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心的距离》 page 1 楔子 我们离婚吧 夜,静得悄无声息。 蔺韶华哄睡了将满周岁的儿子,步出房门。 女主人尚未归来。 仰头望了眼墙上的钟,时针不知不觉间已悄悄攀过12。 为自己倒了杯水,静坐在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一台又一台漫无目的地跳转,也没真想看什么,不过是让屋里有点声音。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金马盛事,几乎转到哪,都有相关报导,谁携着谁走红毯、众女星的妆容礼服配件大评比、颁奖典礼的精华播报、本届最大赢家…… 而,无疑的,最抢版面的话题人物,莫过于她—— 丁又宁。 出道六年首度入围,强敌环伺下,打败从影三十余年的戏精前辈、以及拿过三座金马、实力不容小觑的前任影后,强势封后。 几乎转到哪一台,都有她的身影。 一袭削肩的黑色晚宴服,巧妙露出白皙美背,收腰处将腰身纤盈曲线尽显,冷艳、优雅、高贵,她看起来,美得几乎连他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主持人访问时,笑称:“这身材哪像是生过一个孩子的妈呀!” 与她一同走红毯的,是这部让两人双双入围金马名单的男主角秦锐。 这是一部民初谍匪片,名日“绝色”。说实话,题材本身并不吃香,却硬是在男女主角的合作无间、默契满点下,冲出了三亿票房,蔺韶华自己都悄悄去看过,甚至不得不对两人所激出的火花所折服,莫怪乎影评人言一这男女主角,换掉谁都不对,两人的每一幕对手戏所产生的化学变化,无论是勾引、调情、谍对谍攻防战、转折纠结的内心戏处理,一举手一投足、每一个眼波流转,尽皆风情,他们,演活了“绝色”。 今天她能打败实力坚强的对手,可以说意外,却又不意外,她的胜出,实至名归。 凭着“绝色”一剧,两人双双称帝封后,堪称本届最大赢家。 她在受奖时,感性地说了这么几句:“我拍这部片时,几乎大半年没回家,老公一句抱怨都没有。我很感谢我的家人全心的支持我,他们是我最有力的后盾,这个奖,是他们的。我想告诉他们一我很抱歉,还有,谢谢你们。” 蔺韶华敛眸,掩去深瞳一抹意味不明的幽寂流光。 关了电视,回到主卧,躺上床,睁着眼,仍无睡意。 她今晚,应该不会太早回来。典礼过后,还有庆功宴。 翻了个身,拉拢被子,床头钟短针即将抵达3的数字,一阵细微声响传来,他睁开眼,望向出现在开启门扉旁,那道微醺身影。 那个,今夜最风光的女人,艳冠群芳、集所有目光焦点与掌声喝采于一身的新科影后。 他未语,静默地,凝视着那从萤光幕里走出来,伫立眼前的丽影。 真实的她。 却令他觉得一无比虚幻。 夫妻,本该是最亲密、无所不谈的伴侣,他与她一竟只能相顾无言。 何等凉寂,何等无奈。 她一会儿,她掀了掀唇,微哑的嗓,轻弱地吐出一句—— “我们,离婚吧。” 第一章 江湖救急(1) 五月里,盛夏酷暑几乎要将人给烤熟,蔺韶华一步出办公大楼,迎面而来的热气让他几乎要后悔地缩回脚,转身窝进凉爽的办公室内。 “蔺先生,请等一下。”后头传来大楼管理员的叫唤,他本能停步,后方也正要出去的女子没来得及煞住步伐,险些一头撞上。 他下意识伸手,稳住对方。 那人戴着口罩,并刻意压低帽缘,将头垂得更低,但仍辨识得出,是名女子。 直觉,就是会让人下意识想多瞧几眼。 大楼管理员在这时赶上,递出一份文件,适时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有您的挂号信。” “好的,谢谢。”他接过文件,在签收簿上签完名,转身离去。 女子偏头,玩味地瞧他一眼,扬唇。 想了想,随后跟上前去。 当蔺韶华留意到,方才那名差点与他撞在一块的女子尾随而来,他停步,不解地回眸,问:“有事吗?” “没事啊!”她迅速端出一脸的纯真无害,只不过口罩掩住了大半张脸,没能充分发挥出那张据说目前为止打遍天下无敌手,还没人能成功招架的甜姊儿笑靥的威力,空负精湛演技。 蔺韶华没理会,步行至人行道上,见她又跟过来,不禁拧眉。 “小姐——” “好啦,其实是有一点点、点点、非常小点的小事。”她举起拇指与食指,比出极小、再缩更小的间距。 “什么事?” “这说来还真有点小尴尬——”女子深吸一口气,拿下口罩、以及那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太阳眼镜,露出清美颜。 等不到下文,蔺韶华一脸“然后咧”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是谁?”女子微讶。这倒奇了,男人神情文风不动,眉毛都没挑动一根。 “我该知道吗?” 好久没遇到这种反应了,感觉一好微妙。 美眸一转,微讶过后,轻笑出声。“没什么。” 顿了顿,食指搔搔头,再启口时,语带些微窘意。“那个……我是要说,刚刚出门时太匆忙,忘记带钱包,恳请江湖救急,借个两百块搭车如何?” 蔺韶华正欲张口,女子忽然勾住他臂弯,顺势往他身旁靠,让道给路过的行人,同时不着痕迹藉由他掩去大半张脸。 他不禁蹙眉。这女人也太自来熟了吧? 拨开攀上的柔荑。“我没说不借,不用这样。” “啊?”他这是想到哪去了? 由皮夹内抽出两张百元钞,递去后,没多说便举步离开。 “欸,等等、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哪?钱要怎么还你?” “不用。” “这怎么可以——” 蔺韶华停住,回瞪她一眼。“别再跟过来。” 被臭脸了。 既然人家都对她不假辞色了,她倒也识相,自己摸摸鼻子,移步往路口走去,见他一眼扫来,她连忙举起右手,这回可真是扎扎实实的无辜了。 “我没有跟着你喔,我也要等车。”还往旁边挪一步,以表清白。 蔺韶华见她站在公车站牌下,心想她应该是要等公车,伸手招了计程车,报上地址,打开车门,见门外那人张着水汪汪的大眼,很讨好地问:“那个——方便顺道让我搭个顺风车吗?” “不方便。”想都没想,无情地当着她的面关上车门。 “……”小气巴啦。又不是故意缠着他,就刚好同路嘛,省钱又节能减碳,哪里不好? 眼巴巴看着车身驶离,她闷闷地戴回墨镜,认命伸手招下一辆计程车。 “爹地——” 没回应。 “爹、地——”声音放得更软、更水、更甜,好巴结、好可怜地再喊,只求对方回眸眷顾她一眼。 依旧无动于衷。 “爹地、爹地、爹地、爹——地——”尾声拉长长,仿效幼时的鹦鹉式叫法,一心一意地喊着她的发音练习,仿佛全天下再也没有比练好这词汇更重要的事了,仰望的目光,永远是最闪亮。 每当祭出这招,对方通常撑不了多久就会败下阵来。 这人人眼中的铁血硬汉,在她面前,其实比豆腐还软,好捏得很。 严君临翻页的手顿了顿,签完名,合上公文夹,顺手抓起桌上的布套面纸盒扔去。 “闭嘴。”都几岁了,还装什么可爱! 稳稳接住面纸盒,玉人儿一脸被嫌弃的伤心欲绝。“我要跟叔说,你家暴我。” “家、暴?”最好装了布套的面纸盒砸得出伤来! 严君临眯眼,阴沉沉地望去,随时准备“如卿所愿”,坐实她的指控。 丁又宁机警地退开一大步。爹地很少体罚她,从小到大,五根手指都数不满,但、是!真惹他发起怒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爹地打人很痛很痛、哭爹喊娘的痛呀! page 2 Uncle前两天已经偷偷给她通风报信,要她这阵子闪着点,爹地对她不太爽,不要自己找死往枪口上撞。 她本来已经避三天了,心想怒火应该已经消得差不多。要不是身无分文,离她最近的只有爹地公司,她的身分又不方便搭乘大众运输工具,两百块能到的只有这里,否则她还真不想自己找骂挨。 来的时候,见他爱理不搭的,就知道风暴还没过去。 “爹地啊,你还在生气喔?”她挨靠过去,扯扯对方袖口。 “你也知道我在生气?”他家里倒是养了好大一只老鼠啊,专咬他的布袋。 丁又宁干笑。“我这也是逼不得已啊,你知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嘛——” “身不由已?谁逼你脱衣卖肉了?”他是少她吃还是少她穿了?再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当家里没大人,哪天真给他拍三级片去了! “什么脱衣卖肉!这是艺术、艺术!艺术是无价的,你明白吗?我这叫为艺术牺牲!”她义正辞严、一本正经地纠正。 “嗯哼。”完全意味不明的哼应。 “说良心话,拍出来的效果,你觉得有很淫秽?低俗?不堪入目?有丢你的脸,低级到想把我吊起来毒打?” 倒没有。 严格来说,严君临只是利用这次机会,给她一点警醒,要她别忘了形,迷失在纸醉金迷的圈子里,遗忘最初那个纯真美好的自己。 “爹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会挑剧本,不好的戏,给我再高的价码我都不会演,会让爹地生气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她知道严君临的底线在哪里,也绝对不会去踩。 “我记得自己答应你的事。我会乖乖的、不变坏。” 严君临静了静,她一会儿,才道:“你没让我丢脸。” 他一直都不觉得,养这个女儿有让他丢什么脸,宁宁,是他的骄傲。 知道宁宁是他养女的人并不多,宁宁稍大些就不常来公司走动,识得她的也就这层楼几个高阶主管,高中毕业去瑞士读书,回来后走入演艺圈,模样与清新稚气的国、高中小女生已有一段差距。 对外,她从来不说、甚至是有些刻意避讳去提他们的关系。 后来玩票性地走入演艺圈,误打误撞成名后,更是鲜少来公司走动,他知道,宁宁是担心自己的工作环境,会为他带来困扰。 他是生意人,不喜面对镜头,更讨厌被狗仔追着问花边、绯闻、八卦,数年前与向怀秀那段,差点闹上社会版,着实让他烦扰了一阵子。 她不容易风平浪静,逐渐被世人所遗忘,他安于现下宁馨平和的小日子。宁宁也懂,总是避免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家被媒体追着跑。 他家的女孩,打小就乖巧、贴心,懂事到让他有些心疼。 第一章 江湖救急(2) 严君临不擅于太温软的言司,叹了叹,就仅是抬手,摸摸她的头。 丁又宁笑开脸。“和好了?” 大老爷赏她两颗白果子。“一旁玩沙去。” 于是,丁小宁小朋友,哼着小曲儿到一旁愉快翻杂志去了,还自动自发替自己冲了杯咖啡,完全当自己家的自在。 泡完咖啡回来的路上,经过财务经理办公室,见着迎面而出的身影,不由“噫”了声。 “怎么又是你。”对方蹙眉。 她也想问。丁又宁啼笑皆非,直觉道:“我没跟踪你喔!” 赶快先澄清。 “我没这样想。”蔺韶华神色缓了缓。 严氏企业顶楼的高阶主管办公室,也不是她想跟踪就能随随便便上得来的。 “你在这里上班?”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蔺韶华本能欲答,临出口前又觉口气太冲,硬生生改回:“不是。” “啊,对了,你等我一下,一下下就好,先别走喔。”未待他回应,丁又宁快步离开。 一回来,开口便道:“爹地给我钱——” 严君临看向朝他伸来的纤纤玉手,抬眸讽道:“丁又宁,你还真孝顺啊,在外头就只学会了如何啃老?” 啃得真坦然。 “爹地本钱雄厚,我啃不干啦。”丁又宁干笑。“刚刚跟路人借钱来坐车投靠你,我要还他钱。” “你可以再迷糊一点没关系!”严君临没好气道,一边从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内抽出皮夹扔给她。 丁又宁收了打赏,一溜烟又跑回去找蔺韶华。 “感恩尊下仗义,施以援手,两百块大洋双手奉还。”前阵子一部古装戏刚杀青,时空还没调回来。 轻快俏皮的调性、再搭配招牌甜笑,一般人少有不买帐,偏偏眼前这个好像是例外,只觉轻佻浮夸,漠然收回纸钞。 “欸,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丁又宁又不是傻的,多少还有点知觉神经,知道这男人对她好感度极低—— 不,更正确来说,是能不熟就多不熟,排斥意味浓厚。 蔺韶华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重要吗?”反正是不会往来的人。 是不顶重要啦,她也没自恋到觉得全世界都该喜欢她,但,没有理由被厌斥,滋味总不会太美妙。 “欸,我跟这里的老板关系还不错,需不需要我帮你说一声,让你比较好做事?”既然不是这里的员工,应该就是合作对象之类的,她很努力想释出善意,表示友好,这样能挽回一点点低迷的人气值吗? 能在这层楼随意晃荡,且自由进出总经理办公室,可想而知“关系”有多好了。 蔺韶华凛容。“不需要,谢谢。”他靠的是实力,不是关系。 完全不领情,转身,走人。 应该……厌恶感再更上一层楼了。她很有自觉。 碰了一鼻子灰,丁又宁又一脸挫折地返回总经理办公室。 “爹地——”她好幽怨地喊。 严君临在忙,没理她。 从小就是这样,大人在忙时,她就很乖地闪到边边自己找乐子,虽然有时还是会觉得寂寞,更小的时候不懂事,童言无忌,还跟爹地说:“不然你跟叔生一个妹妹陪我?” 现在想想,简直蠢毙了。 严君临审完一份急件,抬眸投去上瞥。 “我有这么顾人怨吗?”她抓紧时间,行使发言权。 真的,她刚刚很努力回想,把遇到那男人之后的每一个细节都回想过一遍,还是想不出自己哪里言行失当,让一个初识的人,明显厌斥她。 她觉得,对方是好人,面冷心善的那种,虽然一另很想离她愈远愈好的模样,听到她有困难,仍停下脚步,施以援手。 当然,这也不是代表他百分之百就是上好人,一切都只是她的直觉罢了,而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所以她就更不懂了,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她有很认真在检讨自己,但——目前为止,还没检讨出个所以然来。 严君临没回她,于是她又认分地自己安静玩手指。待手边的急务处理完毕,收拾桌面与她一同下楼,开小差,喝一上午茶。 “大老板公然跷班,真的可以吗?”她打趣道。 严君临不冷不热地扫她一眼,某人倒很懂得适时卖乖,笑意甜甜地挽上他手臂。“知道爹地疼我。”不然他哪有吃下午茶的习惯呀,忙起来没忘记吃正餐就不错了。 电梯开启时,她不忘谨慎地戴回口罩与墨镜,免得不慎被狗仔拍到,目光扫视周遭,见那男人还没走,正在与员工确认资料,朝她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她也没多此一举上前去打招呼。 严君临忽道:“我第一眼,也很不喜欢你表叔。” “咦?”慢了半拍,才领悟到他是在回答她稍早的问题。 有这回事?都没听叔讲过。可就算是这样,现在还不是爱叔爱得死去活来。 page 3 “不了解你的人,难免会因为自身因素、外在因素,而产生一些错误的认知与偏见,你永远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招人嫌,也不需要刻意去想明白,因为那不是你的问题。” “那你后来,是怎么扭转对叔的偏见?” “因为理解。能够理解你的人,自然便懂,不能理解的,也不必强求,就当无缘。”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看她,而是她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莫失本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她一直都这么美好,那么,外人理不理解、喜不喜欢她,就纯粹是缘分问题。 “嗯,我明白的,爹地。” “要我去说吗?” “啊?”现在话题跳到哪了? “他是我们公司委托的会计师,名字我得去查一下。”上一期的财报是他做的,名字只大略扫过一眼,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没在记这个的。 丁又宁失笑。“爹地,你以为我想干么?” 严君临挑眉,一副“难道你没想干么吗”的表情。 知女莫若父,他几曾看宁宁介意过旁人的观感?身处演艺圈,招黑的机会可多得去了。 “好啦,我承认我以前见过他,但他好像忘记了。”还忘得一干二净。她表情有些闷。 “他是欠了你情还是欠了你钱?”还非得记住她不行? “当然是欠钱罗!”半真半假地戏谑道。“我现在身无分文,超穷的!” 最好是。 “借据拿来,我帮你讨。” “谢了。”丁又宁顺势将手搭上那伸来的掌,慢悠悠地笑回—— “我自己的债,自己讨。” 第二章 树洞(1)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验证在他们身上,还真是半点不差。 为了替新戏宣传,丁又宁近来勤跑通告。这时期综艺圈的形态有些病态,多以整治艺人为乐,砸派、水球、整人、吞虫、恐怖箱……什么都来,艺人被整得愈惨愈狼狈,观众愈爱看,而,丁又宁无法免俗的,也遇上那么几个。 说来也还好,她家经纪人会挑通告,太变态的不会让她去受委屈,她上一个节目是摸恐怖箱,其实早猜出里头是鳗鱼,但为了综艺效果,又不能表现得太淡定,还得适时配合着面露惊恐。 今天录棚外节目,与某知名大卖场借场地拍摄,每组艺人各自寻找路人搭档,游戏规则是限时内随意挑选卖场内二十样商品,总金额相等于制作组所规定的数字即过关,奖励是自己所挑选的物品,还有三分钟可为新戏宣传。当然,未过关就是砸派处分。 比起上一个被整得花容失色,回来直哭着说再也不上这个节目的小师妹,她还有过关的奖励规则,人性化多了,没什么可抱怨的。 适逢假日,卖场内人潮颇多,虽清了场方便录影,但围观群众还是挺可观,她一眼便望见人墙外围那道熟悉的身影。 大家都往内围挤,那男人被堵住去路,思考该如何绕道的当口,被她叫了住。 蔺韶华听她说明原委,本欲推拒,她抢在前头说:“拜托、拜托,不要让我被砸派。我会过敏,上次被砸派,皮肤起红疹一个礼拜无法见人。” 这么惨? 她恳求的表情摆得太真诚I蔺韶华到了嘴边的推拒言词,反倒说不出口。 好半晌,吐出一句:“我不能保证。”世事没有绝对。 意思是,答应了。 她笑开脸。“我相信你!” 蔺韶华心下一动,瞥视她。 其实,她也没多大把握,主持人赛前作简单访谈,问她为什么选他,她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真的,就只是选了,就全心地相信他可以,择人不疑,疑人不择,如此罢了,真要说还有什么,或许一也因为他全身所散发的沉稳气场,令她安心。 短短三分钟的赛程,他表现得无比镇定,至少比起其他队的兵荒马乱、慌不择路,他看起来冷静多了,有条有理地出声指示她拿些什么东西。 游戏终止,他们完成任务归来,节目组——加总完品项金额。倒数十秒公布结果前的访谈,主持人问她紧不紧张结果? 她笑回:“听天由命罗!” 读秒完,结果公布的瞬间一万派齐飞。 蔺韶华有一秒的错愕,旋即,未加思索地移身护住她。 他被砸很惨。 主持人笑称:“看来你的眼光精准度还要再加强喔!” 录影结束后,他们在后台清理,蔺韶华灾情太惨,换了工作人员替他准备的干净衣物,正努力清理满头满脸残余的白色卖状物,她倒还好,只漉到部分飞散开来的残渣。 “那个一谢谢你。” “不用谢,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 丁又宁停下擦拭的动作,侧首瞧他。“你挑的商品,其实一毛钱都没有误差,对吧?” 蔺韶华动作一滞,又继续往耳后擦拭。“何以见得?” 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算认识,但她却能毫不犹豫,用那样坚定的语气说:我相信你! 