摩托车和一个头盔。” 这…… 李斌良急切地:“能不能是凶手的?” “不,”胡学正说,“沈兵说,摩托车很多地方已经生锈,看上去,曾经在水中浸泡过一些日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以后,沈兵和几个刑警将一台依然水淋淋的深蓝色摩托车运了回来,放到公安局的后院,技术人员立刻开始拍照,检查,林荫、李斌良也在一旁观察。 从油漆的外观上看,这台摩托车状况还不错,起码有七成新。不过,沈兵说得对,它肯定在水中呆过一段时间了,瞧,很多地方已经生了水锈,车身上还有淤泥和水草,它不可能是罪犯的交通工具。那么,怎么解释它的来历呢? 林荫突然一拍李斌良的肩膀,把他拉向一旁。 李斌良:“林局长?” 林荫:“斌良,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李斌良:“你是说,这摩托车……” 李斌良大脑中猛地闪出一个火花:“难道……那可够巧的了!” 林荫:“只能这么解释。你没看出来吗,深蓝色,如果晚上看,就是黑色,七八成新,如果不是这样,谁会把这样一台摩托扔到水里呢?” 李斌良:“把失主找来辨认一下就清楚了!” 李斌良把林局长的判断对胡学正说了,胡学正也醒过腔来:“对呀,真有可能是那台摩托……那起案件发生后,我们在调查中得到报告,有人的一台摩托车丢了……我有失主的电话,这就给他打。” 很快,失主赶来了,他一眼认出,是他丢的那台摩托。 这是那台涉嫌犯罪的摩托。 是袭击赵汉雄的凶手骑过的摩托。 事情凑到一起了。 沈兵汇报说,他们本想寻找昨天夜里罪犯留下的一些痕迹,想不到,在距发现尸体不远的另一个半干涸水泡子里发现了这台摩托车。 意外收获。 痕检人员也很快报告,他们在头盔内发现几根毛发。 林荫:“立刻送省公安厅进行DNA鉴定。” 李斌良看出,一向镇定的林局长也现出激动的神情。 谁能不激动呢?根据多年的刑侦经验判断,各种迹象表明,案件有可能就要取得突破,或许,两起案件同时取得突破。 真是太巧了。 李斌良头脑又闪出火花: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赵汉雄被袭击的案件和郑楠亲人被杀案及自己的女儿被绑架案之间,有没有联系呢…… 李斌良怀中的手机突然激烈地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邱晓明的号码。 难道他们那里也取得了什么突破不成? 没等邱晓明说话,李斌良就着急地问起来:“邱局长,有什么新情况吗?那个嫌疑人找到了吗?我说的是蒋大队长说的那个姓高的……叫什么来着,你们找到他了吗?” 邱晓明:“高大昆,找到了……不,没找到,但是,我们在户口底卡中找到了他的照片。” 李斌良:“是吗?你马上用传真传过来吧……对了,我在江泉市公安局。” 邱晓明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奇怪地问:“江泉……李局长,你回江泉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把女儿的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下,邱晓明惊讶地:“这……有这种事,孩子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李斌良:“没事,你们赶快把照片传过来,要快。” 邱晓明:“好,我们马上就发。” 只几分钟的工夫,家住南平、涉嫌杀害马强的嫌疑人高大昆的传真照片就到了李斌良手中,他看了一眼,心立刻咚咚跳起来。 可是,他没有声张,而是压抑着自己,再次来到尸体旁边,揭开蒙面布进行比对。 错不了,就是他。 他就是高大昆,也就是杀害马强的凶手。 可是,在马强被害后,专案组已经基本认定,杀害马强的和杀害郑书记妻子女儿的是同一个人。 现在看,这同一个人就是高大昆,他就是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真凶。 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 这也就推翻了李斌良和林荫刚刚做出的分析:杀害郑楠妻女和马强的凶手杀死了现在这个高大昆。 而现在的事实却让人得出相反的结论:有另外一个人,用同样的手段,杀死了这个身背三条命案的残忍凶手。 换句话说,这又是灭口。 那么,杀死高大昆的人又是谁? 应该是那个放了、或者说救了苗苗的男子,也就是那个“好坏蛋”。 他为什么要放苗苗,或者说,救了苗苗? 这…… 案子到了这个份上,非但不能告破,看上去,反而更复杂了。 林荫低声对李斌良:“斌良,你好好想想,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杀了这个凶手,放了孩子,这里边有没有什么征兆……我是说,你觉察出什么异常的东西没有?” 这…… 大脑中突然发出一声警号:“这……我想起来了,苗苗还没救出来的时候,郑书记给我打过电话,当时,他好像骂了句什么,还说,绝不让他的悲剧在我身上重演……事后,他还打电话来了解过情况,好像要证实什么……这……难道,一切真的和他有关?” 林荫脸色如铁:“这种时候,我们要多想一些可能。” 李斌良:“可是,郑书记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哪,他怎么能和这种残忍的犯罪有联系?” 林荫:“或许,这里有人所不知的秘密,或者,他是身不由己。” 这…… 李斌良心中生出一种痛苦,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郑书记会和这种犯罪有关,可是,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解释发生的一切? 林荫看了沉默的李斌良一眼:“你想过没有,下步该怎么办?” 李斌良没有马上回答,说起来,下步有很多工作要做,譬如,围绕郑书记进行调查,把他身上的疑团搞清,围绕赵汉雄进行调查,把他在江泉受到高大昆袭击的案件查明……可是,他也知道,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这两个人,前者是县委书记,后者是市县两级人大代表,其影响力甚至比县委书记还大,能够公开调查他们吗,如果调查,必须经市委批准…… 因此,他只能回答:“我觉得,我们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时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案件一定能够突破。林局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林荫:“这……孩子怎么办?” 李斌良心中升起一股柔情:“孩子……我真该陪她一些日子,可是,在这种时候,我怎能?等案子破了,我一定休一回假,好好地陪陪她!” 林荫:“那也得先看看孩子再走哇!” 苗苗在安静地睡着,可是,当李斌良走到她身边时,她立刻醒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入自己怀中,然后又闭上眼睛。 这使李斌良一时难以说出离开两个字,他把目光转向王淑芬。 王淑芬侧着身子不看他,但是,她的身姿完全流露出对他的怨恨和不满。 李斌良:“淑芬……” 王淑芬不出声。 李斌良:“淑芬,我……得走了!” 王淑芬仍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手却被女儿猛地攥紧了。 他把目光望向女儿,她正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李斌良:“苗苗,爸爸有事,要离开了。” 苗苗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不,我不让。” 李斌良更加为难,他抚摸着女儿的头,轻声说:“苗苗,爸爸要去抓坏蛋,不然,他们还会害别人的。苗苗,爸爸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等爸爸把害你的坏蛋抓到,就马上回来。行吗?” 女儿的手松动了一些,但是,马上又抓紧了:“爸爸……” 李斌良:“苗苗,有什么话要对爸爸说吗?” 苗苗大大的眼睛盯着他:“有。” 李斌良:“那就快说吧,你要爸爸做什么,爸爸一定答应。” 苗苗:“爸爸,你说的是真话吗?” 李斌良:“当然是真话,爸爸哪能骗你呢?” 苗苗:“那好,爸爸,我让你回家,咱们还像从前那样……” 苗苗突然忘记了勇敢,无声地哭起来,李斌良的心骤然抽紧,说不出话来。 他万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话来,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她一定是受了这次惊吓,产生了深重的不安全感,所以,希望爸爸随时生活在她的身边。可是,他却无法答应她…… 他看了一眼王淑芬,她背着身在抹眼睛。 一种难言的感情从他的心中升起。 难道,真的能破镜重圆吗? 这个问题,李斌良在离婚以后,不止一次地想过,对此,他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他尽管同情她,关注着她,可是,他已经意识到,他和她不是一种人,或者说,差距太大了,她伤了他的心,他也伤过她的心,如果重新回到过去,尽管一家人团圆了,但是,过去的冷战也会重现,那种黑暗冰冷的日子,他实在过够了。何况,分手已经三年,那本不牢固的感情早已冷却乃至烟消云散。 可是,女儿在哭泣,她的泪水滴在他的心里。 王淑芬也抽泣出声。从她的抽泣中,他隐约看出她内心的活动,她可能有破镜重圆之意,可是,她的抽泣中又明显地含有责难之意……对了,曾经听人说过,她在背后说,如果破镜重圆,一定是他主动提出,并且去央求她才能答应……他的心更冷了,不能,自己不会这样做,即使这样做了,真的再和她一起生活,她一定会故态复萌,也不会有幸福。不,不能…… 李斌良轻声对女儿:“苗苗……” 苗苗停止了哭泣,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问:“爸爸,你答应吗?” 李斌良慢慢地摇着头:“苗苗,爸爸对不起你……” 他真的觉得对不起女儿,因为,她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和父母双亲生活在一起,得到她本应得到的完整的爱。曾经在书上看过,这种不完整的家庭,将会给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影响到她们的心灵健康,可是…… 女儿虽然还小,可是,她是聪明而又敏感的,她明白,自己无法挽回父母的婚姻,她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李斌良反过来把女儿的小手紧紧地抓在手中,又拿起她的手抚摸了一会儿自己的脸,最后,又伏下身抱起女儿的上半身,紧紧地搂了片刻,终于把她放下:“苗苗,爸爸走了!” 李斌良站起来,欲向外走去,王淑芬突然掉过身来:“你站住!” 李斌良站住,回过身,正面朝向王淑芬,这是自离婚以来,他第一次和她面对面互相望着。他看见,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现出一副冰冷的神情。这使他不由怀疑起她刚才的抽泣是不是真的。 他看着她:“你……有什么事吗?” 王淑芬:“有。” 李斌良:“什么事?” 王淑芬:“我不想再带着孩子了。” 李斌良:“什么……” 王淑芬一字一句地:“孩子是我们两个的,我想让她跟你一起生活。” 这…… 这是为难自己。李斌良努力耐心地:“淑芬,当初,是你非要孩子不可的,而且,经过了法院的判决……” 王淑芬:“我可以重新提起诉讼,改变判决。” 李斌良:“可是,这需要时间。淑芬,这样吧,等我办完这起案子再说好不好?” 王淑芬:“不好,我想现在就解决,咱们马上就去法院!” 简直是胡搅蛮缠。刚刚恢复的一点温情又完全消失了。 李斌良正要说话,床上的女儿带着哭腔开口了:“妈,你别为难我爸爸了,求你了……爸爸……” 王淑芬看了一眼女儿,不再说话了。 李斌良感激地望了一眼为自己解围的女儿,再次转身要走,王淑芬却又再次叫住他:“等一等。” 李斌良:“还有什么事?” 王淑芬:“那个女人是谁?” 李斌良:“哪个女人?” 王淑芬:“还有哪个?她不是顶替我了吗?” 这是双关语。李斌良当然明白什么意思,急忙解释说:“这……她是我们专案组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人家……” 王淑芬打断他的话:“行了,你别解释了,我是女人,这种事瞒不了我。如果只是工作关系,她能这么关心你吗?自从进医院后,她就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离开,行了,我们娘俩死活不用你管,你去找她吧!” 王淑芬说完,把身子向后一转,再不开口。 李斌良向女儿勉强笑了一下,伸手说了声“拜拜”,匆匆向外走去。 王淑芬说得没错,苗雨一直守在门外的长椅上,此时,她正闭着眼睛,瑟缩着身子在小憩,好像睡着了。 一股愧疚和自责从心中升起,自从把女儿解救回来后,他就忘记了她,把一颗心全放到女儿身上,后来又投入到案件上,再也没管过她,甚至出入医院病房也没有注意到她。她却一直默默守在这里,等待着自己。她一夜未睡,一定累坏了…… 他静静地观察着她。她好像真的睡着了,此时,她脸色有些苍白,疲倦一览无余地写在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飒爽英姿,反而平添了一种女性的质朴和温柔,下意识间,他轻轻地叫出一声:“宁静……” 她猛然醒来,睁开眼睛,看着他:“是你……你在叫谁?”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走了嘴,可是,他没有纠正,而是说:“叫你,咱们走吧!” 林荫把李斌良和苗雨送到“凌志”跟前,并随着他们上了车,坐到后排。 李斌良奇怪地回过头:“林局长,你……” 林荫:“这个问号还没有找到答案,咱们分析一下,你们再走!” 苗雨:“什么问号?” 林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孩子?” 是啊,这个问题,还没找到明确的答案。 李斌良:“现在我们所知的是,绑架我孩子的是被杀死的高大昆,而这个人也是在江泉袭击赵汉雄的人。” 林荫:“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李斌良:“你是说,这起案件,也和赵汉雄有关?” 林荫没有回答。 苗雨:“这……他们是不是想转移咱们的视线哪?” 这…… 林荫还是没说话,可是,李斌良的心却猛地被触动了。 是啊,这起绑架案太奇怪了!已经分析过,几乎所有的绑架案都是为了敲诈钱财,可是,自己并没有多少钱,凶手似乎也不那么迫切地要得到这笔钱……如果不是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偏要选自己这个公安局的刑侦副局长的女儿…… 这里边一定是有原因的,苗雨说得对,他们是想转移视线,干扰专案组的工作。 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 那是因为,专案组的调查已经触痛了他们,已经接近了他们的要害。 那好,我们就继续工作下去,进一步触痛他们,并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吧! 三个人又低声谈了几句,林荫打开车门跳下去,和他们挥手告别。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大路宽敞。“凌志”在江泉通往山阳的公路上疾驶。景物真是变化得快,才几天工夫啊,一切和去山阳时大不一样,路旁的山野、树木和草地已经是郁郁葱葱,初夏已经悄然来临。 尽管一夜未合眼,但是,女儿化险为夷,失而复得,转危为安,使李斌良心情大为畅快,加之案件即将突破的激动,使他没有一点倦意。本来,苗雨说他累了一夜,争着开车,让他睡一会儿,可是,他硬是夺过方向盘,坐到驾驶座上,让她休息。 可是,她显然也难以入睡。从倒视镜中,可以看到她的眼睛一直睁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在想什么? 经过一夜的波折,经过大悲大喜的跌宕,他感觉好像一下和她拉近了距离,产生了一种亲近感,一种和以往不同的、超越了常人的感情。这使他感到一丝愉悦,同时,也感到一种危险。不行,李斌良,你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你再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也不能再胡思乱想,这样,带给你的只能是伤害…… 他平静着自己,没话找话地:“苗雨,你一夜没休息,睡一会儿吧!” 可是,她却答非所问:“李局长,你离婚几年了?” 这……她打听这个干什么? 李斌良略有尴尬地:“快三年了。” 苗雨:“你们为什么离婚?” 李斌良苦笑一声:“这怎么说呢……怪我吧,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苗雨:“我可以多知道一些吗?” 又是什么意思? 李斌良思考了一下,断断续续地回顾了自己和王淑芬结合乃至离婚的经过,讲述中,他尽量保持客观,属于自己的责任也没有回避,当然,他没有告诉她另外一个人,那个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他倒不是想对她保密,而是觉得,那是一个神圣的领域,他不敢轻易提及,害怕由于自己不慎而伤害她。 苗雨听完后,沉默片刻:“三年了,你还没建立新的家庭?” 李斌良沉默片刻:“我的条件太差,一般女人是不会跟我受罪的。” 苗雨:“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虚假?你是公安局副局长,前途无量,这条件怎么差呢,跟着你怎么会受罪呢?” 李斌良又苦笑一声:“你说的都是表面的,我到底怎么个情况我自己清楚。我是副局长不假,可是,我只能靠工资生活,离过婚不说,还要供养着女儿,每月都要拿出三分之一的工资支付赡养费,加之生活不规律,根本攒不下钱。物质是基础,没有物质支撑,别的也就都谈不上。哪个女人愿意跟我这样的人生活呢?” 苗雨:“就是因为这个吗?”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可是,李斌良不想说。 苗雨继续地:“难道,你就想一辈子这样下去?” 当然不想。李斌良知道,自己还没到心如死灰那一步,还对生活抱有希望或者说是幻想。然而,他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尽管还没有老去,可是,最美好的青春时代已经过去,那种希望也就等同于幻想,很难实现了。 苗雨不屈不挠地追问着:“李局长,怎么不说话?这里没有别人,能把心中的秘密对我说说吗?” 李斌良又沉默片刻,突然地:“我想找到能打动我的人,让我激动的人!” 话一出口,他的心就咚咚跳了起来,车身也轻微地摇晃了几下,他急忙平静自己,把稳方向盘,目视前方,再也不敢斜视。 苗雨也沉默片刻:“真的吗,你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 李斌良觉得不好回答,如果在遇到她之前,他会干脆地回答“没有”,可是,现在,已经遇到了她…… 她突然地:“宁静是谁?” 车身又猛地摇晃了几下,好在路比较宽敞,跟前也没有别的车辆。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才把稳方向盘,使“凌志”恢复了镇定,继续前行。 他本来以为,那个错误的呼唤她没有听到,原来她听到了。 她瞥了他一眼:“宁静,一个很好的名字,想来人也一定不错。” 她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李斌良被深深地触动了,触痛了。 她说中了,是的,这个人是真正打动过他、使他激动过的女人,这种打动和激动又那样的强烈、深沉且持久,可是,她并不是他的妻子,她已经离去,永远地离去了,她为了救他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李斌良克制着感情,终于讲起了她,讲起深藏他心中三年的痛楚和那种深挚的感情,最后,他坦白地说:“我知道,这种感情在一些人看来是不道德的,但我不能否认,我们确实有这种感情,可是我们没有做过任何不道德的事……我不能不承认,我恐怕永远也忘不了她。” 苗雨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明白了,就是因为她,你才一直没有建立新的家庭,没有找到如意的人。这才是主要原因,是吗?” 李斌良的心再次被触动,她一下说中了要害。曾经沧海难为水,或许,在潜意识中,这才是你陷于今天这种孤独境地的真正原因。 苗雨又问:“对了,你刚才说到,她留下一个儿子,现在他怎么样了,在哪里?” 一股羞愧之情从心底猛地泛起,并迅速涌上头部和脸颊。李斌良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这是他的内疚之处,他对她食言了。在她离去的时候,他曾经答应她,要照顾他,可是,他没能做到。 她牺牲后,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和弟兄们承担起照料她儿子的责任,他也曾发誓要把他养大,让他幸福,但是,他很快发现这是一个难以兑现的承诺。你可以抚养他,供他上幼儿园,供他上学,供养他生活所需的一切,可是,他是一个人,他需要的不止这些,你无法给予他亲情,无法给予他父母的温暖。何况,刑警的职业也使他没有充足的时间来照料他。他很快发现孩子变得非常自卑,非常忧郁,他深感痛苦又无能为力。后来,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外地中年夫妇知道了这件事,特意找到刑警大队,提出要收养他。经过对他们认真的考察和反复的思考,他同意了。因为,那对夫妇的一句话打动了他:“我们要为孩子着想,他需要一个家庭,这一点,你和你的弟兄是无法给予他的。” 就这样,孩子跟他们走了,离开了江泉。后来,他曾经和收养的夫妇通过几次电话,知道孩子跟他们在一起确实很好,而且,和自己的女儿一样,也上了小学一年级……对了,已经好长时间没通话了,他现在怎么样,学习好吗?加入少先队没有…… 苗雨听了他的陈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开口:“这么说,你现在还在爱着她,是吗?” 李斌良:“是的,我好像有点傻,这种感情,永远也不会改变了!” 苗雨听后,再也不开口。车内的气氛显得沉闷起来。 这回,是李斌良打破了沉默:“苗雨,你什么时候结婚?” 苗雨一怔:“嗯……你问我吗?你说什么?” 李斌良:“我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苗雨:“结婚?跟谁结婚?” 李斌良:“当然是李权,你们……” 苗雨大声打断他:“谁说过我要和他结婚?” 李斌良:“这……你们不是……” 苗雨:“我们怎么了?我们是在相处,可是,仅仅在相处,相处意味着选择,我们都在选择,你明白吗?” 李斌良言不由衷地:“可是,他的条件很好……” 苗雨:“是吗,你说的是什么条件,政治的,物质的?如果我把这作为选择的条件,早就结婚了。” 李斌良:“那,你的选择条件是什么?” 苗雨想了想,声音低下来:“本来,我也说不清,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要选择一个能打动我、激动我的人。” 这是他说过的话。他的心不由一热,又追问道:“难道,李权没有使你心动吗?” 苗雨没有正面回答,他想了想说:“应该承认,他对我很好,我也对他有好感,可是,我却没有因此而激动……你刚才说到选择的条件,在所有条件中,最重要的、最宝贵的是什么呢?我觉得,是一颗真诚正直的心灵,如果没有这样的心灵,什么都毫无意义,这样的人也让你无法相信。也许,他现在真的爱你,可是,你却难以确定,当你老去的时候,当有风雨来临的时候,他能否和你同舟共济……” 李斌良:“可是,你和他……” 苗雨:“我现在就要解释,我确实在和他相处,可是,这种相处是一种理智的选择。说起来,我年纪也不小了,女人往往隐瞒自己的年龄,我却要告诉你,我已经三十一岁,对一个未婚女子来说,这个年纪实在有些可怕,可是,我仍然抱有幻想或者希望,希望能遇到一个打动和激动我的人,我知道,这个希望很难实现。” 李斌良激动起来:“这……可是,你和李权……” 苗雨:“我说过,我和他相处是一种理智的选择,或者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一种现实的选择。怎么说呢?归纳起来有这么几点:一是为了改变舅舅的处境。你可能不知道,我舅舅曾经在清水当过市长,既有抱负又有能力,可是,因为他另类的作风,很快就被排挤到闲职的岗位上,而李权在白山的官场上具有巨大的潜在影响力,我希望他能给我舅舅以帮助。二是有一种探秘的欲望。我想通过和他相处,深入了解一下他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影响着白山的政局。三是……怎么说呢,算是虚荣心吧。毕竟,在白山地区的很多人心目中,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这样的人追求自己,总是件让人得意的事吧。说起来,我也是个普通的女人,也有普通女人的弱点。四……嗯,我也得承认,在和他处了一段时间后,也产生了那么一点感情。总之,就是这些原因吧。你相信吗?” 李斌良觉得,她很坦率,也很可信。他回答说:“如果你相信我,我也就相信你。” 苗雨没有出声。片刻:“可是,我还没有说完。” 李斌良:“还有什么?” 苗雨:“我也曾经爱过一个人,可是,这是注定不会成功的爱情,而且,他还不知道,或许,是装作不知道。” 李斌良一愣,想问这个人是谁,又觉得不妥。 不用他问,苗雨继续着:“这个人早已有了家庭,而且,他的家庭也很幸福。可是,当时,我还是爱上了他。值得庆幸的是,我好像没有你陷得那么深,现在,我已经基本上从那种感情中拔出来。” 李斌良没有再问,他知道,如果她想告诉他,会告诉他的,不想告诉他,打听也没有意义。 苗雨继续着:“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和李权相处,我舅舅并不同意,他还通过别人,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人。” 李斌良的心打鼓般跳起来: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强自镇定地反问:“那么,你对这个人的印象怎么样呢?” 片刻:“他是一个有些特殊的人,我正在观察……对了,李局长,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李斌良沉默片刻:“这……你和我遇到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苗雨:“哪儿不一样?” 李斌良:“现在还说不清,我也在观察,总之,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 苗雨叹息一声:“是啊,我是一个老姑娘了,人们都说,老姑娘都有个性,而这种个性会导致她失去应有的幸福。” 李斌良急忙地:“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苗雨:“那是什么意思?” “这……我……” 李斌良正在为难之际,苗雨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放到耳边,大声地:“李权啊,有什么事?” 警报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李斌良的耳朵也变得非常敏感,他听到了李权的声音。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想你,你在哪儿,是一个人吗?” 苗雨扭头对李斌良含意不明地一笑:“是,有什么话,说吧!” 李权的声音:“我是顺便问一下,最近,有什么新情况吗……” 各种迹象显示,案件就要突破了,可奇怪的是,侦破工作却陷入僵局。 李斌良和苗雨回到山阳后,立刻再次接触了赵汉雄,公开告诉他,案件已经破获,袭击他的人就是杀害郑楠妻子和女儿的人,也是杀害马强的人,绑架李斌良女儿的人,而这个人已经被杀死,让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赵汉雄硬是装傻充愣,说什么也不知道,还借题发挥,说这里还有内幕,被灭口的凶手还有后台,强烈要求专案组尽快侦破,揪出幕后黑手。事后,苗雨气得直跺脚,说他就是幕后黑手,早晚要把他揪出来。 可是,生气是无济于事的,既然什么也问不出,只能客客气气地送走赵汉雄。接着,又是一连几天过去,再没发现新的线索,而秦志剑和邱晓明也在南平打来电话,南平的“大哥”还是没有露面,他们也再没找到别的线索,也同样陷入困境。 侦破处于停顿状态。 最困难的时候,往往就是即将突破的时候。 李斌良这样安慰鼓励自己,鼓励苗雨。可是,突破点在哪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山阳的党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了。 近几天,谷局长经常打来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情况,虽然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林荫和李斌良都听得出,他的内心很着急,而且,他也在承受他们所不知的压力。 就在这时,突破点出现了,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 这天上午,林荫又被谷局长叫回市局,他刚走不久,一个电话打入李斌良的手机,是在医院警卫袁志发的吕康打来的。 “李局长,袁志发说话了,要见你……” 什么…… 没等吕康说完,李斌良就大叫起来:“我马上去医院……” 他旋风般向专案组室外奔去,苗雨紧紧跟在后边。 二人在医院门口下车后,直扑袁志发的病房,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像打鼓一样狂跳不已,难以控制。 因为,即将破案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袁志发非要和自己谈话,他会谈些什么呢? 不管谈些什么,肯定会对破案有帮助,有重大帮助。 然而,吕康在门口堵住了他们,并且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袁志发并不能说话。 这…… 没等他发问,吕康已经做了回答:“他的手功能恢复了,能写字,我和他用笔交流过了……” 吕康把几张写着钢笔字的白纸递给他看。果然,上边写了不少字,虽然字很大,歪歪斜斜的,但是,完全可以看懂。上边写着的是:“我叫袁志发”、“我要和李斌良局长说话”等字样。 吕康又讲述了袁志发能够写字的经过,当时,他正守在病房外,突然听到室内呜噜呜噜的声音,他开始还以为听错了,后来弄清是袁志发,就急忙奔进去,问他要干什么。袁志发抓住他的手示意着什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明白要找李斌良,吕康告诉他,李斌良有事外出了,很快就回来。二人又比划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可以写字了。 于是,吕康给李斌良挂了电话,只是情急之中没有说清,把能写字说成能说话了。 可是,李斌良觉得他说得不错,能写字和能说话的效果是一样的。 李斌良急不可耐地走进病房,走到袁志发的床前。 袁志发已经感到李斌良来了,正在大睁着眼睛焦急地等待着他,当看到他的面孔时,挣扎着要坐起来,同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他知道他是谁,他认识他。 