那一瞬间的笑,很明亮。 “因为你的表情很错愕,显然这结果不在意料中。”爹地只说他是会计师,但并不代表会计师一定要精通心算,她只是碰碰运气,而显然的,他心算能力应是极佳。 “你不用介意,他们打一开始就决定要砸我派了,今天不管你表现多好,结果仍会是这样,不是你的问题。”见他蹙眉,她笑回:“你不知道作节目的生态呀,这种黑箱作业,司空见惯。”反正后制时,画面剪接一下,他们究竟有没有金额误差,谁看得出来? “你得罪了谁吗?”不然人家为什么非要砸她? 丁又宁噗哧一声,笑了。“你真的很实心眼耶。” 她自信地选择了他当搭档,他一路冷静沉着一毫无意外完成任务了结束。 瞧,多无趣,多没哏? 节目要爆点、要高潮呀,她是今天的主要来宾,画面以及做哏多半会在她身上,她甚至可以预料到她被砸派的画面会被剪接成节目重点预告。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作节目连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如此迂回作假,把观众当傻子,他实在不能苟同。 丁又宁审视他的神情。“我猜,你应该不是讨厌我,是讨厌我的职业,对吧?” 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认出她是谁,才会退避三舍。 蔺韶华未语。 她猜对了,他真的不是讨厌她,他厌斥的,是她所属的环境。 “看来我又帮你找到一个讨厌演艺圈的理由了。” 他张了张口。“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好吧,我知道了。”至少,明白不是自己太顾人怨。 她知道什么? 补完妆,工作人员来唤她,要她过去讨谕下一段节目的录制,忙完再回来时,没看到蔺韶华的人,问工作人员,说是打理好便自行离开。 “他有没有留话给我?” “没有啊,要说什么?” “没有啊……”她重复低吟。 那日之后,约莫又过了一个礼拜I蔺韶华几乎已将此事忘记,午后,一名娇客的到访,又为他平静的生活掀起小小波澜。 “蔺哥、蔺哥,外面有人找你——” 女孩冲进来,不知是兴奋抑或奔跑所致,颊腮泛起两朵红晕。 “找我就找我,慌张什么?”又不是没被找过,会来事务所的十有八九是客户。 看出他在想什么,吕薇霓回:“不是客户喔!” “嗯?” “是个大美人昵。”见他神色未变,吕薇霓无趣地低哝:“就知道!再漂亮的大美女,到了你眼前也只剩木头一块。不过这次真的比较特别,人家好歹也是当红的大明星,你多少拿出一点点热情来好不好?别让她太没面子。” page 4 大明星?他大概猜到是谁了。 跟他有过交集的大明星,也不过就这么一位。 搁下手边的工作,起身前去查看时,吕薇霓忙道:“可以帮我跟她要一张签名照吗?我超喜欢她的!” 蔺韶华回头瞪她,吕薇霓双手合十,摆出乞求姿态,水眸闪亮亮,以唇语无声道:拜、托! 他当没看到,无情地转身走人。 走出办公室,事务所内人心浮动,大伙已被娇客的到来扰乱一池春水,无心工作。 人被请进接待室,身边围绕着一群不该在这里的闲杂人等,这个问她茶会不会太烫?那个问她咖啡喝不喝得惯?接着说你这次的古装扮相超美…… 而那厢,则是发挥巨星风范,带着笑耐心聆听、优雅亲民。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事务所原来有这么多名接待? “小张,你茂全的的季报做好了吗?显铭,你手上那份对不上来的损益表数据,跟他们确认过了没?还有阿伟——”不等一一点名,其余人很有危机意识,立即快闪。 清完场,望向那笑吟吟喝咖啡的来客。 “你来这做什么?” 啧!又板起一张脸了,要不是在他员工身上有修补不少残破的自信心,还真会被他打击到。 “送东西来给你。” 指指搁在桌上那一大箱物品,蔺韶华打开纸箱,是那天录节目,他所挑拣的商品。 “你特地跑去跟他们说这个?”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对就对,错就错,不能被模糊。”作节目有他们的综艺效果要考量,这或许是没有办法的事,有时即便哗众取宠,为了收视率还是得做,这不是她一已之力所能改变的,但至少台面下,她能帮他要回,他应得的公平性。 “你何必?”不过是几千块,若为此惹得制作单位反感,那是得不偿失。 “你放心啦,我只是顺口提一下而已。”游戏规则是他们订的,蔺韶华明明都办到了还砸人家一脸派,人家也大度没计较,台面上的输赢不论,若连台面下应得的都黑箱掉未免太不上道,制作单位还不至于连这点小钱都跟她计较。 她知道蔺韶华不在意这点小钱,但这是她能给他,能力所及的是与非。 第二章 树洞(2) 蔺韶华静默了良久。 她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样,原来在五光十色的演艺圈,依旧有人,能够保留一份最原始的“真”。 “你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我?” “我问爹……严总的。” “随便找个人送过来就好,何必自己亲自过来。”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应该很忙吧?新戏即将上档,跑宣传必然行程满档。 “这是应该的。”他帮了她,她理应亲自前来,随便找个人把东西丢过来打发了事,很失礼数。“还有你那天没带走的衣服,也洗干净了,一道送来还你。” 蔺韶华盯视隔着桌面推来的纸袋,没应声。丁又宁由他的神情,判别不出喜怒,不确定自己是否影响到他的工作,便道:“那,你忙吧,不打扰你了。” “丁小姐——”他喊,有些难以启齿地道:“能否——给张签名照?” 第一次有人,跟她要签名照要得如此纠结。 她忍住没笑出声,问:“你要的?” “不是,是我妹。她是你的戏迷。” 她想也是。 让她想起,她家里也有个这样的人.待家人无尽爱宠,有求必应,当家人永远的灯塔、沉稳的守护者,只要有他在,便觉无比安心。 蔺韶华无法定义,他们这样算不算熟。 那日丁又宁意外到访,过后两日,他收到署名给他的挂号信,里面是几张VIP电影招待券,以及她的新片宣传剧照,娟秀字迹留言:请帮我转交给令妹,谢谢她的支持薇霓收到时开心死了,又叫又笑疯了大半天,最后卢不过她,陪她去看了这部片。 基于礼貌,他依上头留的通讯帐号,回了几句客气的致谢语。 又过了一阵子,手机进来一道讯息。 ——上节目受伤了,好痛。 并附了张膝盖瘀血擦伤的照片。 他下意识回头再确认一下发讯者。 是丁又宁没错。 她发错对象了吗? 不确定该不该回覆,想了想,她晚一点查看讯息,自然会知道自己传错频搁下未作回应。 过了几天,同样的帐号又进来一道讯息,拍了张手作工艺品。 我在宜兰传艺中心出外景,它们好可爱。你属什么? 传来的照片,是十二生肖的捏面人吊饰。 本能回了“牛”之后才回神——不对,我回她干么? 而后,他收到挂号寄来的小牛宝宝捏面人吊饰。 于是他确定,她应该没传错频,这些讯息是给他的没错。 之后她的粉丝团办了小活动,赠出十二生肖捏面人吊饰,他也就觉得,不过是顺手买下来发送的小物,正好算上他一份,应是不必过度反应,大方收下,礼貌回讯致谢便是。 之后,陆陆续续又传了些讯息来,多半是近况,以及一些工作上的小挫折与心情。 他想,她大概是把这儿当树洞了吧。 树洞,没有声音,也不会回应,承装她的心事,权充情绪与压力的宣泄出口,而后,深埋。 她知道,他不是嘴碎的人,也不会有回应,与她的生活、工作没有交集,最是适合作为安静的倾听者。 而她,会在工作之余,顺手带些伴手礼回来,也算上他一份,权充对一名有道德树洞的小小谢礼。 他自己是这么解读的。无谕是与不是,他都不适宜作过多回应。 约莫过了大半年,生活上并无太大的变化,每日规律工作、休息,偶尔听闻她的消息,也都是透过报章杂志,更多是拜他那个追星迷小妹所赐。她不太会提她的工作内容,久久传来的讯息,也只是简单说几句现状,不会有太细节的描述。 一日睡前,接到养母的电话,问生活、问近况,兜兜转转了半天,才得知来意。 “听霓霓说,你认识丁又宁?” “算不上熟识。”最多能聊上几句,交情什么的还谈不上。 于是养母告诉他,最近育幼院要办募款活动,想请他问问看,丁又宁愿不愿意来站台帮个忙。 养母身兼会计,他很清楚育幼院的财务状况。一间没没无闻的小育幼院,平日不会有企业与群众的捐款,得不到外界太多的赞助,仅靠小朋友们做点手工艺品、小饼干义卖补贴,收入相当有限,多年来一直都在困难地支撑着,逢年过节想为孩子们添件新衣暖暖身,都力有未逮。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能力所及补贴点现款罢了。 往年办活动,他们不像大型的社福机构,请得起大明星站台,没有媒体的报导与关注,所得成效亦不大。 他们不是没有试过,但像这种没没无闻的小育幼院,全台湾多不胜数,稍具知名度的艺人,回应通常不会太积极。 这事说来,是挺难启齿的,以育幼院的现况,自是拿不出太好看的诚意邀嘻她,直接点说几乎就是做公益了,每天行程满档的丁又宁不见得会答应,他们也没有那样的交情,说白了态度还挺冷淡,但养母极少开口请托过他什么事,他开不了口推拒。 辗转反思,模拟了各种词汇,最后索性伸头一刀I缩头也一刀,直接开门见山,不必绕圈子。 有间育幼院要办义卖活动募款,想请你帮个忙去做公益表演,可以吗? 对方应是在录影,讯息传出去后,并未被读取,直到隔日清晨醒来,查看手机讯息时,一条新讯息静静躺在那儿。 page 5 什么时候? 这意思是? 蔺韶华不甚肯定,这算不算有意愿的意思表达?她甚至没问细节。 他回:月底的那个周末。 这次传出后,很快便获得回覆。 接下来一个礼拜我的行程都排满挪不开,月底的话应该还行,我再去跟经纪人谈下,我记得上午有个访谈,或许能排开。 蔺韶华看向床头钟,清晨五点。 他一向早起,作息规律,但她昵? 你这时还醒着? 另一头传来张写了“惨”字的躺尸贴图,并道:刚录完影到家,正在卸妆。 果断地结束通讯。 过了一上午,准备外出午餐时,她应该睡饱了,传讯过来——我经纪人协调好了,出席活动没问题,你再把相关细节传给我吧! 蔺韶华有些意外,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没有条件? 他承认自己很糟糕,不过先小人后君子,总比暧昧不明来得好,若是事后发现两造想法没交集,各自一厢情愿,场面就尴尬了。 有啊,到时我会找你讨。 对方传来嘿嘿邪笑的表情图,再道:放心,你付不起的我不会开口。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叹口气,回:好。 不然能怎么办?养母都难得开口了,他怎么样也得“好”啊。 第三章 还债(1) 育幼院的活动圆满落幕了,募得的款项,竟是往年数字加个零再翻上两倍,她自己本身也贡献了一些私人物品,说是往年厂商赞助、有些则是自身代言的名牌精品,她用不到,留在身边也占空间,索性一道提出来,权当抛砖引玉。 媒体风闻而来,以丁又宁自身的名气与号召力,单单她那群死忠影迷疯狂抢标的狠劲,就足够掀一波义卖高潮。 他并没有要求她必须做到这种程度,活动流程是她自行与院方协商,他不清楚细节,但想也知道院方难得能请到这种高知名度的大明星,自是奉为上宾,不敢作过多要求,但她全程参与,粉丝们能握到她的手,由她手中接过义卖品,再高的义卖债都不觉肉痛。 诸如她在某某戏中穿过的衣服、戴过的配件,都是热门抢标物,连一管用过的护唇膏都抢着标,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简直不可思议。 他承认他完全无法理解那种死忠粉的脑部构造、以及握完手后晕陶陶嚷着“我不要洗手了”的心情…… 有人要求她重现当年甫出道时主唱的电影配乐,在当时,啼声初试,一曲“年华”可是教各界惊艳了一把,惊为天籁,一曲成名。 那时,她并非该片主角,只是客串了十来分钟的演出,却反倒因悠婉美声而教众人注意到她,进而正式踏入演艺圈。 跌破众人眼镜的是,她没往歌坛发展,反而是专心朝影坛深耕,封嗓不曾再唱过。 她笑答:“我今天是钱嫂,一切向钱看齐,这位善众,你要花多少钱买我?” 一曲十万价,她开了金嗓。 他沉目,细细倾听。 跌跌撞撞,谱一页年少轻狂 向世界宣告,我来过,我活过,我爱过痛过伤过笑着流泪哭一场 在你心上刻我的名,在你眼瞳映入我此刻最美丽的模样 不枉青春,不负年华…… 她的嗓音很干净,清亮舒服,幽微的情感处理,婉约细腻,动人心弦,一字一句,旋律转折自然而不造作,他不是专业乐评,只是纯粹觉得,她的歌声有感情,至少是能唱到他心底深处,产生共鸣。 他想,或许并非身处纸醉金迷的演艺圈,皆是徒具华丽外衣,活在物欲、掌声的虚荣之中。 她能唱、能演,让他看见,她是用真心,燃烧着生命的热忱在她的舞台上。 这一日,他看见了聚光灯下,另一面不一样的丁又宁。 可以急公好义,为善不落人后;可以不失赤子纯真,与孩子玩成一片;可以热情随和,与影迷互动;可以玲珑世故,与前来采访的媒体交涉,打点好关系;可以一手撑起场子,让活动圆满落幕…… 她真的,很不简单。蔺韶华很少打心底认同一个人,但他不得不说,丁又宁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并非只是机运佳,一炮而红,从此星途顺遂。 募款活动结束后,一日下班前,收到她的讯息。 晚上有空吗?准备还债了。 好吧,该来的还是要来。他已经有心理准备,要被狠狠敲诈。 她不仅出钱还出力,中肯点说,无谕她做出多过分的要求,都是应该的。 她要的报酬,自然不会是钱,比身家财产,片酬进帐千万的人?去敲一个穷会计师的竹杠,有什么意趣? 来就知道了,放心,不会卖了你。 晚上六点,我去接你。事务所?还是你家? 他看完讯息,想了下,回:“我家。” 她应了声好,不忘补上一句:“穿着简单就好。” 简单?是什么样的简单法?思绪瞬间歪了一下。 都是霓霓,那天募款活动结束,整理场地时,对他胡扯了一堆瞎话——“我觉得,丁又宁好像对你有意思耶。” 他差点手滑,摔了盆栽。“你胡说什么!” “哪有胡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动不动就传讯息给你;到哪里看到稀奇的玩意儿都不忘给你带一份回来;你一句话,她就二话不说,出钱出力来帮忙;虽然你对她态度总是淡淡的,但你自己看,她每次看你时,笑容有多美,别人有吗?” “……你想太多了。”今天之前,他们都大半年没见了。 虽然不以为霓霓的话有什么可信度,但偶尔脑袋空闲时,还是会不期然冒出来困扰他一下,像是咒语般,甩脱不掉。 下班后,他特意回家洗了澡,换上轻便的休闲服,想起什么,又打开抽屉,取出静置在里头那管替责。 她当时拍卖这管护唇膏,得标者如无意外,原本应该是一名中年男子,但……那人看丁又宁的眼光太猥琐,她自身或许并不介意,但那种间接接吻的意淫想像萦绕不去,他不会形容,总之感觉不太舒服。 当下冲动,便出面标下这管她用过的唇膏。反正他本来每个月都会固定提款,没多大差别,后来活动结束,后续事情太多,一忙就忘了还给她。 我到了。 手机讯息声响起,他看完,顺手将护唇膏收进口袋,拎了件挡风薄外套出门。 丁又宁将车停在离大楼外一段距离,见他下楼来,微微降下车窗,示意他走过来。 上车后,丁又宁拿下墨镜,上下扫了他几眼,点头对他的衣着表示满意。“不错,很休闲。” 她扬笑,显然心情不错。“待会你就知道了。” 那表情,会让他联想到做坏事的小朋友,标准的偷腥猫儿,害他脑中开始了一连串脱轨想像…… 丁又宁将车驶近某大夜市附近临停,交代他:“去帮我买咸酥鸡,第三排数来第五摊的那间,我要鱿鱼、四季豆和鸡脖子,其他随便你挑。再加一杯珍奶,半糖少冰。” “……”直接点餐来着?敢情他今天是来当外送小弟的? 蔺韶华认分地下车替她跑腿,买来一大包咸酥鸡,外加大杯珍珠奶茶。 她接着将车驶向附近运动场,熄火降下车窗,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快点,咸酥鸡就是要趁热吃。” “你身材不要了?”这么一大包,外加高热量饮品,吃完大概得肥三公斤。 丁又宁埋怨地嗔他一眼。“美食当前,别说这么杀风景的话。” “……”算了,忠言总是逆耳。 “这家很好吃喔!我小时候很喜欢,但我爹地说是垃圾食物,不准我吃,大概半年才恩赦一次。” page 6 看她吃得那么满足开心,连眼都笑眯了,彷佛这就是天大的幸福。 真有这么好吃?他尝试地叉了块百页豆腐入口。 还好,不难吃,脱油工夫还不错,没有预期的满嘴油腮,但也不到人间美味的地步,她拍片到处跑,应该吃尽各国美食,还会在意小小一包平民小吃? “他不准你吃,你就不会偷偷吃吗?”都几岁了。 “那怎么可以!”瞪了他一眼。“爹地说不可以的事情,不能做,不行惹他生气。”不管他有没有看到、会不会知道。 谁会知道,家喻户晓的影视红星,在家居然是个乖巧小女孩,对长辈的话不敢达逆。 “你们父女感情很好。”想必给了足够的爱与宠,才能让她对父亲,充满爱与敬。 “对呀。”一包咸酥鸡吃到快见底,开始分赃。“鸡皮给你,我要啃玉米。” 分食完毕,她满足地愈在椅背上。“好饱。” 蔺韶华动手收拾残局,愈收愈疑惑。“你只是要找我来陪你吃个咸酥鸡?”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基本上,如果叫我经纪人买,他第一个掐死我,这是违禁品,请帮我保密。我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圈内人居多,这种东西太万恶,他们是敬而远之的,我已经两年没吃了。”她说得好可怜。 真惨,连想吃个咸酥鸡都找不到伴。 “休息一下,待会陪我打球消耗热量。”享受完美食,总要认命运动,这才是保持身材的不二法门。 “我以为,你们减肥的方式有很多。”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情愿催吐、吃减肥药、在胃里放水球、上美容诊所抽脂等等,花大钱把身体搞坏,就是绝对不会想到最基本的运动。 丁又宁嗔笑。“你到底对艺人的印象有多差!” 不可否认,他说的那些情况确宝存在,但她一样都没试过。 稍事休息后,她由车后座捞起蓝球。“走了,打球去!” 丁又宁没晃点他,她真的会打蓝球,而且三分球投得有模有样。 她说,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以前都是跟她表叔一起打球,现在都步入中年了,不好再摧残人家一把老骨头。 没说出口的是,叔前几天闪到腰,爹地在一旁表现得特别安静,一声不吭,于是她想,叔的运动量应该是很够了。 她体力超乎蔺韶华想像的好,打了两个小时的球不喊累,中场休息时,他去买两瓶连动饮料回来,她席地而坐,喝完水直接往地上仰躺,一点明星架子都没有。 “今天汗流得好痛快。下次再跟你介绍我另一道口袋美食,有家豆花超好吃。” 还有下次?他就知道这笔债没那么容易还。 第三章 还债(2) 丁又宁双手枕在脑后,仰望黑压压的天空。“城市光害好严重,看不到星星。” 蔺韶华坐在她身旁,俯视她。“你不是看过北海道的星星了。” 上个月她去日本,拍了一片星空回传给他看。 说到这个,她一眼望来。“你为什么都不回我?” “你不是在写日记?”他以为她只是抒发情绪用,需要回吗? “……”她一怔,低低笑出声。“没事,你说的对。” 这年头,不解风情的木头都快绝迹了,居然还让她找到一根。 “那家育幼院,跟你有什么关系?”居然能劳他开金口请托她。 “我养母在那里工作,我小时候,也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对上她微讶的眼神,他一笑置之,神情释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幸连,生来便在幸福完满的家庭中,倍受呵宠地长大。