李斌良抑制着喘息:“袁先生,让你着急了,我是李斌良,你有什么话对我说,请讲吧!” 袁志发嘴动了动,可是,只能呜噜着,却说不出话来。李斌良急忙安慰地:“袁先生,你别着急,听说,你能写字,咱们就这样交流,我用嘴说,你用笔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好吗?” 袁志发使劲儿眨着眼睛。 吕康急忙把纸和笔递给他,还把一个塑料夹子垫在纸下边,摇了几下滑轮,病床的上半部就略略抬了起来,这样,袁志发就能写字了。 李斌良:“那好,请你告诉我,我曾经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是你寄给我的吗?” 袁志发使劲眨眼,迅速在纸上写出一个字:“是。” 李斌良:“在那封信中,你检举是马强带着凶手杀害了郑书记的妻子和女儿。是吗?” 袁志发又写出一个字:“是。” 李斌良:“那么,你是怎么发现马强带着凶手打眼儿和凶手作案的?” 袁志发想了一下,低头写了好一会儿,把纸递给李斌良。 经过反复交流,用了好几张纸,李斌良终于明白了一切。 一切,和原来的猜测差不多。原来,他在出狱后,虽然装疯,但申冤复仇的心一直没死,就暗中监视着赵汉雄和他的手下,想搜集他们犯罪的证据,有朝一日发挥作用,而马强就是他监视的对象之一。结果,就在郑楠家案发前三天,他发现马强和一个陌生青年男子有过接触,在傍晚时,马强戴着头盔,开着摩托,载着那个人在郑书记家门前往返两次,而且,每次经过郑书记家门口时都要减速。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可是,却被他看到眼里。他们也看到了他,但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让他痛悔的是,当时,他只觉得他们可能要干什么坏事,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种惨案,因此,也没采取任何措施,只是暗中注视着郑书记家的动静。结果,那天晚上,他看到那个凶手进了郑书记家院子,他开始以为他要偷什么东西,就躲在黑暗中观察,后来,发现郑书记的女儿回来了,因为他在院子外边守候,不敢靠近,也听不到室内的动静,但是,过了一会儿,那个凶手出来,离去了。他这才觉得不对头,就悄悄摸进院子,摸进屋子,推开屋门,发现了两个惨死的女尸。当时非常惊慌,赶忙逃出屋子,远远跑开,再后来,他看到郑书记的车驶到自家门前,很快公安局的警车驶来…… 李斌良:“你进屋时,留下什么痕迹了吗?” 袁志发很快写出来:“我当时很害怕,记不清了,当时,后屋的门是关着的,我推开进去的,不知是不是留下了指纹。” 当然留下了。 一个谜团解开了,袁志发的指纹就是这么留到现场的。 袁志发又迅速写下一行字:“你们快去抓马强,抓到他,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还不知道,马强已经被灭口。 苗雨在旁提出了疑问:“袁先生,怎么会这么巧,凶手作案那天晚上,你怎么会在郑书记家门外?” 袁志发又写了一行字:“我经常在郑书记家门外,碰上了。” 对,邻居说了,他经常在郑书记家门前的街道上徘徊。 袁志发继续写下去:“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书记,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就给他寄了一封申诉信,可是,他没有反应,我就想接近他,一点一点了解他,如果有可能,就跟他说实话,所以,我就……” 明白了,解释得合情合理。 苗雨:“那么,在我们来到山阳的第一天晚上,你在郑书记家附近干什么?” 袁志发想了想,又写了起来:“出事后,我每天都要去他家附近看一看,想发现点什么,让你们碰到了。当时,你们对我很好,说的话我也听到了,我就知道你们是好人,所以,才给你们写信。” 还有这么一回事! 李斌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第二天就寄信给我呢?” 袁志发迟疑了一下,断断续续写出两行字:“我听到了你们说话,又听到有人议论,就知道了。” 李斌良回忆了一下,但是,已经记不起当时和苗雨都说了哪些话,是否提到自己的名字,只能暂时相信他。 苗雨:“你既然觉得郑书记是好人,为什么不把发现凶手和马强的事直接告诉他呢?” 袁志发又流利地写出五个字:“我告诉他了!” 什么…… 李斌良呼吸禁不住又急促起来:“你说什么,你把马强和凶手的事告诉郑书记了?” 袁志发急速地写起来:“我没有当面告诉他,可是,我给他写了信,就像给你们那封信似的,在刊物上剪下来的字,粘上的,可是,不知他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 这…… 苗雨忍不住地:“这是真的,你说的是真话?” 袁志发着急地呜噜一声,又急急地写出两行字:“我为啥要撒谎?出事第二天,我就寄给他了。” 天哪,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说,郑楠已经知道了马强参与了杀害他的妻子女儿,可是,他却无动于衷,更没有向警方反映。即使专案组成立后,几次询问他,他也一问三不知。 或许,他知道得更多,既然他知道了马强参与了谋杀,就不难猜到他幕后的人——赵汉雄。 可是,他却保持着沉默,甚至,还和赵汉雄秘密来往。 已经消除的怀疑更强烈地复生了。 床上的袁志发也不解地写出几行字:“郑书记为啥没动静呢?难道没接到信?郑书记是个好领导,看到我在大街上游荡,没人管,还指示民政局安排我,可是,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苗雨突然又想起那件事:“那么,在我们来之后,也就是你被车撞之前,又给郑书记寄过信没有?” 袁志发在纸上写了“没有”二字,后边还写了个大大的问号。 苗雨:“我是说,你给没给郑书记寄过一封威胁的信,说他不管你的申诉,是个假清官,你要报复他。” 袁志发着急地又呜噜两声,很快在纸上写出:“李局长,你已经问过了,我没有写,这是怎么回事?”写完,还大睁着眼睛望着李斌良。 这个事确实已经问过他了,现在看来,他没有说假话,既然这样,那封充满威胁恐吓语言的信,又是谁寄给郑楠的? 苗雨换成和缓的口气:“袁先生,你还有家人吗?” 袁志发眼睛闪了一下,摇摇头。 苗雨:“据我们所知,你原来曾经有过家庭,也有亲人,现在,他们都去了哪里?” 袁志发沉默片刻,在纸上吃力地写下三个字:“不知道。” 李斌良看到,在写这三个字时,他的手有些发抖。 苗雨看着三个字,小心地:“袁先生,您能给我们说得具体些吗?” 袁志发沉思了一下,慢慢写出几行字:“我进去之后,怕他们受牵连,就离了婚,等我出来,他们早就离开了山阳,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我这个样子,也没法去找她们。” 李斌良:“那么,你被判刑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像你信里写的那样,是冤案吗?” 袁志发突然激动起来,刷刷地在纸上写了两行字:“我要有半句假话,就让我死在这张床上。” 苗雨:“可是,我不能理解,这么大的冤情,为什么各级法院和政府都不予解决呢?当时的法院怎么会无视事实,把你判了呢?” 袁志发突然不写了,脸上现出愤怒和绝望相混杂的表情。 苗雨:“袁先生……” 好一会儿,袁志发才写起来:“请你们不要问了,这件事你们解决不了,连郑书记都解决不了,我也不怪他,这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 李斌良一下想起,郑楠似乎也这样说过,这起冤案超出了他的权力范围,他无法解决。 苗雨把敏感的问题提了出来:“袁先生,我们会对你的话保密的,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案件,是不是和市委何书记有关?” 袁志发沉默片刻,在纸上写道:“他和赵汉雄。” 苗雨:“你是说,他们勾结起来,迫害你?” 袁志发又不说话了,可是,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苗雨还想再问,可是,他再也不回答。李斌良急忙制止苗雨,把她拉到了病房门口。 吕康听到脚步声,拉开病房的门:“李局长,有什么事吗?” 李斌良:“没有,你继续警戒,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吕康又关上门。 李斌良和苗雨对视着。 苗雨急促地:“这……难道,郑书记真的……不可能……” 李斌良忽然觉得,苗雨现在的样子很像当年的宁静。当年,也是他和她发现了季小龙杀人案的真相,双双吃惊不已。 他望着她的眼睛:“宁静……不,苗雨,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苗雨:“这……也许,能不能……是郑书记有了什么腐败行为,被妻子和女儿发现,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灭口……” 那么,会是什么腐败行为呢? 苗雨:“可是,我还是不相信,郑书记不会是这样的人!” 李斌良也不愿意相信。尽管接触郑书记以后,感到他有一些疑点,可是,对他的印象总体上还是很好的。如果他真的参与了杀害亲生女儿,那么,怎么解释他另一方面的表现,包括自己女儿的获救,都隐隐约约有他的影子…… 忽然,外边有骚乱声隐隐传来,有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说话声,人还好像很多,怎么了…… 吕康突然拉开病房的门:“李局长,你们快看,郑书记他……” 李斌良和苗雨急忙走出病房,向吕康指点的方向望去。 真的是郑楠。他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一些血迹,正在快步向这边走来,簇拥在他身边的除了医护人员、医院的领导和司机小丁,还有几个机关干部模样的人和警察,其中包括公安局长老曾和县委办明主任。 郑楠被人簇拥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边走边挣扎着:“你们不要这样,我没事,没事……” 有人大声地:“郑书记,有事没事先检查一下,检查一下!” 一些人呼应着。 郑楠:“可是,我真的没事……曾局长,你跟着我干什么,赶快组织人进行侦查呀,这里肯定有问题,我的车好好的,怎么会出事,一定是有人破坏……对了,你赶快通知专案组,通知林局长和李斌良他们,让他们也介入……” 李斌良迎上前:“郑书记……” 郑楠看到李斌良,停下脚步:“李局长,你也在这儿,太好了,我出了车祸,有人要害我,请你们立刻进行调查。” 车祸……谋害……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一把拉住走过来的司机小丁:“你等一等!” 小丁一脸狼狈,衣服也被剐破了个大口子,他停下脚步,看着李斌良和苗雨:“你们……我……” 李斌良:“到底怎么回事?” 小丁:“这……我也说不清啊,郑书记让我拉着他去希望公路看看施工情况,下十里湾的陡坡时,刹车突然失灵了,眼看车要栽到沟里,我和郑书记只好冒死跳下来,车就摔下路沟,然后就着火了。” 苗雨:“那么,你发现过有谁接近你的车吗?” 小丁:“没有啊?冬天车停在库里,现在天气暖和,就停在外边,谁都可能接近,可是,我没注意呀……” 李斌良:“那么,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小丁:“肯定是有人破坏,他们想害郑书记。” 傍晚时分,林荫从江泉闻讯赶来,秦志剑和邱晓明也结束了在南平的侦查,匆匆赶回。专案组立刻召开全体会议,研究新的情况。 大家和李斌良都有相同的感觉,案件即将突破了。 可是,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令人迷惑的事件:山阳县委书记郑楠发生车祸,只是由于他和司机及时跳车,才避免了被害。 从现象上看,确实是有人破坏郑楠的轿车,有人要谋害郑楠。如果是这样,刚刚重现的对郑楠的怀疑,又可以排除了。 可是,会议很快取得了一致:这次事件不但不能消除郑楠的疑点,反而使他更加可疑。 几张现场照片摆在桌子上,这是山阳警方出现场后拍摄的。 秦志剑拿起一张现场全景照:“你们看,这个十里湾坡度有多陡,如果刹车失灵,轿车高速行驶,人怎么能平安无事地跳出来呢?” 李斌良接过照片看着,没有说话。 秦志剑继续说:“还有,既然刹车被破坏,为什么在之前没有发觉,偏偏在下陡坡时发现了?而且,此前的几十公里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李斌良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觉得秦志剑的分析确实有道理。 林荫提出问题:“郑书记和司机也提出了怀疑,认为有人破坏。” 秦志剑冷笑:“如果一定要说有人破坏的话,那只能是司机本人。” 林荫:“志剑,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秦志剑:“没有根据,有常识。大家想一想,司机说过,郑书记的车白天就停在县委大院里,而县委大院虽然没有围墙,也没有保安警卫,可是,院里从来不断人,有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破坏县委书记的坐骑?谁又能够这么做了而不被发现?不被怀疑?” “可是,为什么?”邱晓明突然开口,“秦大队,如果你的分析属实的话,那么,这又是为什么?郑书记为什么要制造假车祸?” 秦志剑:“这……现在当然不好说,不过里边肯定有原因,我看,咱们得采取相应措施了。” 邱晓明:“可是,我还是难以相信郑书记参与了这件事。我看,十有八九是司机小丁干的,我们应该对他进行审查。对了,这案子刑警大队在办着,我们专案组是不是把它接过来,并案侦查?” 林荫:“没有必要,我想,即使我们接过来,靠审讯也难以突破。再说了,没有证据,也不能轻易对县委书记的司机采取强制措施啊!” 秦志剑:“我看,咱们也别绕了,郑楠在这一系列案件中都有重大嫌疑,如果对他进行监控,一定能有重大发现!” 苗雨:“是啊,我曾经很信任郑书记,即使现在也有几分信任,可是,他也确实有明显的疑点不能排除,别的不说,袁志发说过,在他的女儿被害不久,就给他寄过一封信,揭发马强参与了犯罪,可是,他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没向警方反映,这太不正常了。” 这个问题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秦志剑:“还有这事?那可真太可疑了!” 邱晓明:“这……能不能是他没接到啊?” 苗雨:“这就有待于进一步调查了。可是,最起码,这是个重大疑点。还有,李局长女儿被绑架,他打来电话询问后,罪犯就放了孩子,这里边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秦志剑:“所以,我说要对他进行监控。林局长,你拍板吧!” 林荫:“这种事情,我可不能拍板,必须向上级汇报。” 秦志剑:“向谁报告?” 林荫:“你说谁,向谷局长,恐怕还得向市委领导汇报,否则,谁敢监控一个县委书记?” 秦志剑:“恐怕,还有一个人要报告吧!” 秦志剑说着,眼睛看向苗雨。 苗雨拍案而起:“秦志剑,你什么意思,看我干什么?” 秦志剑也不隐瞒:“因为我想起了那位联络员,我想,咱们的会议之后,是不是也得向他汇报啊?” 苗雨:“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他,我是我……” 林荫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苗雨的话,林荫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急忙放到耳边,现出笑容:“李权同志,是我,有什么事吗……好,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林荫放下手机,对在座的几人:“李权同志打来的,要我们专案组明天去市委汇报。斌良,咱们俩一起去,晓明、志剑、苗雨,你们三个留在家中围绕有关线索继续进行调查,不过,绝不许监控郑书记!” 秦志剑:“那,小丁呢?” 林荫:“他……可以进行询问,但,只能是询问,不是讯问。” 几人站起来欲动,秦志剑急忙地:“等一等……”对林荫,“林局长,你还有个纪律要求没有讲吧?” 林荫疑惑地:“什么要求?” 秦志剑瞥了一眼苗雨:“那还用说吗?保密要求呗。我担心,我们的会一散,消息就会传出去!” 苗雨一砸桌子,迈着大步走出会议室。 秦志剑略显尴尬:“这……林局长,李局长,其实,我和苗雨在清水一起工作过,对她还是了解的,可是,我担心她陷入情网,昏了头……” 林荫:“行了行了,等一会儿我跟她个别谈谈,散会吧!” 几人向会议室外走去,李斌良悄悄拉了邱晓明一下:“到办公室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第十四章 深入 次日上午八时,林荫和李斌良遵照李权的通知要求,警装严整地赶到白山市委大楼。 因为级别较低和工作性质的原因,李斌良很少来市委,只听说市委在前年新建了一幢现代化大楼,很是高档,现在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楼看上去给人印象最深的不是大,而是高,林荫大致数了一下,大约有二十几层近三十层吧。据说,这幢大楼是何书记力主建造的,目的是展现白山人的风采,起到招商引资的作用。大楼的院子非常宽敞,平整的水泥地面,铺展着一处处呈几何图形的绿地和花坛,数不清的高级轿车一排排海浪般排在院子里,更增添了大楼的气派。李斌良听到有人议论说,这幢大楼投资占全区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多少,还在银行贷款多少多少,而且每年养护这幢楼就需要人民币多少多少,要还清全部贷款需要多少年等等,总之,数字很是惊人。当然了,下边的人往往站得不高,眼界不宽,不能从白山改革开放的大局出发,看问题狭隘偏颇,也在所难免,不必理会。 进入大楼很费了一些事,门口有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站岗,没有工作证不得进入。在这里,李斌良深感自己的渺小,连林局长也不自觉地现出谦卑之态,拿出警官证,再三说明是受何书记召见,才得以进入。进入楼内,又被收发室拦住,先登记,逐一填写来人姓名、办何事找何人等项目,然后才允许进入电梯。 目睹身感这一切,李斌良心中嗟叹不已:如果有百姓上访告状,该如何进入楼内面见领导呢?他不由想起山阳县委大楼的情况,和这里简直是两个天地。 可是,这两个天地到底哪一个更为合理现实,应该被推而广之呢? 正是上班时间,登电梯的人自是不少,排队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得以进入。电梯中,李斌良环顾周围一个个干部模样的男女,各个表情严肃,若有所思,完全是为国操劳的神色,很是让人肃然起敬。 李斌良随着林荫走出电梯,顺着大理石地面的走廊向前走去,两人的脚步在地面上格格作响,敲得李斌良的心情更不平静,尽管看不见林局长的表情,可是,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还是从他的背影上感到了他心中的紧张不安。 来白山的路上,李斌良亲耳听到林局长和谷局长通了电话,除了汇报案件情况外,更多的是要求谷局长一起去市委,可是,谷局长没有答应,他说,既然领导点名让专案组汇报,你们就去吧,我不便参与,而且,不去有不去的好处,将来有回旋余地。 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在六楼,不知里边有没有什么寓意…… 林荫停下脚步,李斌良也随之停下,望着“书记室”的标牌,二人互相看看,平静了一下,林荫才开始轻声叩门。 没有回应,难道何书记没在办公室?这可是约好的呀! 林荫再次小心地敲门,还是没有应声。 林荫刚要第三次敲门,门突然自己开了,一个端正英俊的男子面孔出现在眼前。 李斌良的心又“咯噔”一声。 原来是李权。 何书记坐在硕大的老板写字台后,示意了一下:“坐。” 李斌良随着林荫,并排坐在一张真皮三人沙发上,也像林荫一样,只坐了半个屁股,眼睛尊重地看向何书记。 对这张面孔,李斌良并不陌生,因为,他经常在电视中的白山有线台见到他。大约是电视节目经过挑选的缘故,在电视中,何书记显得比较年轻,相貌也很端正,可是,现在面对面看着,却大不一样。看上去,他要比电视中显老一些,容貌也不那么受看。对于他的历史,李斌良也有所耳闻,多年前,他曾经是山阳县委书记,后来提为白山市委、副书记,后来,离开白山到外地当官,转一圈回来后,就当上了白山市委书记。有人说,他实际上已经到了甚至超过了担任厅局(地师)级干部的年纪,可是,他却依然操持着白山地区的权柄,保证着白山的稳定,这在实行领导干部年轻化的今天是很少见的。 现在徘徊在脑海中的,是邱晓明昨晚和他的谈话。 昨天晚上散会后,李斌良想向邱晓明进一步了解袁志发的有关情况。本来,他支支吾吾的不想说,可是,当听说袁志发已经醒来,并提供了一些情况之后,就不再隐瞒,把自己所知的当年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如果邱晓明的讲述属实(肯定属实),那么,袁志发就是被何书记和赵汉雄共同迫害的,更准确一点说,是何大宾一手迫害的。 邱晓明说,当年,由于袁志发的企业效益很好,社会影响也很大,很多管理部门就经常上门刮油水,袁志发渐渐难以承受,就向当时的县委书记何大宾反映,何大宾当时也真的很重视,对有关部门进行了严厉批评,遏制了这种风气。然而,后来,何大宾为了加快山阳的城镇建设,大搞基建工程,要求全县各个企业和机关干部及群众捐款。当然,这种事情很普遍,说是捐款,其实就是摊派。因为袁志发的企业效益好,要求的捐款数额也就特别大,据说达到几百万元,袁志发实在难以承受,就没有捐那么多,因而引起何书记的不满,有一次,二人甚至发生了面对面的冲突,于是,袁志发也就渐渐地从县里树立的旗帜变成了对立面,他的事业也就渐渐不顺了。 就在这时,赵汉雄出现了,威胁利诱,强拿硬要,袁志发的企业面临着生存危机,袁志发进行抗争,可是,他处处碰壁,没有任何机关部门站出来支持他,他不得不再次找县委书记反映,何大宾表面上“嗯、啊”的好像挺重视,可是,却突然派出工作组进入他的企业,结果,当然查出了他的问题,就是把他分奖金的事定为贪污,判了刑,企业被廉价拍卖,归了赵汉雄。此前,为这事他曾经怒闯何大宾的办公室,摔了他的茶杯,为自己增添了一条威胁县委领导,破坏工作秩序的罪名。在袁志发判刑后,何大宾曾经在一次会议上,说过一句名言:不听党的话的人,绝不能让他在山阳发财。虽然没有点袁志发的名字,可是,大家都知道说的就是他。邱晓明说到最后,还透露一些无法证实的东西,他听人议论,在赵汉雄的企业中,何书记占有相当多的股份,这或许就有当年袁志发的资产吧。 这也是郑楠接到袁志发的信之后,没有反应的原因。对了,孙铁刚就说过,郑书记虽然好,可是,上边还有管着他的人。他虽然没说出名字,可是,显然指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因之种种,李斌良对面前的这位领导实在缺乏信任感,而坐在他旁边的是更令人可疑的李权。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和赵汉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也极可能和案件有关,可是,你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必须对他们恭而敬之。现在,还要向他们汇报你所知道的一切,还要听取他们的指示。 这该如何是好? 令他庆幸的是,在他的前边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林局长,汇报也是由他来进行的。他非常规矩小心坐着半个沙发,在经过何书记许可后,躬身细致地汇报起专案组成立以来的工作情况,何书记认真地听着,李权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做着记录。李斌良则提着一颗心,不知林局长该如何对待那些不应该对眼前的人讲出的秘密,想暗示他点什么,可是,林局长手拿小本子,目不斜视地汇报着,根本就不看他一眼。 还好,尽管林荫的汇报好像毫无保留,和盘托出。但巧妙地回避了郑楠和李权分别与赵汉雄见面的事。李斌良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不过,林荫没有隐瞒对郑楠的怀疑,他把他们的疑点一一说出。李斌良赞同他这样做,因为,这次汇报的目的就是取得市委对郑楠立案侦查的支持。 大约二十多分钟,林荫汇报完毕。 何大宾没有马上发言,他认真地想了想,转向李权:“李权,你是市委和专案组的联络员,你有什么看法?” 李权笑了笑:“这……我觉得,从总体上看,专案组的工作是努力的,也取得了较大的进展,可是……” 李斌良知道,“可是”的后边该是否定了。 不出所料。李权说:“可是,说郑楠有犯罪嫌疑,我有保留意见。” 何书记依然没有说话,眼睛看着林荫和李斌良,似乎在让他们回答。 林荫没有出声,李斌良却忍不住了:“我们也不愿意相信,可是,种种迹象让我们不得不这样想,别的不说,最明显的是,袁志发寄给他的信,提供了重要破案线索,他为什么不交出来,为什么不向专案组提供?” 何书记眼睛又看向李权。 李权成竹在胸地:“这很容易解释,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这封信。” 这…… 这确实是个解释,而且,是无法核实、无法反驳的解释。 可是,李斌良并没有被说服,他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又重复指出了其他可疑之点,包括从未向专案组提供嫌疑人,几次提出撤消专案组和在自己女儿被绑架案件中的表现等等。说完后,他看出,何大宾和李权虽然没有马上反驳,可他们的表情说明仍没有被说服。 林荫在旁咳嗽一声:“何书记,是这样,我们并没有确认郑书记有犯罪行为,只是有些疑点无法解释,希望能批准我们对他进行调查。” 这回,李权的眼睛看向何大宾。 何书记开口了,是一种不可反驳的语气:“不行,我不能同意!” 李斌良的心“咚”地一跳。他知道,这一句话,就决定了未来的侦查走向,决定了专案组的成败。 他想要争几句,但是,刚要开口,被林荫扯了一下制止了。 何书记开始阐述自己的理由:“因为,我不相信郑楠同志会参与犯罪,他是一个县委书记,市委绝不允许你们这样做。我必须提醒你们,不许搞党内侦查,这是一条党的纪律……” 李斌良身子一动,差点站起来,但还是及时控制住了,然而,话却脱口而出:“我们不是政治侦查,而是刑事侦查,市委应该支持我们!” 何大宾看了李斌良一眼,脸上明显地现出不快:“公安机关要严格依法办案,要重证据,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说了半天,全都是怀疑,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对郑楠同志我是了解的,他有热情,有干劲,作风务实,深入群众,而且不怕得罪人,可以说,是我们白山地区最好的县委书记,如果基层的书记们都像他这样,我们白山的总体工作就会出现一个新局面。而且,我个人也不相信郑楠会做出这种事,别说是郑楠,其他人也不会这样。李斌良同志,刚才汇报中说,你也有个女儿,你会和他人合谋杀害她吗?” “这……” 李斌良无话可说了。他当然不能,也相信郑楠不可能,可是,他有疑点,总该调查吧…… 他还想说话,又被林荫扯了一下制止了。 何书记继续讲着:“所以,我不同意你们的意见,更不能支持你们的做法。我不能不指出,公安机关办案要讲政治,顾大局,如果你们随意胡来的话,会影响到全市的政治稳定。对了,山阳的党代会就要召开,郑楠依然是新一届县委书记候选人,可是,你们却要在这个时候对他进行调查,这怎么能行呢?传出去,会造成什么影响,对郑楠的当选又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市委的意见是,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专案组的工作虽然不能停下来,但是,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影响大局。如果不听招呼,造成后果,市委将严肃处理!” 听了这些振振有词的指示,李斌良顿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可是,他无法保持沉默,他动了动身子,不顾林荫的拉扯,挣扎着抗声道:“可是,这些疑点怎么办……” 李权打断他的话:“这有什么?你们可以当面问问郑书记嘛!” 何书记接过来:“对,你们可以当面问他,我相信,他会有一个合理的解答的。”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汇报到此结束。 林荫和李斌良站起来,同时向何书记敬了一个礼,向外走去。 何书记没有动,李权微笑着将二人送到门口,然后把门关上。 李斌良脚步沉重地随着林荫顺着走廊向前走去。他知道,自己给市委书记留下的印象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顶撞了市委书记,冒犯了领导。他边走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李斌良,刘书记不是嘱咐过你,要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吗?难道你不知道,你的政治命运取决于他们吗?那你为什么还是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呢,为什么还这样不成熟? 李斌良虽然很沮丧,却没有后悔,他知道,自己爱说实话的毛病永远也不会改变。不改就不改吧,有话不说或者说假话对自己更难…… “哎,这不是林局长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一声热情的招呼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绪,他这才发现,因为环境不熟和心事重重,也可能是习惯使然,他和林局长居然忘记了乘电梯,正信步顺着楼梯往下走。迎面拦住他们的,是从四楼的走廊里走出来的一个中年男子。林荫认出其人,急忙握手:“啊,曹秘书,您好,没什么大事,向何书记汇报一下案子……这位是李斌良,我们专案组的副组长,江泉市公安局副局长。” 曹秘书看起来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一边和李斌良握手一边说:“李斌良……啊,知道,知道,那年,魏民谋害刘新峰书记的案子不就是你破的吗,今日相见,真是有幸啊……哎,林局长,郑楠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还没破吗,有没有什么线索?” 林荫:“这……正在工作,有希望。” 曹秘书:“那可太好了,你知道,我和郑楠在一个办公室呆过好几年,他去山阳当了书记,本来挺为他高兴的,想不到出了这种事……” 曹秘书说起郑楠和他在一起的种种好处,什么工作认真负责,作风深入,材料写得好,有思想有见解等等。可是,李斌良却神游他处,突然将他的话打断:“曹秘书,这么说,你一定很了解郑书记了?” 曹秘书看了李斌良一眼:“当然,当年,我们俩不但在一个办公室,而且,关系还最铁,可以说无话不谈。”换成一种嫉妒的口吻,“可是,现在不同了,人家已经当了快三年的县委书记,我却还在原地踏步,不能比了。看来,人还是得认清形势,随大流啊……” 话里有话。 林荫意识到了什么:“曹秘书,你有空吧,能和你唠一会儿吗?” 曹秘书警觉起来:“这……唠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林荫:“你别多心,我们是为了破案……你看,哪里方便?” 曹秘书四下看看,带头向楼下走去:“这里就行,大家都乘电梯,很少有人走楼梯。” 