我也只在那里待一年而已,后来就被我养父母收养,他们对我很好、很照顾,平平顺顺也就长这么大了。” “我懂。”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怎么可能真的会没事?自己的父母,偶尔耍任性、闯点小祸都没关系,可毕竟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家,总会想着,不能造成他们过多的困扰,这一切不是理所当然,心境,又怎会真正开阔。 想来他也挺不容易,没有家庭的后援,一人只身在外,求学期间真遇上什么困难,也决计不会向家里头开口求助,出社会后创业,自己一步步从无到有,开了这间会计师事务所,业务稳定些,便想着将刚毕业、找不到理想工作的妹妹放到身边来照顾。 不用他说,她随便也能推敲出个梗概。 蔺韶华讶笑。“你怎么会懂?”她不曾寄人篱下,怎能懂? 丁又宁没多作解释,淡淡地转移话题。“所以薇霓是你养母的女儿?” “这女孩挺可爱,我喜欢她。”单纯直率,甜美讨喜,万幸是个甜姊儿,不是麻烦包,不然估计蔺韶华再辛苦,还是会把责任搅上身。 “她要听到你这样说,八成开心死了。” “下次伴手礼也算她一份好了。” “你不要破费,那些东西我也用不到。”一些吃的,都让事务所同仁分着吃了,纪念品什么的,堆在那儿也不知能干么。 丁又宁没回,休息够了,抄起球,跃坐起身,运球朝前方蓝框射蓝,进球了,回头朝他比了个胜利手势,笑颜灿灿,自然而不造作,粉嫩嫩的颊腮泛着运动过后的彤云,肌肤透出的,是白里透红的健康色泽,而不是追求病态的白皙。 那瞬间,心房一阵评然,竟觉得……这样充满活力的丁又宁,极美。 他当下警醒,自律地移开目光,压下那一瞬,不该产生的微妙悸动。 这事,莫名地成了惯性模式。 约莫每周一次,刚开始,就是一道道挖出口袋名单里的美食,要他去买来一同分享,再一起连动消耗热量一很正派的那种连动。 于是他知道,就算是美丽高贵的女星,也是会吃臭豆腐的。 到后来,有时她来,会直接带上点心。 “你帮我吃一半,这条吃完,我大概会肥死。”一条馅料肥满的芋泥卷,吃完明天都不敢站上体重计了。 两人就在车里,瓜分掉食物,聊聊近期的工作、生活,闲杂琐事、天南地北什么都聊,然后夜深各自返家。 她工作时间不固定,有时收工,在楼下传讯息给他的时候,都已经晚上十一点,是他准备就寝的时间。 她看起来很累,等他下楼的期间,撑不住眼皮打了一小会儿吨,他看见了。 坐进副驾,她睁眼,看见他,扬起那记他所熟悉的、依旧精神抖擞的美丽笑颜。 “我跟你说,今天好累,练歌练到声音都哑了。” 有一回,他不经意提起,问她为什么没再开口唱歌?他觉得,她唱得很好听,水准不输给现下歌坛女星。 “只是觉得,要做就专心做好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又是演戏,又是唱歌’哪边都无法全力以赴、哪边都无法有最完美的表现,她会觉得对不起喜欢她的粉丝。 接着反问:“你喜欢听我唱歌?” “是还不错。”至少觉得挺顺耳。 她笑了笑。“好啊,有机会的话,我唱给你听。” 跟经纪人提了下意向,上个月,便帮她争取到一部偶像剧的插曲演唱机会。 没想到她真的再开金嗓,他得知后说:“我很期待。” “这只是牛刀小试啦,我希望有一天,能真正筹备一张层于我的专辑,送给你。”这才能真正证明,她能唱,她会唱。 所以除了平日的工作量,她现在还得再挪出时间练唱,每天把自己搞得疲累不堪,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这妮子凡事认真求好的敬业精神,他算是了解透澈了,—旦要做,她就要做到最好,绝不会容许自己因循苟且,得过且过。 page 7 所以他不懂——“为什么不回去休息?”都那么累了,收工后最想做的,应该是回家洗个热水澡,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好好休息才是,还跑来找他做什么? 丁又宁静默了下,瞅视他的眼神,竟有一丝埋怨。 “怎么了吗?”被她看得一脸莫名,他说错什么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她真要找,会没有朋友作陪吗?如此密集邀约同一人,他真不懂背后的含意? “……”那双定定凝注的美目,瞧得他无言以对。 诡异的寂静中,似有若无的暧昧氛围,隐隐浮动在彼此之间。 霓霓告诉他,育幼院募款活动那天,丁又宁曾向她探问:“你哥哥目前有没有女朋友或属意的对象?” 最初,他确实没多想,但一次又一次,她总是带着笑前来,与他分享美食、分享工作、分享生活、分享心情;她工作再忙再累,时间再晚?都要绕道过来找他,看他一眼,说上几句话,他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要说不懂她在做什么,那是装蒜。 可她这般毫不迂回、坦率表态,也完全出乎他意料,直球杀得他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应。 “不是还债。”如果他是抱持这样的想法,不得不应她邀约的话,那她觉得自己该说清楚。“育幼院那件事,本来就是我愿意做的,没有条件交换,约你就单纯只是喜欢跟你相处的感觉,你若不愿意可以拒绝,不勉强。” “……”他喜不喜欢? 蔺韶华一时也说不上来,但至少是不排斥的,与她相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勉为其难,否则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她约、他也没第二种想法,顺理成章应了。 “你想要什么?” 丁又宁讶然失笑。“当然是跟你在一起啊。” 制造机会亲近他、一次次主动来找他、让他有机会更进一步认识她、了解她、争取他的好感,不是想在一起,难道是闲来没事挑战自己的魅力值吗? “我们不——” 没等他将话完成,她先一步截去话尾:“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先认真考虑一下,我好累,要回去休息了。” 下一刻,他被赶下车了。 这是什么情形? 她知道,他会拒绝,所以根本没预备要听他的回答。 他也知道,如果要他说,他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这件事没有他选择的空间一或许有,但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碰触,心灵深处,那道隐隐的禁忌,与疼楚。 不能碰,也没有勇气去碰。 但是——她说,想在一起——坚定含情的眼神,说想与他在一起。 在一起,然后呢? 然后她还有她的演艺事业、还有外在环境的诸多考量、还有一严总。 初见那一日,她身无分文,第一个想找的人,是严总。 并非特意关注,只是观察入微的本性使然,留意到她拿的是男用皮夹,打开时有瞄到上头的证件。 若是一般的备用钱包便罢,但那是放置重要证件的随身皮夹,一个男人,会任意将贴身之物给她,关系必定非比寻常,不是极亲密的对象,不可能。 他当时,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后来薇霓这疯狂追星族,搜集太多与她相关的剪报,不熟悉演艺圈八卦的他,免不了被强迫推销了些资讯,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数年前,她刚出道时,就已盛传被包养。 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嫩小女生,到今天稳坐一线女星宝座,星途顺遂,免不了传几句后头有金主撑腰之类的小话,加上她拍的第一部电影,赞助商名单内有严氏集团插足,一度有人目睹她与严总同进同出,入住严家私人居所……被严君临包养的谣传,一度甚嚣尘上。 虽然后来,她公开房屋权状,澄清她是住严总楼上,并非外传的包养同居。 她的回应,从来不变:“他是一个一我很尊敬的长辈。” 听起来,就是标准官方式回答,哪能真正堵了大众的嘴。但由于一直没有责质证据,这则八卦,至今依旧是八卦,未获证实。 然而,她却对他说,想在一起。 他不会傻到认为,点了头,结局就是跟她牵手走到最后。 这样的在一起,是一晌贪欢,无法善终。 他想不想、要不要,其实一从来都不重要。 第四章 当爱在靠近(1) 手机讯息声响起时,他犹豫了几秒,没立即读取。 依过往惯例,此刻她八成便在他家楼下。 他可以假装睡了,来不及读取讯息,对彼此都不尴尬。 一次、两次、三次,不必多说什么,她自然懂。 理智上,他知道这样做最好,放任彼此渐行渐远,慢慢淡掉,曾经浅浅的心动许多年后回顾,也只会是一页泛黄到想不起的人生日记,但——冲动终归压制了理性,放弃掉“假装来不及读取”的选项,点开讯息。 冲动完,也还来得及挽救,只要回覆:“我不在家”即可,成人世界的世故谎言,多得数不清,但手指,永远动得比脑快。 ——等我一下。 或许吧,一晌贪欢,又如何? 年少轻狂时,谁没干过一些个蠢事?不问理智,不谈得失,就只是,诚实面对内心的渴求。 花了点时间做些杂事,下楼来时,她在驾驶座上睡着了。 睡得很熟。 从她发讯,到他下楼,前后不过十分钟,她居然可以睡得不省人事,可以想见,她究竟有多疲惫。 但,还是想来见他。 或许就是这样的心意,勾动酸软情潮,令他无从拒绝。 蔺韶华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静凝她沉睡的脸容。 人人皆说她漂亮,他始终无感,五官美丑对他而言,实质感受度不大,只是不知打几时起,那道笑起来眼眉弯弯、清瞳如水的丽颜,竟在他心底独特起来,夜里闭上眼,不必费心便能轻易在脑海勾勒出秀致容韵。 一绺顽皮青丝垂落颊容,搔弄颊畔,蔺韶华身体再度动得比脑快,未及细思已伸手为她拂去颊边发丝。 见她睡得熟,便拿起手机,回覆信件,处理些简单的公事。 老大,你还没睡喔? 员工惊吓地发了讯息过来。 你不是一向早睡早起的吗?现在已经过了好宝宝的就寝时间了耶!这些事又不紧急。 ——啰嗦! 他只回两字,便关了事务所的群组。 “唔——”身畔那人眼眉一动,揉揉肩颈醒来。“我睡多久了?” 看看车上的电子钟,不看还好,一看吓了跳,她竟不知不觉睡掉了一个小时。 “你怎么不叫醒我?” 蔺韶华沉下了脸,凝肃道:“我不是说过,中控镇要上镇,这样很危险。” 丁又宁眨眨眼,神情憨憨的。 他没叫醒她,就坐在那儿,无声相陪。 ……他为她的安危担夏,训斥口吻,像极她的男人。 蔺韶华自己究竟知不知道,这行为暧昧指数都要破表了! 在她上回把话挑明讲后,刻意隔了几天不来找他,让他有时间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他若无意,这种回应极度不妥,容易让人解读错误,他没蠢到不晓得吧? 见她明显心神恍惚,蔺韶华加重语气:“你有没有听进去!” “有、有啦。” 发现自己口气太过严厉,他揉揉眉心,放柔神情,将下楼前煮好的热饮递去。 “这什么?”她接过保温杯,打开杯盖嗅了嗅,浅尝一口,是澎大海,还有淡淡的陈皮香。 他把她上回的话,放在心上了。 “你煮的?”还不错喝。 她现在每天都要抽空练唱两小时,前两天经过中药店,想到便顺手买了。 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这么晚了,应该耽误到你的作息,我本来没有要来的。” page 8 “没关像。” “明天我要飞义大利,有一场秀,最快也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所以今天不来,就得一个礼拜后才能见到面了。她原是想,绕路过来,与他说两句话,见个见就要走了,不会耽搁太久,哪知一不留神就睡掉一个小时。 “嗯。”蔺韶华已经很习惯她向他报行程,淡淡应了声,叮嘱道:“出门在外,自己留意安全。” “好。”她甜甜应道,觉得某人现在,似乎已经很有男友架势。“需不需要帮你带些什么回来?” “不用,平安回来就好。” “喝完了。”她递出空保温瓶给他看,意图卖乖卖萌。 蔺韶华视而不见,收回保温瓶。“晚了,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点。” 下车,关门,连句“好乖”都没打赏她。 “……”算了,反正这男人本就不是什么解风情的人种,剧本跳页的甜言蜜语啦、交往宣告啦什么的,她自己脑补就好。 丁又宁出国一周,到达目的地时,传讯报平安。 走完第一场秀,传了张照片来。 他点开,差点手滑摔了手机。 在服装间挖到宝,这件好美,枫哥不让我穿,拍张照以资纪念。 废话,别说她经纪人,要他也不让她穿出去招摇。 他没深想,指下已回:不要穿!——哗!你好劲爆。 意会到这句话有多歪,他窘回:是说别穿这件。 纤腰、俏臂、美背,胸前乳波若隐若现,性感得教人脸红。 她气死人地丢了个“嘿嘿”淫笑表情图,回他:不必解释,我懂我懂。 乱七八糟的对话,害他当晚跟着作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境,隔天很丢脸地洗床单自告别青春期后,久没发生这种事。 他叹气,有些恼羞成怒想删照,手指几度移向垃圾筒,还是没能真点下去。 隔两天,传来的照片正常多了。 虽然说了不用,她还是在工作之余,费心替他挑选礼物。 就算不回答,她也会判断他的喜好,带回来给他的。 他笑叹,专注审视照片上的两条领带,回答:右边那条。 几日后,下班前接到她的讯息:下来拿你的礼物吧!他不无意外。上一通讯息说她在候机室,这会儿已经在他事务所楼下了他赶紧下楼,她降下车窗,将纸袋递出。 “里面还有盒化妆品是送薇霓的;手工饼干给办公室同仁分一分。” 蔺韶华接过纸袋,瞧她一眼。“你一下飞机就直接过来?” “对呀,还没吃东西,飞机餐好难吃,我肚子饿。”她半真半假地抱怨。 “要不,去我那,我冰箱有菜。”未加思索,话已出口。 丁又宁挑眉。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约昵。 像要掩饰什么,他不自在地轻咳了声,硬是追加一句:“我还要半小时才能下班,你要等吗?” 她扬唇,愉悦应声:“好啊。” 蔺韶华转身回办公室,将礼物分了。 吕薇霓收到礼物好惊喜:“又宁姊在外面吗?” 蔺韶华没回,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更加惊奇:“蔺哥你要早退喔?” 神奇!这是事务所成立近两年以来,从不迟到早退的蔺韶华,第一次在未达下班时间前公然跷班耶。 八九不离十,真是又宁姊在外头等他,错不了! 蔺韶华只用了“啰嗦”二字打发她,便快闪走人。 丁又宁见他去而复返,嘴快问了句:“不是还要半小时?” 这前后不到十分钟吧? 蔺韶华横她一眼,倒是没让“啰嗦”二字再出口。 “专心开你的车。” “……”好,别白目。 第四章 当爱在靠近(2) 丁又宁是第一个,他请进私人住所的异性朋友。 她进门来,好奇地打量了下。没什么特别,就是标准的单身男子住所,室内坪数不大,一房一厅一和室,客厅延伸出的区域设计成半开放的和室空间,规划了系统柜与书桌,应是平日当成工作室之用。 稍微流览了下,书柜上几乎都是会计金融相关书籍,没有多余的闲书,客厅电视柜上,连一片电影、剧集都找不到,他平日的生活到底有多无趣呀?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蔺韶华放任她去探索,放下公事包,便挽起袖子往厨房去,打理晚餐食材。 丁又宁坐在客厅沙发上,头枕在圈起的臂膀上,欣赏他做菜的身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真的会做菜呀?”她原以为,是从冰箱拿出两份冷冻料理包,微波了事。 “我在国外求学过,只身在外,免不了下厨的机会。”他还曾在中国餐厅打过两年工,厨艺绝佳称不上,打理简单家常菜是足够了。 接着话题聊到了房子的设计,于是言谈间自然而然得知,房子是买下来的,还在贷款,是当成家在布置,所以内部装漠全都是自己打点规划。 她问:“那将来结婚怎么办?”这很明显适合单身,却不符合小家庭需求。 他说,短期没考虑要结婚。 没考虑,要结婚啊…… 她低吟,敛眸凝思。 起身,轻巧地走近,凑上前观看。“你在煮什么?” “你不是很饿?先做点快速便利的食物填肚子。”他煮了咖哩,还有一锅紫菜蛋花汤,正在试咸淡,见她靠近,调羹舀上一小匙给她尝味道。 丁又宁凑近试了下,舔舔唇。 “会太淡吗?”他问,完全以她的喜好为主。 “这样可以,我喜欢清淡一点。” “好。”他关了炉火,转身切葱花,打开电锅盛饭,淋咖哩,再洒上些许葱花。 不结婚……好像也没关像。她想。 只要,能一直留住此时、此刻,这一秒钟的感觉。 “我不要花椰菜!”她突然出声。 要是在家里,一定会被叔瞪,家里已经有一个挑食鬼了,不接受第二只。 她其实也不怎挑食,就只是纯粹想要任性一下。 于是,将烫熟绿花椰捞上来摆盘的蔺韶华,转而将它挟入另一个餐盘,把没有绿花椰的那盘递给她。 “你好可怜。”一个人要吃掉双份的花椰菜。 同情眼神,摆得一点诚意也没有。蔺韶华白她一眼。“谁害的?” “我可以帮你吃一朵。”很施恩。 “那不就谢谢你!”真是够了。 她低低轻笑,愉悦地吃完晚餐,他收了餐具在流理台清洗,她踮起脚尖,静悄悄靠近,张臂圈上他腰际。 蔺韶华顿住动作。 “我想洗澡。”贴在身后的娇躯,颊腮蹭蹭他背胁,低哝:“或者,你要送我回家?” 笨蛋都听得懂言下之意。 他静默。 “……走道右手边。” 懂了。 她带笑松开手,旋身去找走道右边的浴室。 从没想过,这纯阳刚的空间,会进驻一抹柔媚女人香。 至少,没想过会这么早。 蔺韶华洗完澡随后步出浴室,她正坐在卧室镜台前,身上穿着他的衬衫,偏首擦拭湿漉漉的长发,露出白皙优美的颈项。 他打开床头抽屉,取出吹风机,插上电源,打开开关,顺手替她吹起头发。 他手劲轻巧,兼具耐心,长指穿梭在发间,温柔拨弄发丝,仔仔细细,将每根发丝吹干了,才关上吹风机。 吹风机一关,周遭顿时陷入寂静。 暗香浮动,幽幽微微的催情氛围隐隐流窜两人之间。 相同的中性沐浴乳香气,融入她特有的女性馨香,揉合成一股他所陌生、却又十足挑情的魅惑香气,视线与她在镜中相遇,他慌然移目,垂眸却瞥见微启领口下,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的饱满春光。 他下腹一紧,血液涌动,纯男性的渴求,令他口舌干燥,噪微哑。 “你——” 她回过身,张臂勾下他的颈,将唇迎上,贴吮轻喃:“老规矩,吃完美食,陪我做点运动,消耗热量。” page 9 得到许可,他不再压抑,启唇回应深吻,张臂拥抱。 他吻得很深,热切激吻、吞噬属于她的甜美滋味,缠吮力道,几乎吻肿了她的唇,双手急切地在她身上摸索,握住一方软玉凝脂,那软腻美好的触感几乎逼疯了他。 “嗯……”她低哼,娇软抱怨:“你慢一点。” 他深呼吸,缓了缓步调,移开她甜美撩人的唇,游移至纤颈,舔舐吮晒,指掌沿着柔腻肌肤挲触,抚过美背、纤盈腰身,往下探寻——掩在衬衫底下的娇躯,什么也没穿,指尖感受到她动情的回应,蔺韶华抱高她,坐在镜台上,长指深入探索、撩拨。 “唔……”她软软地枕在他肩上,张口咬上他颈脖,不让太过丢人的呻吟出口。 她的反应,既敏感,又热情,几乎令蔺韶华把持不住,在这里就占有她。 但他还有理智,残余的。 勉强打住,张手抱起她,放入柔软的床铺上,直起身。 贴身的温暖热源抽离,她睁眼,情/yu氤氲的美眸朝他望来。 那楚楚勾人的迷离眼神,简直会逼死人。 蔺韶华用了最快的速度,解决身上多余的衣物,倾身叠上她,重新吻上软唇,双手急切解开榇衫钮扣,让它也彻底脱离她身上,肌肤亲昵贴触的瞬间,两人都不自觉低吟出声,无法控制,那美好而战栗的愉悦感受。 他微微撑起上身,在她眼神迷蒙的注视下,缓慢地进入她。 “呃……”她低哼,初始微疼,肌肤被撑开到极限,略感不适地蹙眉。 “可以吗?”他停在深处,抬眸审视她。 “嗯。”她点头。熬过了那一段,感觉便好很多。 他开始缓慢地移动,浅浅磨擦内壁,敏感肌肤来回厮磨,激起丝丝点点,微妙的酥麻感受,偶尔顶得深了,她攀着他肩背的手会不自觉掐紧,指甲微微陷入肤肉,带来些许刺麻快意。 她渐渐被撩起情韵,长腿缠上他,每当他退离,总不满地低哼抗议,主动迎上他,勾诱着他更深的进占,彻底失控——这名女子,毫无保留地为他敞开身心,她太美好,潮润而柔软,紧致温暖地包围着他,他忘形地,迷失在那太过愉悦的快感中,狂了身心,无法自抑地索求,身下娇躯随着他失了力道的顶弄,起伏律/动,婉媚承欢。 他张臂,将她圈进怀中,应承他每一回的情韵节奏,迎接极致的到来。 那一瞬间,她张口咬了他的肩,他忘形地撞进柔润深处,在她体内爆发,因极致的快感而脑袋空白,思绪短暂停摆。 过后,理智缓缓回到脑中,他慢慢调匀呼吸,俯首找到她的唇,交换一个温存的吻。就只是接吻,四片唇柔柔相触、摩挲,交换温度与呼吸,相濡以沬,不急着分开,身体仍贪恋着拥抱的甜美滋味。 稍稍由欢爱余韵中平复,他翻身退离,不忘将她搂来,掌心柔柔挲抚美背。“你今晚有要回去吗?” 她打了个小呵欠,颊容朝他肩窝蹭了蹭,有些想睡了。“哪这么没人性?公司放了我半天假调时差,到明天下午以前都没有排工作。” “在这过夜?”再确认一次。 “唔——”模糊哼应了声,人已进入半睡眠状态。 这女人!居然做完爱,倒头就睡。 他啼笑皆非,本想起身稍做清理,腰际被她牢牢抱住,犹豫了下,还是没舍得惊扰她好眠,只单手拉来被子覆在两人身上,拥抱着,一同入眠。 第五章 赌一个幸福的可能(1) 夜半醒来,怀抱空虚,枕边人不见踪影。 蔺韶华起身,打开卧室房门,顺着客厅的微弱灯光一路寻去,发现她坐在地板上,手捧餐盘,就着稍早没吃完的咖哩酱汁,淋了几杓便吃。 发现他的存在,仰眸朝他望来,好无辜地说:“我醒来又饿了。” 以女孩子来说,她食量不算小,这他早见识过,曾经疑惑那纤纤细细的身材下,食物究竟都塞哪去了。 他不苟同地蹙眉,拿走她手上的餐盘。“别吃冷掉的食物。”隔餐都走味了。 “白饭是热的啦。”她不敢开炉火,怕惊扰他睡眠。“我吵醒你了吗?” “没。”他睡眠时间不长,今天早睡,半夜醒来很正常。“下次你可以叫醒我。” 将没吃完的餐盘搁到一旁,由冰箱取出食材,熟练地将葱花、火腿片切末,打蛋、开炉火,利用电锅剩余的白饭,迅速做了一人份的炒饭。 丁又宁冷不防地,由后头扑抱上来。 “你做什么!”蔺韶华吓到,捧高差点被她撞倒的盘子。“小心烫到!” 她充耳不闻,甜腻腻地在他背后蹭来蹭去。“你真好。”还会半夜起来替她煮食。 这哪有什么?不过一点小事。蔺韶华没好气道:“手放开。” 接着,将餐盘塞到她手中。 丁又宁完全无异议,愉悦地捧着她的爱心消夜,就地享用。 这模样,哪有一点大明星的架子,那么容易讨好,那么容易满足。 蔺韶华动手整理好厨房,她挖了匙炒饭凑到他嘴边,他摇头。 “我没有在正餐之外进食的习惯。” 收完厨房,倒了杯水啜饮,陪伴她。 两个笨蛋,大半夜站在厨房喝水、吃炒饭,那时的他们并未料想到,在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才发现这宁馨而平凡的一夜,竟是他们人生最幸福、最值得珍藏的一段。 吃饱了,她自己自动自发收碗盘到流理台清洗。 她仍旧穿着稍早那件白榇衫,白皙修长的美腿尽览无遗。她根本没预料他会醒来,并非有心勾引,见他醒来,还规规矩矩把扣子一颗颗扣好…… 对男人而言,极致的放浪,并不一定能挑动他们,真正致命的,是这种清纯中的魅惑,无心勾挑的性感。 他承认,他被挑动了。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隔日下午进办公室,蔺韶华单手抚额,回想早前的种种,只觉荒唐至极,懊恼无比。他从未让自己的行为脱序至此,那过于放纵的一切,如今想来,仍觉陌生。 不像他——不,根本就不是他。 一夜纵欲,隔天还陪着她贪眠,赖床的理由居然是——不想放开她。 她蜷缩在他臂弯,睡得好香甜,他抽不开手,起不了身。 不是身体不能,是压根儿不愿意。 想陪着她睡。 想陪着她早餐。 生平第一次,为了她早退,又为了她迟到。 腻了大半个早上,下午她有通告,两人才分开。 下午踏进办公室时,所有人看他的表情有多错愕,他都不愿去回想了。 一向循规蹈矩的人生,自从遇上她后,全变了调,他早有预感,她会是他平稳规律人生中,最大的变数。 一步、一步,朝偏离的人生路上走去,却至今,没想止步。 脱序了一夜,过后倒是收敛些,没再那般放纵。 两人工作都忙,见面的时间不多,相处模式与以往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生活规律,总是她得空,才来找他,而他,从来都是被动在原地等待的那方。 他并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一周、甚至更久才见一次面,有时甚至碰了面,说没两句话又得走,对他来说,倒也不会太难挨,生活大多时候,是被工作填满。 一直以来,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不同的只是,现在偶尔脑袋得了空,会突然浮现她的身影。 有一天,霓霓突然问他:“你跟又宁姊在交往吗?” 他竟答不出来。 一段隐晦的地下情,见不了光,彼此也从未正面谈论过,偷来的短暂欢愉,说穿了,无异饮鸩止渴。 page 10 这样,能算是交往吗? 大多时候,他还是过着与单身无异的生活,只是有时,会有个人,工作累了,到他身边来,安心地小睡一会儿,有他作陪。 在极少数的夜晚,共享肉体欢愉,分享他的双人床,次数不多,他们都不是放纵的人。 他自认并不重欲,在她之前,已经空窗好些年没有亲密往来的异性,与她的第一次,身上连保险套都没有。 现在,只是多了个让他准备这些物品的人,可是却连对身边亲近的人承认,都不能。“为什么这样问?” “就又宁姊啊,昨天看节目,被问到感情生活,她用半打趣的口吻说:‘是有那么一个人,在一起的感觉还不错,不知道有没有缘分。’我就猜,她是不是在说你。”回答得很含蓄,不过吕薇霓也懂,她是艺人嘛,连公开感情生活的自由都没有,只能隐晦地擦着边讲,其实在她看来,又宁姊对蔺哥,分明就很有心。 蔺韶华没有回答她,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回答自己。 一日夜里,即将陷入深眠,床头讯息铃声响起。 你睡了吗? 睡了。 他叹气,浅眠被惊醒,几乎已经习惯。咽下无奈,回应??怎么了? 她稍早有提到,公司近期签了几个不错的新人,今天庆功酒会,她去露露脸,跟师弟妹联谊交际一下,以便日后好做事。 这会儿,酒会应该差不多结束。 我喝了点酒,你能不能来接我? “很晚了,改天吧。喝了酒就回家好好休息。”来了,也是匆匆见一面,又离开,身体已经够疲惫,何必如此折腾。 可是我想见你。 我明天放假,想跟你在一起。 公司要她带新人跑通告,近来行程满档,她已经超过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见他一时没回,装可怜补上一句——我头晕,好想吐。 蔺韶华叹气,回——你在哪? 记住上头的地址,他下床换衣,出门招了计程车前往。 他到的时候,她的经纪人在旁边陪她。 对方不知念了她些什么,她头垂得低低的,乖乖挨训没顶嘴,走近时,听她轻喃了声:“就忍不住嘛……” “拿你没办法。” “对不起啦,枫哥。我会小心一点,绝不给你添麻烦。” 要真能那么乐观就好了,偏偏意外最是人力所无法预期和掌控的。 萧丞枫满腔无奈,也知拦不住她。 女艺人其实心里也苦,谁无七情六欲?哪个女人不渴望有人疼、有人爱、有段稳定的感情、有双臂弯倚靠取暖?偏偏连想谈个恋爱,都无法随心所欲,他做不到那么冷血无情,明知默许了她,后续麻烦必然少不了,还是狠不下心。 抬眸见她等待的人已到来,彼此点头示意了下,简单交代一句:“又宁就麻烦你了。”将车钥匙交给他,便转身离去。 丁又宁回眸,见他,扬起笑。 她总是冲着他笑,给他最美丽、最独特的笑颜,那是为他一人独绽的风华,萧丞枫也是因为明白,要拦阻总是不忍。 蔺韶华没多说什么。“走吧。” 两人一同回到他的住处,才进门,在玄关处她便搂抱而来,缠吻不休,他尝到,她嘴里淡淡的酒香。 两人一路由玄关缠进客厅,衣服沿路吻、沿路脱,也许是几分酒意壮胆、也或许是半月不见,相思催情,她表现得有别以往,格外热情主动。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过后,她脸埋进他肩窝处,整个人蜷卧在他怀抱,久久没出声。 蔺韶华以为她睡了,做爱完后,她总会慵懒欲眠。他先起身,捡回丢了一地的衣物,手机讯息声在口袋里响起,他听见了,顺势捞出来,拿回卧房。 “你手机有讯息,要看吗?” “唔。”她的回应,是将脸埋进枕头。 连续一个礼拜睡眠不足,方才的一场欢爱,已经榨干她最后一点体力,迅速跌入深眠状态。 他本欲搁置床头,又一封讯息跳进来,来不及移开目光,已看到跃出画面的最新文字。晚上回不回来? 若是家人,其实只是很寻常的一封短讯,但——传讯人署名“严总”。 “又宁。”他伸手推推她,意识陷入半恍惚的她,本能地张手往他颈项一揽,吮上他的唇,交换了个甜蜜的吻。 缠吻的热度,如丝、如缕,绵绵密密绕住心房,他走不开。 叹息,将手机搁回桌面,回到床上,她偎靠而来,在他怀中寻了舒适的方位,嘴角泛起满足的浅浅笑意,安稳而眠。 总是如此,这全无设防、亲昵依恋的撒娇姿态,勾起他酸软情怀,沉溺渐深。 他垂眸静凝着她,久久、久久,而后,收拢臂弯,闭上眼,压下脑海千思万绪,不再深想。 第五章 赌一个幸福的可能(2) “我要上班。” “我明天就要去大陆拍戏了,一个月才回来。”水汪汪的眸瞅视他,真的、真的不可以陪她吗? “……我还有急件要处理。”声音明显弱了几分。 “我可以去客串倒茶小妹。”只要让她待在他身边就好,她会很安静不打扰他工作。 免了吧。她出现在事务所,只会害大家都无法工作,进度一起落后。 “……”无声叹气,直接打电话交代,今天不进事务所,有事电话联络。 丁又宁很识时务,忍着没让嘴角笑意咧得太开。 在这段关系里,他看似被动淡然,其实一路以来都有在退,一步一步地退,配合她、迁就她、也包容她,她都知道。 男人挂在嘴边的巧语花言,她在演艺圈看得多了,那些沉醉在爱河中的女星,哪个不是被捧在掌心,像是娇弱花儿,连碰一下都怕伤着了,柔情万般、深情无限地宠着疼着,可是有几对,真能善终? 她总是看见,最后身心俱伤、憔悴万分、连多年积蓄都赔上去的不堪结果。 蔺韶华不懂那些花俏讨好的手段,有的只是不外显的温情,守候陪伴。她知道,自己多少还是对他造成困扰,而他为她一再违反自身原则,却从不放在嘴上说。 两人厮混了一天,隔日,她被经纪人押上飞机,而他回到规律的生活步调。 原本预计,再见面最快也是一个月后了,未料别后一个礼拜,陆续传出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先是由薇霓那里听来,再来便是自己每日追踪相关的讯息。 一则又一则,全是负面新闻。 他不免忧心,传了讯息过去,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你听说了喔?不用理会那些没营养的垃圾文章,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一篇篇报导,不是传她耍大牌,就是说她不敬业、跟导演大小声、在片场摔剧本、金躯玉体太娇贵,连吊个钢丝都不肯、动不动就叫替身上阵,磕了碰了都不行、动不动就请假迟到闹罢演,让全片场等她一个,毫无演员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这对一名艺人而言,形象太伤,也不是他所知悉的丁又宁,她是那种凡事亲力亲为,一旦要做就会全力以赴、不容含混苟且、对自身要求比任何人都还要高的人,怎么可能不配合演出,还主动要求替身? 妹身体不舒服吗? 有些或许被夸饰、以讹传讹、放大报导,但无风不起浪,不吊钢丝、要求替身这种事,若没有个起源点,应是不至于传成这样。 他只想到这个可能性,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他实在想不到任何她不配合演出的理由。 讯息静置了一日,她回覆时,只有简单二字:没事。 后来她所属的经纪公司发出声明稿,表示又宁身体出了一点状况,并非外传的耍大牌,她的敬业精神毋庸多言,往年的表现自能说明一切。至于剧组方面,目前已与制作方沟通协调,双方达成共识,同意改由公司另一位力捧的实力新星上阵,给新人表现的舞台,相信能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惊喜…… page 11 她回台之后,他传讯问:要见面聊聊吗? 当下正在风头上,萧丞枫暂时排开所有的事,让她好好休个假,她整天都很闲,收到讯息的当天晚上,便出现在他家中,相约共进晚餐。 他做了烛烤海鲜炖饭,一开始她还心情很好地在旁边帮他切切食材、递递调味罐,状况看起来不错,谁知才坐下来准备开动,第一口她就变了脸色。 “不好吃?” “不会。”勉强塞了几口入腹,实在忍不住,才冲进厕所里吐。 蔺韶华随后跟来,倚在门边瞧她。 把胃清空,总算感觉好一点,她直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檫脸。 “我不是故意的……”这行为太打击他的厨艺。 “我知道。”扶她到客厅,倒了杯水给她,才在她对面落坐,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定定审视她。 “你不要这样看我……”看得她很气虚。 “是我猜的那样吗?” 我哪知道你猜什么……本来还想耍耍嘴皮子撑一下,但见他神色凝重,她也嘻皮笑脸不起来。 “我不知道。”应该说,还不确定。 “你没去医院检查?” “哪敢呀。”也有可能只是单纯肠胃不适,但万一不是呢?隔天各大报娱乐版不炸锅才怪。她不敢去医院,更不敢乱吃成药,忍着不适,一天拖过一天。 那时,片场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未婚怀孕等等臆测已经传开来,在这敏感的时机点,她连去买个验孕棒都不敢。 太多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狗仔扒粪的本事她是领教过的,真的是可以连她一天喝几次水都知道,她完全不敢有任何动作。 蔺韶华没再吭声,周遭陷入窒人的死寂当中。 他的表情太严肃,认真地在思考些什么,她猜不出来,不禁有些坐立难安,僵窘地想找点话题打破沉默。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不必那么为难,这件事情她本来就没有打算找他一起承担…… “我们结婚。” “啊?”话鲠在喉间,被他丢出来的震撼弹炸到。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补上一句。 “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看看。”他知道自己不是她唯一的选择,他是圈外人,也不是女艺人所追求的高富帅,没有裨益她的背景,这事无论怎么算,对她来说都是弊多于利。 或许,她会比较想选择严总。 她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不会不明白,但女人选择归宿不会只考量爱情,往往陪她到最后的,都不是最爱的那一个。 爱情,可以陪她一段,却不能给她所有。很现实,却也是事实。 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无论她有没有想过要跟他走到这地步,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让她自行去作取舍。 “等等、等等!”她总算搭上话,由惊愕中找回说话的能力。“我们是不是……先确定再说?如果只是单纯的肠胃炎……”他可能会后悔自己今天太冲动。 蔺韶华瞟了她一眼,不答。 好吧,换个方式说。“你怎么不先问问看,我想不想生?” 他一副已经在打算孩子未来的模样。 “你想。”这点,他从不怀疑。 不仅想,还很重视。 否则她不会那么保护自己,仅仅是怀疑自己可能有孕,便不敢冒丝毫风险,为此而承受曲解骂名,形象大伤,放弃演出机会。 虽然,在自己演艺事业正如日中天的当口,怀孕生小孩,真的是挺蠢的一件事,但她看起来,完全没在这当中纠结过。 她能为他做到这样,他为什么不能放手赌一次? 赌一个,也许他们都幸福的可能。 “你不是说……不结婚?”她还是觉得困惑,至今没能理解他的想法。 “计划是用来打破的。” “……”婊到自己。也不想想,到现在为止,他为她打破多少原则了。 “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是她?他对她,已经坚定到,确认要牵手走一辈子了吗?她以为,他是凡事深思熟虑的人,但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太冲动。“你真的确定吗?” 蔺韶华不答,颇玩味地瞧她。 “你发现了吗?” “什么?”发现什么?那眼神,她虽读不懂,却莫名被瞧得有些害羞。“你到底在看什么啦!” “没事。”只是发现,她考虑的点,居然跟他预期的完全不同。 不是她的前途会有何影响,而是他。 也只有他。 提出结婚,或许带些冲动,也作好自取其辱的心理准备,这一刻却觉得——还好他提了。 还好他没有犹豫。 “我只是发现,你会是个好母亲、好妻子。”在乎家庭、孩子与他,更甚于她的星途,那他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他想娶她,再确定不过。 那一天,她并没有正面回覆他,送她离开前,他喊住她——“又宁。” 她回眸,迎上他清澈目光,深瞳倒映她的形影,专注得令她产生错觉,彷佛也将她搁置心房,稳稳的。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他一字字,清晰道。“我会对你好,穷此一生,尽我所能。” 这是目前的他,能给她唯一的筹码与保障。 那一夜,是满月,她记住了,他眼底的坚定,与真诚。 这个男人,条件不是追求她的对象里最好的,但却许诺她,一生一世。 第六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1) “好。”丁又宁没在这当中纠结太久,隔日便给予同样坚定的答覆。 他都敢为他们的未来搏一次了,她有什么不敢的? 公司方面,自然是投反对票,但是无论多少人劝说,她作这个决定有多不聪明、如何分析利弊,她还是要结这个婚,就算是拚着解约的风险。 唯一投下支持票的,居然是她的萤幕情侣搭档,秦锐。 “帅!宝贝,哥哥支持你。星光闪耀算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王道,我想爱都没得爱。”不然他也很想包袱款款收山,为爱放弃江山。 “谢啦。”她苦笑。只有他一人支持,好像不太够,不过她很领情。 秦锐自己本身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麻烦人物,做事向来只凭大爷喜欢,会这么说不奇怪,枫哥老要她跟他保持距离,以免被带坏。 