三人又向下走了半层,停在中间的缓步处。 曹秘书:“林局长,你们想了解什么?” 林荫:“这……怎么说呢,我们在山阳呆了这些日子,觉得郑书记这个人挺难得的,可以说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你知道,现在,这样的领导干部太少了,我们专案组的人对他印象都特别好,可是,也有点奇怪,他肯定不是那种搞关系的人,怎么会提拔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呢?” 曹秘书怪样地一笑:“怎么,你们觉得奇怪,不但你们奇怪,我也奇怪,我们办公室的秘书都奇怪着呢!” 李斌良:“你的意思是,他不应该提拔,不应该当这个书记?” 曹秘书急忙摇头:“不是。说句公正话,要是论人品、能力、作风,郑楠完全应该提拔重用,别说县委书记,就是更重要的职务也可以担任。其实,前几年,我们大家还对他迟迟不提拔抱不平呢!可是……林局长,您也是过来人,知道如今的形势,现在,有几个干部是凭人品、能力提拔上去的?郑楠虽然表现突出,可是,不会搞关系,更没有后台,当了多年秘书,虽然后来提拔成副主任,也没跟领导建立什么个人关系,再加上他一直靠工资生活,也没有能力运作,所以,我们都认为他恐怕窝住了,可万没想到,他突然官运亨通,说上去就上去了。林局长,我和郑楠的关系不错,真不是嫉妒他,可他上去的真有点怪,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当上了山阳县委书记。你说,不怪吗?” 曹秘书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林荫。林荫笑了:“曹秘书,你看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说过,当年,你和郑书记关系相当不错,无话不谈,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曹秘书眼睛转了一下:“这……也不是一点没察觉,可是,这种话不能乱说……哎,老王,忙什么呢……没干啥,碰到个朋友,闲聊几句……”曹秘书中断讲话,和一个上楼的干部打了个招呼,待其背影消失后,才放低声音继续说“林局长,这话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能再对别人讲。说真的,郑楠可能是在我的指点下当上山阳县委书记的。” 李斌良和林荫都吃了一惊。林荫:“曹秘书,你说什么,你指点的?你指点他什么了?” 曹秘书刚要说话,又有人走过来,他急忙又和来人打招呼,待来人走过后,又拉着林荫走下一节楼梯,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来,对二人悄声说着:“那是三年多前的事,有一次,我们的一个同事提拔了……这个人是谁我就不说了,也是市委办的,搞事务出身,除了会搞关系,没有任何真本事,可是,刚干了两年秘书就提拔了。看到不如自己的提拔了,我们心里都不舒服,晚上下班后,就找了个小酒馆,闷了两口,发泄几句闷气。我当时说,我姓曹的提不提也就算了,可郑楠你实在是德才兼备,不上去实在太屈了。接着,我们就商量怎么能上去,我就给他提了个建议,说如果能搬动这两尊神,肯定能成功。当时,他没吱声,可是,不久,他就动了,去了山阳,所以,我认为,和我的指点有关……” 李斌良抢过话头,打断曹秘书的话:“你说的两尊神是谁?我是说,你建议郑楠搬动的两个人。” 曹秘书急忙地:“你小点声。”四下看看,见没有人,才看着林荫继续说,“林局长,我想,不用我说出他们的名字吧,这几年谁不知道,在白山要想提拔,走这两人的路子是最大的捷径。” 林荫:“你是说……李权,赵……” 曹秘书诡秘地一笑:“我可没说,这是你们猜的。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林局长,你们还有事吗?我得走了!” 李斌良:“等一等。”拦住曹秘书,望着他,“曹秘书,李权也是你的同事,你对他了解吗?” 曹秘书眨起眼睛:“这……这可不好说!” 林荫:“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曹秘书:“这……咋说呢,不错,人挺好的,有能力,领导非常重视,比我们这样的强多了!” 林荫:“曹秘书,说正经的,我不会把你的话对别人说,我们只是为了破案。” 曹秘书低下头,片刻又抬起来,小声地:“那好,我只对你们两人说,要是传出去,就是你们的事……让我怎么说呢?要说了解,他名声在外,不但我了解,你们也有所了解,可是,要说真了解吧?也不能说,人家是大衙门口下来的,虽然同样是秘书,可平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来往也不多,所以,他到底从哪儿来,有什么背景,还真说不清楚。我们所了解的就是,他虽担个秘书的名儿,可从来不写材料,就是围着主要领导转,直接为主要领导服务。你们大概也听说过,在某些方面,他的影响力比副书记都大。说起来也怪,郑楠本来非常瞧不起他,我们俩背后也没少骂过他,可想不到,后来却拜倒他的门下。看来,人都在变哪,我后来也看明白了,在市委办干下去也没啥大意思,就串了一下,到政府这边来了,最起码,关市长待人还挺真诚的,看人也从工作出发。现在,我就盼着他早一点当上市委书记,那时,我们这些干活的多少能借些力……行了,唠了这半天,我还有事呢,再见吧!” 曹秘书说完,和二人分别握了一下手,匆匆向楼上走去。 李斌良看着曹秘书的背影:“林局长,他说的……” 林荫:“斌良,咱们走吧!” 林荫向楼梯口走去,李斌良急忙跟在后边,二人正要继续往下走,林荫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林荫停下脚步,把手机放到耳边:“谷局长,是我……这……他知道吗……好,我们这就去!” 林荫放下手机,对李斌良:“走,咱们去见关市长。” 李斌良:“关市长?” 林荫:“对,咱们跟市政府也汇报一下!” 于是,二人又转身往上走,市委副书记、市长关林海的办公室恰好在四层,林荫和李斌良很快走到他的门外,林荫刚敲了一声,室内就传出爽朗的声音:“请进!” 关市长的办公室和何书记很相似,只是书柜里没有那么多马列经典著作,林荫和李斌良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对两个中层领导干部模样的男子交代着什么:“……我相信,群众是通情达理的,只要我们思想工作到家,他们一定会支持我们的,你们去吧。记住一点,绝不能搞霸王硬上弓那套,绝不许激化矛盾!” 两个干部答应着往外走去,关市长离开座位,迎向林荫和李斌良:“林局长……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位是……斌良同志吧,你们辛苦了,快,请坐,请坐!” 李斌良随着林局长坐下,他发现,这回,林局长把整个屁股都坐到了沙发上,脊背也靠在沙发背上,也就学他的样子,稳稳地坐下来! 关市长亲自给二人各倒了一杯水。 林荫:“关市长,谷局长……” 关市长使了个眼色,大声地:“好,好,既然这样,我就随便听听。” 关市长说着关上门,上了锁,然后才走回来,回到座位上。 从关市长的举动中,李斌良悟到了一点什么。 关市长要比何书记年轻得多,好像也就四十二三岁的样子,衣着随便,头发甚至还有些蓬乱,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实干家和书卷气相混杂的气质。据说,他毕业于国内一所名牌大学,研究生学历,曾经搞过科技研究,还出国就读过,后来,被省里一位锐意进取的领导看中,强迫他改行从政,后来,下派到白山来当市长。当时,大家都认为,他来白山是等着接何大宾的班的,也对他抱有很大希望,可是想不到,何大宾迟迟不退,他这班也就接不下来了,后来,赏识他的那位省领导又退了,所以,他的政治命运也就变得难以琢磨。 不过,他在白山的口碑还是不错,有能力,人也正派,只是,由于他在人大会议上的施政报告迟迟得不到实施,所以,就有人说他言过其实,吹牛。其实,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理解他,这不是他的原因,而是他的想法必须得到市委书记的支持,可是,他得到的却是恰恰相反,所以,热情也就渐渐被消磨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些,近年来,他的口气再不像刚来时那么激烈,人也变得越来越谨慎了。瞧,他刚才的表现,在那两个同志面前的表白,分明是在说明,自己和林局长来他这里是偶然的,他没有预约,也没有思想准备。可是,李斌良心里清楚,谷局长肯定事先跟他通了电话,然后让自己和林局长来见他的。 关市长坐下来后,态度立刻严肃起来:“简单一点,说吧!” 林荫开始汇报,应该说,这个汇报没有在何书记办公室那个汇报详尽,但是,内容却比那个汇报要多,包括郑楠和赵汉雄秘密见面以及李权的表现,都一一说了出来,关市长听完,一脸严峻地陷入沉默中。 林荫看着关市长,小心地:“关市长……” 关市长从沉思中醒过来:“啊……看起来,问题很严重啊……怎么,你们怀疑郑楠有问题?” 林荫:“是的,我们也不愿意相信,可他的表现让我们不能不产生怀疑。还有,刚才曹秘书给我们介绍了一些情况……对了,关市长,郑楠是怎么当上山阳县委书记的,你应该知道吧!” 关市长边思考边说:“这……当然知道,其实,这个同志我也比较了解,先在调研室工作,后来又调到市委办,还当上了政务副主任,人品和能力都很突出,确实应该提拔重用,我就不止一次在党委会上提过,可是,何书记一直以种种理由阻拦……我不说你们也能想到,一个县委书记的岗位,有多少人竞争,哪个都比郑楠有背景,帮着说话的人也多,所以,郑楠就迟迟提不起来。可是……” 关市长突然不说了,又陷入沉思中。 林荫等了片刻,又小心地:“关市长……” 关市长清醒过来:“啊……好吧,就把这事跟你们说一说吧。郑楠到山阳当书记,是何书记提出来的,因为此前他一直阻挠郑楠的提拔,所以,他一提出来,我还有些惊讶。在研究干部的会上,何书记谈了郑楠的好多优点,我当然全力支持,所以,很容易就通过了……不过,现在看,这里边好像有问题……” 林荫把刚才曹秘书提供的情况提了出来:“有人说,当时郑楠自己可能做了一些工作,找过两个人帮助活动。” 关市长警惕地:“谁?” 林荫:“赵汉雄和李权。” 关市长要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斌良忍不住地:“关市长,我在下边也听到很多人说,要想在白山当官,掌权,走赵汉雄和李权的路子是最大的捷径,白山的有些领导干部就是这样上去的!” 关市长自言自语地:“无风不起浪啊……我也听过这样的议论,也感觉到不对头,可是,没有证据……一个黑……不,一个民营企业家,一个小小的秘书,居然有这么大的政治影响力,真是难以置信。怪不得,那些不怎么样的人总是有人支持,每每提拔起来,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可是……”突然振作起来,“可是,证据在哪里?你们能拿出证据来吗?” 李斌良坚定地:“如果市委、市政府全力支持我们工作,我们相信,不但能够破获这起案件,还能找到有关的证据!” 关市长:“这……我当然支持你们工作,你们在侦破一起具有重大社会影响的杀人案,怎么能不支持呢?” 林荫:“可是,我们想对郑楠进行调查,你支持吗?” 关市长:“何书记什么态度?” 林荫:“他说,市委绝不允许我们对郑书记进行调查。” 关市长:“‘市委’,谁是市委?市委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新一届党中央已经提出,不允许以个人代表组织。任何个人也不能代表市委,别看我是市长,也不能代表市政府……对了,我个人意见,只要你们严格依法办案,可以采取任何可以采取的手段……对,你们公安机关不是双重领导吗,在业务上,你们应该听省公安厅的吧!” 林荫高兴地站起来:“关市长,我们明白了。不打扰您了,再见!” 李斌良随着林荫,向关市长敬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 二人转身走向门口,关市长突然一声:“等一等!” 李斌良和林荫站住,回过头。 关市长:“我还得说说个人的判断,我觉得,郑楠确实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同志,他也许有难言之隐,我想,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参与杀害自己的亲人。你们说呢?” 林荫:“我们也这么想,可是,他身上的疑点必须澄清。” 关市长:“这我不反对,可是,我和何书记有一点看法是一致的,山阳的党代会就要召开了,所以,你们的侦破工作一定要讲究策略,特别在涉及郑楠同志的时候。他的压力太大了,我不希望他再受到无辜的伤害。” 林荫:“明白。” 关市长:“那就这样吧,不过我得声明,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不代表市委市政府,如果你们在工作上有什么进展的话,我乐意随时接到你们的电话。” 林荫又敬了一个举手礼:“我保证。” 从离开关市长办公室到走出市委、市政府大楼,林荫和李斌良谁也没说话,进入车内,林荫立刻给谷局长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李斌良说:“回山阳。” 直到“三菱”驶出白山,驶上白山通往山阳的公路,林荫才开口:“斌良,谈谈你的想法吧!” 李斌良一时不知如何说什么才好,终于说出一句:“难以置信。” 林荫:“什么难以置信?” 李斌良:“一切。” 林荫等待着他继续讲下去。 李斌良:“尽管早就听人议论过,这两个人左右着白山的政局,很多领导干部的命运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可我一直将信将疑,又不能不信……一想到这个,我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 林荫没有回答,李斌良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提得幼稚。其实,他也早就明白,有人曾形象地比喻干部的提拔使用是“政治经济学”,意思是说,用经济的手段(钱)来得到政治权力(官),然后,再用政治权力去谋取经济利益,这已经成为某些人屡试不爽的诀窍。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最起码,在白山,这一条确实在官场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任用。 在白山,要想仕途顺达,“政治”就是李权,“经济”就是赵汉雄,他们两个结合起来,就会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对于李权早就有所耳闻,他是从上边下来的,有极硬的后台,极深的政治背景,所以,尽管年纪轻轻,只是个秘书,却强有力地影响着白山的政局。对此,李斌良从前也有些不信,认为是夸大其词,可是,现在他不能不信了,不用说别的,他刚才在何书记身边的表现,就足以说明,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赵汉雄的情况就更为清楚了,他的主要功能是“经济”,也就是钱,他运用这个功能来影响白山的政局,现在看,他的这种影响是通过李权来实现的…… 林荫打断李斌良的遐想:“斌良,难以置信的不止这一点吧!” 李斌良:“对,郑楠这样的人,居然也是这样上来的……难道他真的和他们勾结,合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吗……太难以置信了……” 林荫叹息一声:“我也不相信,可是,我们已经亲眼看到,他和赵汉雄秘密来往。” 李斌良沉默了:是的,这是不容否认的。这说明,他们之间确实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最起码证明,曹秘书的话是可信的,郑楠的升迁重用,确实和赵汉雄有关。 可是,有些事还无法解释:既然他们是这样的关系,那么,郑楠担任县委书记以后,为什么却和赵汉雄为敌?为什么把赵汉雄驱逐出山阳,并达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又如何解释他们合谋杀死郑楠的妻子和女儿的事?之后又为什么秘密往来…… 李斌良想了好久,试探着说出一个判断:“林局长,或许,是赵汉雄派人杀死了郑楠的亲人,郑楠还不知道……” 林荫没有说话。 李斌良也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自己都没有被自己的判断说服,种种迹象表明,郑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不可能……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一切到底该如何解释呢? 山阳的县城远远地出现在前面,林荫突然地:“咱们直接去县委。” 李斌良:“这……” 林荫:“我们直接和郑楠谈一谈。” 李斌良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可以想象,即使不去找郑楠面谈,他也会很快知道专案组对他的怀疑,那样,还莫不如当面锣,对面鼓,把盖子揭开,看他说些什么。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李斌良没有理会门口的传达室,在前面引导着林荫径直向楼内走去。想不到,刚走几步,那位值班的老者从传达室内奔出来,叫住他们:“哎,同志,你们找谁?” 李斌良回过身:“怎么,老同志,规矩改了?” 老者认出李斌良,但不肯定地:“啊……你是……” 李斌良拿出警官证:“我来过呀,和一位女同志。” 老者想了起来:“啊,你们是公安局的,这是来……” 李斌良:“我们有事,找郑书记。” 老者:“找郑书记……有什么事?” 李斌良:“老同志,这是你的职责范围吗?” 老者:“啊、不,不是,我是问,你们有什么急事,郑书记没在,一大早就出去了。” 李斌良和林荫互相看了一眼,又转向老者:“那……我们见见明主任,和她谈一谈吧!” 老者:“那好,你们去吧!” 李斌良和林荫刚要走,又停住脚步:“老同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老者:“没……没有……没有啊,你们快去吧!” 老者进了传达室,李斌良带着林荫奔向明主任办公室。 林荫低声地:“不对头,好像出了什么事。” 李斌良也有这样一种感觉。 李斌良带着林荫走到明主任办公室门外,敲了敲,没有应声,拉了拉门,上锁了。明主任没在办公室内。 二人走向旁边的秘书室。 秘书室的门开了一道缝,李斌良敲了一下就走进去。 室内,一男一女两个三十出头的干部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什么,听到脚步声,二人急忙分开,转过头来,脸上都是一种神秘的表情。 李斌良拿出警官证,并把林荫介绍给他们,然后问二人的身份,男的警惕地介绍说,他是秘书,女的是文书,然后问他们有什么事,当听说要找郑书记时,急忙说:“郑书记下乡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李斌良:“郑书记没在,我们和明主任谈谈,她去哪儿了?” 女文书:“她也有事出去了,恐怕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李斌良:“她去了哪儿?” 文书和秘书对视了一眼,秘书迟疑了一下回答:“纪检委。” 李斌良:“纪检委?她去那儿干什么?” 两人又对视一眼。秘书:“不知道。” 李斌良看着林荫:“林局长,咱们去纪检委找她吧。”对两个秘书,“请问,纪检委在哪儿?” 两个人再次互相看了看。秘书答:“就在西边的侧楼,可是……” 文书使了个眼色:“你们要是着急,就去找她吧!” 李斌良和林荫都觉得两个人有些反常,可是,因为着急见明主任,也就没有多想,站起来要往外走,秘书忽然叫住二人:“同志,你们……你们再等一等吧,明主任在跟调查组谈话。” 李斌良惊异地:“什么……” 两个人第四次互相看了看,秘书终于说了实话:“调查组把她找去谈话了。” 李斌良一愣:“调查组?什么调查组?” 秘书:“你们还不知道吗?省纪检委的调查组,听说,还有中央纪检委的人参加呢!” 又是一个惊人消息。 林荫:“他们来山阳查什么?” 两人同时摇头。秘书说:“不知道。他们是今天早上到的,到了就找人谈话。” 省纪检委调查组,还有中央纪检委的人参与,会调查谁呢? 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县委书记郑楠。 明白了,怪不得传达室的老同志那个样子,怪不得这两个男女一副诡秘的神情,他们一定在谈论这件事,怪不得关市长说郑楠压力很大,他肯定是有所知,有所指…… 秘书叹息一声:“现在,当个好领导是真难哪!” 他们显然已经知道,调查组是针对郑楠来的。 李斌良脑海中迅速联想:山阳的党代会就要召开,省纪检委的调查组忽然来查县委书记,这意味着什么呢? 李斌良忽然又产生一种窒息的感觉:看来,郑楠的政治生涯快到头了,最起码,山阳县委书记的位置难保了。 双方都没有再说话,李斌良和林荫坐在椅子上等着明主任,随手操起桌子上的一张打字校对稿看着,原来,那是郑楠在即将召开的党代会上的报告的一部分,关于今后一个时期的工作方针和目标及措施等,其中不乏求真务实、反腐倡廉等提法,或许,这一切已经没有了意义。 林荫忽然在旁开口了:“对了,你们一位是秘书,一位是文书,收发的事一定归你们管吧!” 秘书不解地看着林荫,指了一下文书:“这是她的工作。” 林荫转向女文书:“那么,县政府的所有来信都要经过你的手吧!” 文书:“是啊,你……” 林荫:“我想,你们收到的一定是什么信都有,其中肯定有不少上访告状的,对吧!” 文书:“对,这种信都交给领导!” 林荫:“恐怕,写给郑书记的最多吧!” 文书:“那是,都是上访告状的。不过,由于郑书记认真处理,从去年开始,这种信开始减少了。” 李斌良明白了林局长在问什么,赶忙接过话头:“那么,你注意过这样一封信吗?就是郑书记女儿被害不久寄来的,写着郑书记的名字,可是,收信人的地址和名字都是从报刊上剪贴下来粘上的?” 秘书也被李斌良的话吸引,看向文书。 文书:“这……有,我送给郑书记了。” 李斌良:“真的吗?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文书:“因为这样的信太少见,所以有印象,当时我还奇怪呢,郑书记又不打击报复,你保密也不至于保到这种程度啊……怎么,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李斌良急忙地:“不不,我们只是了解一下,各种可能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我们都要调查,谢谢你们了。” 文书和秘书对视一眼,不再发问。 李斌良和林荫对视一眼,也不再说话,可心跳都加速起来。 不用说,郑楠收到了袁志发寄来的那封举报信。 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郑楠肯定有问题。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接着,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 文书:“明主任回来了!” 李斌良和林局长来到明主任办公室门口,听到里边好像有人在抽泣,尽管努力抑制着,可还是被他们听到了。 这是怎么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等了片刻,感到里边的人已经控制住了,李斌良才轻轻敲门,并叫了声“明主任”。 过了片刻,门开了,是明主任开的门,她的眼睛还湿漉漉的,紧张、忧虑、气愤和悲伤也交织着写在她的脸上。 李斌良把林局长介绍给明主任,她勉强笑着让座,然后冷淡地问有什么事。 林荫没有开口,看了看李斌良,意思是让他发问。 李斌良咳嗽一声:“这……有点事,不过,我们刚才听说,省纪检委调查组来了,刚找你谈过话,他们在调查谁?” 明主任顿时气愤起来:“除了郑书记,还能是谁?这些坏种,实在对郑书记没有办法,就在党代会要召开的时候来了这一手,想不让他连任,他们办不到!” 看来,自己的分析对了。 李斌良:“他们都调查些什么,和我们专案组的侦查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明主任想了想,“我也说不好,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我听出来了,中央和省纪检委最近都接到不少控告郑书记的信,而且事情说的都挺玄,比真的还真。正好,中央有调查组在省里,就督促省纪检委来了山阳,我跟他们说了,那些所谓的检举揭发没有一条站得住脚的,都是诬陷,无中生有……对了,别的不说,有一条你们应该知道吧,沙场出了事故,明明是有人破坏,你们公安机关也做了结论,当时来的那些新闻媒体也承认这一点,可是,告状信硬说是责任事故,要求追究郑书记的责任!” 对这件事,李斌良当然清楚。实施破坏的就是那个自称乔亮、实名为梁军的家伙。可是,他供认,是南平的“大哥”派他来找马强,又是马强指使他这么干的,只是因为南平的“大哥”外出迟迟不归,难觅踪影,马强又已经被灭口,所以,案子只能暂时放着。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对事故性质的认定,那肯定是一起人为破坏事件,郑楠确实不该负什么责任。 可是,告状的人为什么还要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呢? 明主任说得对,有人在整郑楠,可是,这个人……或者这些人都是谁呢? 明主任愤愤地:“他们可真会抓机会呀,马上要开党代会,他们偏选这时候告状,调查组也偏偏这时候来调查!他们是想搞臭郑书记,不让他选上!”叹息一声,“如果郑书记真的被他们整走,山阳又完了!” 李斌良:“可是,关键还得看郑书记有没有问题,要是没有问题,怎么查也不用怕,弄不好,还把诬告的人暴露了。对了,明主任,你对郑书记非常了解,他难道真是完美无缺,一点缺点和不足也没有吗?” 明主任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说郑书记……算得上问题的,也只有那件事,那只能算他决策失误,是因为对山阳的情况不明造成的。可是……” 李斌良:“可是什么?” 明主任:“可是,调查组却没有调查这件事。” 林荫:“明主任,到底是什么事,可以对我们讲一讲吗?你放心,我们只是负责破案,为郑书记报仇,不会介入和我们无关的事情。” 明主任:“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如今,这种事情对一个县委书记算什么?太多了!是这样,郑书记来到山阳不久,为了改善居民住房条件,同时又考虑到广大普通群众的承受能力,决定建一批经济适用房,也就是安居工程,可是,他由于不了解情况,就包给了赵汉雄,结果,成了豆腐渣工程,当时,社会反响很大,郑书记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是,合同是购房户和赵汉雄签的,追究责任也该落到赵汉雄头上,郑书记只能负有决策不当或者监督不力的责任……奇怪的是,调查组并没有问这件事。” 这件事,李斌良已经从冯律师口中知道了,也亲眼看到了那片豆腐渣工程。对此,郑书记当然负有决策责任,可是,也确如明主任所说,主要责任在施工和监督单位,在赵汉雄…… 明主任的话在继续:“就因为那件事,郑书记和赵汉雄闹僵了,郑书记在大会上明确提出,今后,山阳的任何工程再也不得承包给赵汉雄,同时,还处处限制他的发展,打击他的违法犯罪行为,后来,赵汉雄在山阳呆不住了,只得把总部迁往白山。” 这件事也听说过,可是,此时听来,却使人产生新的联想。 林荫提出了李斌良心中的问题:“明主任,听你这么说,赵汉雄一定恨郑书记吧,他能不能报复郑书记?” “这……”明主任愣了一下,“太可能了。我认为,这调查组都是他鼓捣来的,是他组织人写的检举揭发信,要不,调查组为什么只调查别的,却不调查安居工程的事,因为这事牵扯到他!” 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明主任愤愤地继续说:“我认为,郑书记妻子和女儿被害一案,也肯定和他有关……对了李局长,上次……我是说,你第一次找我谈,我不是提出了马强可疑吗?其实,马强就是赵汉雄的人,马强的事他肯定有份,只不过,当时我有顾虑,不想说出赵汉雄,现在,我也不管那些了。” 李斌良和林荫对视一眼,没有就这个问题再发问。李斌良想了想,试探着又问:“或许,我们不该问,调查组还问您什么了,刚才,我们在门外听到您……” 明主任的脸“刷”地红了,但是,她很快镇定下来,垂着眼睛悻悻地说:“也没什么保密的,告诉你们吧。其实,你们也能想到,如今整人有两套招术,一是经济,二是作风。告郑书记的信里就有这么一条,说他和我有那种关系……” 原来是这样。李斌良有点后悔发问,想借机中断谈话,可是,明主任却毫不掩饰地说下去: “这种事,不清不白的,杀伤力最大了。有些事写得活灵活现,就好像我们俩怎么着了……可是,我也豁出去了,跟你们说点实话,我真的对郑书记有好感,他是个难得的好男人,我愿意为他去死,可是,我们之间真的没有那种事,如果真有那种事,我就是让他们告了也高兴,可是,我们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明主任说着又流出了泪水。 李斌良忽然想起苗雨说过的话,她说,明主任爱上了郑楠,看来,这是真的。女人真是了不得,在感情上太敏感了。 在明主任平息下来之后,李斌良和林荫抱歉地站起来,再三道歉致谢,然后向外走去。 走出县委大楼,李斌良和林荫互相看着,虽然都不说话,但是,都看出了对方内心的不平静。 案情好像明朗了:郑楠确有问题。 这个问题是:他和赵汉雄确有一种人所不知的特殊关系。 那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如果曹秘书说的是真的,那么,首先,郑楠就是在赵汉雄的帮助下当上的山阳县委书记。 林荫补充说:“帮助他的不止是赵汉雄,还有李权。” 李斌良:“他们勾结在一起,互相利用,可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反目成仇。” 林荫:“那个原因,极可能就是安居工程,赵汉雄为了捞取钱财,搞出个豆腐渣工程,败坏了郑楠的形象,引起郑楠的不满和愤怒。” 李斌良:“我看,不止这一个原因,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种人,不可能长期保持密切关系,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演变为势不两立的关系。” 林荫没有再说话,他用沉默表达了对这个分析的赞许。 “所以,”李斌良说,“恼羞成怒的赵汉雄就对郑楠实施了报复,雇佣杀手,杀死了郑楠的妻子和女儿。” 林荫仍然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赞许。 看来,曙光已经出现了。 “可是,”林荫说,“我们这都是推理,不是证据。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搞不清楚,郑楠到底知道不知道是赵汉雄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李斌良:“我看,他应该知道,他在女儿被杀后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应该就是赵汉雄打的。” 林荫:“如果真是这样,郑楠怎么会保持沉默,并还在暗中和赵汉雄来往呢?” 李斌良:“因为,他们已经紧紧地拴在一起,郑楠虽然知道了怎么回事,却既不能向公安机关报告,也无法进行报复。” 林荫不再说话。 李斌良叹息一声:“但愿,事实不是我们分析的这样。” 是啊,怎么能这样呢?郑楠——一个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书记,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到他的身上呢?不,不应该这样! 那种曾经有过的感觉更明显了,看来,他们侦办的绝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卷入到政治的旋涡中。而经验告诉他们,遇到这样的案件,一定会阻力重重,如果继续查下去,不知会扯出什么事情来,导致什么结局…… 一个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李斌良的,他拿出来看了看,一个陌生的号码,是谁呢?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谨慎地:“您好……” “是李斌良同志吗?” “是啊,请问您……” “我是山阳县纪检委,请您到我们这里来一下,可以吗?” “什么……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您来了就知道了。请问您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到?” 李斌良:“我就在县委大院,马上就过去。” “那太好了,马上来吧。对,来了请到三○二室。” 对方挂机了。 这…… 李斌良拿着手机,惊诧地把情况告诉了林荫。 林荫也有些奇怪:“山阳纪检委找你干什么?” 李斌良:“这……能不能是案件的事,或许,和省纪检委调查组有关……不对,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找你呀?” 林荫正要说什么,怀中手机突然响起来,急忙拿到耳边:“谷局长……对,有这事……好,知道了,我告诉他!”放下手机,对李斌良,“你快去吧!” 李斌良疑惑地指着林荫的手机:“谷局长说什么了?” 林荫:“他已经知道了纪检委找你的事,让我转告你尽管去,他们问什么,你可以如实回答。” 这…… 林荫不再理会李斌良的疑惑,说了声“我先走了”,就向院外的“三菱”走去。 李斌良想了想,只好转身向西侧的纪检委办公楼走去,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第十五章 可怕的真相 李斌良怀着忐忑不安又有些敬畏的心情,走进山阳县纪检委的小办公楼。 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不,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这个部门。真的,尽管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机关,可是,此前,他从没迈进过一步。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除了本机关的工作人员,出入这里的只能有两种人,一种是检举揭发腐败问题的,另一种则是涉嫌腐败等问题接受调查的。 那么,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李斌良不由反省起自己,可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出自己有哪些问题需要纪检部门过问的,何况,就是需要过问,也应该由江泉纪检委出面,而不是山阳。那么,他们到底为什么找自己呢?何况,在这种特殊的时候,省纪检委调查组在,据说,还有中央纪检委的人……莫非…… 莫非是省纪检委调查组找自己? 那么,他们又是因为什么找自己呢?是了解什么腐败犯罪的线索吗?对了,谷局长说,可以如实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可是…… 也许是一种错觉,李斌良进门后,感到里边的气氛也和机关不一样。楼里很朴素,也比较安静,多数屋门都紧紧地关着,有的屋门内有说话声隐隐传出,这越发使李斌良感到一种紧张、压抑和神秘。 没有人迎接他,看来,他们找自己不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斌良停下脚步,平静一下心情,向“三○二”门走去。 可是,在他还没走到屋门的时候,门一下被人推开了,一个人从里边走出来,热情地叫着他的名字:“斌良,你来了,快进来……” 于是,李斌良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身材结实,面庞棱角分明,目光锐利而热情,一双大手伸过来,马上把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他是谁?没见过呀,怎么对自己一副非常熟悉的样子?看上去,还这么亲近,这么热情,又这么真诚…… “三○二”办公室很宽敞,看上去好像是会客室,而室内只有男子一个人,他牵着李斌良的手走进来,把他让到一张沙发上坐下,然后热情地沏茶,让烟,非常高兴的样子。 李斌良疑惑地:“您……” 男子:“怎么,不认识我吗?对了,咱们没见过面,只通过电话。” 通过电话……什么时候的事? 男子:“想不起来了……三年前的事,这回想起来没有?” 三年前……和他通过电话……这…… 男子真诚而又调侃地看着李斌良笑着:“怎么,还没想起来?那是谁呀,给我打电话,说不想当副政委,只想当刑警……” 天哪! 李斌良猛地站起来,一把握住男子的手大叫起来:“赵书记……” 男子也放声大笑起来,握着他的手:“还行,没有忘记我这个后台!” “怎么能忘呢,赵书记,你怎么来了,你现在在哪里呀?” 三年前,李斌良曾经在困境中得到过这位当时的地委书记的关怀,可是,他们之间只用电话交流过,从未见过面,后来,问题解决了,李斌良也当上了副局长,这位地委书记也调走了,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可是,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正是从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上,使他感到了一个正直的党的领导干部是一种什么形象,并激励着自己做一个正直的人,努力的工作,也是他,使自己在面对种种不如人意的现实时,心灵中保留着一线希望,因为,他知道,上边还有赵书记这样的领导干部…… 可是,他一直没有见过他,尽管他想见到他,当面致谢,可是,还是没有见过他。因为,他一想到他是如此位高权重的领导干部,顿时就望而却步,另外,他也不愿意给人以攀龙附凤的感觉。后来,他就调走了,听说去了省纪检委,后来,又调往中央什么机关…… 天哪,难道,他就是中央纪检委派驻本省的那位官员?他原来是地委书记,正厅级,那么,现在起码是副省级了…… 不等他问,他已经做了自我介绍:“这两年,一直在中央纪检委工作,这次到山阳,听说你带着一个专案组在破案,就特别想见见你……怎么样,干得还不错吧,听说,当上副局长了,什么时候当局长啊?” 赵书记是随便说的,口气中还有调侃的味道,但是,李斌良却觉得难以回答。听上去,他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清楚,甚至连自己是局长的候选人都知道了。咳,想这个干什么,难道,你真的想走这条路往上爬?不,绝不! 于是,他只能笑而不答,反问赵书记找自己来有什么事。 赵书记嗔怪地:“怎么,我找你就一定有事?不能跟你叙叙旧?” 李斌良又笑笑:“赵书记,我知道您来山阳,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而且,您也一定很忙,所以,如果您有什么要问的,就直说吧,我一定有啥说啥!” 赵书记叹口气,点了点李斌良:“还真瞒不了你。好,说真的吧,找你来确实有事,但是,也确实想见见你,有叙旧的意思。可你这么一说,叙旧只好放一放了,先说正事吧!” 李斌良注意起来。 赵书记停了片刻,眼睛盯着李斌良:“斌良,我想了解一下你们专案组的工作情况……对了,我知道你们公安机关有保密规定,我并没有权力过问你们专案组的工作,可是,你们侦查的案件或许和我们调查组的工作有关,所以,我们必须知道这些情况,而且,已经和省公安厅打过招呼,对,市公安局谷局长也知道了……要不,让他先跟你说一说?” 李斌良急忙地:“不不,我已经接到谷局长的指示,您问吧。” 赵书记:“好吧,首先,我想知道,你们侦查的进展情况,都掌握了什么线索,你觉得能不能破案?” 李斌良想了想,坚定地回答说:“能,我们一定能破案,也必须破案,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重要线索,如果得到上级领导支持的话,应该在短期内就能取得突破。” “嗯……那太好了,那么,能把你们掌握的线索对我说说吗?放心,到我为止,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李斌良毫无保留地把专案组目前掌握的情况向赵书记做了介绍,包括对赵汉雄的怀疑,还有李权、郑楠等一些不正常的表现。他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如果能助一臂之力的话,将会使今后的侦查顺利得多,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他,取得他的支持。 在李斌良讲述的时候,赵书记注意地听着,并不时地在小本上记上几笔。在李斌良说完之后,他端详他片刻,忽然又提出一个问题: “斌良,听你这么一说,受害人……我是说山阳县委书记郑楠也有嫌疑啊。你再说说,通过你们的侦查,郑楠这个人怎么样?” 这……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李斌良边思考边说:“这……我不好下断言,不过,在调查中,群众对他的反映很好,他也确实表现突出,可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书记,可是……可是,目前看,他身上也有很多疑点难以解释,所以,不好对他进行评价。” “噢……”赵书记思考着又问起新的问题,“那么,你能不能说一说,他继续担任下届县委书记是否合适?” 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可是,李斌良只能实话实说,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赵书记,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山阳的百姓,听听他们怎么说。当然了,目前,他身上也确实有些疑点,让人有些不放心……不过,我个人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县委书记,如果他长期担任一个地方的领导,一定会做出突出的成绩,老百姓也能从中受惠。” 赵书记:“这么说,你认为他是个优秀的干部,应该继续担任现在的职务了?” 这…… 问题仍然难以回答。李斌良苦笑一声:“赵书记,您怎么和我讨论起这个问题了?那好,我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吧,我个人非常同情他,也期望他能继续担任县委书记,可是,我也觉得,如果他继续一如既往地干下去,恐怕也很艰难……”他被自己的话说动了,“他太另类了,尽管百姓支持他,可是,这对他的命运几乎没有任何意义……赵书记,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也搞不清楚,正好,我们唠到了这个问题,您说,在我们国家,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干部为什么这么难?” 李斌良还有很多话要问,可是,他还是停下来。 赵书记听后,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但是,脸上再也没有了轻松愉快的表情,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和严峻。他慢慢地说着:“斌良,你提出了一个非常沉重的问题,也是很多真正关心我们国家的人都在考虑的问题,可是,非常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有些问题的答案,是需要很多人去求索的,答案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 赵书记说完,眼睛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不想再加重他的沉重了,站起来:“赵书记,还有事吗?” 赵书记伸出手:“没了,再见,希望能经常听到你的消息,而且是好消息!” 二人再次紧紧握手。 走出山阳纪检委办公楼,李斌良长长地吁了口气。 想不到,和赵书记初次见面,居然像老朋友似的谈了那么多心里话,这让他的沉重中也产生一种兴奋。真是奇怪,有的领导,你和他一见面就感到亲近,就信赖他,愿意把心里话对他说;而有的领导,无论和他处了多久,也总是难以心贴心,甚至距之千里之外。 更奇怪的是,尽管和赵书记谈了如此沉重的话题,可是,他却没有泄气,反而觉得浑身增添了力量,他从他的身上吸取了力量。 大概,这就是一个正直的领导干部的作用吧。 但愿,赵书记这样的领导干部多一些,再多一些。 思考中,李斌良走出县委大院,忽然一声喇叭响,一台4700迎面驶来,停到他的身边,一个人从里边探出头来:“李局长!” 原来是孙铁刚。 孙铁刚:“李局长,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斌良含糊地:“啊,有点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孙铁刚脸上现出焦灼和气愤:“干什么?妈的,有人整我和郑书记,肯定是赵汉雄那王八蛋干的……” 李斌良:“孙董,你到底来干什么……是找纪检委?” 孙铁刚:“不是我找他们,是他们找我,说要跟我谈话,肯定是对着郑书记的,好,我正要找他们谈呢,非好好谈谈不可!” 孙铁刚说着欲开车走,李斌良急忙拦住,低下头小声地:“孙董,这时候,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据你所知,郑书记有没有什么问题?” 孙铁刚却不管不顾地大嚷起来:“有什么问题,我敢拿我的命担保,郑书记在我这儿什么事也没有,跟你说实话吧,一开始,我给他送过钱,可是,他说啥也不收,还说,如果我不拿回去,他就交纪检委。当时,我还以为他做戏,不收钱,会给我小鞋穿,谁知根本没有那回事,他全力支持我。真的,我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李斌良急忙制止:“孙董,你小声点。”钻进车里,坐到孙铁刚身后,“孙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小声回答。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怀疑是赵汉雄害的郑书记妻子和女儿,这些话,你跟郑书记说过没有?” 孙铁刚摇上窗子:“说过呀,可是,郑书记不信……他这人哪,哪儿都好,就是防人的心眼少,老是把人往好了想,那赵汉雄是个什么东西,我是知道的,他哪能想象得到哇?妈的,他不是人,没有人心,是人渣,我算看透他了,对付他,不能按常理出牌,他不是玩邪的吗?你对付他,也只能玩邪的……” 这……李斌良的心再次被触动:对付他,不能按常理出牌,只能玩邪的……他打断孙铁刚的话:“孙董,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跟赵汉雄玩过邪的吗?” 孙铁刚一愣,住了口,接着急忙支吾起来:“没……没有,我是说说,哪能来真的呢……哎,李局长,你还有事吗,我得去纪检委了!” 李斌良推开车门:“没事了,你快去吧!” 李斌良走出车外,孙铁刚按了一声喇叭,4700向大院内驶去。 李斌良注视着孙铁刚的车影消失,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向街道上走去。他心中生出一种感觉:孙铁刚确实有事瞒着自己,他可能在背后玩什么邪的,可是,到底他在玩什么,一时还不清楚。 快走到专案组办公室门口时,李斌良放慢了脚步。他忽然想到,林局长知道自己去了纪检委,必然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自己离开时,却忘记询问赵书记,和他的谈话能不能对专案组内的人说……可是,他一推开门就放心了,因为,林局长和秦志剑、邱晓明正在全神贯注地分析案情,根本没注意他。 秦志剑和邱晓明显然已经从林局长口中知道了在白山市委大楼里的情况,也知道了曹秘书、明主任及山阳县委办的秘书和文书的话,因为,他们都是震惊而沉重的表情。 秦志剑正在用思考的口气说着:“我早就说过,郑楠有点不正常,现在,我的感觉验证了。” 邱晓明:“这……怎么会这样,郑书记他……不可能吧……林局长,李局长,我们这可都是分析推理呀!” 林荫:“可是,我们的推理是合乎逻辑的,也是有根据的,如果我们按着这个方向追查下去,一定能找到证据……对了,我们去白山这段时间里,你们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邱晓明摇头:“没有。我们询问了郑书记的司机小丁,可他还是那套话,没有过硬的证据根本拿不下他的口供。再说,问了不一会儿,郑书记就打来电话,说要下乡,需要司机开车,只好放人了。” 李斌良:“事故现场勘查结果出来没有,怎么个情况?” 秦志剑:“因为油箱里有大半下子油,所以,火着得很大,车的各个部件也烧得厉害,看不出原形,所以,鉴定结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李斌良:“那他们下乡坐的什么车?还要小丁开车干什么?” 邱晓明:“听说,郑书记从哪个单位又借了台‘桑塔纳’。” 李斌良:“对了,郑书记不是进医院了吗?” 邱晓明:“啊,由于他们跳车及时,所以,除了几处磕碰,身上没受什么伤。” 林荫:“那么,你们分析过没有,这起车祸是怎么回事?” 邱晓明看了秦志剑一眼。 秦志剑:“看我干啥,又是让我说?说就说,我认为,这是一场戏。” 林荫:“戏?” 秦志剑:“对,他们感觉到,我们的侦查目标已经对准了他们,感到了危机,所以,就制造这样一起车祸,转移我们的视线!” 林荫和李斌良对视一眼,二人没有说话,但是,心里都赞同秦志剑的分析。 李斌良进一步提出问题:“马上就要开党代会了,省纪检委调查组也来了,他还下乡,可真是……他没说去了哪里吗?” 邱晓明:“没有,这话咱们不好问。” 李斌良担心起来:“林局长,郑楠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李斌良不是多虑,此时,郑楠真的出了点事,不过,这件事是他自己挑起的。 此时,他和小丁在一条僻静的乡间公路上,在一台“桑塔纳”车内。当然,这已经不是原来那台“桑塔纳”了。 小丁在驾驶,郑楠坐在副驾位置上。二人都沉默着。 突然,郑楠叫了声:“停。” 小丁把车停下来,不解地看着郑楠。 郑楠:“你给我开车多长时间了?快三年了吧,真辛苦你了。来,咱俩换换,我给你当一会儿司机。” 小丁犹豫了一下,只好下车,和郑楠交换了位置。 郑楠驾车向前驶去。他是后学的开车,技术不太熟练,小丁担心地坐在旁边紧盯着:“郑书记,小心……慢一点!” 郑楠驾车驶上另外一条路。 小丁不安地:“郑书记,你这是……” 郑楠:“咱们去昨天出事的现场看一看。” 小丁向倒视镜中看了一眼,恰好发现郑楠的眼睛也向里边瞥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对到一起,小丁吓了一跳,急忙把目光移开,望向车窗外。 车窗外边,是一道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岭。 郑楠:“小丁,你看,这里的景色怎么样?” 小丁:“挺好的,瞧,全是绿色,多美呀!” 郑楠:“人死后,如果能埋在这里,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小丁:“郑书记,你……” 郑楠:“没什么,我是随便说说。不过,山绿了确实是好事,过几年,树再高点,草再多点,咱们山阳的小气候就会发生良性的变化,这会直接影响到农业生产!” 小丁:“是啊,不过,这座山是您来以后绿起来的。那些年,滥砍盗伐,把好好一座山砍光了,变成了秃岭,您来之后,决定退耕还林,而且,不盲目栽树,而是向林业专家请教,采取养护的办法,让山岭自然恢复,瞧,才三年,就绿了。您要多干几年,咱们山阳变化就更大了!” 郑楠笑了一声:“看你平常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还是挺有数的。” 小丁:“郑书记,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早看出来了,您是个好书记,我愿意给您开车!” 郑楠:“是吗,那么,你觉得我这个县委书记还应该继续当下去吗?” 小丁急忙地:“应该,郑书记,您怎么说这话,您一定要当下去,您是山阳老百姓的福分哪!” “这是你的真话吗?” 小丁:“当然是真话,郑书记……” 郑楠打断小丁的话:“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害我?” “啊……” 小丁吓了一跳,浑身颤抖起来:“郑书记,你……” 郑楠:“是他们让你干的吧!” 小丁:“郑书记,你说什么呀……” 郑楠平静地:“我想,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一定是他们让你干的。” 小丁:“郑书记,我……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你什么都明白!” 郑楠突然怒吼起来,手使劲一拍方向盘,“桑塔纳”的喇叭发出两声怪异的叫声。 郑楠:“除了你,没人敢、也没人能破坏我的车。在出事前,我曾亲眼看到你收拾车,我问你在干什么,你说随便看看……快说实话,是不是他们让你干的?” “郑书记,我……你……” “桑塔纳”驶上一道高岗,前面是一道长长的弯曲的陡坡。这就是十里湾。 郑楠:“小丁,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也知道我的处境。我的亲人已经全被他们杀了,我的老母亲也因此离开了这个世界,现在,生活对我已经毫无意义,生命对我也已经毫无意义,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满不在乎地死去,包括现在。你知道,我开车的技术不高,如果你不说实话,它就会像昨天那样,栽进山沟,不过,我是不会给你跳车机会的!” 郑楠突然加速,“桑塔纳”飞速向坡下驶去。 “不要……”小丁惊呼起来,“郑书记,我说,我都说……” 郑楠车速不减:“快说。” 小丁:“您说得对,是他让我干的?” 郑楠:“说出他的名字,他是谁?” “赵汉雄,您知道……” 郑楠:“你为什么听他的?” 小丁:“我……当年,您还没来山阳的时候,我没有工作,跟着他混,后来,是他把我安排在县委小车队。” 郑楠:“然后,你就把我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报告,对吗?” 小丁:“对,可是,我不是情愿的……郑书记,我跟您说实话,昨天的事,赵汉雄说了,最好不让您死,又说,就是死了也没关系……郑书记,我真的不愿意这么干哪!说真的,您来之后,对我不是太有利,因为,给您开车不像跟别的领导,可以钻空子,或者借领导的光,通过修车什么的捞点钱,所以,我开始对您挺有意见,可是,我后来看出来了,您是好人,您真为老百姓办实事,其实,我也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当年,就是因为没有出路才跟着赵汉雄混的,我有些亲属也是普通百姓,他们都说您好话,我爸还以我给您开车为光荣,还告诉我一定保护好您的安全,不能让您出事,所以,赵汉雄让我干这事的时候,我也不想干,可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我就……您知道,我提前叫您跳了车,如果再晚几分钟,那就……其实,我当时完全可以自己跳车,不管您,可是……郑书记……我都说了,我对不起您……郑书记,您快减速,我死了不要紧,您不能死,山阳的老百姓需要您呀……” 小丁呜呜哭了起来。 郑楠的车速慢了,最终停下来:“别哭了,还是你来开车吧!” 小丁和郑楠换了座位,还在抽泣着。 郑楠:“开车吧,不过,你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小丁:“这……我平时和他直接接触不多,可是,我知道,赵汉雄和市委秘书李权挺好,我听他们背后议论过您,说您太坏,对他们不够意思,还说不能让您干长……对了,专案组来山阳以后,有一回,我听李权对赵汉雄说了一句:‘现在要加强团结,一致对外,绝不能让专案组顺顺当当查下去,要让他们摸不清头脑’……郑书记,我就知道这些,这里边到底有些什么内情,您知道吗?您爱人和孩子是不是他们害的呀……还有,前些时候,赵汉雄在江泉差点让人砍了,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郑楠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我一切都知道,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但郑楠知道,此时,专案组也完全清楚了。 破案就这样简单,当你没有线索的时候,就像在黑暗中打转,眼前一片漆黑,可是,一旦取得突破,各种线索就纷至沓来,曙光在前了。 就在李斌良和林荫、秦志剑、邱晓明破解着眼前的谜团的时候,胡学正一个电话打到林荫的手机上。 “林局长,头盔里的毛发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猜是谁的?” 大概是因为兴奋或者惊讶,胡学正的声音很大,李斌良坐在林荫旁边,也听得清清楚楚,耳朵立刻竖起来。 林荫:“你是说,在水中发现的摩托车和那个头盔吗?” 胡学正:“对,我们不是分析过,那可能是袭击赵汉雄的凶手骑过的摩托吗?你猜,头盔里的毛发是谁的?” 林荫:“谁的?” 胡学正:“高大昆!” 林荫:“谁?高大昆,他不是绑架李斌良女儿,后来被杀了那个罪犯吗?” 胡学正:“对,省厅的DNA检验后认定,头盔中的毛发和南平市公安局送检的高大昆的样材是同一个人,这就是说,南平发生的杀人案,袭击赵汉雄案件,还有绑架李局长女儿的案件,都是一个人干的,是高大昆干的。林局长,我们江泉的这个案子可以结了!” 这…… 听完林荫的复述之后,李斌良、秦志剑和邱晓明都惊讶不已! 秦志剑:“这不对头啊。我们已经基本确定,是赵汉雄雇佣高大昆杀害了郑书记的家人,也就是说,高大昆是赵汉雄手上的武器,他怎么会袭击赵汉雄呢?” 是啊,这不好解释。 邱晓明慢慢地:“这……高大昆能不能是两面杀手,我是说,不管是谁,只要给他钱,让他杀谁他就杀谁,郑书记知道了赵汉雄杀了自己的亲人,就再指使高大昆袭击赵汉雄……不,不可能,这么解释太勉强了。” 林荫:“对,这种可能性很小,如果郑楠知道是赵汉雄利用高大昆杀了自己的亲人,一定对他恨之入骨,杀了他还来不及,怎么会用他去杀赵汉雄呢?再说,郑楠这样的人,怎么能和高大昆这样的人结识呢?” 李斌良突然地:“我明白了,林局长,你分析得对,是郑楠杀了他,杀了高大昆。” 什么…… 几人目光都望向李斌良。 李斌良:“是这样,苗苗被绑架后,我曾经接到过郑书记一个电话,他听了情况后非常气愤,还骂了句什么,然后安慰我放心,说不会出什么事的。当时,我以为他的女儿也是被人害的,是跟我同病相怜,可是,后来,我女儿非常奇怪地被罪犯放了,还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具体地点,让我去接,再后来,就发现了高大昆的尸体……所以,我认为,极有可能是他杀了高大昆,救了苗苗。” 说到这里,李斌良心中生出一种安慰和感激之情:如果真是郑书记救了自己的女儿,就说明,他毕竟不是赵汉雄那样十恶不赦的坏人,或者说,他还是个好人…… 可是,好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好人怎么能和黑社会勾结,怎么明明知道亲人被谁害了而不报案,不复仇,反而阻止案件侦破呢?好人怎么能去杀人呢…… 他的心里,又生出深深的遗憾,他真的遗憾,甚至也很痛苦,为郑楠而遗憾和痛苦,而且又怀疑起来,这些事真的是他干的吗? 邱晓明:“这……不能吧,再怎么说,郑书记也不能去杀人哪,再说了,那天晚上,他就在山阳,怎么能去江泉杀人呢?” 秦志剑:“他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一定有人替他干。” 邱晓明:“那会是谁?小丁……不可能,那个司机还有谋害郑书记的嫌疑呢,怎么会替郑书记去杀人,再说了,就他那个小体格吧,也不像杀人的角色呀!” 秦志剑:“我没说是他,肯定还有别人,另外的人。” 可是,那会是谁呢?在郑楠的身边,没发现这样的人哪…… 林荫打断了秦志剑和邱晓明的争论:“算了,先不要争了,目前,我们所说的一切还都是推理,现在,我们迫切需要的是事实,是证据,我想,这个案件内幕一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大家研究一下,怎么能揭开这些秘密,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暴露在阳光之下!” 秦志剑:“是啊,下步怎么办呢?赵汉雄、李权、郑楠他们三个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秘密勾当。可是,怎么接近他们,摸清情况呢……” 邱晓明突然地:“哎,我倒想出一个途径。” 秦志剑:“什么,快说?” 邱晓明四下看了一眼:“哎,苗雨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秦志剑:“你装什么糊涂,她不是请假了吗,说有事出去一趟。” 邱晓明:“对,她是先打了个电话之后走的,好像去见谁了!” 秦志剑:“别绕了,你不就是想说,利用苗雨和李权的关系摸一摸情况,对不对?” 邱晓明:“可是,她的可信度如何,我可不敢乱说。” 林荫:“可是我敢说,苗雨绝对可靠……” 林荫说得不错,此时,苗雨正在跟踪李权。 其实,他们俩刚刚分开。当时,是她给他打的电话,先问他在哪里,他说在白山,可是,当她说有重要情况,必须向他当面汇报时,他马上改口说自己就在山阳,然后就约她见面,于是,她就上了他的车。 苗雨一上车,李权就焦急地问有什么事。 苗雨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对我说假话?” 李权一惊:“苗雨,我……” 苗雨:“你既然来了山阳,为什么偏说在白山,来山阳为什么不找我?” 李权暗暗松了口气:“这……我不是有急事吗,没时间见你,就……” 苗雨:“有什么急事?” 李权:“这……你真能刨根问底呀。这不是,明天山阳就要开党代会吗?我是市委派来的观察员,有些事得帮他们准备一下,所以很忙!” 苗雨:“那么,为什么我一说有急事要汇报,你就马上有时间了?” 李权:“你看……苗雨,这你还不理解吗?我是专案组的联络员,再急也不能不管专案组的事。快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急事?” 苗雨:“我们专案组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下一步要把郑楠作为重点对象进行侦查。” 李权:“这……他们怎么能这样做,何书记不是指示了吗……对了,他们这么做,抓到郑楠什么证据了吗?” 苗雨:“当然,他们在对赵汉雄盯梢的时候,发现郑楠和他暗中会面。” 李权大吃一惊:“啊……真的……他们还发现什么没有?” 苗雨不出声了。 李权着急地:“苗雨,你怎么不说话了,快说,他们还发现别的……别的什么没有?” 苗雨仍然不语,李权更为着急:“哎呀苗雨,你急死我了,快说呀,他们还发现别的什么没有?我是说,他们在监视的时候,除了发现郑楠和赵汉雄见面,还发现别的什么人没有?” 苗雨终于慢慢开口:“恐怕,是发现了!” 这回,轮到李权不开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这……他们发现了谁?” 