但其实,她挺羡慕他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真性情,活得率性洒脱。 一旦决定了,两人商量好时间,将对方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那个周末,是蔺韶华第一次到女方家拜访,不过她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利用一点时间,他们先在附近公园坐一会,临时帮他恶补特殊的家庭关系。 “那个……先跟你说一下,与我有血缘关系的是表叔,然后爹地……是因为他们……一起,所以……”有点难解释,小时候要跟老师说明她的家庭关系,都很困难,所以后来,干脆就不说了。 “嗯?”她说的二起”,是那种二起”吗? 由她的表情推测,八成是了。 “你很困扰吗?”他问。要跟旁人解释这个,确实不容易。 “才不会。小时候每次说,别人看我的表情都很奇怪,但我从来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好,他们在一起,明明就很好。”至少,比一般常规家庭,还要温暖。她没有妈妈,可是有两个很棒的父亲,悉心呵护、宠爱她,努力给她一个没有缺憾的人生。 那些来自外界的异样眼光,她看得多了,如果他也是…… 仰眸,见他点头表示了解,并无过度反应,她这才放下高悬的心。一个会用歧异眼光看待爹地和叔的人,她不会嫁。 初步沟通完毕,她悄悄给叔报讯,通知他们快到了。 “走吧,他们在家里等了。”牵起他的手,返家。 page 12 稍早在公园,丁又宁对他说的那些话,还不至于令他太震惊,真正的震撼教育,是在进到她家门之后。 严君临……就是她口中的爹地?那、那些传闻…… 三人成虎,曾参杀人哪! 幸好素来沉稳,他很快地掩饰过去,把持镇定,没有表现得太失常。 直到这一刻,他才能确认,她所谓的“在一起”,就是真的在一起,以牵手共行走人生路为原则,是他自已脑补太过,庸人自扰了。 他既好笑,又释怀,长时间以来,笼罩心房的乌云,一扫而空。 她侧首瞄了瞄他。“你心情很好?” “普通。”从哪里看出来的?他自认情绪并不外显,甚至称得上隐忍内敛,她却能一眼就看懂他。 “少来。”食指戳戳他。眸采亮晶晶,嘴角都上扬了,最好这种心情是普通一般。 “你们还要继续在门口讲悄悄话吗?”严君临森森凉凉的嗓传来,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讲悄悄话,当家里没大人了是不是? 心肝小情人被抢走,有人显然奇蒙子不太佳。 “爹地、爹地、爹地——不要这样!”相处数十年,超懂得看某人眼色,她赶紧放软姿态上前撒娇,先摸顺一家之主的毛,替心上人把路给铺得平平坦坦。 向怀秀看不下去,出面来把她拎走。 那是男人的事情,不需要她多事,要是这男人无法自己取得女方长辈的认同,他们也只能遗憾说声:慢走不送。 两个男人在客厅谈,丁又宁被叫进蔚房帮忙备菜,数度不安地探头出来瞧瞧看看,被向怀秀揪回来。 “你当你爹地是什么洪水猛兽?”一副怕心上人被吓跑的样子,女大不中留。 “哪有?”她绝对不会承认,因为小叔叔的另一半被整很惨,所以她很担心爹地没手下留情。 爹地从来都不掩饰“我家女孩是全天下最棒的,没有人配得上”的心态,她一度觉得,要娶她的人,八成得先踩过爹地的身体。 想想不妥,趁叔没留意,藉着添茶水溜到客厅。 爹地一眼扫来。“没想干么?”这句话不晓得谁说的,言犹在耳呢。 “……”自取其辱。 很有羞耻心地,自己钻回厨房。 清除完障碍物。严君临悠悠哉哉拿起桌上的资料翻看,霸气宛如听取属下简报的总裁架势。 不错,这家伙识相,晓得要自己把身家全呈上来交代清楚,虽说不用看他也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 不过,会在提亲事时,送上财务明细、健康检查报告,也算有诚意,够务实。 他无负债(除了一笔房贷)、无不良嗜好、身心健全、有正当工作、小有积蓄,乍看之下,确实没什么可挑剔。 仔仔细细看完健康检查报告每一栏项目,差强人意地点了下头。至少身体健康,生活习惯良好,他可不想宁宁嫁去没几年就守寡。“会不会唱小情人?” “啊?”模拟过千百个问题,但没模拟到这个,蔺韶华懵了。这是哪年代的歌?明末清初?还是清末民初? “要娶我家的女孩,只要做到这个条件就可以。”宁宁的前半生,由他守护,后半生,若有人能做到代替他接手这一切,那才值得他亲手将他的小情人交到对方手中。 蔺韶华当下,真的拿起手机Google了。 一字一字,看得专注,而后,以同样的庄重回应——“尽我所能。” 这是男人间的承诺。 “成交。” 达成共识,严君临头也没回,扬声道:“后面那两个,如果听够、满意了,可以开饭了吗?” 饭后,他们偷了空,手牵手溜到楼上。 丁又宁告诉他,这是爹地送她的二十岁成年礼,那时她还在瑞士读书,刚好楼上房子要出售,爹地便买了下来,跟她说,读完书,就回来吧。 爹地不担心她走得太远,但永远会在家里,为她留一席之地,飞累了,就回来。所以不管她是否结婚,这里她还是会偶尔回来小住,那是爹地的爱。 “那为什么不澄清?”外界把她和严总的关系,扭曲得如此不堪。 “说他是我干爹吗?”秦锐八成会说——早上干爹,晚上亚美蝶。 “……”也是。即便说实话,也只会被影射得更不堪,不如不说。 又宁很保护家人,手机里的称谓也谨慎小心,连他都是到了今天,走进她家门才知道。 严总的性向,多年前曾被炒作过一阵子,时隔多年,早已没人会再去关注后续,纯粹只是年代久远的一则小花边,她不希望因为她的关系,让家人再度被推到镁光灯下,受她的盛名所累,毁掉多年的平静生活。 蔺韶华张口、又闭上,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决定坦承。“我曾经……也以为你是严总金屋里藏的女人。” 她愕愕然望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他别开脸,拒绝作答。 好吧,她猜,不过就是赌一把了。 他心里,不是没有过矛盾纠结,却还是轻易地为她妥协,比起见不得光的女人,至少他可以提供她一个名分。 这男人小宇宙里的悲情戏演得精采绝伦,却什么也没说,只安安静静陪在她身边,等着她作出选择。 她既好笑,又觉心暖暖。 就算他以为,她只是想跟他来一段,及时行乐;就算他以为,自己不会是她人生中的选项;就算他以为,她的世界隐晦复杂……他还是陪着她,走到了现在,不曾想过要抽身。他其实,也不比她聪明呀!大家一起盲目,笨成一团的感觉,真好。 “韶华,有些事情,我不见得方便告诉你,但是只要我对你说出口的,就绝对不会是谎言,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回视她,轻轻点头。“好。” 离开她家时,时间尚早,他们绕路去挑婚戒,舍弃多余的掩饰,大大方方,与他十指交扣。 他看了她一眼,她洒脱笑回:“早晚要说的。”早早曝光,也好。 于是,挑完婚戒的隔天,她上了各大报娱乐版头条,面对记者询问,她亮出右手婚戒,笑回:“我要结婚了!” 继两人的事曝光后,蔺韶华也找了一天,甩掉跟拍的狗仔,低调带她回去见养父母。 这几日,住家及工作处,成天地被跟监,实在是被跟烦了。 “辛苦你了。”丁又宁一脸歉意。知他生性低调,不喜张扬,如今平静生活被扰乱,没有一天能准时进办公室,他心情必然不会好。 “别说这种话。”既然决定要娶,就已预料到会有今天的情况,这些还只是最基本的小菜一碟。 想当然耳,这几天媒体报成这样,养父母那头自然不会不清楚,不用多作介绍,也已心照不宣将她当成自家人招呼,连薇霓都早早改口,大嫂长、大嫂短,喊得可亲热了。 第六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2) 两人被留下来用餐,餐后蔺韶华被养父叫去泡茶聊近况,丁又宁被叫上天台,说是帮忙照看顶楼晒的花菜干,其实是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想私底下对她说。 蔺韶华的过往,这段时间已被各方狗仔起底得差不多,包含由小到大读什么学校、创业经历,身家背景等等,她每天看报纸都有新发现,但狗仔扒粪功力再强,有些私密事,还是没本事挖的。 养母说,韶华是八岁来到他们家,在这之前,待过一年育幼院。 他们跟韶华家原是邻居,彼此相熟,她也觉得韶华这孩子乖巧,懂事早熟,小小年纪就懂得照看母亲,颇得她的缘,也格外令她心疼。他母亲一时情绪极端,走上轻生的不归路,是他们家第一个发现,报警处理。 page 13 韶华被安置在她工作的育幼院一年,她与丈夫商量再商量,思虑周全后,着手打点领养手续,将韶华接回来。 关于韶华的家庭状况,过去言谈间,多少由他生母那儿知悉一些。据说他本来有个健全家庭,父亲开间小小的贸易公司,一家三口家境宽裕,倒也完满幸福。 偏偏千不该万不该,那男人鬼遮眼,犯上七年之痒,恋上了个小明星,爱得死去活来,没她不行,毅然决然抛弃家小,那时韶华都还不满五岁。 原以为真爱无敌,情比金坚,可讽刺的是,那小明星不过是演了多年戏,要红不红,扶不上轿,当了一辈子三流演员,私心打着想找稳定饭票的算盘罢了。 毁了人家一家子,却又在有更好的选择时,攀上条件更佳的金主,韶华的父亲才真正清醒,惊觉自己犯了什么蠢。 他曾经回头找过发妻,那韶华的母亲也是个硬脾气的,当下将他轰了出去。男人惊怒悲愤,生无可恋,竟干下傻事,与小明星同归于尽。 消息传来之后,没多久,韶华的母亲也跟着去了。她心里其实还是放不下丈夫,只是一口气闷在心里出不来,三年多的屈辱痛苦,实在心难平,哪知道丈夫吃她几次闭门羹,便走上绝路。 “韶华会跟你在一起,我其实挺意外的。”他很反感那些徒具美丽皮相的女明星,贪图享逸,虚荣浮华。 不能怪他对艺人心存偏见,他的家几乎可以说是被女星一手毁掉的,实在难有好感。 他妈妈也该骂,虽说被丈夫抛弃确实是苦,但也得想想她身边还有个儿子,却成日沉浸在自身的悲愤当中,怨天尤人,情绪极端,轻生那一年,还逼着儿子发誓,这辈子不会跟女艺人有任何牵扯,否则必不得善终。 哪有这样为人母的,恨女艺人恨到连儿子都诅咒下去,简直变态,难怪在韶华心里,埋下那么深的阴影。 但……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命吧,三百六十五行,韶华偏偏谁也不爱,独独挑上了个女明星。 这是他们的缘,避不掉,只希望,会是一段善缘。 “韶华这孩子,看似坚强,可是他的脆弱、还有伤口,是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无坚不摧。” 或许,丁又宁的出现,就是为了修复他心口那道陈年旧伤,女明星种的因,由女明星来了结这个果。 这韶华,想来也着实教人心疼。从小,心里就藏了这么多苦,却一句埋怨也不曾,反而年少老成,帮着担这个、担那个的,沉稳好似能担尽一切烦忧。 当初收养他,本是想给他健全的家庭成长,可其实,他身为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总是很有自觉地帮着她照看两个小的。 薇霓倒还好,女孩家就是疼着护着,别让她在外头受委屈、被欺负,反正孩子没长歪,乖乖巧巧,也左一声蔺哥,右一声蔺哥,当他是长兄敬爱、受教。 伟松就令人头疼了,自觉是大老板的命,满腹才干无处发挥,想着做生意赚大钱,却又不肯按部就班来,老是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做什么赔什么,这些年都不知惹多少麻烦。 也幸好,有韶华担待着,否则她白发不知长多少根去了。 明明只小韶华两岁,怎就没有韶华一半懂事,一度想放弃,任他自生自灭算了,可终归是自个儿肚皮里出来的,放不下。 “我也不只一次跟韶华说,要他别管伟松,但他总是不听。”孩子是她生的,被拖累是她的命,但韶华没有那个责任,也没有义务,她不想连韶华都被耽误。 每当想起这些,总是觉得又心疼,又亏欠,把丁又宁叫上来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她多疼他一些,他担待得太多,也该有人来疼疼他了。 丁又宁被说得很心虚。她好像……也是被他担待的那一个,一路以来,都是他在包容迁就她居多。 回程的路上,蔺韶华开车,她坐副驾,不住地偷瞄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好吗?” “没有啊。”她迅速摆出一脸天下太平。 “如果是我养母跟你说了什么,不用放在心上,我没有那么讨厌艺人。” 最好是。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初识时有多给她脸色看? 证词太薄弱,蔺韶华只得补上几句:“至少不会迁怒到你身上,这点我分得很清楚,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那个了,我只是在想吕伟松。”刚才在吕家没见到人,从他养母口述的讯息来看,不太妙。 原来,他这儿也有个麻烦包啊……叹气。 他神色一动。“伟松本性不坏,只是太想证明自己给大家看,又不肯脚踏实地慢慢来,总想一步登天。” 于是,连累他得时时替人擦屁股。 不必多说,她完全懂下文。 蔺韶华开业两年,听爹地说,在业界口碑不错,营收稳定、客源稳定,出门却还是以计程车或大众运输工具代步,用膝盖想也猜得出,八成就是太勤于替某人收烂摊子,导致自己至今连车都没能买。 “你明明可以不管的。”连他养母都叫他抽手了,他自虐吗? “我如果不管,就会落到我养父母头上,他们不可能袖手旁观。”说穿了,他是在替养父母担,不是替臭小鬼担。 见她静默不语,他复又道:“这是我的问题,不会影响到你。” 她白了他一眼。“都要结婚了,分什么你我。家人没有办法选择,这我明白——”顿了顿,说来真是家丑,她这头也有一个,不过不必让他知道,反正她处理得来。 那个人……连她的婚礼都没有意愿参加,说来干么? 她不是没有提,但那人一开口只在乎礼金桌有没有人处理、牵她的手走红毯的是谁,如果连他的女儿要嫁,都让向怀秀抢尽风头,他何必去…… 由出生到现在,是爹地和叔抚育她、用尽心思让她无忧无虑成长,她要嫁,牵她的手走到红毯那端的人必然会是他们,这点谁也无法动摇,虽然说了,叔一定会退,他从来都没想争,只要她的婚礼完满无遗憾就好,可是她不能让叔委屈。 婚礼,是在一个小教堂低调举行,不收礼金,只请身边至亲到场观礼祝福,不会有大批媒体、以及生父期待的丰厚礼金收入。这是她主动提的,那种动辄千万、浪漫奢华的海岛婚礼,她不是办不起,但考量到蔺韶华的心情,她宁要小小的温馨婚礼就足够。 她要嫁的,只是这个男人,不是形式。 双方交谈没有交集点,于是不欢而散。 说不难过是假的,她还以为,跟他说这件事,至少可以得到些许来自于他的祝福,以为他会想到场亲眼看着女儿出嫁,找到好归宿…… 是她想多了,除了每月固定给予的家用,他们其实,不要有过多交集会比较好,心才不会期待一次伤一次。 别说旁人,严君临自己一度也认为,要从他手中娶走宁宁,除非那个男人比他强,够资格接替他,一辈子守护宁宁,否则,他说什么也不会点头。 “太弱的,就不必带回来了。”从小,丁又宁就听这句话听到大。 “那我不必嫁了啦!”小女孩嘟嘴抱怨,怎么可能会有人比爹地还厉害。 “嗯哼。”面瘫严总默默接受了女儿的崇拜,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已开满小花。 直到许多年后,小女孩长大,第一次告诉他,想带个人回来给他看。 “你觉得,他比我强?”他说过,比他弱的,免谈。 page 14 丁又宁摇头。“没有。”这一辈子,她都不会觉得世上有谁比爹地强,爹地在她心中,是神一样无法撼动的地位。 严君临挥挥手,正准备打发她回去睡觉,她轻缓地接续:“但是他跟爹地一样,是一个会努力让心爱的人幸福的那种男人。” 他一顿,望去。 “最重要的是,跟他在一起,很安心、很踏实、很一快乐。”比拥有全世界条件最好的男人,还要快乐。 这是女儿长道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在提到某个人时,散发出这种幸福小女人的甜甜笑意。“你,很喜欢他?” “嗯,很喜欢。” 严君临凝思了会,抬手宠爱地拍拍她头顶。“那,带他回来吧。” 当晚,他大幅修正了选婿条件,要娶走他家的女孩,不必赢过他,只要裸得宁宁的心、宁宁的笑,就已足够。 于是,那个男人轻易地由他手中,娶走了他最钟爱的宝贝。 第七章 美丽的错误(1) 结婚了。 作下决定后,婚礼全程速战速决,等缓过神来,两人已双双进阶已婚人士。 丁又宁瞧着右手的婚戒,傻傻发笑。 萧丞枫简直快被她气死。放她假是风口浪尖上,让她避避风头,谁知她避着避着,居然很会利用时间,把婚都结了。 不过口头上,也就念念她几句,孩子都有了,木已成舟,不让她结婚成吗? 新婚燕尔,两人成天腻在一起,虽然没有过多的火热激情——考量到她的身体状况,他心有顾忌,不敢乱来一不过该有的甜蜜还是有的,亲亲抱抱,牵牵小手,一起出门购物,夜里相拥而眠,平实的居家生活,却觉得幸福满满。 蔺韶华对她极尽呵护、体贴关照,害她都忍不住想,怀孕有这等待遇规格,她不多生几个太亏本。 婚后一个礼拜,就寝前,她步出浴室,站在那儿,不敢上前。 “怎么了?”蔺韶华铺好被子,回头就见她一脸局促,欲言又止的样子。“干了什么亏心事?” “……”低浓。 “什么?”没听清楚。 “我那个来了。” 哪个?慢了半拍,思绪才接轨,意会到她指的是“哪个”。 除了错愕,还是错愕。 “就……应该真的只是肠胃炎。”水土不服造成的,加上那阵子连日忙碌,MC恰恰也拖晚了,跳掉一个月没来,一切都是命运捉弄下,美丽的误会。 这么瞎的事,居然发生在他们身上,蔺韶华短时间,实在找不到话回她。 两两相望,无言复无言。 明明她也是被命运玩残了的受害者,为什么此时此刻,会浮起莫名的心虚感? 而后,他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又低头安静一会,居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韶华?”这是——过度失望下,产生的短暂精神错乱吗?他应该比较想哭才对吧? “没事。”他抚额,笑着摇了下头。“真的没事,过来。” “……”她不安地,小碎步、小碎步挪过去。 蔺韶华将她搂来,下颚温存地摩挲她发顶心。“小事,别放在心上。” “你——很失望吗?” “一点点。”他承认。毕竟,原本已认定、也准备好生命中再添一名成员,如今发现只是误会一场,难免有些失落,但无妨,他们还年轻,多得是机会有孩子。 “我以后一定补生给你,生一打都行。”她连声保证,只差没举起手发誓。 “好。”他笑答。“不用一打,三个就够。” 睡前,她发了讯息,告诉经纪人,原来她没怀孕耶。 隔天打开手机,被满满的“……”洗版。 “我怎么有一种,被你坑了的感觉?”好浓的陷阱味,这分明是她想结婚,故意坑他的吧?让公司想不妥协都不行。 不过,还好被埋在坑底,最惨的人不是他。 秦锐倒是直接,劈头就回—— “你个小贱人,这分明是骗婚!”怎么没人报警把这诈骗集团抓走? 干么这样讲她啦,她明明也是受害者。 倒是没了顾忌,MC—结束,蔺韶华当然没理由放过她,这几天做得超狠,令她几乎要吃不消,两人正新婚,成天腻在床上下不来,都没人会说什么。 蔺韶华不重欲,但每次都做到她怕,秦锐还打趣她:“这是一个重质不重量、做口碑的概念吗?真看不出来,你家的斯文男这么野……” 再于是,她复工后没多久,就一脸抱歉地跟经纪人说:“我好像怀孕了耶——这次是真的!我有事先验过。”举手发誓。 “……”萧丞枫无语问天。“真的会被你玩残!”然后,认命地开始过滤行事历上的行程,埋头打电话道歉陪罪…… 然而,婚姻的经营并不若世间男女想像的简单,多少人怀抱着憧憬投入婚姻,伤心梦碎离开。 婚姻的初始,有过甜蜜、有过快乐,两人世界总是纯粹,然而,旦掺入现实世界的种种变数,妆妆件件,都在考验着那道神前宣誓相守一生的诺言。 环境的差异性,是他们之间最大的课题,一点I滴,拉开两颗相依的心。 也许,是他低估了明星夫所该承受的一切,也或许,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随之而来的每一件事,都在他们的婚姻里产生化学变化,他表面上无波无澜,心却已一寸一寸地凉,终至耗尽热情,成为再也燃不起一丝焰火的余烬。 从结婚那日起,他似乎再也没了自己的名,众人只知,他是丁又宁的丈夫,私生活被摊在镁光灯下,动不动就有记者在门口站岗,平静生活,已成过去式。 每当她身上有新的新闻点,这事就会重演一次,像是停不了的轮回,每隔一段时间,周而复始地上演着。 而,发生在女星身上最为频繁的,莫过于绯闻。 每每传出她与某某人过从甚密、互动暧昧,就会有人拿着照片来问他“有什么感想”。 问一名丈夫,对妻子与他人的亲密照有何感想,记者小姐,你的逻辑真的没问题吗?他还能如何回应?一次又一次,重申“我相信她”,但久了,总会累。 有时,被送到眼前的一切,他都觉讽刺,一度冲动想回——你们总是跑来问我,我却比较想请教你们,我妻子的行程、发生什么事,你们比我还清楚。 有多少事,他是透过这些报导知晓,又宁从来不说,他也从来不问。 她总是告诉他——别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那都不是真的。 是新戏宣传手法,宣传组只是想营造互动良好的感觉而已。 捕风捉影啦,记者总是爱把芝麻大的事情放大再放大,才有新闻点。 全剧组都在,才没有什么单独吃饭这种事。 屁啦,谁手牵手靠在一起吃饭,明明只是拿便当给我,坐在一起讨论剧本。 她说了,他就信。 她说过不会骗他,他也答应过,会相信她。只是薄弱的感情基础,哪经得起长年的分离? 她总是太忙,外出拍戏动辄数月,每一次的分离、再相聚,总让他产生恍如隔世般的陌生感。 两人环境差异性太大,他作息规律,她昼夜颠倒则是家常便饭,常常收了工回家,他已入睡;而他下班回来,她不是还在睡,就是不在家,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可以整月说不上几句话。 他还是一个人吃饭、双人床一人独眠、生活中的悲喜一人独尝,有时觉得,自己与单身无异。 他以为,最多就这样了,时日一久,成了常态,心也渐渐麻木无感,别去多想的话,日子照常还是能够过下去。 近期,她接了一部新片,斥资上亿,制作方相当重视,接演前,她跟他商量过。 page 15 剧本很好,制作成本充足,从幕前到幕后的阵容都令她相当心动,最重要的是,男主角是秦锐,她的最佳萤幕拍档,他们有足够的默契,若接演,她有十足的把握,发挥超水准演出,或许,这将成为她从影以来,最佳代表作。 “去吧。”他还能说什么?她想接,也渴望接,他不以为他若投反对票,起得了什么作用,即便有,也不会。 他不希望,她心里有遗憾,在往后的岁月里,日日惋惜自己错过了什么,埋怨婚姻成了她的姅脚石。 他无法助益她,但至少,能够不阻碍她。 “可是……”她看了看甫出生三个月的儿子,犹豫了下。“这一去,保守估计会拍四到六个月耶。”把儿子丢给他一个人,这样好吗? “没关系,乐乐有我,再不行,霓霓、还有严总那边也会帮忙照顾。” “也对。”叔超疼乐乐的,说和她襁褓时期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看到小娃娃就想到以前那个小小软软的她,每次抱过手就不想放下,她坐月子那段时间,爹地和叔天天来月子中心报到,但不是看她,而是看小孩。 于是她真的去了,这一去,就是五个月。 她人在大陆拍戏,绯闻却从没停过,桩妆件件,仍是传回台湾,尤其与她演对手戏的,是她桃色绯闻排行榜历久不衰的榜首,几乎已是公认的萤幕情侣,就差当事人点头认爱。她结婚消息传出时,对象竟不是秦锐,在当时跌破不少人的眼镜。 两人暧昧传闻由来已久,婚前婚后始终不曾断过。她出道第二年,卷入情色光碟疑云,那时,尚未在影坛站稳脚步,就面临杀伤力如此强大的负面形象冲击,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人气,几乎被打击得溃不成军。 是秦锐,在那四面楚歌、人人与之切割的情况下,伸出援手,情义相挺,为她背书。 “靠北……边走!你们是要她怎么自清?真脱给你们看,她大腿根部有没有刺青?” 爆气完,甚至撂出霸气满点、至今仍被传颂不已、赞他有情有义的话语——“老子不用看,这光碟里的人若是又宁,我立刻息影退出演艺圈!” 后来,情色光碟疑云获得澄清,还了她清白,有记者问他,为何当时能如此坚信她的清白?甚至有人打趣笑问,莫非真如传言,两人关系匪浅,知道她大腿内侧没有刺青? “这位记者大爷,你可别挖坑给我跳啊!我只是坚信,自己认识的又宁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她是我进演艺圈以来,见过最真的女孩子,心干干净净,清明无垢,她说不是她,我就相信不是她,朋友最基本的,不就是互相信任吗?那为什么我相信朋友,还要被质疑为什么呢?” 两人的历年韵事说也说不完,精采丰富到都可以出书了,身处竞争激烈、瞬息万变的演艺圈中,今日知交,明天陌路的例子多不胜数,如两人这般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实是凤毛麟角。 如今两人再度合作,话题性自然不会少,丁又宁已事先跟丈夫打过预防针。 “我跟秦锐,真的就只是朋友,没半点暧昧。我刚入行时,受到他很多照顾和提携,如果不是他,我或许走不到今天,你不妨——就把他看成我的好闺蜜,这样,你懂吗?” 一个男闺蜜? 好,她说,他就信。 但,秦锐呢?她心里清明坦荡,又怎知秦锐是怎么想的? 一个男人,会愿意在她身边,百般护持,真无半点遐思? 他人在台湾,看着远在大陆拍戏的两人,绯闻韵事层出不穷,妆妆件件,他能怎么想?他可以不疑她对婚姻的忠诚,但心情不可能不受影响。 一日,又一日,看着彼此渐行渐远——也或许,根本就没有走在一起过。 他们打一开始,就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她无法走入他的世界,而她的世界他也融不进去,严重的适应不良,磨掉了他眼底,最后一抹光热。 他不快乐。 全世界都看得出,他不快乐。 连霓霓都问,他和又宁姊怎么了? 怎么了?他也说不上来,好像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但内心就是堵着太多情绪,找不到宣泄出口,沉沉压着,连呼吸都沉重困难。 连他也说不出,他是怎么了? 第七章 美丽的错误(2) 戏杀青后,从大陆回来的那一日,她主动求欢,点燃激情,一场久违的欢爱,做得欢畅淋漓,他们激吻、脱衣、从客厅一路做进卧房,似想藉由火热的身体拥抱,来抓回什么。过后,她窝在他臂弯,倦累而眠。 而他,睁着眼,整晚无法入睡。 婚姻里,只剩偶然的性爱。 身体火热,心却泛冷,拥抱过后,只余无边无际的空洞,难以填补。 而后,她开始投入宣传期,又是一段忙得停不下来的日子。 她收工的时间不固定,夜归难免惊动他,避免影响他正常的作息,她在婚后半年,买下了隔壁的房子,将一面墙打通,有时回来晚了,就睡在隔壁。 这阵子,她几乎都忙到过凌晨才归来,若不是隔壁房间有睡过的痕迹,他都无法肯定她有没有回来过,有时都觉得,他们只是住得近、有婚姻关系的邻居…… “晚上回来吃饭吗?” “要进录音室,不确定几点结束,你先吃,不用等我。” 最后一次通完电话,蔺韶华再度投入工作,下了班,一个人上超市采买家庭用品,再到她娘家将小孩接回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打理家务,一个人入睡,一个人,迎接黎明。周而复始。 这样的日子,很习惯了。 隔天进办公室,照惯例先过滤桌上的信件,挑掉几封广告信函,见到夹杂其中的未具名信件,动作顿了顿,还是将其拆开。 里头没有意外,是几张照片,角度明显是偷拍,照片里的她,与秦锐勾肩搂腰,一同进入男方住处。 自他与又宁结婚后,这样的匿名信开始不定期出现在事务所,爆的都是妻子的料,理智上他知道不该拆,此人明显不怀善意,最好不看不听不问,以免心情受影响,但……真能忍住不看的,世上又有几人? 今天来没看到早报,他其实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每当妻子闹出什么不适合被他看到的新闻,公司里就找不到报纸,霓霓他们都没发觉,这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午休时间,他外出买了份报纸,看看上头是怎么写的,不想等记者来问他“什么感想”时,自己却完全状况外。 报上所刊登出来的照片,跟他早上在办公室收到的是同一批,内文直指两人昨夜,在男方住所单独幽会三小时,何时进入,何时离开,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爆料者还真是有心啊,不遗余力帮又宁炒知名度。 这类新闻,其实早该看得麻痹了,标题下得耸动,可真要解释,合作伙伴、又是知交好友,晚餐时间到对方家里作客,又有什么奇怪的? 大概他的反应太无趣,记者这回甚至连来问他“有何感想”都没有。 可……偏偏就是这一回,冷不防刺着了心,流泄丝丝缕缕痛意。 以为早已看淡,原来,心还会痛。 她昨晚说了什么?进录音室。她应该要在录音室。 不会骗他吗? 他笑了,满心讽刺悲凉。 如果连最后的信任基石都垮了,他们之间还剩些什么? 若连所谓的“不骗他”都是谎言,他已经无法分辨,过往那一切,究竟有几段是真?几段是假? 后来见到她,她表现得若无其事,丝毫解释意图,都没有。 page 16 还是——读言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她才能够如此自然演出? 他后来再回想,或许,这就是压垮他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像是骨牌效应,信任一朝溃堤,筑起的婚姻堡垒层层崩坍,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绪猛然回涌——痛彻肺腑。 他从来,都不是无感,只不过压得太深,任由它,在心底伤着痛着、淌血、化脓、腐烂…… 在那之后,他再也不去想,何为真,何为假,挖空了心,让自己麻木无感,真正的。 不争不怒,不痛不伤。 “我觉得,韶华怪怪的。” 摄影棚内,秦锐啃着鸡腿便当,朝她投去一瞥,嘴巴没空,只能用眼神表达“请方丈开释”的讯息。 丁又宁拨弄便当内的米粒,没什么胃口。“结婚周年那天,我把专辑送给他了。” “嗯哼。”闺中少妇的无病呻吟,不比填饱肚皮重要。 丁又宁踢他一脚。“你认真点听我说啦!” 亏她在录音室录歌录到一半,飞车冲去救他,真不值。 “好啦,你把专辑送给他,滚了一下床单,再来咧?” “你怎么知道?”她愕愕然。滚床单她可没说。 他一脸“废话,当哥没在江湖上混过”的表情,这样的气氛、情境、时机,不滚他就要怀疑蔺韶华性无能了。 所以才完全不想理她啊,这时的哀怨,八成只能诉苦老公不够卖力云云。 “好啦,我承认有滚一下。”就一下,完全不是蔺韶华的实力,总觉得……“他好像有点冷淡,眼里没热情。” “……”看吧,来了。 秦锐白眼几乎翻到后脑杓。 “我是说真的,韶华真的怪怪的……”她也说不上来,即使他的行为为与往常并无二致,但夫妻之间的互动,当事人最是敏感,韶华真的太淡了。 “你老公平常是个热情的人吗?” “……不是。” “那不就结了?”某人本来就那闷葫芦的温吞性子,干么去期待他热情如火的表现? “你不知道,韶华平常虽然话也少,但没有少到一句话都没有。”结婚周年那天,她特意排开所有的工作陪他,才猛然发现,他们夫妻间竟然无话可说。 用餐期间,整个没话聊,时时冷场,气氛尴尬。 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工作上忙碌,难免忽略了他,猛然停下脚步一看,才惊觉,他的笑容,不知遗失在哪了。 以往,虽是性情内敛,喜怒不显,但眼神流露的讯息,她能懂,总是知道,他真正的感受,正因为如此,当初她有勇气一次次靠近,因为看见,他阵底染上的温度,知道自己不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真的,那个时候,虽然他什么都没表示,但她隐约触摸得到,爱情的轮廓,与温度。不像现在。 现在的他,像是抽离般,让她觉得,心房空泛得发凉,像是两个不在节拍上的舞者,舞得荒腔走板。 他不快乐。一直到今天,她才发现。 为人妻,她承认太失职,投入在婚姻里的心思太少,但他总说没关系,她就真的相信没关系,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如今想挽救,却慌然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寂寞吧。你放他独守空闺太久,该调整一下脚步了。”心满意足啃完鸡腿便当,秦锐难得说了几句人话。 “嗯,我会再跟枫哥说。”忙完这一波,是该减少接戏,多点时间陪陪家人。 话锋一转,筷子朝他指了指。“你呀你,也该找个正经对象,好好安定下来了,别四处惹桃花债,哪天陈尸暗巷,一代男神落得这下场,很风光吗?” “……”早知道那天就不找她求救,自己在暗巷腐烂发臭算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要怎么安定下来啊?一时感叹,竟然幽幽怨怨唱起台语老歌:“心事哪呒供出来,有啥郎欸灾——” “好啦,哪天你要是离婚,我再来应观众要求,跟你凑成对。” “你给我住口!”爆青筋。 这张乌鸦嘴,向来好的不灵,坏的超灵验啊! 一次采访,某记者提到戏里那场激情戏,隐喻戏假情真,他顺口答了句:“你们是没看到我被宁宁她老公痛揍不甘心吗?” 隔没几日,还真被揍得鼻青脸肿,洗劫皮夹,丢包暗巷。没脸对外求援,是因为前任不满被他狠甩,又冤家路窄巧遇他酒吧猎艳,一时新仇旧恨涌来,挟怨报复。 那几天,他都不敢出门,行程推光光,不然都不知道会被如何精采解读了。 丁又宁连连赏了他好几个大白眼,被气得不想再搭理他,埋头准备吃饭时,手机响起。她看了下来电者,咽下欲出口的叹息,接听。 “伟松吗?” 她又开始戳起便当盒内的饭粒,秦锐在一旁有趣地挑眉,看她频频揉额头,嘴里还是回得温柔又耐性。 “……怎会进这么多货……”深呼吸。“……当然不行啊,我有合约在身,不能私下接case,这是违约的……上次不一样,那是公益活动,对艺人的正面形象有助益,而且是经过公司同意的,不是帮你蔺哥可以,帮你就不行……” 呿!还跟他解释这么多咧,要他就直接回——没错,蔺韶华就是可以,他是我男人,站台费老娘睡他来抵,你老兄哪位呀! 想得可真美,要宁宁干白工帮他站台,真敢开口,也不怕撑死。他当经纪公司是慈善机构吗?花大钱打造包装出一个金光闪闪的艺人,然后放她在外接案,自己赚饱饱?有没有脑袋?这样的智商也想跟人出来做生意。 且不提宁宁这头,就算她自己完全不收一毛钱,光经纪公司抽成的部分,他就出不起。 “……我尽量帮你销一点库存压力……”偷偷统计,这是第七次无声叹气。“你蔺哥那边,就别让他知道了,他哪有这方面的人脉,你说了也没用,我来处理就好……” 总算挂了电话,吐出长长一口气,偏头,秦锐遮着眼不知又在耍什么宝。“你干么?” “有圣光,太亮了,我怕伤眼。”感人肺腑的长嫂如母啊。 “……”唉。无力反驳。 “我说你呀,是圣母当上瘾了?左手扛一个亲爹麻烦包还不够,右手再揽一个姻亲麻烦包,是想扛得左右平均一点?” “有什么办法?”以为她爱自找麻烦吗?套句蔺韶华说的,她不扛,就换老公头疼,那还不如她来,省得他心烦,反正,处理这些她很得心应手了。 “这次又是什么事?” “他喔,做面膜生意,进货太多,现在堆太多库存,资金周转不过来。”好高骛远的性子,怎么都学不会教训,老想着二仪致富。 “幸好产品本身是没问题的,供应商我熟,是我牵的线。”万幸万幸,否则她还不敢揽下来呢,要用出问题,就换她麻烦大了。 手肘顶顶他。“欸,这时候,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误交损友。 第八章 走错棚的戏子(1) “今天这么早?”下班回来,看见厨房的妻子,蔺韶华有些意外,她从不下厨的。 “回来啦!”她探头,朝他展开灿烂笑颜。“快点来帮我。” 他搁下公事包上前。“你会做菜?” “一点点。以前常在厨房帮叔。”也年代久远了,而且一辈子的副手命,没有自己掌厨过,不太有信心。 “我后天要上一个跟做菜有关的节目,你帮我恶补一下。” 原来如此。 他没多说什么,挽起袖子上前帮忙,适时指导她一些做菜技巧。 # 做完一道菜,她盛盘端上桌,他洗好高丽菜准备下锅,她由后头缠抱上来,撒撒娇。“身上都是油烟味。”他藉由拿锅铲,挪开身。 page 17 不是说夫妻一同做菜,可以增进感情吗?她怎么觉得——他态度颇冷淡,甚至比没结婚那时,还要生分。 亏她还特地想了个这么完美的说词,想重温旧梦。 接下来的数日,蔺韶华发现,她在家的时间变多了。 他其实,不是很习惯。 一个人的日子过太久,即便是新婚,腻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畏,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独占这空间,屋里从来都是安静的。 有时,太投入工作,忙完准备就寝时,才想起她的存在。 他不是故意冷她,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一回过头,有人在身后走动。 不习惯,在顺手关了灯走开后,才想起这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不习惯,夜半触着的身躯,惊醒。 不习惯……她。 两年婚姻,没有太多机会,让他习惯她的存在。 他有些困扰,不知该不该去适应这些,反正,很快的就会回复到过去那样了。 她不会在家里待太久的。 丁又宁有心修补夫妻关系,这阵子如非必要的行程几乎砍光光,“绝色”还在宣传期,独缺女主角,这其实挺让萧丞枫为难,双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恳谈沟通,她再没神经,也知道不能这样下去,她已经结婚,过去的模式必然要有所调整,而且她的婚姻很明显已经不对劲,她不想赢了事业,输了婚姻。 但是,就算有心,真正要去做,却很难。 她说不上来,她若示好,他也不会拒绝,但就是淡淡的,不冷不热。那种感觉,她不会形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种无处使力的挫败感。 长期的聚少离多,竟让他们夫妻间,只剩下相敬如宾,点不燃热情,激不起涟漪。 有时,回头发现她居然在,眼里涌现的愕然,瞬间令她揪紧了心。 很难受。 妻子在家,居然会让他不适应。 他或许没有发现,他看她的时候,眼神缺乏情感热度,只是一片波澜不兴的淡漠。 也许,他们曾经一度离爱情很近、很近,但她没有适时的掌握好契机,走进他心里,任由两年的寂寞与分离,将爱情的养分,消耗殆尽。 等她惊觉时,他早已关起心门,不容她走入。 他对她,已经没有感觉,有的,只剩下婚姻空壳,夫妻名分。 发现这样的事实,她一度惊惶失措,慌了手脚。 