苗雨:“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李权:“苗雨,你是说……” 苗雨把眼睛望向车外:“你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 李权怯生生地:“我……我怎么知道?” 苗雨慢慢把眼睛掉过来,盯住李权端正的面孔:“那个人就是你。” “这……我……苗雨……” 李权的话再也不能连贯了。 苗雨盯着李权:“看来,这是真的了?会上,研究到这个问题时,秦志剑无意间把你的名字漏出来,立刻被林局长和李斌良制止了,我就觉得这里边有问题。后来散会了,我离开后,他们几个仍留在办公室里,我就隔着门听了听,他们几次提到你的名字,好像说你曾经和赵汉雄秘密见面……我以为听错了,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我错了,你骗了我?” 苗雨盯着李权的眼睛,李权忽然镇静下来,说话也不结巴了,迎着苗雨的目光:“这就是你给我打电话,要汇报的急事吗?” 苗雨:“对。” 李权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对,确实有这事,你怎么看这件事?就是我和赵汉雄见面的事?” 苗雨:“我想听你的解释。” 李权冷笑着:“我的解释很简单:我确实和赵汉雄见过面,我是为了摸他的底细。因为,最近一个时期,关于郑楠亲人被害的有关议论传到市委领导耳中,认为他有重大嫌疑,所以,我奉领导之命,和他见面,澄清一些问题……这就是我的解释,也是我和赵汉雄见面的原因。” 苗雨把脸转向他:“这……真的?你没骗我?” 李权的冷笑变成了真挚的笑容:“苗雨,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其实,这件事是保密的,本不该让你知道,可是,我不想让你怀疑我,所以,不得不对你说了实话,希望你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苗雨盯着李权片刻,眼睛垂下来:“现在,我也无法辨别真假,可是,我宁愿希望这个解释是真的,我不希望你卷入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中去。”想了想,“不过,我也不隐瞒,最近,我也听到些议论,说你和赵汉雄关系非同寻常。” 李权:“是吗?这个问题我就不解释了。不过,请你放心,无论我和他有什么关系,也绝不会卷入到他那些违法犯罪活动中去,他是他,我是我,明白吗?”改变成气愤的语气,“想不到,专案组成立这么长时间,破案没什么进展,却监视到郑书记身上,监视到我这个联络员身上了,我要向市委领导反映他们的问题,他们这是居心叵测,他们要搞乱白山……对了,苗雨,你还有别的事吗?” 苗雨摇摇头:“没有了,就这些。” 李权:“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感谢你向我提供了这些情况,今后,你要继续注意他们,有什么新动向随时通报给我……这……我还有别的事,你出来这么长时间,别引起他们怀疑,先回去吧,咱们换个时间再见面,好吗?” 苗雨:“你不送我回去?” 李权:“这……让他们看见不好,你自己回去吧!” 苗雨慢慢下车,李权看着她上了一台出租车,这才调头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可是,他没有看到,他刚刚离开,苗雨就从出租车上跳下来,拦住另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对司机说:“快,跟住前面那辆车!” 在苗雨的指挥下,出租车不远不近地跟在李权轿车的后边。 她的心情紧张而激动,同时,也充满了仇恨。 其实,在她和他第二次见面后,林荫就找她谈了话,指出李权的可疑。当时,她受情绪支配,还以为林荫是为了撮合她同李斌良发展关系而这样做,甚至还和他吵了起来。 可是,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在情绪过去后,她很快就明白林荫说得有道理:是啊,专案组的情况外人是怎么知道的,罪犯为什么总是抢在专案组的前面?肯定有人泄密,而自己确实对他说过一些情况……看来,他骗了自己,他在利用自己。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怒火喷涌,刚才,要不是林局长事前反复嘱托: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能暴露,恐怕她早就爆发了。 如果说,她最初是受他利用的话,那么,按照林局长的安排,她很快就开始利用他了。上次,她就有意向他泄露说,专案组怀疑郑楠和赵汉雄有问题,逼他们行动,结果,发生了李斌良女儿被绑架的事……对,那件事一定与此有关。现在,她又按林局长的指示,故意把他和赵汉雄、郑楠之间的关系点给他,也是为了逼他们做出反应。 他果然有了反应。他这是去哪里呢? 很快,车驶到了城郊,前面,出现一个处所:这是一个大院,一圈高高的围墙将其圈起,院内,有一幢四层楼房,楼房上方有六个金属大字: 汉雄集团公司 对,这就是汉雄集团公司的总部。赵汉雄已经把总部移往白山,山阳的总部就冷落在这里。 苗雨在出租车里看到,大门有人把守,李权的车驶到大门外,大门缓缓打开,他的车迅速驶入,铁门又缓缓地关上。 苗雨对司机:“开过去!” 出租车从汉雄集团总部大门外驶出一百多米,苗雨要司机停车,交了车钱跳下去。 出租车司机不解地看了看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里下车。可是,他没有问。这年头,少管闲事为好。他一声不吭地驾车向远处驶去。 苗雨借着路旁青纱帐的掩护,绕向大院的后边。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穿着一身休闲装,脚下是一双合脚的平底运动鞋。她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大墙。 大墙足有一米八十,超过了她的身高。她看了看:应该能爬上去。 还好,这里没有人影,她四下看了看,咬着嘴唇,后退了几步,猛然向上一蹿,用手扒住墙头,慢慢把身子攀了上去。 院内很荒凉,看上去,好久没人收拾了,靠墙处,长着高高的蒿草,正好隐蔽起她的身子。 她躲在蒿草中向前观察着。 院子很静,看不到一个人影,眼前是楼的后身,更显得荒凉。 苗雨悄悄向楼房靠近。 来到楼房的外墙,仍然没有什么动静。苗雨大着胆子伸出手,动了动一扇窗子,发现它居然没有在里边插上。 冒险欲望油然生出,她打开窗子,小心地跳进楼去。 楼内也很静,一个个房间的门都锁着,看得出,这里确实已经荒废了。苗雨小心地一点点向前移动,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在她无声地来到楼梯下的时候,听到了一点声音,是男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在二楼。 她想了想,咬着嘴唇,一点一点向二楼移去。 上了二楼,声音更清楚了,就在旁边不远的房间。苗雨一点一点凑过去,抑制着急促的心跳和呼吸,贴在门旁。 里边的声音传出来: “如果我当不上县委书记,你们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办!” 是郑楠。 “哎,姓郑的,咱们可有约在先,要服从选举结果,选上你,你就继续当你的书记,选不上那就怪不着我们了!” 是赵汉雄。 郑楠愤怒地:“放屁,有约在先?你们遵守约定了吗?你们说过,要支持我的工作,绝不给我捣乱,可是,你们却制造车祸,想干掉我灭口,你们承认不承认?” 赵汉雄:“这……姓郑的,你别胡说八道,这是为了迷惑专案组的,我要真想杀你,你早完了!” 郑楠:“可是,那是谁说的,我死了也没关系!” 赵汉雄:“这……我……” 郑楠:“怎么,不承认?是不是让小丁来跟你对质啊?” 赵汉雄:“小丁都跟你说了,妈的,这小子,我饶不了他!” 郑楠:“我警告你,小丁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就找你们算账,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在乎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赵汉雄:“你……你……” 又一个声音响起:“哎,郑书记,赵大哥,别扯远了,还是说这次换届的事吧。郑书记,咱们当初确实有约定,要服从选举结果。” 正是李权的声音。 郑楠:“可是,你们在影响选举,破坏选举,如果正常选举,我有把握选上,可是,你们这些日子一个劲儿地跟我捣乱,先制造沙场的事故,给我抹黑,想把我弄下去,现在,又在背后收买、威胁代表,不让他们给我投票,还写诬告信,搬来省纪检委查我,这样,我当然选不上!” 赵汉雄冷笑着:“这就只能怪你自己了!别忘了,你是现任县委书记,而且,已经干了三年,如果你真的交下了代表们,我一个黑社会怎么能把他们买动?还不是你不会做人,得罪了他们?” 郑楠:“我为了干好工作,当然要得罪人……” 赵汉雄:“哎,这就对了。你既然明白,还装什么清官?你嘴上挂着的老百姓能给你投票吗?给你投票的是你使用的干部,是我这样的人……可你却不识时务,和我这样的人对着干,我们能选你吗?实话跟你说吧,你的官运就掌握在我的手中!” 郑楠:“你……” 赵汉雄:“我怎么的?我说的是实话。你的命运就掌握在我和李兄弟的手中。我们可以让你上去,也可以让你下来。你要想稳稳当当地坐住宝座,就得听我们的,这样,你才能干长。你不信?假使白山没有我和李兄弟,你这样干下去,也肯定干不长。告诉你吧,这次换届,你肯定得下去,而李兄弟则前程远大,我呢,官是不想当了,可是我要发财,发大财,钱多了,说话也照样好使。别说你,谁也别想阻挡我!” 静默片刻,郑楠冷冷地:“你们是在逼我破釜沉舟!” 赵汉雄冷笑一声:“破釜沉舟又能怎么样,不就是把我的事抖落出去吗?不就是告我杀了你的老婆闺女吗?可是,你有证据吗?” “你……我跟你拼了!” 郑楠扑向赵汉雄,李权慌忙将他拼命拉住:“郑书记,别这样……赵哥,你把嘴闭上吧!” 赵汉雄哼了声鼻子,不再开口。 郑楠:“赵汉雄,你别太狂了,你还没有把天全遮住。别忘了,我是县委书记,我的妻子和女儿被杀,已经引起上级足够的重视,专案组那几个人你也看出来了,林荫,李斌良,秦志剑,都不是好惹的。你不是说我没证据吗?那好,我现在就去找专案组,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 郑楠脚步咚咚地向门口走去,李权急忙阻拦:“哎,郑书记,你消消气,别听他胡说,你……” 郑楠理也不理,一把拉开门,向外走去,李权紧跟在后。 郑楠走出门,停下脚步,回头对李权仇恨地:“你也不是好东西!” 李权不得不把声音放大:“郑楠,你可别胡来,这样,首先完蛋的是你,你会身败名裂,会进监狱,你听见了吗?” 郑楠的脚步变得犹豫起来。他当然听见了。 可是,他仍然没有回头,继续向楼下走去。 李权也没有再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郑楠不会向专案组说的,如果他真这样做,那么,首先完蛋的是他。别说当县委书记,恐怕,连个普通人也当不成。 他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急忙回过头,不由吓了一跳。 他看到了苗雨的脸庞。 可是,苗雨只能看着他,却无法说话。 因为,她的嘴被不干胶封住了,两只手臂也被人扭到背后并被捆绑起来。 扭着她手臂的是大刚子和冯健男。 大刚子舞弄着从苗雨身上缴获的手枪:“她在偷听!” 冯健男:“是我发现的!” 冯健男说着,向李权炫耀了一下苗雨身上翻出的手机:“带录音的……现在归我了。” 冯健男关掉苗雨的手机,揣入自己怀中。 李权:“这……快,把她推进去!” 苗雨被冯健男推进屋子,也就是郑楠刚刚离开的屋子。 李权拉住大刚子:“你们搜过没有,还有没有别人?” 大刚子:“没有,我在大墙外转了两圈,没有一个人影,就她自己。” 苗雨的心虽然狂跳不止,可是,并不十分害怕,因为李权就在跟前,他不会让他们把她怎么样的,她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表演,看看他们都是什么货色。 正像她判断的那样,赵汉雄绕着她转了两圈,什么也没说,对李权摆摆手,意思是由他发落。 李权走近苗雨,现出痛苦的神情:“苗雨,你在跟踪我?” 苗雨没有说话,因为她不能说话,只能愤怒地呜噜着。 李权这才想起扯下她嘴上的不干胶。 赵汉雄对苗雨提示着:“你放明白点啊,我这个院子,方圆二里之内没有人家,大门外的公路离这里还有一百多米,所以,你愿意喊就喊,可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苗雨没有喊。 李权重新发问:“苗雨,你在跟踪我?” 苗雨:“对。” 李权:“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苗雨:“今天。” 李权:“今天?” 苗雨:“对,今天,你一反常态,向我要完情况,就急着离开,我让你送我你还不送,所以,我……我怀疑……” 李权:“你怀疑什么?” 苗雨:“我怀疑你去见另一个女人。” “你……” 李权一下愣住,赵汉雄却在旁哈哈笑起来:“李老弟,你行啊,搞的女人脑瓜儿可真够快的,撒谎连稿都不用打!” 苗雨:“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话,我怀疑你有别的女人。李权,你不要听他的!” 赵汉雄:“对,李老弟,你不用听我的,这事由你做主,你愿意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对了,你怎么说来着,爱情,她是你的爱情,是吧,我得出去,不能影响你们谈情说爱!” 赵汉雄说着冲大刚子和冯健男一挥手:“都跟我出去!” 室内只剩下苗雨和李权。 苗雨看着李权:“你还看什么,还不快放开我!” 李权痛苦地看着苗雨:“苗雨,你都听到什么了?” 苗雨:“我……我什么也没听到。” 李权:“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 苗雨…… 李权仍然痛苦地盯着苗雨:“苗雨,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要跟踪我,你这是逼我……苗雨,你别怪我,我真的不想……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对不起了!” 李权说完,最后看苗雨一眼,痛苦地一跺脚,向屋外走去。 苗雨愣了一下:“李权,你干什么去……”她拔腿向外追出,可是,两个人从外边冲进来,一把揪住她,猛地关上门。 还是大刚子和冯健男。 苗雨看着二人:“你们要干什么,我是警察!” 二人望着苗雨不说话,片刻,大刚子冷冷地:“你别怪我们,是赵董要我们这么做的。” 恐惧的感觉突然从天而降,苗雨感到了自己面临的巨大危险,突然开口大叫起来:“李权,李权,你快来……” 李权和赵汉雄已经走到楼下,正在往楼外走去,这时,苗雨的喊声传出来,李权不由停下脚步,转过身。 苗雨的喊声:“李权,你快来救我……” 李权望向赵汉雄:“赵大哥……” 赵汉雄:“怎么,你想放了她?你说话,要是想放,我马上就放。” 李权向楼上望了望,叹息一声:“算了,我听大哥的!” 赵汉雄:“这就对了。听大哥的没错,什么爱情,都是骗人的,凭李老弟你的人才,将来当上大官,什么女人找不到?” 是啊,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是政治前程,爱情虽然美好,可比较起来,它终究是次要的,只能这样了! 李权这么想着,随着赵汉雄拔腿向外走去,这时,他怀中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急忙拿出来看了看,疑惑地:“谁呢?” 赵汉雄:“我猜猜……一定是专案组。接,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李权想了想,把手机放到耳边,语调平静地:“喂……” 是李斌良的声音:“是李权同志吗,我是专案组的李斌良,请问,苗雨和你在一起吧!” 李权:“没有啊?我们分手好一会儿了,她打出租车回去了,怎么,她出什么事了吗?” 李斌良:“不知道,她出去见你之后,一直没回来,刚才给她打电话,她又关机了……” 李权:“怎么会这样?她会不会出事啊,你们一定要找到她,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啊,我还有别的事,再见!” 李权放下手机,担心地看着赵汉雄:“他们知道她来见我了。” 赵汉雄:“那又能怎么样?证据呢?咱们走!” 李权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向楼上示意了一下:“赵大哥,你打算怎么对待她……” 赵汉雄:“这你就不用管了,由他们俩处理吧,反正不能留活口。走吧,别想她了,就当你从来不知道她这个人!” 李权叹息一声,随赵汉雄向外走去。 这时,楼上已经没有了她的声息。 楼上的房间内,苗雨已经重新被堵上了嘴巴。 大刚子对冯健男:“大哥让咱们俩照量着办,你说,该怎么处理她?现在就动手?” 冯健男:“不行,哪能在这里动手,那不是找麻烦吗?我看,等天黑了,把她弄到野外没人的地方去,她就归咱们了!” 大刚子:“小冯子,你什么意思?想乐和乐和……哎,平时你他妈的挺规矩的呀,那回,我出钱,带你去逍遥宫打小姐你都不去,今儿个怎么了?” 冯健男:“小姐们能和她比吗,她不但长得漂亮,还是警察,比那种女人强多了!” 大刚子:“你小子,还挺挑拣的呢……不过,这种事得先可大哥来对不对?” 冯健男:“那是当然,不过,大白天的,不方便,咱们先把她押到地下室去,等天黑了,随大哥的便!” 大刚子:“好,就听你的!” 冯健男猛地一推苗雨:“走!” 苗雨没有防备,脸猛地撞到墙上,流出鼻血来。她现在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绝境,不由浑身发起抖来。可是,她只能用心灵来呼救,令她奇怪的是,她首先想到的呼救对象居然是李斌良。 第十六章 血色黎明 李斌良和林荫、秦志剑、邱晓明在疯狂地寻找苗雨。 林荫已经把苗雨的真实情况给大家做了介绍。原来,他早在那次和苗雨谈话时,就把她说服了,并决定将计就计,让苗雨靠近李权,摸他们的底细,并故意透露一些信息给他们,起到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的作用。李斌良后来也知道了这个情况,只有邱晓明和秦志剑还蒙在鼓里。现在,他们知道了怎么回事,也很高兴。 可是,苗雨却不见了,她迟迟没有回来。 首先着急的是李斌良,他最先提出给苗雨打电话,可是,拨号后,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的声音。 他以为拨错了号码,又拨了一遍,回音依然如此。 他又连续拨了三遍,依然如此。 他非常着急,从林荫要了李权的手机号码,又颤抖着手指给他拨了电话。 可是,李权却一推六二五。 李斌良更加焦急,他在心中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千万不能让她出事,千万千万,老天保佑…… 这时,他忽然发现,她对他原来如此的重要,她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缕阳光,是那样的明丽,在前面吸引着他,召唤着他,给他以光明,给他以希望,他不能失去她,绝不能…… 可是,她在哪里? 再打苗雨的电话,依然如故。直觉告诉他:苗雨出事了。 她会在哪里? 再给李权打电话,他同样表现得很焦急,可是,回答却仍然是一无所知。 怎么办? 林荫也坐不住了,专案组四个人兵分两路,上街去寻找,可是,仍然没有她的影子。林荫又找到老曾,调动全局民警行动,寻找苗雨。 可是,直到天黑,还是不见苗雨的影子,也没有她的音讯。 晚饭也吃不下去了,个个心急如焚,又想不出好办法。 老曾一脸急迫地走进来:“林局长,着急没用,该吃饭吃饭,下边的弟兄们还在忙着,会找到她的……” 秦志剑不满地:“会找到的,找到的是什么,是活人,还是尸体?” 李斌良心一紧:秦志剑怎么这么说话?太不吉利了! 林荫:“这么盲目找不行,咱们得分析一下,她会在哪里?” 秦志剑:“能在哪里,我看,那位联络员,苗雨是见他后失踪的。” 李斌良觉得秦志剑的说法有道理,这个李权确实可疑。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不具操作性,如果没有证据,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可以进一步分析,李权来山阳,跟谁接触过? 李斌良话一出口,大家立刻同时想到两个人。 赵汉雄,郑楠。 林荫想了想,对老曾:“曾局长,你跟赵董挺不外的,替我们打听一下!” 老曾:“这……我跟他,也就一般化,表面上热热乎乎,其实,他也不买我的账……行,这种时候,我不能讲价钱,既然林局长信着我,我就给他打个电话看看。” 老曾拨通赵汉雄的电话,寒暄了好一会儿才扯上正题:“哎,赵董,有个事儿,随便跟您说一下,您知道市局专案组在我们局吧,现在,他们一个女组员没了,怎么也找不着,我这责任可大了,您能不能帮我找找……哪里哪里,我哪能怀疑您,只是随便说说……那就这样吧……好好,改日见!” 老曾放下电话,对林荫和李斌良:“你们听见了吧,我算得罪他了,张嘴就骂我不该怀疑他。不过他也说了,让手下的弟兄们注意点,发现苗雨的影子就告诉咱们!” 李斌良不觉得失望,因为,他根本就没抱希望,而且…… 而且,他忽然产生一个想法:苗雨会不会落到赵汉雄的手里? 想想吧,苗雨本来去见李权摸情况,可能发现了什么,然而,李权和赵汉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他们也可能发现她发现了什么,于是…… 李斌良的心向无底深渊沉去。 他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对林荫:“林局长,给郑书记打电话问问吧!” 林荫想了想,拨通了郑楠的手机。 “郑书记,是我……您忙着呢……嗯,有点事,实在没办法,跟您说一下。是这样,我们专案组那位女同志不见了,不知您见过没有?” 李斌良竖起耳朵倾听,郑楠惊讶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谁失踪了,你们专案组的女同志?有这种事……” 完了,他肯定也是一无所知。 不过,郑楠放下电话之前,有一句话给了李斌良以希望:“妈的,这帮坏种……对不起,我是骂那些绑架她的罪犯,这可怎么办,你们抓紧找一找,有什么新情况告诉我一声!” 给李斌良希望的是郑楠的那句骂人话。记得,自己的女儿被绑架后,他给自己打来电话时,也骂了一句类似的话,后来,女儿就转危为安,回到自己的怀抱。 但愿,这回也能发挥那种神奇的力量。 可是,他想错了。 此时,郑楠正在自己的家中。他放下林荫的电话后,立刻在手机上拨了一个号码,对方也很快接了。 郑楠:“你马上把她放了!” 赵汉雄:“你说什么呀?” 郑楠:“你清楚。我再说一遍,你马上把她放了,非让我废话吗?我说的是专案组那位女同志,她肯定在你的手里。” 赵汉雄:“这……这是哪儿的话呀,我根本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郑楠:“那你是故意装糊涂。我命令你,马上把她放了!” 赵汉雄:“你命令我?你算个屁呀!对,她是在我手里,我就是不放,你能怎么样?” 郑楠:“你知道我会怎么样,在你们绑架李斌良的女儿时我就说过,现在,我再说一遍同样的话,如果你不放了她,我就把一切都坦白交代,咱们玉石俱焚,一起完蛋!” 赵汉雄:“你愿意分就分,我就是不放!”声音缓和了一点,“郑书记,我告诉你吧,我们谈话时,她就在门外,而且录了音,如果放了她,会是什么结果,你想过吗?” “这……” 郑楠愣住了。 赵汉雄:“怎么样,你还想让我放她吗?告诉你,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没有办法。这不只是为我,也是为你。她和姓李的那个小崽子不一样,那小崽子还小,也不知道背后都有谁,她也只见过高大昆,没见过别人,就是想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我就答应了你,还替你除去了那个杀死你女儿的凶手,也算替你报了仇。可这回不行,她是个活生生的大人,是专案组的成员,她完全掌握了咱们的情况,放出去会有我们的好吗?那时候,就是你不分,咱们也都得完蛋!” 郑楠再也说不出话,无力地把手机放下。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郑楠迟迟没有回音,专案组四人等不及,又出去寻找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只好再次回到办公室坐等。 片刻后,李斌良实在忍不住焦急,再次拨了手机。 “您好,请问您……” 是郑楠的声音。李斌良急忙自报家门,然后试探着问:“郑书记,您……打听到苗雨的什么情况了吗?” 郑楠沉默片刻:“这……实在对不起,我打听过几个人,可他们都不知道。非常抱歉!” 李斌良不甘心地:“郑书记,您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郑楠:“这……斌良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并没有见过你们那位女同志,只能帮助打听一下,能有什么好办法呀?” 李斌良低声地:“啊,对不起,我说走嘴了,谢谢您,再见!” 李斌良无力地放下电话,心中生出一个字眼儿:“完了。” 真的完了?苗雨真的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不…… “绝不……”李斌良下意识地说出声来。 林荫:“斌良,你在说什么?” 李斌良清醒过来,对林荫:“林局长,我们不能这样坐等,绝不能让苗雨……” 他说不下去了。 秦志剑愤怒地使劲一拍桌子:“对,咱们不能坐等……我看,应该找赵汉雄和郑楠,把盖子揭开,这种时候,再捂下去也没意义了!” 林荫摇摇头:“不行,山阳党代会明天就开,郑书记还要做报告!” 邱晓明声音低沉地:“对,听说,党代会还要邀请一些党外人士列席参加,赵汉雄就在其中,这种时候,咱们根本没法动他们。”停了停,“不过,现在有很多传闻,说郑楠有可能在这次会议上被选下去,也许,在会议结束时,他就不再是县委书记了。如果那样,就可以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了。” 几人听了这话都一怔,思维也暂时从苗雨的事情上转移过来。秦志剑又一拍桌子:“什么,郑书记要选下去?为什么?我记得,党代会是等额选举吧,凭郑楠的威望,怎么能选下去呢?” 邱晓明苦笑一声:“他的威望只在老百姓中间,而选他的是‘代表’,其中有很多是他得罪过的人,所以,选下去也很正常。”叹息一声,“现在就这样,好的领导干部反而干不长,那些不怎么样的,却能稳稳地坐在宝座上,因为他满足了那些选他的人的利益。不但山阳,整个白山地区各县市都在陆续换届,所以,这些日子很多人都睡不好觉,都在紧着活动啊!” “活动。” 李斌良咀嚼着这个字眼。这些年,它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们的口头和心里,特别在提拔任用干部问题上。如今,凡在官场上混并有所进步还要掌握实权的人,有几个不在“活动”呢?这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不论是腐败分子也好,廉洁向上,想干一番事业的干部也好,凡要上进,无不“活动”,可是,这个活动不是如何把工作干出成绩来,让人民群众满意,而是在运用“政治经济学”,找门路。就是那些确实正派、有能力、有政绩的干部也不敢在这方面掉以轻心。 就说你身边的人吧,刘新峰在为保住自己的职位而活动,听说,谷局长也在活动去省厅,林荫也说过,有人让他活动接谷局长的位置,他虽然说没有活动,可到底是不是这样也不能完全相信,还有,老曾在活动,邱晓明在活动,秦志剑虽然没活动,可是,心里恐怕也在活动。包括你自己,不是也有人劝你活动活动吗?你是因为没有路子、没有关系、也没有钱、没有时间才一直没活动,如果具备这些条件,也难保你不去活动。现在,一说到提拔任用,人们首先考虑的就是如何活动,而不是通过自己的工作被发现……不,这不怪他们,存在决定意识,现在,单靠工作成绩得到提拔重用的能有几人?不能说没有,比率和可能性都太小了,或者,说是特例,譬如自己吧,是因为有了三年前破获铁昆杀人案的机遇,救了后来的县委书记刘新峰,才当上了刑侦副局长,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敢保证有今天的位置吗…… 不……你怎么想起这些来了,一想心情就不好,不要想了,还是想想迫在眉睫的事吧,想想苗雨在哪儿吧,他们愿意活动就让他们活动去吧,只要苗雨能平安归来就好……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李斌良的,他急忙抓起来,放到耳边。 传来的是吕康的声音:“李局长吗?我有个重要情况要汇报。” 李斌良:“说!” 吕康:“我们查到了一个线索,电话里说不清……” 李斌良:“马上来,我在办公室等你!” 很快,吕康和一个中年男子,匆匆向楼内奔来。 吕康把中年男子介绍给四人:“这位是薛师傅,开出租车的,我们在走访时碰到他,他提供了一些情况……薛师傅,您说说吧!” 这位薛师傅正是把苗雨拉到城郊的出租车司机,他迅速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李斌良振奋起来:“你是说,苗雨……我是说你拉的那位女同志,她在汉雄集团公司总部附近下了车?” 薛师傅:“是啊,当时我还有点纳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这里下车干什么……只是不知她是不是你们找的人?” 李斌良:“是,一定是,太谢谢你了!” 吕康和出租车司机刚一离开,李斌良就转向林荫:“林局长,我建议立刻集中警力,对汉雄集团公司总部进行搜查!” 林荫也很激动,不停地踱步,可是,却不能做出决定。 李斌良着急地:“林局长,还犹豫什么哪,救苗雨要紧!” 林荫:“可是,我们要搜查的是汉雄集团,需要办法律手续不说,如果搜不出什么,弄不好会引火烧身!” 李斌良:“那也顾不上了,苗雨肯定去了那里,被他们抓了起来!” 林荫:“可是,他们还能继续把她藏在那里吗?如果贸然行动,走漏了风声,不但救不了苗雨,反而会害了她!” 这话一下提醒了李斌良:是啊,如果是他们绑架了她,那就一定是豁出去了,若惊动他们,他们为了保密,极可能马上动手杀害她……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坐等吗? 林荫:“这样吧,晓明,我马上向谷局长汇报,你和老曾联系,办理搜查证,随时准备行动,但是,消息不能扩散,一定要注意保密!” 邱晓明:“是!” 邱晓明匆匆走出办公室,林荫则把手机放到耳边。 这时,李斌良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还是吕康打来的,他急忙放到耳边:“吕康,又有什么事?” 吕康的声音:“李局长,我想,这事肯定和赵汉雄有关,我的同学冯健男给他当保镖,我刚才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虽然说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他的口气有点不对头,我要和他见面,被他拒绝了。我觉得他们很可疑,希望你们尽快采取行动。” 怎么行动?现在就在行动,可是,是不是太慢了,太晚了…… 不行…… 李斌良不敢再想下去,也无法坐等下去,他转了一圈,忽地向外走去。 秦志剑:“斌良,你干什么去?” 李斌良:“我出去走走!” 秦志剑:“这……你等等我!”看着林荫,“林局长……” 林荫一边对着接通的手机说话:“谷局长,我有重要情况要向你汇报……”同时,又对秦志剑向门外挥了挥手。 秦志剑:“是。” 秦志剑也向外奔去,可是,当他走出公安局大楼时,已经不见了李斌良的身影,专案组那台“桑塔纳”也不见了。 李斌良驾着“桑塔纳”很快来到城郊,来到这个曾经来过的地方。望着前面那黑乎乎的处所,他产生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说真的,他完全是下意识地钻进车里,驶上街道的,也完全是下意识地向前驶去,却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是命运的指点和召唤?! 那就不要迟疑了。 他望着前面的汉雄集团公司总部,那里一片黑暗,隐约的一圈围墙,拔起一幢高高的楼房,一片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可是,苗雨可能就在里边,就在这黑暗死寂之中,他必须救出她。 不能等了,必须马上行动,再等下去,恐怕就更晚了,或许,就在等待的时间里,她的生命会随风而去。 而此时,她或许还活着,或许还在人世,或许正在期盼着他们去救援,而他居然还在等待批准…… 一切,都去他妈的吧!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苗雨,我来了。 李斌良潜入了路旁的田地,隐蔽着向前移动,并很快来到围墙下。他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动静,即双手扒住墙头,纵身攀上去。 眼前是黑乎乎的大院和黑乎乎的楼房,依然没有一点动静,也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李斌良小心地溜下墙去,并迅速隐蔽着潜到大楼的后墙。 还是没有动静。 他轻轻地动了动窗子,奇怪,窗子居然打开了。 李斌良小心地从窗子潜入楼内。 李斌良完全没有想到,此时,他的行动路线,他的动作和此前苗雨的行动路线和动作完全相同。 因为晚上曾经出去寻找过几次,所以,他的怀中揣着手电。现在,他把它拿了出来,但是,没有打亮,而是潜伏着身子向前慢慢移动,并凝神倾听着。 没有一点动静。 他又拔出手枪,轻轻地打开保险,继续摸索前行,摸过一个个紧锁着的房门,摸索到一个楼梯跟前。他想了想,小心地摸上了二楼。 还是没动静,他顺着走廊摸索,小心地试着经过的每一个屋门。 一个屋门经他的手一推,突然开了。 他急忙闪身在门旁,把枪口对准了屋门,好不容易才把要脱口而出的“不许动,警察”憋住。 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 他猛地冲进门,一手端枪,一手打亮手电。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可是,他看出,这里曾经有人呆过,室内有沙发,有茶几,还有硕大的写字台,上边都没有灰尘。瞧,茶几上还有一支半截蜡烛。 手电光柱一尺一尺、一寸一寸地移动,他目光如电,仔细地巡视着眼前的每件物品,每一寸空间,每一缕空气。 终于,他在地上发现了什么…… 那是几个暗色的点滴,不,它是血滴。 谁的血滴,苗雨的…… 李斌良更加仔细地巡视,终于,又在靠门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些血滴,虽然光线不强,但可以分辨出,血滴形成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苗雨…… 莫非她已经…… 李斌良忽然一阵浑身无力。 他用力挺住,坚强地站稳,努力冷静地分析着:不,不能,如果她已经被杀死,不能只有这点血。 那么,她此时在哪里?是活着,还是被人转移到别处杀害了…… 手机突然在黑暗中大叫起来,李斌良吓了一跳,急忙隐蔽在门旁,把枪口对着门外。 手机还在响着,原来是自己的。 他吁了口长气,拿出手机,先看号码,屏幕上显示出“可疑号码”四个字。 这…… 这是他在接到那个举报马强开车撞了袁志发的电话后,存入时输入的代名称,现在,它第二次打来了。 这回,它传来的又是什么消息? 他猛地把手机放到耳边,里边传来的还是那个压着喉咙的怪声:“是李局长吧……我告诉你,你们的人在东大泡子,快来救她,要快,慢一点就完了!” 手机突然关了。 李斌良的心狂跳起来。 虽然他压着嗓子,可是,李斌良听出,他和举报马强撞袁志发的电话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和举报赵汉雄手下参与杀害马强也是同一个声音,和女儿被救前接到那个告之去哪里找她也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知道苗雨在哪儿…… 没时间想这些了,救苗雨要紧,他说了,慢一点就完了,必须找到东大泡子…… 东大泡子在哪儿? 李斌良手指颤抖着拨了林荫的电话,把情况报告给他,并让他询问邱晓明东大泡子在哪里。片刻,邱晓明的声音传过来:“东大泡子就在城郊,在汉雄集团总部往东走,大约有四里多路吧……哎,秦志剑找到你没有……” 后边的话,李斌良没有听到,他已经没有时间听了。 东大泡子是一个方圆几百米的大水泡,岸边长满了蒿草灌木,真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大刚子揪着苗雨等候在水边,望着走过来的冯健男的身影:“怎么样,找到没有?” 冯健男匆匆走过来:“没有,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一块能用的石头,怎么办,你等一会儿,我再找找……” 大刚子:“不用了,大哥还等着咱们回去呢,就这么往水里一按,浸死她得了!” 冯健男:“那不行吧,没有石头坠着,她死了会漂上来,会很快被人发现的!” 大刚子:“发现能怎么样?没有证据,还能找到咱们身上,来,动手,把她扔到深处去!” 大刚子说着,拎起了苗雨。 此时,苗雨手脚被捆着,嘴被封着,动不了也叫不出,只能恐惧地看着眼前闪着幽光的水面。 她知道,悲惨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那深幽冰凉的水底,就是自己的葬身处。 冯健男走过来,有些迟疑地:“可是,那件事我还没办呢!” 大刚子:“你这小子,真要干哪,一个要死的人了,有啥意思,明天我领你去打小姐,把她灭了算了!” 冯健男:“我说过,我嫌小姐们脏,我就喜欢她这样的!” 大刚子:“不行,那得多长时间?快动手,不能等了,大哥还等着咱们呢!” 冯健男:“这……那这样吧,让我跟她亲个嘴,这行吧!” 大刚子:“你……你可真是走火入魔了,行吧……哎,不行,你咋亲?要是把封条撕下来,她喊咋办?” 冯健男:“我能让她喊出来吗?再说了,就是喊上几声,这荒郊野外的,谁能听到?” 大刚子:“小冯子,你可真是,快点,快!” 冯健男从大刚子手中接过苗雨,搂在怀中,把她转向自己,望着她。 苗雨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恐惧、绝望和愤恨的光,盯着冯健男。 冯健男:“警察小姐,我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吧,如果你不识抬举,乱嚷乱叫,可别怪我让你不得好死。对了,听说,你还没搞对象,一定还没跟男人亲过嘴儿吧,而我也没跟女人亲过嘴,咱们俩可是完全平等,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呀……” 大刚子:“小冯子,你嗦什么,快点!” 冯健男:“这就来!”开始扯掉苗雨嘴上的不干胶:“听话,不许出声……我要让你死前享受一点温柔!” 冯健男撕掉苗雨嘴上的不干胶,把自己的嘴凑上去,可是,苗雨却猛然把头挣向一边,拼命呼叫起来:“救命啊,来人哪……” 冯健男:“妈的,不识抬举,我……” 大刚子奔过来:“我怎么说来着,快弄死她,把她扔到水里去……” 冯健男:“可是,我还没亲上……” 冯健男还要强力和苗雨亲嘴,可是,他却注定要失败。因为,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住手!警察……” 冯健男一惊,回身望去。 大刚子惊慌起来:“快,快,把她扔水里去!” 二人抬起苗雨,向水中走去,苗雨仍然拼命挣扎:“救命啊……” 李斌良的吼声在逼近:“住手!” 一声枪响,子弹向这边飞来。 冯健男:“不好,快扔!” 二人手忙脚乱地把苗雨向水中扔去,然后扭身上岸,向另一边逃去。 苗雨在水中:“快,救我……” 她捆绑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水中沉去,可是,她不想这样死去,不想在即将得救的时候死去,她拼命抬起头:“李斌良……” 李斌良冲过来,他看到两个人影分别向两个方向逃去,其中一人,身形矫健,速度极快…… 这个背影使他一下想起,那天夜里去袁志发藏身的那幢楼房时碰到的那个逃跑的背影。对,他们是一个人。 可是他不能追,因为水中传来苗雨的呼救声:“李斌良,救我……” 于是,他只能向逃跑者的背影开了一枪,然后身子一跃,扑入水中,嘴里不停地叫着:“宁静,你要挺住,我来了……” 呼叫中,泪水下意识地流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地喃喃着:“宁静,宁静,我再不能让你在我眼前死去……” 苗雨看到李斌良的身影向自己扑来,可是,她已经坚持不住,身子沉入水中,头颅也沉入水中,她努力屏住呼吸,等待着李斌良的到来,可是,她渐渐支撑不住了,刚一张口,冰凉的水就灌入口中,一口接一口,就在这时,她觉得头发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猛地将她提出水面。 于是,她又可以呼吸在天光下,又看到了黑暗天空中稀疏的星光。 他把她抱在怀里:“宁静,不要怕,你得救了!” 她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水在脸上不停地流下,她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呜呜地哭起来,含糊地说着:“李斌良,我爱你,我不是内奸,不是……” 李斌良的身心都在颤抖:“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把她托在肩头,着齐胸深的水向岸边走去,这时,他又听到岸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等发问,秦志剑的喊声已经传过来:“斌良,是苗雨吗……” 半个小时后,李斌良和秦志剑把苗雨送进了医院,林荫、邱晓明和老曾等也很快到了她的病房,并很快从苗雨口中弄清了一切,在她的病房中召开了紧急会议。 苗雨亲耳听到的一切证明,赵汉雄、李权和郑楠之间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关系,郑楠也确实知道赵汉雄派人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可是,因为他们利害相关,所以,他没有向公安机关举报,而是同他们达成了一笔交易。 这笔交易就是,他不向公安机关举报他们的罪行,而且,还要保护他们,而他们的回报是,让他放手当他的县委书记,还要保证他连任。不过,这个连任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只能保证郑楠为县委书记的候选人,最终结果却要由选举决定。 这是一个妥协,可以判断,赵汉雄和李权是不愿意郑楠继续连任的,可是,他们畏惧郑楠的玉石俱焚,只好答应他。另一方面,却在暗中败坏他的声誉,破坏他的根基,包括制造沙场事故、散布流言、写诬告信等。 由此,李斌良也就明白了和李权初次见面的密谈的真实意义,他是想通过威胁利诱的手段,让自己昧着良心,把人为破坏说成生产事故,以追究郑楠的责任,导致他下台。 明白了这些,其他的稍一联想,也就都明白了。 尽管他们既互相勾结,又不共戴天,可是,努力掩盖案件真相,阻挠警方侦破,则是他们共同的选择。于是,就演出了一场又一场精心设计的戏剧: 郑楠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他不向警方提供,每当警方怀疑到赵汉雄时,他还出来为其打掩护,声明他们之间并没有太深的仇恨。 郑楠还几次对警方说,不能因为他是县委书记搞特殊化,案子破不了也没关系。表面上,是给破案人员减压,实际上,是在让你松劲儿。 他们想方设法制造一些事端,分散警方的注意力,转移侦查视线。 首先,在听到专案组即将成立时,赵汉雄在江泉自导自演了一场被袭击的闹剧,他雇佣了杀害过郑楠家人的凶手高大昆来袭击自己,并由保镖替他挨了一刀。这样做,既吸引警方的注意力,又把自己扮成了一个受害人,减轻在山阳案件上对他的怀疑。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想以此把李斌良留在江泉,因为,他们知道李斌良的名声,他们害怕重蹈当年那个黑社会铁昆和腐败分子魏民的覆辙。 李斌良:“怪不得他要求我办他的案子,原来是为了这个!” 秦志剑:“看来你的名声挺大呀,让他们害怕,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后来,他们又通过李权在苗雨之处获得了有目击者的信息,很快确定其人是袁志发,又马上制造了车撞人的案件。接着,他们又掌握专案组全力追捕马强的动向,害怕他暴露,就又把马强灭口了。再接着,听说专案组已经掌握了赵汉雄、李权和郑楠三人之间关系的蛛丝马迹,心中发慌,就又生一毒计,绑架了李斌良的女儿,想把专案组的注意力吸引到江泉,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又不得不放了孩子。 这个原因就是,郑楠发挥了作用,或许,他是良知未泯,或许,他尝到了亲人被害的痛苦,从而逼迫他们放了孩子,除掉了他们的杀人工具高大昆。 苗雨在床上挣扎着说:“我第三次向李权通风报信,是林局长的指示,他说这样可以惊动他们,逼迫他们行动,从而暴露自己。其实,从第二次,我就有点怀疑他了,可是,还拿不准……” 李斌良安慰着她:“苗雨,你别解释了,大家都知道了!” 会议继续进行。 秦志剑:“现在看,郑楠拿出的那封威胁信,一定是他伪造的,他知道袁志发写信的特点,就模仿他制作了那样一封信,想把我们的视线引到袁志发身上,把他当成真正的罪犯。当然,这肯定是他们共同商量的计策。” 没人出声,但是,大家心里都在说着:对,是这样。 秦志剑继续说:“现在,事情已经明朗。我想,郑楠既然也明白了自身的处境,绝不会甘心成为他们的玩具,他一定会进行反击!” 李斌良:“对,明天就要开会了,今天夜里,可能是他们双方最后的较量!” 不能再等待了,证据已经有了,可以采取行动了。 别的不说,仅从苗雨的讲述看,赵汉雄就构成故意杀人罪,而李权是共同犯罪,当然还有赵汉雄的两个保镖。 可是,采取什么行动呢? 当然,应该马上抓人,抓捕赵汉雄和他的两个手下,还有李权。 可是,说到这里,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难色。 李权是什么人?你敢随便抓吗?抓捕市委秘书,不向领导报告行吗?何况,他还不是一个普通的秘书,他的背后可能还有比市委领导大得多的领导。 抓捕赵汉雄?也不行。他是市县两级人大代表,要抓捕他,必须先报人大批准。 那就报告吧。 可是,他们仍然迟疑,因为,他们不知道报告的结果是什么。倒不是不相信领导,可是,就凭这两个人在白山的影响和与上层领导的关系,就很难相信他们会保密,何况,无数事实已经证明,再大的案子,哪怕到了更高的层次,都会跑风漏气。而一旦跑风漏气,等到报批后再行动,恐怕他们早已逃到了国外。 经过研究,林荫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先实施监控,把他们严密地控制在视野之内,然后再报告,待批准后再实施抓捕。 监控需要马上实施。 可是,他们在哪儿?李权和赵汉雄在哪儿? 林荫转向老曾:“曾局长,明天不是开党代会吗?你说过,赵汉雄要列席会议是吧!” 老曾脸上冒着油汗:“这……对,对,他一定在山阳,对了,外地来开会的都住在县宾馆。李权是会议的观察员,一定也在那里……” 没等老曾说完,林荫就一挥手:“走……对了,斌良,你陪着苗雨,其他人跟我走!” 已经是后半夜三点了,再有两个多小时天就亮了。 这是人们睡得最香的时候,可是,林荫他们抵达宾馆后,刚敲了两下门,值班的警卫就走过来,一边开门一边揉着眼睛:“都后半夜了,怎么出来进去的没完了,你们……” 老曾上前:“你认识我吧!” 警卫:“啊……认识,您是公安局曾局长。您找谁……” 这时,负责会议保卫的两个警察闻声走出值班室,看到林荫和老曾,急忙敬礼。 老曾不动声色地:“怎么样,发现什么异常没有?代表们都安全吧!” 民警甲:“报告局长,一切正常,大部分代表早已入睡!” 老曾:“大部分,这么说,还有没入睡的?” 民警乙:“有!”放低声音,“报告局长,有少数聚在一起搓麻将的,还有的刚刚出去……” 秦志剑:“刚刚出去,谁?” 民警甲:“是汉雄集团的赵董……” 什么…… 秦志剑:“他去了哪里,你们知道吗?” 民警乙:“不知道,我当时问了他一句,他就说有事出去一趟。我还要他注意安全,他说没事,有两个手下跟他在一起。” 几人面面相觑。 这种时候,他出去干什么? 莫非察觉了什么,跑了…… 对了,李斌良在东大泡子看到了两个身影,那一定是他的两个保镖,他一定是从他们的口中知道苗雨被救了,从而逃离了山阳。 林荫:“曾局长,快,立刻调集警力,封锁所有出城路口,拦截赵汉雄和两个手下,同时,对城内各条道路进行搜索,绝不能让赵汉雄跑了!” 专案组的人多虑了。其实,赵汉雄此时并没有逃跑,他也不知道苗雨已经被救,自己和两个保镖已经暴露。他是接到一个电话后,不情愿地离开房间,离开宾馆的。 大刚子在开车,赵汉雄坐在副驾位置上,冯健男坐在后排。此时,赵汉雄正在不满地低声打一个电话:“……他非要我一个人去,你说,这种时候,他找我干什么呢?能不能有什么鬼呀?我有点不放心,真不想去见他!” 电话的另一方是李权,他说:“不,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他说他决定放弃山阳了,可是,在下去之前,想和你唠一唠!” 赵汉雄:“这么说,他是认输了?” 李权:“是这样,看起来,他还是明智的。可是,在这种时候咱们不能逼他,你还是去见他,他越有鬼越要见他,咱们要随时掌握他的去向,以便心中有数……对了,你最好别再激他,他要真和咱们破釜沉舟,也是个麻烦!” 赵汉雄哼声鼻子:“我尽量吧,差一不二我就让着他,可是他要太过分了,我也不惯着他!” 赵汉雄放下手机,手往前面一指,对开车的大刚子:“到前边停下,你们把车停到远一点的地方,然后再回来!” 轿车停下来。 这是城郊的一片居民区,一条僻静的便道,一片低矮的平房区,一幢普通的民居外边。民居的窗子遮着窗帘,隐隐透出灯光。 赵汉雄从车中走出来,大刚子和冯健男也随之走出来。 赵汉雄比划一下:“就是这儿,你们远点找个地方把车藏好,回来就守在大门口……不,就藏到院子里,听着屋里的动静,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就冲进去,听见了吗?” 二人异口同声:“听见了。” 赵汉雄:“那就这样吧……哎,对了,那个女的处理得利索吧!” 二人互视一眼,冯健男急忙地:“利索,干净利索,大哥你放心吧!” 大刚子紧跟着:“对,对,我们把她扔水里了!” 冯健男:“身上还绑了块石头!” 赵汉雄没有再问,拔腿走向院门,院门未锁,他轻轻一拉就开了,向窗子望了望,昂然向里边走去。 大刚子和赵汉雄对视一眼,重新钻入车内,开车向远处驶去。 郑楠听到了外边的脚步声,心中对自己说:他来了! 他的目光再一次从室内缓缓巡视了一遍,心中充满了一种别样的痛苦和惜别之情:这是他的家,他曾经的家,在这里,他曾经度过很多甜蜜的日子。那时,有亲爱的妻子,亲爱的女儿,有她们的笑脸,有她们的笑声,而现在,一切都不在了,永远地不在了,因此,也就不能称为家了。家对于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可是,他又重新走进了这个过去的家,并把它细心地打扫了一遍,还把一家三口的合影端端正正地重新挂回原来的位置。照片上,她们还活着,还那么鲜活、幸福地笑着,依偎着那时的他,看着现在的他。 他木然地看着她们,喃喃自语着: “一切,应该结束了!” 就在这个夜里。不,在这个凌晨。 脚步声已经走到门口,他迟疑了一下,推开门,走进来。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里,等着他。 他已经做好了安排,在他的前面,是一张不大的桌子,那是女儿用来写作业的,现在,他把它挪了个地方,放到了地中间。桌子的另一面,也是一把椅子。桌子上放了两个茶杯,里边已经放好了茶叶。 他走进来,站到门口,向屋子巡视了一下:“郑书记,我来了,有什么话,请说吧!” 郑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一个人来的?” 赵汉雄坐下:“当然!” 郑楠:“你确实有胆量,难道,你就不怕我害了你?给我的妻子和女儿报仇?” 赵汉雄干笑一声:“你……害我?我赵汉雄闯荡江湖,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怕你?就凭你,真要一对一,恐怕你不是我的对手吧!” 郑楠:“可是,杀人不一定非得用蛮力,也可以用智慧,譬如……”他给他面前的茶杯倒水,“我可能在这茶水中投放了毒药,你喝下去,就完了!请——” 赵汉雄望着茶水,愣住了。 郑楠:“怎么样,你不是说不怕吗?现在我就看你到底是不是真英雄,看你敢不敢把这杯茶喝下去!” 郑楠说着,给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倒上了水,端到了嘴边。 赵汉雄突然一把夺过郑楠的茶杯,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推给他:“现在,我要看你敢不敢把它喝下去!” 郑楠把茶杯拿到手中:“赵董,你太多心了,我要真想害你,还会告诉你吗?” 郑楠把茶杯端起,喝了一口。 赵汉雄狐疑地看了郑楠片刻,也喝了一口手中的茶。 气氛平静下来。 赵汉雄:“郑书记,说话吧,想通了,是吗?” 郑楠喝了口茶水:“对,想通了。请坐,咱们说说心里话。从现在开始,你们也别绞尽脑汁整我了,我已经决定,在大会做完报告之后,就宣布不参加书记选举,放弃候选人提名。怎么样,你们满意了吧!” 赵汉雄掩饰不住地露出高兴的笑容:“满意,确实满意。看来,你还是明白人。如果你真这么干,我赵汉雄吐口唾沫就是钉,说过的话保证算数。你要经商,我可以资助你一笔资金,办个企业或者商店,工商税务什么的都不用你操心,我完全包下来,税费可以不交或者少交。别的不说,你算算,办企业不交税,这一年就干赚多少钱……如果你还想从政,我们可以再帮你活动一个职位……对了,听说市计量局老局长要退了,你可以接他的班。 “你可别小瞧计量局,名声不大,实权不小,你要是当上局长,说哪家企业的产品质量不合格就不合格,他要不给你上供,你就让他关门儿。你想想,如今的企业有几家产品是完全合格的,告诉你吧,这个职位也有不少人活动呢,真要当上局长,外快不比县委书记少多少,当然,关键是看你会用不会用权了……老弟,既然咱们已经唠到这个份上,我就跟你说说心窝子的话吧:我知道对不起你,你肯定恨死我了,恨不得杀了我。可是,我得劝你,人活在世上得找乐和,不能老在这种事里转圈子。说过分点,你还得感谢我。没听说吗?领导的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男人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跟谁不能生孩子……对不对?做人嘛,就要想开点,郑老弟,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信不信可由你了!” 赵汉雄说得口干舌燥,使劲喝了一口茶水,眼睛盯着郑楠,好像还在问他,自己说得对不对,他信不信。 郑楠也喝了一口茶水:“赵董,你别说了,我信,你说得对。可是,既然你说到这份上,那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他们都是你派人害的?对不对?” 赵汉雄:“这……老弟,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你还问什么?” 郑楠:“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当然,你给我打过电话,可是,我还想听你再说一遍。你放心,我没有录音,不信你可以在屋子里翻一遍!” 赵汉雄得意地一笑:“你就是录音我也不怕,我就不信你敢把它端出去,如果那样,我完了,你也好不了……对,我承认,你老婆孩子是我雇人杀的。怎么,你非得知道细节吗?那不好听,怪难受的,就别听了,行吧?” 他轻率地、满不在乎地说出了这个血腥残忍的罪恶,说完还看着郑楠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中又生出疯狂的仇恨: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到底服输了吧,老子摆弄你这样的,就是个玩……他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读到一些什么:痛苦、仇恨和无奈,那样,他将更加开心。 可是,他没有读到,郑楠很平静,只是垂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抬起来,继续问:“后来呢?我想知道一切。” 赵汉雄:“后来什么,后来我就打电话告诉你了……啊,你不是问这个,是问后来的事吧,这就是你的毛病,啥事都想弄个清清楚楚。对,后来你也应该知道啊,后来,警察就开始破案了,找过我,也找过你,可是,他们找不到我任何作案的证据,也找不出你的毛病,只好打退堂鼓,这时候,专案组又上来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还非得我说出来吗?郑楠,我虽然杀了你的老婆孩子,可是,说起来,我也为你报了仇,亲手杀人的是高大昆,可是,他已经被我干掉了,也就等于替你报了仇,现在,咱们也算扯平了,对不对?” 郑楠看着赵汉雄:“你不说我还忘问了,这件事是谁干的,身手不错啊,我应该谢谢他!” 赵汉雄:“那就不必了。他是我的手下,警察学校毕业的,还练过武,身手能错吗?现在,他既然有了人命,只能乖乖听我的了,今后,我要好好陪养他,他将成为我最好的武器,谁敢和我作对,就让他对付他!” 郑楠:“你又害了一个人。” 赵汉雄:“你说错了,我在帮他。没有我,他能大把大把地拿钱吗?他现在感谢我还来不及,我要辞退他他还不干呢!” 郑楠:“可是,他不会有好结局。赵汉雄,你干的坏事太多了,他年纪轻轻,就成了你的杀手,而你却躲在幕后,让他们去干那种血腥的勾当,你还是人吗?” 赵汉雄满不在乎地:“这很正常,有钱的永远是大爷,没钱的就得听喝。跟你说吧,开始,我还真不太相信他,可是,他两次救了我,在他亲手杀了高大昆之后,我就完全相信他了。说实在的,我要让他杀你,他绝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信不信……行了,郑书记,天快亮了,咱们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还有什么要问吗,不然,我得走了,别忘了,天亮了我们还要开会,你还要做报告呢!” 郑楠:“别忙,来得及,我再问你一件事,你到现在,一共杀过多少人?” 赵汉雄一愣:“怎么,这你也要问?想揭发检举吗?好,我就告诉你……嗯,怎么说呢,也没杀几个,也就三五个吧,还得算上她们娘俩……其实,我并不愿意杀人,他们要是不把我逼到一定份上,我是不会杀人的,现在,打打杀杀的事我已经不愿干了,凭我赵汉雄的名声,还用动手吗?几句话就把他们吓住了。告诉你,往后我更不用动手了,我是合法的企业家,是人大代表,我不是黑社会……怎么样,瞧你的表情,又生气了吧。别这样,你再生气也没有办法,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恨我,说我是坏人,可就我这样的坏人才活得好,你觉得你是好人,可你看看自己的下场。郑老弟,行了,你就认了吧!” 郑楠努力控制着自己:“那么,你想过没有,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到头?” 赵汉雄:“到头?哪儿有头啊?这年头多好啊,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没有头儿。我要发更大的财,还要掌更大的权。对了,别看我没当官,可是,你不能不承认,我照样有权,甚至比你的权力还大,好多大大小小的官都要巴结我,我决定他们的命运……当然了,目前,我的影响只在白山地区,这太小,搁不下我,我要发展,现在,我已经在省里建立了关系,将来,我还要打入北京……”不自禁地露出轻蔑的目光,“老弟,你和我作对,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现在怎么样,认输了吧。说起来,一切都怪你自己,我又花钱又找人,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帮你活动到这个位置上,可是,你却把我一脚踢开,有你这么干的吗?这叫忘恩负义,是丧良心,我能饶了你吗?所以说,这一切都不怪我,只能怪你,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郑楠:“依你的逻辑,我只有不顾全县百姓的死活,满足你一个,让你随便危害山阳,危害百姓,才是够意思,对吗?” 赵汉雄又笑了:“你听听,你听听,又幼稚起来。郑楠,我怎么就不理解你,你自己升官发财就行了,还想那么多干啥?” 郑楠:“因为,我的良心没有你们那么黑。我看出来了,咱们的国家都是你和李权以及背后支持你们的人搞坏的。” 赵汉雄抹搭一下眼睛:“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你天亮就不是县委书记了,可惜你一片忠心,只落得这个下场。郑楠,我最后再说一遍,完全是为你好,你如果还这样走下去,将来更不好过,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要是不改的话,将来,恐怕连活路都没有!” 二人都沉默下来,屋里一片寂静。 片刻,赵汉雄欲站起来:“怎么样,没话了吧,我该走了……” 郑楠急忙把手一按:“等一等,我还有话要问。”停了停,看着赵汉雄,“你为我的事到底花了多少钱,都送给谁了?” 赵汉雄一愣:“你问这些干啥?钱,不算多,二百来万,送给谁了,你说能送给谁,当然是管你的人?” 郑楠:“是何大宾吗?” 赵汉雄:“我想,这你就不用管了吧,反正,你当上了书记,这不明摆着吗?” 郑楠:“你是不是把钱给了李权,又通过他……” 赵汉雄:“这还用问吗?要不,你为什么找他?那算找对了,别看他只是个秘书,可是,说话比组织部长都好使,他一句话就顶几十万元,明白吗?我也可以告诉你,这回你不干了,你能猜到,谁会来接你的班吗?” 郑楠:“这不用猜,是李权。对吧!” 赵汉雄:“对。不过,一个小小的县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志向远大着呢,不信你就看吧,用不了几年,就能当上副省级,再往后,那就不可限量了!” 郑楠盯着赵汉雄,再也掩饰不住眼中仇恨的光芒:“你好像想得太完美了,可是,世事难料,你敢担保你们会永远春风得意吗?别忘了,这几年,抓起来的、枪毙的腐败分子和黑社会也不少啊……” 赵汉雄嘿嘿一笑:“那都是倒霉的,根儿不硬的,我们没事,谁也不能把我们怎样!” 郑楠:“可是,人的命运可不完全是自己说了算的。就说你吧,虽然现在好好的,可是,谁能知道,过一会儿就成了死尸呢?” 赵汉雄一愣,猛地站起,手指郑楠:“你……你说什么?” 郑楠:“你应该能想到,哎,你还没说,茶水的滋味怎么样?” 赵汉雄:“这……”手捂肚子,现出惊慌之色:“你……你下了毒?妈的,你太阴了……” 郑楠:“这是跟你们学的。我早就料到,你不会喝我给你茶杯中的水,要和我交换,可是,你却没有想到,恰恰是你换过这杯让我做了手脚,告诉你吧,我放的是慢性毒药,一开始觉不出来,可是,效用一点一点就显出来的,现在,它已经发挥了作用,不信你可以试一试,是不是浑身有点不舒服,出虚汗,那就对了!” 赵汉雄突然放出哭声:“姓郑的,你他妈的太毒了,我跟你拼了……” 赵汉雄挣扎着要跟郑楠动手,郑楠一把打开他的手:“你还敢动手?这种药就怕活动,越活动发作得越快……告诉你吧,我还不止这一手,还有预备手段,你回头看看,身后是谁?” 