他养母曾经对她说过的!但她做得不够好,至少对他不算好,他心上有那么多伤,对女性艺人尤其厌恶反感,但他还是试了,试着对她敞开心房,试着相信他们可以很好。 是她不够谨慎,轻忽了他的感受,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任爱情自指缝间,一点一滴流逝。 她试着,做些以前做过的事,试图唤起两人婚前那段时光,那隐隐约约、评然心动的甜蜜,但,没有用,他无感。 男人一旦不爱了,做得再多,都没有用。 她找不回那种感觉。 该怎么办?将脸埋进掌间,她茫然自问。 真正让她下定决心,是在金马获奖那日。本该是她人生最风光的日子,出道六年,演艺生涯攀上第一波高峰,太多人锦上添花,声声贺喜,但一片欢声笑语中,她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家里头那无声的寂寞,与庆功宴上的欢腾热闹,两个世界。 她的风光闪耀,是用她丈夫的寂寞换来的。 无法在庆功宴上多待一刻,她归心似箭。 回到家,打开房门,她的丈夫,一双毫无睡意的眸子朝她望来。凌晨三点了,作息规律的他,没有睡。 “这么早?”平稳无绪的嗓,轻轻吐出。 凌晨三点,他问,这么早? 这不是讽刺,他是真的觉得,她不回来才正常。 直到那一刻,她才看清,那双凉寂的眸子里,有多空泛。 她给他的,是一座死城般的婚姻。 那一瞬间,她好想哭。她竟然,让她的丈夫行尸走肉地在婚姻里挨日子。 “你知道吗——”她心酸地,低低逸出声。 “什么?” 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竟让他如此痛苦。 这不是她要的,如果跟她绑在一起真那么不快乐——“我们,离婚吧。”既然再也找不回过去的感觉,那她至少可以帮他解脱,还他自由。此话一出,他神色微微一动,坐起身,定定望她。“你是认真的吗?” “对。”冲动地脱口而出后,发现,好像没有那么困难。 他似是意外,却又不怎么意外。 “好。”甚至,没多问、多思虑,便平静地轻声应允,好似,早在等着这一天。 他说好。 一点挣扎都没有,不在乎她为什么提离婚,只要能从这座死城里挣出。 她扬唇笑了,比哭还难看的笑,无法再撑更久,那岌岌可危的面具就要崩料——一转身,仓促地逃离家门。 “我不要离婚……” 第一百七十六次。 突然被她从庆功宴里急Call出来“陪酒”,秦锐已经听了第一百七十六次的鬼打墙。 无奈,叹上一口气。“不想离就不要说啊!” 盈泪的睫扬起,瞟他一眼。“可是……不离的话,他不快乐。” 离了换你不快乐。 秦锐真是服了这个笨蛋。“要离就快点离一离啦,那个闷葫芦,我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哪里好,要我的话,跟他在一起早晚闷死。凭你的条件,站出去闭着眼随便捞,都抓得到一卡车条件比他好——”小腿肚挨了—踹,止声。 “不准说我老公的坏话!” “就快不是了。”凉凉提醒,还她一踹之仇,小人报仇向来很即时。 她垮下脸。“我知道。”接着,仰头灌光杯底剩余的酒液。 秦锐也懒得劝她,直接替她再斟上半杯,反正劝不动,别浪费口水。 再次灌光光。 他瞪眼。 喂,这是酒,你当白开水喔? “他很好,真的很好……你知道吗?从结婚到现在,他没有跟我抱怨过一句……” “娶了你,任何男人都会欢欣鼓舞,放鞭炮庆祝祖上积德,是要抱怨什么?”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为我承受多少……”她开始一项项细数。 他重视个人隐私,可是跟她结婚后,私生活都被迫摊在媒体下。 他生活低调规律,可是也因为她,原本平静的日子被破坏殆尽。 从他们的事被公开后,有记者拿他们夫妻的身家条件做成表格——评比,几乎将他评成了吃软饭的男人。 “你说、你来评评理,他事务所怎么样也是百万年收,哪里弱了?”他真的很拚、很努力、很上进,也没花过她的钱,凭什么要被说成这样? 秦锐要笑不笑地睨她。“跟你比,确实是弱了些。” “对,问题就是在我身上……”如果他娶的人不是她,换作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会得到这样的轻视与屈辱。 拿她当标准来比,有几个男人会不被比下去的?这不公平。 第八章 走错棚的戏子(2)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是公平的。”秦锐淡淡地道。“所以女艺人维持婚姻,通常比一般人困难。” 这对她,又何尝公平? 这对夫妻之间,信任的基石太薄弱,宁宁虽不说,但他相信,这种种因素里,她的绯闻应该也占了部分比例。 蔺韶华动摇了没有?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男人没有办法忍受长期地面对这些,人住寂寞的时候,往往会想很多,即便没有真正质疑妻子对他不忠,那些种子也已在心中生根发芽。 漂亮的女艺人很难不传绯闻,一举一动容易被大作文章,那天听宁宁提起,他心里就有底,本想,蔺韶华心头有几分怨慰,那是自然的,闹些脾气也理所应当,他没对宁宁说白,暗示她好生安抚,花点心思让渐冷的感情回温。 page 18 倒是没料到,会有这么严重,若真是磨到感觉都丁点不剩,那麻烦就大了。 “反正、反正他对我已经没感情了,还不如放他自由,至少、至少”不用再承担来自于她的那些麻烦事。 “那你就不要哭。” “我哪有哭!”她大声反驳,眼泪滴滴答答掉得来不及檫,索性将压抑在喉间的声音,全数释放而出——痛哭失声。 傻妞。秦锐满心无奈,放下酒杯移坐到地板上,将她搂过来拍抚。 她趴在对方肩上,哭得吸不上气。“结婚前,他一个人过得好好的,结婚后,我没有让他更幸福,还把他原有的日子,都扰得一团糟……”现在,连感情都没了,还坚持什么?再拖着他,连她都觉得自己好无耻。 “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他不笑了……”因为她,他不笑了。 她希望结婚可以让他快乐,可是他不快乐,那她至少,要把快乐的能力还给他,让他自己去找回来,她不要、不要当那个让他不快乐的人。 “那你自己不快乐,就可以吗?”这个傻女孩,老是担心自己是多余的,努力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最怕因为她的关系,令身边的人困扰、痛苦,一旦发现自己成为别人不幸的原因,就会害怕退缩。 一个打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虽然有人呵护成长,表面上看起来乐观开朗,但心底深处,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是意外,一个不受欢迎、父母不要的孩子,这是抹不掉的事实,而且身边还有个人渣父亲,不断在提醒她这件事! 他常觉得,走入演艺圈,或许就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在掌声与注目下,感受自己是被需要、被喜爱的,她可以带给群众快乐。 唉,蔺韶华一定不知道,她受的伤,并不比他轻。 天亮了。 蔺韶华一夜未眠,起身折好被子,经过两间房子相通的那道门,步伐迟滞了下,犹豫地推开门。 她没有回来。 他关上门,转身进浴室洗漱,伸手要拿牙刷,看见架上,成对的牙刷和漱口杯。 好久,没凑成对了。 新婚那时,两人一起上超市采买生活用品,她问他惯用哪个牌子,让他挑。回家后,将两人的牙刷和漱口杯都换了。 他问:“原来的还能用,为什么要换?” 她说:“这样才有新婚的感觉嘛!” 不只牙刷,还有睡衣、拖鞋也是。 后来,她经常不在家,他的牙刷、拖鞋不知换过几次了,漱口杯也因为一次手滑摔在地上裂个口,也换了新,早就不是一对。 蔺韶华看着成双成对并列在一起的漱口杯,微微发怔。 她是什么时候换的? 刷完牙,回房换衣,打开衣橱,看见搭配好折叠在一旁的衣物及配件。 她打领带的工夫很好,搭配衣饰的功力更强,新婚那段时间,这些都是她在做的。 他闭上眼,脑海中犹记得,她总是前一晚,愉快地边哼歌,边打领结。这些画面,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被牢牢深锁,沉封在记忆底层。 他伸手轻抚领带上,那个漂亮的结。这段时间她的努力示好,他不是没有知觉,只是抽空情绪,不让自己去想、去感受,就像新婚时,那昙花一现的幸福滋味,不知何时会消失。让自己抽离,不过度怀抱期望,就不会失望,日子便还能继续过下去。 可——若她是真有心修补两人关系,难道不该再信她一回吗?也许、也许这一次…… 或许很笨,但他并不是没有笨过。 她都已释出善意,他至少该给彼此一次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谈他们的未来。 就一次。 结果如何未可知,也许更好也许更坏,但至少无憾。即便不尽如人意,他也可以坚定前行,不再回顾。 打定主意,他拿起手机,拨电话找她。 她没接。于是挂断,心想,若没回来,应该就是在娘家了。 上班前,将小孩送去向怀秀那儿,顺口问了一下。 “宁宁吗?我没看到,可能太晚就没下来打招呼了,钥匙在那里,你自己上去看看。”蔺韶华拿了钥匙上楼,打开门,一室狼藉。 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下酒菜,地上横倒着凌乱的空酒瓶,浓浓酒味扑鼻而来,沙发上倒卧着一对男女,依偎着、相拥而眠。 似乎——不必多说什么了。 能够陪着她吃咸酥鸡、聊心事的,不是只有他。 他们之间,也非三言两语便能粉饰太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挨在一起过日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退了出来。 不只这个房子,也从她生命里,退出。 他这个丈夫的存在感太薄弱,有没有他,对她而言,其实毫无差别。 或许秦锐,更适合她。 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工作,共同的圈子;他们一起领奖、喝酒庆功、分享喜悦;他们了解彼此,相互支持,默契十足,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秦锐能给她的,比他还要多更多,她甚至可以毫无防备在对方身边喝醉、睡在他胸口、被他拥抱。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些日子,他像是走错棚的戏子,始终在戏外,看着别人的演出,融不进去。 他的存在,太突兀,他早该醒悟,退出这不属于他的舞台。 “你什么时候有空?” 大醉醒来,居然已是黄昏。 她睡掉了一整个白天。 回到家,宿醉的头还胀痛着,昏昏沉沉,脸色白惨惨地糟。 煮了醒酒茶,坐在客厅,边喝边沉淀思绪。 她跟秦锐喝到天亮,到后期意识已经有点不太清楚,但隐约还记得秦锐说了些什么——回家再跟他好好谈一下吧,丢句“我们离婚”,就真的二话不说印章盖一盖去户政事务所登记的人是奇葩,这世上没几对。至少开诚布公说说你们的问题在哪里、能不能解决、想不想解决、有没有心解决,如果他已经完全无心再经营这段婚姻了,那就拉倒,但如果他也有心想努力看看,为什么要那么快判你们的婚姻死刑?一个月、两个月都好,若是真的找不回当夫妻的缘分了,再来离也不迟。 他说的对,或许不该那么快放弃。 她想着,脑中模拟一堆蔺韶华回来后要跟他说的话,谁知,他一回来,见她也在,迎面便抛来这句——“你什么时候有空?” 宿醉让她思绪变得缓慢,仰起头,一时没能理解过来。他接着道:“找个方便的时间,把事情办一办。” 他说得俐落轻巧,毫无悬念,彷佛自此后便海阔天空,心无挂碍。 她缓慢地领悟过来,怔怔然望着他容色里的平静,一如那一夜,看陌生人一般的疏冷眼神。 她读懂了。离婚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他——已无心于此。 秦锐说的,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她咽回所有的话语,与他谈妥时间,去了一趟户政机关,结束两年的婚姻关系。离婚消息一传出,外界绪多臆测,举凡第三者、财务纠纷等等……蜂拥而来。 她开了记者会,对外澄清:“我们只是聚少离多,相处上出了点问题,无法再走下去,跟外界谣传的那些,都没有关系,我们是和平分手。韶华,是个很好的男人,能够嫁给他、陪他走过这一段,是我人生中弥足珍贵的记忆,也希望大家别去打扰他,他不是圈内人,有什么事情,来问我就好……” 而,面对她的亲属,他的解释只有一句:“很抱歉,我太不足。”无法承担严君临赋予他的那些期许,牵不了她的手,到白头。 page 19 离婚那一夜,他一个人静静站在阳台,到天亮。 母亲的诅咒,像是一头兽,禁锢在灵魂深处时时叫嚣,他努力当它不存在,直到今天,释放而出,张牙舞爪将他撕扯得血肉模糊。 或许,母亲是对的,他违背了对母亲的诺言,最终换来一段,没能善终的短暂婚姻。他闭上眼,两行清泪静静流淌。 第九章 最远的距离(1) 离婚之初,她只是将个人物品整理好,挪到隔壁间,初始是不想太大动作,又被过度渲染解读,等浪头稍稍平息了,再作打算。 而后,她又接了新戏,匆匆离台。 拍完回来,待没几天,又走了。 她总是很忙很忙,停不下脚步。 外头评论,认为离婚对她并非坏事,没了羁绊,她反而能更心无垩碍,海阔天空去闯事业,短短两年间,奖一个接一个地拿,将演艺事业推上另一波高峰。 或许吧。 工作之余,偶尔也关注她的动向,蔺韶华想,当年离婚是对的,现在的她,只有更好。而他——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日子同样是一个人在过,离不离婚,对他差别不大,唯一的差别,只是现在不会再因为这些而牵动心绪,没有期待,便不必再为此而起伏纠结,身心俱疲,结束了夫妻关系,如今最多就像亲人般,平和地给予祝福。 看完,便搁置一旁,全心投人自己的工作中,不会再有多余情绪。 如果当初没有离婚,他无法肯定今天的自己,会不会日渐产生怨慰,恨起她来。 他不想要那样,在感觉变调前,及时结束,还能保留心底那块净土,好聚好散。 直到今天,他都没有后悔过走这一段,也不希望未来感到后悔。 她如果人在台湾,一定会来看看他——正确来说,是看儿子。孩子监护权归他,但那只是形式上,实质意义不大,乐乐实际上是两家共同抚育。 襁褓时期,平日是向怀秀在带,假日送回他这里;上个月,乐乐满三岁,送托儿所,他下班顺道去接回家,于是改成平日待在他这里,假日送去陪陪长辈。 乐乐跟他们很亲,总是左一句阿公,右一声叔公。他没有想过要斩断所有牵连,离婚,只是结束他们夫与妻的关系,对乐乐而言,不受影响,他们还是乐乐的父母,乐乐依然拥有来自两家的关爱。 深夜,孩子睡了,他步上阳台,点上一根烟,徐徐吞吐。 上个月,儿子的三岁生日,所有疼爱他的长辈都来了,连伟松都难得大手笔送了上万元的学龄儿童百科全集,挺有心的。 这些年,伟松懂事不少,没再捅什么大小娄子让他烦恼,对乐乐也挺有心,动不动就送些孩子用得到的东西过来,学步车、玩具、衣服、尿布、奶粉、营养品……每每到这走动,总没一回是空手来。 当初得知他与又宁离婚,伟松表现得比霓霓还激动反弹,直追问他:“大嫂这么好,为什么要离婚?” “离婚是她提的。”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狐疑瞥去一眼。伟松似乎比他这个当丈夫的,还要懂又宁? “……我只是觉得,大嫂很重视你,才不会轻易说离就离。”呐呐地补上几句。 “是吗?”怎么样才叫重视?如果不是真心想在一起,当初不会在结婚证书上签字,他与她都一样,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在乎就够,现实生活中,一旦掺入太多杂质,爱情不会纯粹,婚姻不会纯粹,他选择结束,不代表不在乎,只是……撑不下去了,如此而已。 他没有跟伟松解释太多,也不求旁人能理解,有时觉得,伟松对又宁,比对他这个大哥还要上心,短短两年婚姻,她居然收服他家每一位成员的心。 儿子的生日家宴,众人吃蛋糕时,不知是谁转电视转到了娱乐新闻台,吕薇霓便对孩子说:“乐乐你看,是妈妈耶。妈妈好厉害,又拿奖了喔。” 乐乐低头玩他刚收到的生日礼物,没有吭声。 虽然孩子话不多,性子害羞内向,但这反应……也太淡了。 又宁不常陪在孩子身边,但他们没少跟孩子聊过她,向怀秀会给他翻看又宁小时候的相片,告诉乐乐,他跟妈妈有多像;他也会不时地告诉孩子,跟他解释母亲不在身边的原因。可是一孩子渐渐长大,开始会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大人灌输什么都照单全收,当孩子一再问起:“妈妈呢?”时,他已经无法再用“妈妈在工作,拍好看的戏给大家看”来说服乐乐。 抽完一根烟,内心隐隐约约的浮躁感仍未消除,他正欲点燃第二根,偏头瞧见隔壁阳台透出的灯光。 她回来了? 蔺韶华收起烟,转身回屋内,走到两屋相通的那道门,轻敲了几下。“又宁,在吗?” 等了好一会,另一头安安静静,没得到回应,他正欲转身,门开了。 门的另一边,她随意披上浴袍,长发湿答答滴着水,露出衣料外的肌肤透着粉嫩的晕红色泽。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都这时间你怎么还没睡?” “在想点事情。你刚下飞机?”一脸倦容,卸了妆后眼窝下的黑影更显,八成又是几日未曾好好休息。 “对呀,刚刚洗澡,差点在浴红里睡着。对了,你吹风机借一下,我的好像太久没用,坏掉了。” “过来吧。”他转身拿吹风机给她,再到厨房冲了杯安神茶,回来见她靠坐在床畔,对着儿子的睡容打吨。 再困,回来第一件事,还是要先看看她的心肝小宝贝。 她其实,很爱乐乐。 他移步靠近,轻拍她的肩,她迅速回复神智,他无声朝外指了指,两人移步到客厅。她接过冲好的安神茶,无意识轻啜了几口,恍惚恍惚的,他将吹风机接上电,顺手替她吹起头发。 太习惯了,这个动作,他做过太多回。 吹干长发,他关掉吹风机,以指为梳顺了顺发丝。她将喝完的茶杯搁上桌,手脚都缩进沙发里,蜷卧着,完全不想再动。 他移坐到她面前。“很困?要不要聊聊?” 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你说啊,我有在听。” “还没恭喜你,这次影展拿了奖,表现很精采。”应该会让她的演艺生涯,再推上一波高峰,片酬直接倍数跳翻,据说找她谈的片约都已经排到明年底。 “喔。”随意应了声,似乎对得奖一事,没多大的雀跃欢欣之情。 这样还不满意? 蔺韶华静默了一阵,犹豫再三,还是问了:“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不确定,但应该会休息一阵子,有点累,暂时不想接戏了。” “嗯,那正好,你要不要……带乐乐过去你那里住一阵子?” 听出异样,她瞬间提振起精神,坐直身问道:“怎么了吗?你有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没有,我没什么事。” “那为什么?”乐乐一直都跟着他,突如其来要她接手照顾乐乐,感觉就很不寻常。“只是觉得,你平常没办法陪在乐乐身边,趁着休假期间,跟他多亲近,培养培养感情总是好的,免得母子感情生分了。”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在他眼里,她大概就是个为了前途,把儿子丢给前夫不管不顾的不负责任母亲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是不够婉转吗?