赵汉雄颤抖着回头看去。 后边什么人也没有,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一根细细的、坚韧的、曾经夺去过不止一条生命的绳索套在他的脖颈上。 绳索的两端是特制的把手,此刻,把手就抓在郑楠的手中。早就作了精心准备的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当机会来临后,他非常准确地抓住了它。当绳索套住赵汉雄的脖颈后,他立刻全力拉紧,赵汉雄力不能敌,猛地翻仰在二人中间的桌子上,郑楠借势双手向下,勒紧绳索,同时,双眼恰好看清了赵汉雄垂死挣扎的脸,而赵汉雄的眼睛除了看到郑楠,还看到了墙上那对母女的笑脸。 赵汉雄当然不甘心死亡,他拼命挣扎着,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无法挣脱的。 郑楠一边勒紧绳索,一边叫出声来:“青青,文慧,你们看见了吗,我在给你们报仇,在给你们报仇,你们看着吧,杀害你们的凶手就在我的手中,我要用同样的手段杀死他!”一口唾沫吐在赵汉雄的脸上,“赵汉雄,你也有今天,你尝到这种滋味了吧,你就是这么害死她们的,现在,我也要这样杀死你……” 赵汉雄还没有死去,还在手舞足蹈地挣扎,支撑他的,除了对生命的留恋,还有残存的一点希望:他的两个得力手下就在屋子外边,他们一定听到了,应该闯进来救他了……听,他们闯进来了…… 大刚子和冯健男真的闯进来了。 他们一直在窗下偷听,并且听到了二人的只言片语,大刚子先觉得不妙,要闯进来,可冯健男说再听听,二人就又忍了一会儿。等听到室内发生激烈的搏斗声之后,他们再也不敢怠慢,猛地踹开门闯进屋子。 赵汉雄看到了两个忠实的手下,垂死的眼睛闪起希望的光芒。 大刚子大骂一声:“妈的,你……”向郑楠冲上来。 一身蛮劲却又非常愚顽的大刚子冲上来就要扭郑楠的手臂。他觉得,对付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对手实在是太容易了,可是,他万没想到,他的手臂刚伸出半截,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已经不由自主地被扭到了背后。 扭他的人是冯健男。 大刚子大惊:“小冯子,你要干什么?” 冯健男并不回答,手上继续用劲儿,大刚子拼命扭回身,用另一只手臂击向冯健男。冯健男敏捷地闪开,一拳击中他的肩窝穴位处,大刚子“哎哟”一声,一只手臂不能动了。冯健男脚下又一勾,大刚子“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二人在地上滚成一团。 郑楠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在看到二人闯进来时,他吃了一惊,可是,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绳索,即使是二人都冲上来搬他的手臂,恐怕也无法搬动,巨大的仇恨给他的双臂注入了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接着,他又看到冯健男突然对大刚子出手,虽然奇怪,可知道事出有因,对自己有利,因此,眼睛盯着赵汉雄丑恶的面孔,双手更加用劲儿。 赵汉雄也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尽管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他知道,没人能救自己了。他的心里闪过“完了”二字。 随之,他眼中希望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死亡…… 赵汉雄四肢一挺,继而软耷耷放松下来。 地下,冯健男已经将大刚子制服,将他的双手扭到了身后:“郑书记,赵汉雄死了,放开他,找跟绳子,帮我把他捆上!” 郑楠又使劲勒了一下,手臂才慢慢放松,然后把绳索扔给冯健男,冯健男灵巧地打了一个捕俘绳结,将大刚子的双臂紧紧地捆了起来,接着,郑楠又找来绳索,帮助冯健男把大刚子的双脚也绑好,把他的嘴堵上。大刚子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冯健男瞅着大刚子的眼睛:“对不起,你既然这么忠于赵汉雄,就先在这里陪着他吧,到一定时候,会有人发现你的!” 冯健男说完,又走到赵汉雄的尸体跟前,看着他丑恶的死相,一口唾沫吐到他的脸上:“活该!姓赵的,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把我父亲害得好苦哇……怎么样,你明白我是谁了吗?你还想让我给你当武器,让我替你去杀人,如果真这样的话,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郑楠惊异地:“你是……” 冯健男转向郑楠:“郑书记,我是谁你会知道的,不过,我必须说明,我是你的盟友,不是你的敌人,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赵汉雄……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现在,我终于等到了,谢谢你郑书记!” 郑楠:“不,应该谢谢你。这么说,高大昆是你除掉的?” 冯健男:“是。其实,我当时并不想杀人,我是奉赵汉雄之命去找他,让他放了李局长的女儿,他却说那孩子见过他,不能放,非要杀了她不可,我不得不动手……这也算是报仇吧!” 郑楠:“可是,你的背后还有人,是吗?” 冯健男:“郑书记,你不必知道那么多,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我看,你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吧!” 郑楠:“不,现在,你的生命比我更有意义,你大概听到我们的话了,我马上就不是县委书记了,或许,也从来就不是县委书记……我听明白了,你除了杀死了罪有应得的高大昆,并没有别的人命,这里的一切都由我负责,你快走吧!” 冯健男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这……” 郑楠:“你走吧,一切我自有安排。不过,你暂时也不要把这里发生的事对任何人说,等一切都过去后,我自己会坦白的,可以吗?” 冯健男:“这……可以,郑书记,那我走了。对了,我再替吕康他们那些警校同学对你说声谢谢吧,没有你,他们恐怕永远也不能分配……” 郑楠:“不要说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快走吧!” 冯健男离去。 郑楠环顾着室内的一切,充满温情地再次对着妻子和女儿的照片说:“文慧,青青,你们都看到了吧,我为你们报仇了!” 然后,他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档案袋,向外走去。 档案袋里,是他要在大会上作的报告,他最后的报告。 郑楠走出屋门,走出院子,停下脚步,回头静静地看了看自己曾经的家片刻,向远处走去。 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红色。 天,就要亮了。 第十七章 真情 天亮了。 还是没有赵汉雄的影子,哪里也找不到他,问宾馆值班的同志,他们说,他一直没有回去。 那么,他会去哪里呢? 林荫、秦志剑、邱晓明只好赶回医院,和李斌良、苗雨会合。 走到病房门口,还没等敲门,门就自己开了,李斌良一脸倦色地从里边迎出来,询问的目光看着三人。 林荫摇摇头:“没找到赵汉雄……苗雨怎么样?” 李斌良:“挺好的,睡着一会儿了。林局长,下步怎么办?” 林荫:“我们商量过了,等一会儿党代会就要召开,赵汉雄是特邀列席的人士,到时,看他能不能露面吧!” 李斌良:“这是个办法……时候不早了,该去了!” 林荫:“这样吧,我们三个去会场,你就陪着苗雨吧!” 李斌良:“这……” 秦志剑:“放心,暂时我们还不能抓他,只是控制他。即使抓,有我和邱晓明也跑不了他,再说,会场还有很多负责警卫的弟兄!” 李斌良心里真想跟着去,可是,想到苗雨一个人躺在床上,也放心不下,想了想只好说:“那就这样吧,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一声!” 林荫:“那好,我们去会场!” 林荫、秦志剑和邱晓明匆匆向医院外走去。 李斌良回到病房,回到苗雨身边,继续凝视着她安睡的面容。 她闭着眼睛在酣睡,表情安静,恬然,昨夜的波折和惊吓都已经消逝了,只是脸色还苍白一些,和平日英姿飒爽的她相比,显得柔弱了很多……这时,他越发觉得她像宁静……或者说,宁静的面庞已经模糊,化成了眼前这个人。此时,他暗暗对自己说,再也不能让她离去,再也不能了,他凝视着她,守在她身旁,真想永远的这样守下去…… 可是,她身子忽然动了一下,突然叫出一声:“抓住他……” 她睁开眼睛。 她醒来了,被惊吓的梦惊醒了。李斌良急忙趋前发问:“苗雨,你怎么了,做梦了……” 她看到了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梦到赵汉雄和李权了,他们在逃跑,我在追他们。”向旁边望去,又回过眼睛问他,“林局长他们呢?赵汉雄和李权抓住没有?” 李斌良摇摇头,把大致情况向她介绍了一下。她一听顿时躺不住了,挣扎着下床:“既然这样,咱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走,我们去会场!” 李斌良急忙阻拦:“不行,你的身体……” 苗雨:“我没事,挺得住,快走吧……你先出去,我穿上衣服!” “这……” 李斌良知道,她是个有性格、有主见同时又倔强的女子,她说要去,怕是拦不住的,只好走出病房,等在门外,想象着她穿衣服的情景。 很快,她从里边走了出来,已经穿得利利索索,虽然脸色还苍白,可是,人看上去精神多了。 李斌良:“苗雨,你真的能挺住?” 苗雨:“你真嗦,快走吧!” 没办法,他只好随着她向外走去,走出医院,走到街道上,举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可是,就在他们要上车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二人急忙扭头,看见一个青年的背影飞速向医院内奔去…… 这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昨天夜里,在东大泡见过他,那天夜里,在袁志发藏身的烂尾楼附近见过他……对,还有,在江泉,赵汉雄被袭击时见过他,是他,肩头中刀后,依然飞速地追赶着逃跑的摩托车。 对,就是他——赵汉雄的保镖冯健男,也是他,参与了对苗雨的谋杀,通过他,可以找到赵汉雄,必须抓住他…… 苗雨也认出了他:“李斌良,快……” 二人跳下出租车,尾随着冯健男的身影,返身向医院里追去。 很快,他们随着他跑到袁志发病房外。守在病房门口的吕康看到了冯健男,急忙上前阻拦:“哎,冯健男,你要干什么……” 吕康揪住冯健男,不让他进病房。 冯健男哽咽着:“吕康,你放开我,让我进去……” 吕康:“不行。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干什么……” 冯健男:“你管不着,闪开!” 冯健男突然使了个招式,一下把吕康的手臂扭到身后,推到一旁,冲进袁志发的病房。 吕康随后冲进去,李斌良和苗雨也一前一后冲进去。 病房内,冯健男正拥抱着袁志发放声大哭:“爸爸,爸爸……” 袁志发也痛哭失声,并突然说出话来:“儿子,我的儿子……” 李斌良、苗雨和吕康都愣住了。 片刻,吕康慢慢上前:“健男,这是怎么回事啊?” 冯健男不理三人,继续与父亲相拥大恸。 李斌良也非常震惊,可是,此时顾不上这些,他上前一步,大声地:“冯健男,先不要哭,我有事要问你,赵汉雄在哪里,你知道吗?” 冯健男哭声稍止,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我不知道……” 李斌良:“你是他的保镖,怎么会不知道?昨天夜里,不是你们两个陪他出去的吗?” 冯健男却只是摇头:“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李斌良还要追问,苗雨一把揪住冯健男:“你还认得我吗?” 冯健男抬起泪眼,点着头:“你还好,那我就放心了!” 苗雨:“什么,你忘了,你是怎么侮辱我了吗?是你抓住我,把我绑了起来,是你凶狠地对待我,把我的鼻子撞破,是你和你的同伙要杀我灭口,把我扔进水中,还是你,在害死我之前,还要污辱我,你……” 冯健男哽咽着急忙辩解:“你别误会,我把你鼻子撞出血,是想在那儿留下点痕迹,我对你……对你那样,是为了拖时间,等他们来救你,事前,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对李斌良,“李局长,那个电话就是我打的……” 苗雨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没有解释,此时,他已经完全明白,冯健男说的是真的,同时,也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 李斌良:“这么说,我女儿被救前,也是你给我打的电话了?” 冯健男:“对,你女儿管我叫好坏蛋。当时,我接到赵汉雄的命令,放了你女儿,除掉高大昆。我本来不想杀他,可是,高大昆非要杀了你女儿不可,没办法,我只好……” 李斌良:“你用他的绳子勒死了他!” 冯健男:“对,他罪有应得,我愿意为此负责。” 李斌良:“还有呢?你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冯健男:“这……我也记不清了,我爸爸被撞后给你打了一个,事情发生后,我知道是赵汉雄派人干的,非常痛恨他,可是,又没有证据,后来,我听到他跟马强通电话,知道他藏在南平,就猜测是他干的,给您打了电话。” 李斌良:“还有呢?” 冯健男:“还有,马强被杀的时候,大刚子正好出门儿了,我知道是赵汉雄派他干的,就给你打了电话,为了不暴露自己,我故意把自己扯进去!” 李斌良:“你还干了些什么?” 冯健男:“这……我父亲当年被赵汉雄他们陷害入狱后,担心我和母亲继续受到迫害,就和我母亲离了婚,并要求我们离开山阳,去了外地,我还改成母姓,也改了名字。那时,我虽然刚刚十多岁,可是,已经明白事了,等长大了,就考了警校,想着将来能当警察,有为父亲和全家申冤的一天,可是,想不到,毕业后因为没有人,一直不能分配,我既要生活下去,还想报仇,就离开母亲,到处转悠,一方面想挣钱,另一方面,也想法接近赵汉雄,有一次真的让我碰到了,他在外出时受到别人的袭击,我正好赶上,就冲上去解救,还受了点伤。他看我身手不错,就让我给他当了保镖……” 李斌良听着,心思暗动:这倒有点像发生在江泉的那件事。 冯健男继续讲着:“一开始,他并不太信任我,可是,那回在江泉,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个人骑着摩托车突然撞他砍他,我又冲了上去,救了他。从那以后,他就逐渐信任了我……” “你等一等!”李斌良打断冯健男的话,“江泉那件事,是不是赵汉雄自导自演的?” 冯健男点头:“是。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为了考验我才那么干的,可是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是想在江泉制造自己被袭击的事件,吸引你们警方的注意力,尤其是要把你留在山阳,不能参加专案组。因为你当年破了一个什么案件,他对你有些害怕……” 果然如此,想不到,自己在赵汉雄眼中还是挺有分量的。 冯健男:“还有,他派高大昆绑架你的女儿,都是为了干扰你们继续侦查下去!” 这一点,也已经分析到了。 苗雨:“你继续说,你跟赵汉雄到底怎么个关系,就是在他身边当个卧底吗?” 冯健男:“是,我想靠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搜集他的犯罪证据,有机会好替我父亲报仇。” 苗雨:“那么,你都发现了什么?” 冯健男犹豫了一下:“我发现,他和一个叫李权的人来往密切,有不可告人的事,那个李权是市委的秘书,他们俩共同策划杀害了郑书记的妻子和女儿!” 这已经不是秘密。 吕康挤上来指了指冯健男,又指了指床上的袁志发:“冯健男,你……他是你父亲?” 冯健男转向袁志发:“对,他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生身父亲……”突然又抽泣起来,对袁志发:“爸爸,我们已经报仇了,已经报仇了!只是我妈再也看不到了……” 冯健男拥着父亲,再次放声大恸,袁志发也呜咽出声。 李斌良觉得自己的嗓子紧紧的,吕康眼里也有了泪花,苗雨则擦起了眼睛。 一切都明白了。 冯健男哭了片刻,又掉过头,泪眼地对李斌良:“李局长,我在江泉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后来,又听说你破过什么大案子,还把一个县长挖了出来,就特别信任你,就把这些情况秘密地告诉了我父亲,还把他发现的情况写了一封信,寄给了你……” 明白了……不用说,袁志发近一个时期发出的所有信,都是由冯健男寄出的,或者说,那些信,是他们父子合作的产物。 冯健男继续说着:“我父亲被撞后,我找到他藏身的地方,正在寻找他留下的东西,你们就去了,我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就逃跑了!” 李斌良眼前又浮现那个夜色中的背影。 吕康:“健男,那天,你来医院,是来……” 李斌良心念闪动,想到袁志发最初醒过来那天晚上,自己赶到医院,碰到冯健男的情形…… 冯健男:“对,他是我的父亲,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惦念,恰好,赵汉雄要我来侦查一下,看有没有机会害死他,我也就想借机看他一眼……” 一切都明白了……不,还是有些不明白,难道,背后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就是他们父子吗?不,只有他们两个,恐怕办不到。 李斌良:“冯健男,你既然说了实话,那就都说出来,你的背后还有人,他是谁?” 冯健男欲言又止:“他……”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几人急忙转过脸。 孙铁刚。 冯健男:“孙叔,你……” 孙铁刚不说话,脚步沉重地走向袁志发的病床,抓起他的双手:“袁大哥,怎么样,你还好吧!” 李斌良明白了,在冯健男和袁志发的身后,还有这样一个人。是的,他们的背后,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支持,因为,他们生存需要物质保证,还有冯健男的成长,上学,仅靠他的母亲是难以做到的。 孙铁刚抬起脸,看向李斌良:“李局长,你都明白了吧,我说过,对付赵汉雄这样的东西,靠正路不行,必须像他那样,玩邪的!” 李斌良:“那天晚上,你们是给我演戏,是吗?” 心照不宣。孙铁刚:“不只是给你演戏,也是给赵汉雄看。” 苗雨不解地:“你们说什么呀?” 李斌良把那天晚上,孙铁刚和赵汉雄顶牛,冯健男向孙铁刚动手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苗雨指着孙铁刚和冯健男:“这……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孙铁刚:“不,应该说是被逼的。当年,也就是我袁大哥入狱之前,我们俩因为投脾气,关系就挺好,后来,眼睁睁看着他被赵汉雄陷害入狱,我又怕又恨,可是,又不敢出头为他申冤。后来,赵汉雄又开始对付我,我见势不妙,就离开了山阳,一直暗中资助健男他们母子,包括他上学,都是我供的。可是,仇恨我一直没忘,一直在寻找报仇机会,等郑楠来到山阳当书记,我觉得机会来了,就打回山阳,同时让健男打入赵汉雄身边,搜集他的犯罪证据。” 李斌良:“那么,你都搜集到了什么证据?” 孙铁刚叹息一声:“让我说什么好呢,万没想到会这样。你们一定也知道了……我不是说郑书记在昏过去之前骂了谁一句吗?其实,我听清了,他骂的就是赵汉雄,可是,等他醒来后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却说什么也不承认,还不让我对警方说,后来……后来,健男又发现他居然暗中和赵汉雄来往,真让我无法相信……” 冯健男接过话头:“是这样,我发现这个情况后,也不敢相信,郑书记怎么会跟赵汉雄他们有这样的关系呢?不过,现在我全明白了……” 孙铁刚又抢过冯健男的话头:“对了,健男,你在电话里说,赵汉雄死了,是真的吗?” 冯健男看着李斌良和苗雨:“这……” 李斌良:“什么,赵汉雄死了,怎么死的,是你杀的吗?” 冯健男摇头。 苗雨:“那是谁杀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冯健男:“这……” 会议即将开始,可是,赵汉雄还是没有出现。 林荫、秦志剑和邱晓明在门厅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几个负责警卫的年轻警察偷偷地打量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一个男子从门口走进来,向会场内走去。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和其他代表不一样的标牌,上边写着“观察员”三个字。 他是李权,秦志剑身子一动,欲拦住他,可是,林荫制止了他。 李权看着林荫和秦志剑、邱晓明,疑惑地:“你们……” 林荫:“我们有点事,李权同志,您可来晚了,会议已经开始了!” 李权:“啊……我也有点事,来晚了一步,好在不是代表,只是个观察员。”向会场内走去,就要推门时,突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哎,林局长,你们看到汉雄集团的赵董了吗?” 林荫:“这……我们没注意呀,你给他打手机呀。” 李权:“这……打了,没人接。” 林荫:“也许,他进会场了吧。” 李权:“啊……那我进去看看。” 李权走进会场,留给林荫和秦志剑、邱晓明的,是一个不安的背影。 会议正在进行。 主席台上就座的,是一些领导和一些特殊身份的人。台下,与会人员个个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听着郑楠代表本届县委作的报告。此时,他的报告刚刚开头: “……下面,我讲两个问题。一、关于近三年来全县工作的回顾……” 李权无心细听郑楠的报告,他躬下身,尽量不引人注目地一排排寻找着,从后排找到前排,再一个个过滤了主席台上的人物,都没有赵汉雄的影子。 他非常不安地在后排找了一个角落的空座坐下来,心里还是想着一件事——赵汉雄哪儿去了呢…… 赵汉雄躺在郑楠家的地上,当然,他已经成了死尸。 当李斌良、苗雨、吕康在冯健男的带领下,来到郑楠家房门外时,房门正发出颤抖的撞击声。 他们打开门走进去,发现被绑得五马拴蹄的大块头躺在门口,就是他在用脚踹门。 他们走进里屋,看到了赵汉雄的尸体,还有墙上那张全家合影照,看到了那对母女微笑的面容。 完全清楚了。 李斌良拿起手机要向林局长报告,可是,手机的铃声却先响了起来,正是林局长打来的:“斌良,你们快来会场,要出事……” 郑楠的报告分两个大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三年来工作的回顾,第二个问题是对新一届县委下步工作的建议。但是,他在念完第一个问题之后,突然放下报告,微笑地看着台下,不再讲话。 与会者都怔住了,静静地望着台上,望着郑楠。 这时,林荫、秦志剑、邱晓明都在会场上,看到了这个场面,他们也都愣住了,就是此时,林荫预感到要出事。 郑楠立在讲台后,微笑地看着台下的人,他显得轻松,镇定,身上再没有了那种凛然之气,代之的,则是一种超然的表情,此时,他好像没有站在讲台上,没有在主席台上,甚至没有在会场上,没有在人间,而是站在云中,站在另一个空间里,看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 片刻,他拿起手中的报告,向大家抖了抖:“大家可能奇怪,报告上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突然不讲了。那好,我就告诉大家,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会场上一阵骚乱,但,马上又安静下来。 郑楠微笑着:“为什么没有必要呢?因为,这个建议其实多是我个人的意见,是我继续担任县委书记的工作思路。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担任山阳县委书记,所以,再讲它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会场又是一阵骚乱,但马上安静下来,因为大家看出,郑楠还有话要讲,有很多话要讲,有重要的话要讲。 郑楠继续微笑着:“怎么样,听了这个消息,你们都是什么感受,想来,在座的一定有人高兴吧。我知道,你们曾经在背后不止一次地说过,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上县委书记,是啊,在你们的眼中,县委书记不该是我这个样子,不该像我这样生活和工作,不该像我这样做人,是吗?” 没人回答,连骚乱也没有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郑楠。 郑楠:“那好,现在我就把怎样当上县委书记的,向大家公开……” 会场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林荫给李斌良打了电话。可是,在打过电话后,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定定地盯着台上的郑楠。 郑楠:“是的,你们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按照一般规律,我这样的人是很难当上县委书记的,可是,我却上来了。我是怎么上来的呢?” 郑楠又停下来,脸上现出几分痛苦的表情。片刻,继续讲下去: “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不是好道上来的,为了当上这个县委书记,我曾把人格抛在脑后,低三下四,乞求他人,并受尽了耻辱,那一幕,真能撕裂人的灵魂……” 郑楠的表情更加痛苦,可是,他咬了咬牙,继续讲下去: “大家知道,我曾经在市委调研室工作多年,发表过很多论文,后来又到市委办工作,当了多年的秘书,后来又升为副主任。当然,如果我安于那个岗位,完全可以安然地干到退休,可是,我不甘心那样。因为,我亲眼看到,很多素质很差的人都提拔起来,权倾一方,而我,却只能替人捉刀,写那些连自己都不相信、都不愿意看的官样文章。我也是个男子汉,我也有自己的抱负,我也要体现自己的生命价值。而且,我相信自己的品行和才能要比他们强得多,如果给我一方土地,我能做出一番事业……但我却走上了歧途。” 简单的停顿,然后继续下去: “我想,一定有很多人都知道,在我们白山地区,要想提拔重用,有一个非常简捷的地下通道,那就是两个人。一是赵汉雄,另一个是我的同事、现在的白山市委办公室秘书李权。他现在可能就在会场内。李权,你在吗?” 没有回答,会场上的人都四下转了转头,寻找这个人,可是,他们没有找到,李权已经在会场内消失了。 李权双腿发软地走出会场,心里对自己说:坏了,坏了…… 至于去哪里,他还不清楚,不过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离开会场。 可是,他刚走出会场的大门,就被两个走来的人拦住了去路。 他们是熟人,而且是一男一女。 李权最会说好听的话的嘴和舌头动了动,可是,居然干涩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苗雨盯着他:“你要去哪里?去找赵汉雄吗?他已经死了!” 李权终于说出话来:“这……我……” 苗雨亮出手铐:“你是一个政治上很成熟的人,现在,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李权:“我……你……” 苗雨:“你曾经骗过我,利用过我,可是,后来我也骗了你,利用了你,后来,我是有意接近你,摸你们的情况,并有意把专案组的情况泄露给你,迫使你们行动自我暴露的,事实证明,这个策略是成功的!” 李权只能动着嘴唇,任何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苗雨:“把双手伸出来,快点!” 李权明白伸出双手意味着什么,他不想伸,可是,手臂却不听命令地自己抬了起来。 手铐“咔”的一声,严严地扣在李权的手腕上。 李斌良扭头对几个负责警卫的警察:“我们是专案组的,此人涉嫌重大犯罪,你们一定看住他!” 几个年轻警察把李权围在中间。 李权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向下瘫去,同时,水一样的物质从裤脚流出来。 苗雨轻蔑地看了李权一眼,一拉李斌良:“走,咱们进会场!” 会场内,郑楠继续讲着: “……当时,利令智昏的我在别人的怂恿下,也找到了他们。开始,他们不理我,尤其是李权,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后来,我又找到赵汉雄……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切……” 郑楠又停下来。 会场上,静得掉下根针都能听到,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盯着郑楠,一动不动。 “想不到,赵汉雄居然答应帮我的忙。”郑楠重新开口,“我记得,那是个夜间,我应约来到山阳,在他的总部办公室里和他见面。他问我,如果帮我的忙,我达到了目的,将怎么报答他。当时,我已经昏了头,一口答应,一旦自己真的得到了权力,一定永远不会忘记他,会终生报答他。他听完后满意地笑了,说,‘有你这话就行,好了,你回去等着吧。’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马上又告诉他,自己没有钱活动,一切都要靠他。他说,一切都不用我操心,钱由他出,让我等着好消息。当时,我还是将信将疑,他真有这么大的能量吗?可是,事实是最好的证明,后来,我真的如愿以偿……当然,有些细节我就不讲了,大家可以想见。后来,赵汉雄告诉我,他是通过李权帮助活动成功的,于是,我也欠了李权一份人情。” 会场寂静如故,人们都静静地听着。 郑楠继续讲着:“后来的事情,大家一定都有所知了。我到山阳就任后,为了报答他们,就把安居工程承包给赵汉雄,不过,我担心质量出问题,也曾再三嘱咐他们,可是,结果大家是知道的,那片小区现在仍然空在那里,成了插在我心头的一把利刃。 “我毕竟不是赵汉雄,我和他们毕竟不是一种人,我来山阳是为了干一番事业,不是给他们当捞钱的工具的。为了那个工程,我和他们发生了冲突,可是,因为有那样一种特殊的关系,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让他们经手山阳的任何工程。赵汉雄曾经跟我说过,为了我的事,花了二百来万,可是,那个工程,他最少要赚上七八百万,我觉得,欠他的,我已经还了,没有必要再受他们制约了,我要按着自己的良心和山阳的实际情况来施政了……对了,你们也知道,在我来山阳前,赵汉雄几乎控制了山阳的经济命脉,他经营着所有有利可图的行业,不许别人竞争,并采取黑社会手段威胁恐吓,这些是我不能容忍的,于是,我就采取措施,和他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最终,他在山阳再也不能立足,不得不把总部迁往白山,而我和他们的矛盾也达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最终,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们杀害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 郑楠突然哽咽一声,停下来,与会人员的心都随着他的哽咽而颤抖了一下,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继续讲下去。 郑楠的喉结清晰地动了一下,又讲起来:“我低估了他们,低估了他们的残忍,低估了他们的恶毒。其实,在和他们闹翻后,赵汉雄曾经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小心,他要报复我,我没有放在心上,我想过,我毕竟是县委书记,他不敢轻易把我怎么样,可是,我万没想到,他却把侵害的目标对准了她们,对准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他又停下来,他说不下去了。与会者依然一片安静,静静地等待着。对这位县委书记的悲剧,在座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里边还深藏着这样可怕的内幕。此时,他们最想知道的是真相,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们的目光都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的脸和嘴巴,急迫地盼望着他讲下去。 郑楠的喉结又动了一下开口了:“赵汉雄为了得到报复的快感,为了泄愤,在杀死她们之后,居然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去目击她们被害的惨状……我真的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惨景刻在了我的心里,永远也不会抹去,不会淡忘,永远也不会,当时,我昏了过去,有人说我当时骂了谁一句,我已经记不得了,如果真的骂过,那一定是骂的他们……事情发生后,我首先想的是报仇,可是,我却一时觉得难以实施,因为,要报仇,就要向公安机关告发,那样做的结果,必然把我们的交易抖落出来,我自己也会身败名裂。 “而我在山阳的事业刚刚开始,还有很多计划没有实现,我已经和山阳的百姓,和山阳的一草一木结下了感情,我无法把这一切撒手抛开,而且,我也缺乏有力的直接证据,即使真的揭发检举,恐怕也难以把他们绳之以法……这样的血海深仇是谁也无法忍受的,我必须报复,只要我不死,就必然会报复他们,而且,手段一定要像他们那样残忍,比他们更残忍。但是,一定要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在精心策划之后。于是,我把仇恨深藏在心中,咬着牙忍下来,用极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什么也不说,也不向警方提供任何线索。 “我这样做的结果使李权和赵汉雄害怕了,李权首先出面,当我的面大骂赵汉雄,然后说给我们调解……总之,经过几次谈判,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我答应,永远不向警方举报他们,他们也再不跟我捣乱,赵汉雄的势力从山阳彻底撤出,而且,他们俩还要想办法保住我这书记的宝座,对了,我还要求他们,必须保证我在本届连任。可是,这一条他们不答应,因为,他们还在盼着我早一天下去,赵汉雄再杀回山阳称霸,可是,他们又怕我做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就双方各退一步,答应我做下一届山阳县委书记的候选人,至于能否连任,由选举结果决定,也就是说,由这次大会决定,由你们决定……对了,你们是怎么想的,会选我吗?” 郑楠停下来,望着台下的与会人员。 与会人员也望着他,可是,没人回答。 郑楠凄惨地笑了一下:“怎么不回答,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心里话?你们放心,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也无法报复你们了……好,我知道,你们已经习惯了恐惧,习惯了说假话,那么,你们就问一问自己的良心,我这个县委书记到底当得怎么样?够格不够格,我做的事可能伤害到你们的一些利益,可是,你们再想一想,这些事对山阳的长远利益,对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也包括你们的子孙怎么样,是有利还是有害……好,我不让你们马上回答,只希望你们将来能时时地想一想我的话。好,我继续往下讲……妻子和女儿被害,使我承受了深重的痛苦,可是,也给我带来了一点好处,那就是,从此,我再无牵挂,也就更加无所畏惧,更可以义无反顾地开展工作,原来的那些阻力也一下都消失了,从人们的眼中,我看出了他们的敬畏,当然,也不乏同情,这样,也就使我干成了很多好事和实事,这,也是我惟一感到安慰之处,可是,这是用我妻子和女儿生命的代价换来的。” 郑楠再次停下来,看看场下的与会者,苦笑一声:“可是,这一切都到头了。说真的,尽管我做了那么多的工作,百姓们也拥护我,可是,如果我争取连任,真不知能不能当选,因为选我的不是那些我服务的百姓,而是你们,是我得罪过的你们。我也知道,此前,李权、赵汉雄他们已经在你们中间做了大量不利于我的工作,包括省里来的调查组也在查我的问题。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让山阳的老百姓来选举的话,我保证能够当选,而且,我愿意和任何人站出来公平竞争。可惜,他们没有权力来选我,选举的权力在你们手中。想到这些,我就心灰意冷,所以,我决定告别这个舞台,现在,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讲话。”停了停,“在离开这里之前,我要告诫你们,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干部,千万不要走我的路,这是一条绝路,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凭自己的能力和政绩,一步步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 郑楠望着台下,每个人的心都起了波澜,开始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郑楠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我希望那些忧国忧民、抱负远大德才兼备的年轻干部的命运能好一些,希望我们国家政治文明建设的步伐更快些,希望再也没人重蹈我的覆辙。” 郑楠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讲下去:“我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青少年时代,我和我那贫穷的父母兄弟受尽了苦难。为了改变命运,让自己、也帮助生养我的父母过上富裕、体面的生活,曾经是我最初的奋斗目标和人生愿望,可是,通过学习和教育,使我的思想意识变得更开阔了,人生的意义也发生了改变,我不仅希望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也希望为社会和他人做更多的贡献,可是,我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又摇摇头,“对不起,我又说回来了,现在,我最后还想问大家一句,你们认为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郑楠大睁着眼睛,用渴望的目光望着台下,可是,台下依然一片寂静,没人回答。 郑楠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悲伤和失望:“你们还是不回答,不敢说出心中的话。那好,我自己说吧,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不是坏人,我从小就想当好人,恨坏人,可是,我现在已经闹不清楚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曾扪心自问,自参加工作以来,除了在山阳这一段时间,我干了多少好事呢?没有多少,前些年,我一直在写材料,多数是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空话,废话。当然,那些材料里也不乏有价值的想法,可是,它只是讲一讲,没人去实践。只有在山阳这段时间里,我才有限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真正地做了些实事,好事。可是,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开始走上犯罪道路……我通过和黑恶势力勾结,达成罪恶的协议,掌握了权力,又把安居小区建设承包给他们,使群众蒙受了重大损失,后来,我的女儿、妻子被害,我明明知道是谁,却不能站出来揭发,复仇,再后来,我又亲手杀了人,尽管他是坏人……对了,李斌良同志来没有,我是说,专案组的李斌良同志……” 一声响亮的回答:“来了。”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李斌良。 李斌良和苗雨已经站在台下好一会儿了,他们也像所有人一样,被施了魔法一般动也不动地听下去。他知道,这个在台上讲话的人已经构成了杀人罪,应该抓住他,应该憎恨他,可是,他的内心对他却充满了同情,甚至还有些敬佩之情,而且,还想听他继续讲下去。 郑楠望向李斌良:“现在,我惟一满意的事,是救了你的女儿。当我知道你女儿的事情之后,立刻就意识到是他们干的,我深深地知道一个父亲失去女儿意味着什么,我已经被这毁掉了,我不想你被毁掉,不想让你经历我的痛苦。” 这件事,李斌良已经知道了。 郑楠继续着:“他们所以这样干,是因为知道了你们已经摸到了我和他们之间来往的线索,就想在江泉制造出事端,吸引你们的注意力,转移你们的视线,不让你们在山阳顺利破案,这虽然也在保护我,可是,我还是制止他们这么干下去,保护了你的女儿,这是我最满意的……不过,也有一件事我失败了,那就是你们专案组的那位女同志,我知道她落到他们的手中,我要求他们放掉她,可是,如果放了她,他们和我都会暴露,所以……我向他们妥协了,在这件事上,我有不可推卸的罪责,可能,她现在已经遇害。” 李斌良大声地:“不,她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苗雨也大声地:“对,我就在这里!” 郑楠轻笑了一声:“是吗?太好了!这么说,我的罪责减轻了一分。李斌良同志,非常对不起,我给你们添了太多的麻烦,很对不起你们……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也替我转达吧,转达给那个装疯的袁志发,接到他的信之后,我暗中做了调查,知道他确实是冤案,可是,我权力有限,确实无法帮助他,请他原谅我吧!”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目光离开李斌良,再次望向整个会场,“对,还有一个人的名字我一直没有提及,现在,我必须把他说出来,他平时冠冕堂皇,高高在上,一贯正确,总是以市委自居,其实,赵汉雄、李权的运作,最终都是通过他发挥作用,他甚至也非常清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及一切内幕,只不过故意不点破,为自己留有后路。我也知道,他讨厌我这样的下属,因为,把山阳交给我这样的人,他个人很难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可是,他却不敢动我,表面上,还要保护我,他害怕我玉石俱焚,把他也牵进去。可是,我心里清楚,他才是白山的罪恶之源,他不会有好下场!” 郑楠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换成平静和微笑,望着台下的人: “好,现在,我该讲的已经都讲清了,我不推卸责任,真的,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有自己的责任。我本想多干几年,为老百姓办点实事来赎罪,可是,我做不到了。即使没有他们的破坏,我也不想继续干下去了,因为,我最亲爱的人已经离我而去,她们是那样残忍、痛苦地被人杀害,每想到这件事,我就痛不欲生,我常常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忍受着痛苦对心灵的煎熬,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要摆脱这一切,永远地摆脱这一切。不过,我也希望我的继任人能比我有更好一点的命运,我也恳求你,把我已经开始却没有进行完的一些有益于山阳的事业做完,也请你千万不要把山阳的百姓当成你个人出政绩向上爬的工具而折腾他们……好,我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谢谢大家,永别了!” 郑楠说完,手向台下坚定地一挥,转身向台侧的边幕走去,身影迅速消失。 大家一时都怔住,望着郑楠消失的方向,动也不动。 李斌良首先清醒过来,他大叫一声:“不好!”跳上主席台,向台侧追去。 台侧是一道门,李斌良冲出去,看到一道楼梯通向上方。 李斌良飞步向楼梯上方追去,嘴里还语无伦次地喊着“郑书记”,可是,没有回应。 李斌良一直向上追去,不知跑了多少节楼梯,最后,他的眼前出现一道不长的木梯,向上伸去。 上边,是一个天窗,可以看见阳光从上边照下来。 那是楼顶。 李斌良抬头看了看,手攀着木梯,迅速向上爬去,打开天窗,把头探出,看到的是蓝天丽日。 李斌良翻上楼顶,四下寻找着,一眼看到了郑楠的身影,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郑楠已经走到了楼顶的边缘,正在举目向前望着。 李斌良小心地,一步步向郑楠凑过去。 可是,已经晚了。 郑楠听到了李斌良的脚步声,然而,眼睛仍然向前看着,他看到眼睛下边的县委大院,那是他亲手改造过的大院,是他工作、战斗过三年的地方,他看到了自己生活工作过三年的城市,他也看到了蓝色的天空……他回过头,看一眼蹑手蹑脚走过来的李斌良,对他真诚地一笑,轻轻地说了声:“斌良,你是好样的,祝你幸福,永别了!”然后,掉过头,冲着前面大叫一声:“文慧,青青,我来了!”随之双臂张开,向拥抱亲人一样,向着前面的蓝天扑去。这时,他看到,过去四十二年的生命在纷纷向自己走来,他看到了牵着母亲牙牙学语的自己,看到了背着书包蹒跚地走进小学校门的自己,看到了胸前戴着红领巾和团徽的自己,看着戴着大学校徽的自己,看到了伏案疾书的自己……最后,他看到妻子和女儿还有逝去的父母流着眼泪,带着笑容,展臂向他迎上来。他也同样流着眼泪,笑着向她们扑上去…… 当李斌良跑回楼下,看到死在血泊中的郑楠时,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那凝固的幸福笑容。 结局 回报 恶有恶报。这一点在赵汉雄之死这件事上得到了完全的体现,其实,他喝的那杯茶水中,并没有什么毒药,那是郑楠的心理战术。可是,残忍的人往往最怕死,他害怕了,吓坏了,相信了,崩溃了,最后,恶有恶报地死在郑楠手上。他一死,也就树倒猢狲散,所有的恶行都暴露出来,他手下的一大批爪牙被抓被捕被判刑,有的因参与杀人、抢劫、强奸、殴打他人、威胁恐吓、欺行霸市等犯罪被判以重刑。大刚子因为除了参与上述罪行,还直接参与了对马强的谋杀,被处以极刑。 可是,李权呢…… 应该说,李权也得到了报应,只是和他的罪行相比,这种报应显得轻了一些,他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因为,他没有直接杀人,赵汉雄和郑楠都死了,无法证明他和赵汉雄的杀人案有关,也再无人站出来揭发他操纵白山政局大捞钱财的内幕,虽然苗雨指证他充当了赵汉雄绑架杀害她的帮凶,可毕竟不是他指挥或参与作案,只能构成包庇罪。而且,当他从最初的恐慌中惊醒过来时,立刻表现出“政治上的成熟”,在公安机关和法庭上都是软磨硬抗,能不认罪就不认罪,总之,态度很不好,公检法机关一时拿他也没有办法。好在有一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那就是,在他家中搜出了大量的存折和现金,总计八百多万,远远超出他的工资收入,他无法说清这些钱财的来源。因此,他被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处重刑。 不过,令人吃惊的不是这些,办案人员在调查中发现,原来他早就在外地结婚生子,而且,还未办理离婚手续,只是用可观的金钱稳定了妻子,使他在白山得以潇洒,和苗雨谈起了恋爱。不过,这还不足以引起白山人民的关注,他们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办案人员在深入调查中发现,他的干部籍、学历、党员居然都是假的,至于他这样一个“三假人员”是怎样进入白山市委,成为左右一方政局的人物,就谁也说不清楚了。据说,有关方面正在调查他的假学历、干部籍和党籍都是怎么来的,声言要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不过,后来就没了下文。 说到李权就不能不说市委书记何大宾。郑楠在死前的控诉中点了他的名字,从李权、赵汉雄的犯罪行为中,也能感到这位大人物买官卖官的蛛丝马迹,但是,却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在省纪检委调查组调查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举证。而他对郑楠担任山阳市委书记一事的解释是:“我承认在这个问题上有失误,可是,在任用他的时候,确实是严格按照任用干部的标准和程序进行的,他确实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同志,完全胜任县委书记的角色。事实上也证明了这一点。至于他后来出事,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不能因此把一个人全盘否定。”在追问他如何解释郑楠对他的指控时,他说:“那是他误解了,我从没收过赵汉雄和李权送来的钱,一定是李权假借我的名义,在外边招摇撞骗。这个人实在太坏了,我承认,我被他蒙骗过,在他身上,我犯有识人不明的错误。” 在询问他是否知道赵汉雄杀害郑楠妻子女儿之事时,他更是矢口否认。办案人员一时拿不到他的证据,眼看就要放过他,上边也有让他安然退休之意,可不幸的是,这时候,办案人员发现了赵汉雄的一本“武林秘籍”,里边记载着他帮助活动过的所有白山地区的干部名单,其中科级四十二人,副处级、处级二十三人,甚至还有两位副市长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名字,则是何大宾,原来,赵汉雄也在帮助他在上边活动,以使他在退下来之前再提半格。而且,这本“武林秘籍”中,还详细地记载了赵汉雄的哪些企业中,有何大宾多少股份,每年分红多少等等。当这本“秘籍”亮在何大宾面前时,他再也撑不下去,最后,不但再升半格的愿望落空,移居国外与子女团聚、安享天年也成了梦想,去某企业当董事长的事更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他得到的,只是深牢大狱。据说,他涉案总值达七千多万,极有可能被处以极刑。 那么,另外一些人呢?那些很难说是好是坏的人呢? 事件过后,老曾也退居了二线,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不能再担任基层公安局长重担,把位置让给更加年轻的干部,他的申请很快得到批准。市公安局本来安排他在市局当调研员,可是,他却以身体不佳为由,再不上班,后来,也不见了他的影子。有人说,他在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办了个企业,搞得红红火火,还买了幢别墅。当然,无论是企业还是别墅,执照和房照上写的都是别人的名字。至于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连作者我也说不清楚。 再说冯健男。经公安机关查证,他确实是为了搜集赵汉雄的犯罪证据而打入他身边的,也确实为破案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他对杀死高大昆之事也供认不讳。可是,无论是公检法机关还是法律专家,都很难认定他的罪行该归入哪类:他杀死了高大昆,应该是杀人罪,可是,高大昆是负有多条人命的残忍罪犯,当时,如果他不杀掉高大昆,高大昆就会杀害李斌良的女儿。从这个意义上说,他非但无罪,甚至还有功。而且,李斌良出于感激之情,还为他聘请了律师,做了强有力的辩护。最终,法庭只判了他缓刑。 说到冯健男,就不能不提孙铁刚。他在公安机关调查时,承认是自己策划冯健男打入赵汉雄身边的,除此而外,他没有任何犯罪行为,因此无罪释放。不过,他在接到无罪宣判的当天晚上,就到酒馆喝了个大醉,然后就放声大哭郑书记,还迁怒于专案组,说本来希望他们破案,想不到案子破了是这样一种结果,把他最敬爱的郑书记逼死了,因此,他本答应的送给专案组一台4700的事也就告吹了。不过,他说,虽然郑楠已经死了,他也要对得起他,要继续留在山阳,把已经开始的事业搞完。新的县委领导对他还很重视,也做出种种许诺,鼓励他继续在山阳干下去,可是,他还是经常思念郑楠。 对了,还必须说一说“疯子”袁志发。他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冤案也终于得到了平反,经重新调查,那确实是赵汉雄和何大宾联手造下的冤狱。赵汉雄的目的是夺取袁志发的基业,而何大宾则在他的交代材料中写道:“袁志发在山阳发财,却不听我县委书记的招呼,我当然不能容忍。”不过,这只是他迫害袁志发动机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经济原因了,赵汉雄夺得袁志发的企业后,每年都要给他分相当数额的红利,而他用这些钱已经在南方办起另一家企业,准备退休后去当董事长。当然,企业暂时挂的别人的名字。 袁志发平反了,可是赔偿却进行得十分艰难。因为,这里不止是他多年的冤狱需要赔偿,更多的是他被夺走的产业,保守估计也在两千万左右。山阳的一些党政领导私下盘算,如果真的给他赔偿,将会给本来就困难的地方财政带来巨大的压力,所以,他们希望审判机关能从山阳的经济大局出发,维持原判。反正袁志发已经服过刑,平反也不能把那十年找回来,却使全县蒙受巨大经济损失,何不牺牲他一人,幸福千万家呢?当然,这个想法不可能得到公开的支持,袁志发该平反还是平反了,可赔偿的资金却很难及时得到。不过,有一点令人担心的事不能不讲,尽管身体在恢复,他的精神却出现了问题,常常无端的泪如泉涌或者狂笑不止,他还向县里提出一个荒唐可笑的条件:如果能让郑楠继续当书记,他就不要赔偿了。因此,很多人都认为他可能真的要变成疯子。 上述几人,都是很难确定为好人还是坏人的人,因此,在这里我们必须还提及另一个人。 他就是郑楠。 他已经死了,可是,余波并未平息,甚至,暗流还在涌动。 郑楠是自尽身亡的,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举行什么遗体告别仪式或者追悼会之类活动的。可是,明主任还是带着几个秘书和司机小丁给他操持了后事,孙铁刚也带着一些民工赶来,冯健男也用轮椅推着袁志发相随而来,消息不知怎么传出去的,火化当天,无数山阳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到火化厂,好多人放声大哭,嘴里不停地叫着“郑书记”,有两个年纪大的老太太居然哭晕了过去,小丁更是跪在地上,一边给郑楠的遗像磕头,一边哭叫着“郑书记”,至于他何以如此悲伤,大家都认为是给郑楠开车三年建立的深厚感情,至于他受赵汉雄之命,曾经谋害过郑楠并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又救了郑楠的事,就谁也不知道了。更不可思议的是,火化之后,郑楠的骨灰盒居然成了宝贝,好多人争着要保存,最后不知被谁拿走了。后来听人说,在那道郑楠说要埋骨的青色山岭上,一圈嫩绿的松树中,立起了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六个字:“怀念你,感谢你”,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可是,每逢年节及各种祭日,总是香火不断,鲜花环绕。 最后,应该说说专案组的成员了,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好人。 好人应该得到好报。这是人们的期盼,是读者的渴望,可是…… 怎么说呢?案件破获后,当然惊动了新闻媒体和上级领导机关,可是,在相当一个时期,不知是谁、通过什么途径颁布了一条不成文的禁令,白山地区任何知情人不得向新闻媒体透露案情。当然,后来,白山市委也进行了改组,遗憾的是,新任市委书记不是关市长,因为,作为市委领导班子主要成员之一,他对白山发生的这些事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被调离白山,省委另外选派他人来白山任市委书记和市长。 因为案件的侦破牵扯到方方面面,造成了白山的政局动荡,所以,也有人暗地里说什么专案组破坏了白山的稳定大局,有人甚至说:“这案子还不如不破。” 这种情况,不能不对专案组成员的命运产生影响。 当然,总的说,他们的命运还是不错的:谷局长被调离白山,提了半格,到省厅任厅长助理去了。按常规,这是一个拟提拔的岗位,可是,谷局长已经年过五旬,他前面的副厅长最大的才四十八岁,最小的则三十八岁,他还有提拔的希望吗?所以有人说,这是省厅对他的保护和安慰。至于为什么要保护和安慰他,其中的玄机就不得而知了。 谷局长调走了,林荫代理局长,主持全局工作,至于能不能扶正,什么时候扶正,还是一个未知数。 应该说,收获最大的是秦志剑和邱晓明。 秦志剑终于提拔为副科级。之所以达到这个目的,据说还是因为清水市委班子换届后,新一任班子提出了破格提拔人才的口号所致。不过,他虽然被提拔,却附有一个条件:清水的公安工作需要他,他不能调往市局刑侦支队。既然领导这样信任自己,他也就慨然应诺了。 小心谨慎的邱晓明倒是顺利地接替老曾当上了山阳县的公安局长。不过,他当上局长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还有人说,他家中的墙上还贴了一条横幅,上边写有“难得糊涂”四个字,也不知是真是假。 吕康立了三等功,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着,干得非常有劲儿。 最后,该说说李斌良和苗雨了。 专案组解散后,因为江泉出了一个疑难案件,李斌良第一个离开山阳返回。 离开的时候是上午,下着蒙蒙细雨,林荫、秦志剑、邱晓明和吕康一直把他送上车,向他招手,直到公共汽车远去,不见了踪影。 可是,李斌良并没有即将归家的欢欣,相反,他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十分的郁闷和茫然。 因为,送他上路的人中少了一个身影。 苗雨。 他和苗雨的关系没有再发展,或者说,陷于一种僵持状态。因为,除了在水中救起她的一刹那,她叫着他的名字,说出了“我爱你”三个字之后,再也没有说过同样的话,后来,还总是躲避着他,每看到他,就会把眼睛垂下,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难道,当时她只是因为被救而一时冲动说出了那句话?难道,她在冲动后又冷静下来,经过深思熟虑后,否认了当时的感情? 是啊,冲动是一时的,而生活是长远的。这不能责怪她。 本来,他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谈一谈,可是,看到她那种回避自己的姿态和眼神,就心灰意冷了。是啊,自己确实配不上她,即使真的和她一起生活,恐怕也难以保证带给她幸福……算了,一切,就当作一场梦吧! 可是,他的心情还是难以平静,还是非常的忧郁。 这种忧郁伴着他上了长途公共汽车,踏上了归程。 他默默地坐在车中,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时间久了,你慢慢会忘掉她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真的吗?一切都恢复从前的样子……住办公室,吃食堂,每周见一次女儿,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度过? 不。 此时,他忽然觉得,那种生活是那样的难以忍受,他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李斌良忽然一点也不想回江泉了。 司机是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老录音带,车厢里一直在演唱着八十年代流行的一些歌曲,一会儿是费翔的《故乡的云》,一会儿是崔健的《一无所有》。 现在,是费翔在演唱: “……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费翔好不容易离开了,崔健又来了: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歌好像都是唱给他听的,他觉得,那空旷的风正在刮过他空旷的心房,那桥下的水把他的心流淌得更加凄凉。 忽然,公共汽车减速了,继而停下来。李斌良木然地抬头看司机,见他正把头探出窗外:“哎,上车吗……找谁?李斌良……哎,哪位叫李斌良,车下有人找!” 李斌良心猛地一跳:有人找我,是谁? 他急忙走到车门,跳下车,这时他才发现,客车已经驶出山阳县城,停在一个路口,而且,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车外,碧空如洗,天光灿烂,一个人就站在蓝天之下,大地之上,站在公共汽车旁边,在微笑地望着自己。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没有看错,是她,真的是她…… 他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嗓子也哽咽了。 “苗……雨。” 苗雨走上前,明亮的双眼迎接着他的目光:“谢谢你,没有叫错我的名字。” 李斌良:“这……今后,我不会再叫错了……你……” 苗雨:“我想跟你走,可是,我不知能否被接受。我是一个曾经和另外一个男人厮混过的女人。” 李斌良:“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不理我?” 苗雨点头,眼中闪出担忧甚至恐惧的光。 李斌良的呼吸更加急促:“你……苗雨,你想错了,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爱你,我愿意和你生活在一起!” 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走近了一步。 司机的话传过来:“我说你们二位,到底是上车走,还是留下来呀?” 苗雨急忙擦了一下眼睛,现出明丽的笑容,对着车上:“走,马上就走!” 她把手伸给了他。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用自己的全部生命紧紧地抓住。 他明白了,这是他的回报,是他生命的回报。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拉着她上了公共汽车,登上了归家的路程。 公共汽车上,崔健还在唱着: “……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莫非你正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