他叹气,再道:“我知道你很爱乐乐,说这些话不是在指控你疏于照顾。儿子平常都跟我在一起,应该也腻了,让他换换地方,跟妈妈住一阵子,或许会有不同的新鲜感。” page 20 “那我可以带他去游乐园吗?”这个她想很久了。 “可以。乐乐很健康,抵抗力不错,不用特意避开人潮多的地方。” “也可以带他去电视台吗?”她想让乐乐认识她工作的环境。 “可以。不妨碍你工作就好。” “那可以——” “又宁,你拿主意就好,不用什么事都问我。儿子也是你的,只要你认为对他无害,不必事事跟我报备。” “好。”她扬唇,显得很开心。 蔺韶华被她的情绪感染,不自觉也扬起唇角,稍早盈绕在胸口那不知名的烦闷感,也莫名地一扫而空。 “晚了,你去睡吧,如果早上起得来,过来跟乐乐一起吃早餐,要是起不来也无妨,晚上再让你带他回去。我会把乐乐的行李整理好,也会事先跟他沟通这件事,其他的细节,你遇到不了解的,再去问严总或表叔就好,乐乐假日时常待在那里,环境他很熟,不会适应不良。” 她点点头,微微倾前撑起身体,起身前忽然发现什么,挪近他颈侧嗅了嗅。 蔺韶华微微吓到,身子向后仰,拉开距离。“你做什么?” “你抽烟?”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 “一根而已。”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的?”他以前,明明烟酒都不沾。 “心烦的时候,偶尔会抽上一根。不多,我没有烟瘾。” 她点头,放心了。“那种东西,不要成瘾比较好。”一顿,又问:“心烦什么?说说看我帮不帮得上忙。” “没有,只是周期性的工作倦怠而已。”淡淡揭过。“你休息吧,晚安。” 早上,丁又宁特地调闹钟,起了个大早。 其实这阵子缺乏的睡眠,一路睡到天黑都不够,但想到要跟心爱的儿子吃早餐,连续一个月睡眠不足赶拍戏哪算得了什么。 尚未推开门,就听到隔壁传来刻意放轻的音量:“妈妈昨晚回来了,你过去看看她,她要是还在睡,不要吵醒她,亲亲她,小声道再见就好。” 小男孩站在餐桌边,低头扭着托儿所的围兜兜。 “乐乐!有没有听见把拔说话?” 小男孩蠕动粉嫩的唇,张着大大的眼,仰望父亲,想说什么,又无声紧抿。 “怎么了?”她一走来,看父子俩气氛诡异,儿子张着眼、无辜又委屈的表情,看得她心都揪了,想上前去抱抱他,小男孩出于本能,直觉便往父亲身后躲。 她愣住,蔺韶华未料儿子会有此举,也呆了。 “乐乐,你做什么?这是妈妈啊。”他很快地缓过神来,出声喊了喊儿子。 小男孩紧抱住他的腿,将脸埋在后头,不出来就是不出来。 “蔺乐善!”难得喊了全名,小男孩知道,父亲动怒了,眼眶红红地冒出一颗头,又很快地缩回去。 “韶华,你不要骂他啦——”她赶紧出面缓颊,发现声线不太稳,咽了咽口水,吞下喉间的酸意,让嗓音听起来不那么抖。“他没有错。” 孩子的反应是最真诚直接的,怎么会有错? 他不熟悉、他陌生、他畏怯,所以他躲……有什么错? 她这个母亲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比陌生人强不到哪去的人罢了。 “又宁……” “没关系,没事,你不要勉强他。”努力发挥影后水准,挤出一抹笑花,让自己从容退场。 第九章 最远的距离(2) 她走开后,小男孩才慢吞吞地露脸,乌亮黑眸直勾勾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门扉那一端。 蔺韶华蹲下身,与儿子平视,预备来个父子恳谈。 “不要告诉我,你不认得妈妈。”上一次见面,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但不至于久到认不出人来,那时的乐乐,对又宁虽没那么亲、那么黏,但至少还肯乖乖让她抱。 小男孩低下头,无声默认。 “刚刚为什么要那样?你知道这样妈妈会很难过吗?” 小男孩像做错事一样,双手不安地又扭起围兜兜。 “好,既然你也知道妈妈会虽过,耶就是故意的罗?!” “……不是。”小男孩低低地,终于吐声。 “嗯?” “不是故意。”扁着嘴,怯怯的嗓,揉入一丝哭音。“把拔不要生气。” “那是为什么?如果你的理由可以说服我,我就不生气。” “……我不喜欢她。”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一脸委屈。 蔺韶华为之错愕。“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也不喜欢我、不理我、不来看我!” “谁跟你说的?妈妈没有不理你,我不是说她在工作吗?” “可是、可是……园游会……”他抽抽噎噎,又哭了,哭得好伤心,好可怜。 别人都有妈妈参加,他没有。 他要看妈妈,大人只会指着电视给他看,同学说,他妈妈一定是不喜欢他。 大人背着他偷偷说的话,他都听得懂,妈妈要当很红的大明星,所以不要他,把他丢给把拔,没空理他。 他不喜欢妈妈。 蔺韶华默然了。 轻轻将儿子揽进怀里,温柔拍抚。 乐乐个性内向,从小乖巧听话,所以他也很放心,没想到那个安静温顺的孩子,心里居然也会藏心事。 他觉得母亲不要他,小小的心灵必然很受伤,他居然没发现,这闷葫芦性子究竟是像到谁呀。 待哭声渐歇,蔺韶华抱起孩子坐到餐桌旁,抽面纸擦擦眼泪鼻涕,缓了缓口气做亲子沟通。“乐乐,我觉得你对妈妈有很大的误会,没关系,因为你们不常在一起,所以你对她不太了解,不然这样,你去跟她住几天,自己感觉看看,好不好?” “不要。”他缩了缩,埋进父亲怀里,神情有些畏怯。他跟妈妈不熟,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讲话。 不能逼,也逼不得,必须慢慢引导。蔺韶华提醒自己,再度开口:“可是如果,妈妈很想跟你一起呢?她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来看你,昨天还跟我说,想带你去儿童乐园、想带你去看她工作的地方、想带你去好多好多地方,她好开心。” “……有吗?”抬起小小的脸蛋,惶惶然有丝不确定。 “有啊。你说她不要你,可是现在,是你不要她喔。把拔觉得,你没有给她机会,就说她不爱你,对她很不公平。” “我、才不是!”小男孩想辩解,但口才不如大人,急得涨红了脸。为什么现在,变成是他抛弃妈妈? 陂无耻大人逼进死胡同,进退两难了,无肋地仰眸向父亲求救。 啊,孩子天真单纯又呆萌的年岁,真好。 真好玩弄。 蔺韶华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给予建言。“我是建议,你可以先搬过去跟她住几天,要是刚开始不习惯,没关系,就先住楼下阿公跟叔公家,那里你很熟。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也不用急着聊天说话,但是答应把拔,不要没有试就急着推开她、否定她,慢慢去感受跟她在一起的感觉,要是真的不喜欢,你再打电话给把拔,我去接你回来,没有人会勉强你,好吗?” 小男孩陷入沉思,以不下于抉择人生大事的慎重表情思考,好半晌才终于勉为其难点了一下头。 “好,那现在把早餐吃一吃,娃娃车快来了。” 亲子沟通这一耽搁,时间差点来不及,赶在最后一刻把孩子送上娃娃车,回头帮乐乐收拾一些简单的行李,看了看相隔的那道门,还是走上前,轻轻推开。 “又宁。” 她抱膝蜷坐在沙发上,仰眸看见他,七手八脚擦掉颊畔泪痕。 他走上前,在她旁边坐下,轻拍她掌背。“不用担心,我跟乐乐沟通好了,他还是照原定计划,跟你回去。” page 21 丁又宁颇意外。“他愿意吗?” “当然。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安抚得当就好。” 蔺韶华说得轻巧,可是她知道,没有那么容易。 “我是不是很糟糕?”刚刚,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能怪乐乐疏离她吗?她自己究竟为孩子做过什么?几岁长牙、几岁学坐、几岁学站、几岁断奶……她统统不知道,孩子学走、牙牙学语,她也没有陪在身边。 “别介意,乐乐不是有心的。” “我不是介意那个……”是心痛。 她曾经,因为自己是父母不要的孩子,受伤流泪过,可是今天,她却让她的孩子,也觉得自己是不被喜爱的存在,她居然让她的孩子,尝她尝过的苦! 领悟到这一点,胸腔紧绞的疼,几乎无法呼吸。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声一哽,泪水滴滴答答掉落,朝他偎靠而来。 蔺韶华僵愣了下,微微迟疑,抬起的手还是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收容她的无助与泪水。她明明,很想当个好妈妈,乐乐来到她肚子里的时候,她好开心,每天对着肚子里的宝宝说话,说他们今天吃了什么食物、听了什么音乐、做了什么事…… 蔺韶华笑她傻妈妈。 可是她觉得,要常常跟小孩互动,他就会乖乖地待在里面不捣蛋,好好长大,让她把他生出来。 怀孕过程中,看别人生头胎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可是她家的乐乐好乖巧,都没有太为难她,一定是因为她每天都跟他说“妈妈爱你”的关系,所以她的乐乐也很爱妈妈,不舍得让她太难受。 乐乐生下来也很好带,大家都说,一定是胎教做得好。 她明明、明明那么爱她的孩子,爱到愿意将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捧来他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会让她的孩子……居然害怕不敢接近她。 想到乐乐看她时,那样防备的眼神,她就好难过,好想哭。 “乐乐——没有你想像的那么排斥你,刚刚你离开的时候,他直勾勾盯着你的背影瞧,应该还是舍不得你的。”哪个孩子,对母亲会没有依恋?就算是安静早熟的乐乐也一样。 “不靠近,有时不是不要了,而是害怕自己不是对方想要的。”本能道出后,一瞬间自己也怔忡,分不清这说的是谁。 “是吗?”她惶然仰眸,寻求肯定。 “当然。乐乐虽然才三岁,但性子倔强得很,有一次霓霓买了套童装给他,他觉得像女生,说什么也不肯穿。他不要的东西就是不要,不是你自己送上门,他就会接受。会轻易被我说服,答应搬过去跟你住,就表示他心里也想要,否则我就是说破了嘴都没有用。”这孩子的性子,怎会如此像他…… “才三岁,就这么有个性啊……”她儿子真帅。 “是啊,乐乐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还要敏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你千万别让他觉得,你没有那个心,一旦对你失望,退回他的保护壳里,你十头牛都拉不出来。” “好,我会谨慎的。” “别担心,我会帮你,有什么问题跟我说,我来跟他沟通。” “嗯……”她低低应声,枕靠在他肩膀,垂眸扯玩他衣角。 话题结束,她情绪也平复许多,却还赖在他身上,气氛顿时陷入僵窘。 他退开也不是,任她靠下去更不好,进退两难。 “你几岁了,还学儿子玩围兜兜吗?”藉由拉回衣角,顺势挪开身。顿失依靠的她,仰眸望来,瞬间流露出迷路小猫般的茫然眼神,来不及遮掩。 他心房微微一酸,移开视线,不让自己多瞧,陷入那酸软情潮中。 “我上班快来不及了,桌上有早餐,你看要吃早餐还是再去补一下眠。”转身,几近仓促地回到隔壁屋。 丁又宁伸了掌,什么也留不住,空荡荡的掌心,只能抚过沙发,他残留的余温。 他只看见,儿子目送她离开的眼神有多不舍,却不知道,每每她看着他由身边走开的背影也是,可是她的依恋不舍,却没有办法说、不能让他知道。 她只能让自己忙,停不下脚步地忙,强迫自己将步伐移开,离他远远的,好提醒自己,他已经不是她的。 她低低叹息,翻涌情潮,再度压回灵魂深处。 第十章 有你,就够了(1) 乐乐跟着丁又宁回去的第一天,整晚都待在向怀秀那儿。 孩子对她生疏,她不急,也不能急,待在这里他会比较自在,否则在车上时,不会整个人都紧绷到不敢乱动,一双小手直扭着衣角。 蔺韶华说,这是他心神不安的迹象,她不忍、也不舍得逼他。 晚上,家里没开伙,叫了外送,三票对一票,一致通过吃Pizza,外加轰炸鸡腿。 反对无效,看他们吃得满嘴油腻,严君临一脸嫌弃。“垃圾食物。” “明明就很好吃!”埋首美食的一大一小,异口同声抗议。 说完,彼此对望了一眼。 原来,妈妈跟他一样喜欢吃这个乐乐很快地移开视线,假装很忙地啃鸡腿。 “擦擦嘴。”丁又宁抽纸巾,替儿子擦嘴,乐乐有些别扭地闪躲,她也不强迫,将纸巾搁在桌上,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稍晚,向怀秀帮孩子洗完澡,让他自己泡热水玩一下,出来时暗示她:“最多十分钟,去把他抱出来。” 她算准时间,在第九分钟时拿着大浴巾进浴室,乐乐泡在浴缸里玩他的小鸭鸭,发现进来的人是她,害羞尴尬地将身体缩进浴缸,只露出一颗头。 你全身都我生给你的,还怕我看呀。 这样的儿子真可爱。丁又宁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摊开浴巾,一本正经地说:“叔公有交代,只能玩十分钟。” 一听是大人讲的,乐乐乖巧地爬起来,让她用大浴巾包裹住,抱出浴室穿衣。 “我自己会穿。”别别扭扭,不习惯让她帮忙。 “好,那你自己穿。”没去推翻儿子了不起的自主能力,耐心地等着他努力和上衣钮扣奋战,并顺手替他翻正领口,拉平衣料,再把穿歪的裤子调正。 搞定!放他出去玩。 这里他熟门熟路,自己的玩具收在哪都知道,她隔着一小段不至令儿子感到不自在的距离,默默观察他。 他自己坐在软垫上玩了一阵子,大抵是觉得空虚寂寞冷,便抱着他的模型玩具,自己爬上沙发、攀坐到严君临腿上,也没吵他,就安静窝在他怀里,低头玩自己的。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爷儿俩挺有默契,严君临一边看财经杂志,挪出一只手来抱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 她看了好嫉妒。她也好想要儿子这么亲密信赖地腻着她。 向怀秀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低声说:“跟你小时候,真像。乐乐好喜欢他,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严君临又没特别会哄小孩,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赖在他身边。”每次一帮孩子洗完澡,奔出浴室就满屋子阿公阿公地找,是才多久不见,有这么思之如狂是不是?也不想想刚才伺候他大爷沐浴更衣的是谁,小没良心的,母子俩都一样! “安全感吧。”那种天坍下来,你一定会替我撑住,保护我不受伤害的信赖感。爹地就是让她觉得,只要待在他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怕。 如果,她也让乐乐有这种感觉,是不是就会愿意亲近她了? “有些事,韶华不便说出口,但我可以。如果你真的不想儿子离你更远,自己的脚步要调整一下。我知道你不好受,所以离婚之初,我们也没多说什么,但乐乐慢慢在长大,他已经开始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了,你已经失去丈夫,还想连儿子也失去吗?” page 22 “我知道该怎么做,叔,你别担心。”从儿子避开她的拥抱那一刻,她就痛醒了,现在她唯一想的,只是全心全意,好好挽回儿子对她的爱。 严君临抬眸,视线不经意与她对上,泛起水雾的眸子,满满全是心酸的渴望。他哪会不懂,一掌拍了拍腿上这磨人的小祖宗。“臭小鬼!”害你妈这么难过。 “我很香!”叔公有帮他洗澡!乐乐不接受诬蔑,凑上去要给他闻,坚决为自己洗刷冤情。 严君临鼻尖蹭蹭硬嘟上来的小脖子,啾了嫩颊一口。“好吧,很香。” 在这赖了一晚,尽责好妈妈注意到儿子的就寝时间已到,朝他招招手。“时间不早了,妈妈要上楼去了,你——” 话没说完,小男孩朝严君临怀里缩了缩,下意识抱住他。 三个大人互看了一眼。丁又宁扯唇,勉强笑了笑。“好吧,你想跟阿公睡的话,那妈妈自己上去了,如果你要找我,再让叔公带你上来。”好落寞地独自走向玄关,一步一回头。妈妈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小男孩一瞬也不瞬地瞅着母亲的背影瞧,两手扭啊扭,都快绞成麻花辫。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了。垂下头,想了想,跳下严君临的大腿,一声不吭地转头就往卧室跑。 “欸!”居然连声再见都不跟她说。丁又宁闷闷地低头穿鞋。 说不难过是假的,儿子是她肚里的一块肉,他们曾经是全世界最亲密的两个人,看儿子用防备的眼神与她隔离,她无时无刻,都觉心似刀剜。 “乐乐?”身后,向怀秀微讶地喊,她闻声跟着回头。 小乐乐回房拿他的行李袋,使尽吃奶的力量,一小步一小步拖着,走向她。 她终于体会了一把,蔺韶华说,儿子蛮牛一样的固执个性长什么样了。 她三步并成两步走过去。“你要跟我上楼吗?” 他想了一下,轻轻点头。 她笑了,眼角湿气未散,嘴角已迫不及待绽开春阳灿烂的笑容,比获得全世界还满足。 “这个太重了,妈妈拿。”她一手提行李,另一手伸向他。 这一次,她不急着退缩,他只是犹豫的时间久了一点,她能等,等他考虑好。 小男孩忸怩了一阵,怯怯地将手搁到她掌心。 “跟阿公和叔公说晚安,我们明天再下来吃早餐。” “阿公掰掰,叔公掰掰。” “乐乐晚安,明天见,叔公煮你最爱吃的咸粥。”完全不想理会那个只想吃早餐的赔钱货!目送母子俩进电梯,严君临与向怀秀对看,吐了口气,简直想抱头痛哭。 终于! 早上蔺韶华特地打电话来,跟他们大致说明情况,要他们先有个底,从旁帮衬着点,只是他们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这宁宁也是自作自受,自己心里有伤,孩子搁了就跑,逃避面对婚姻失败的痛苦,孩子才多大,哪能体諌她?她又何尝体会过孩子想妈陪的心情。 向怀秀本想念她几句,可看她比谁都懊悔难受,想念也念不出口了。 幸好孩子还小,多花点心思总不至于无法挽回,要再大些,裂痕更深,可就真棘手了。 说来韶华也是有心,都离婚了,还为她的事担待着,没少操那分心。 初离婚时,严君临对他难免有几分不满,见了面态度不冷不热,可后来情绪缓和,他自己其实也明白,一段婚姻的失败,不会是单方面的资任,两人都是输家,没有谁好过,实在不必对已经很不好受的韶华多加责难。 这些日子,韶华除了工作,身边就只有孩子陪伴他,把孩子送到她身边来,其实,也就换他一人寂寞了。 向怀秀叹了口气。谁负谁还真难说,这两人的感情糊涂帐,他们已经无力插手过问了。 母子俩上楼来,她拿出行李袋内的小枕头和小被子,拍拍床铺,将其搁了上去。 “来吧,我们刷牙准备睡觉了,你会自己刷牙吗?” 乐乐点头。他会刷牙,把拔有教。 她把挤好牙膏的儿童牙刷放到他手上,看着他刷。“你喜欢水蜜桃口味呀?” 小男孩不知是刷牙没空回答,还是压根儿不想回答她,就只是专注地刷着牙。 “等等,这边没刷到,嘴巴张开。”她拿过牙刷,仔细将口腔内侧再刷一遍。“好了,漱口。” 刷完牙,小男孩乖乖躺上床,她将他的贴身小被被盖好,再拉上蓬松的暖被,不死心又问了一次。“我也有水蜜桃香味的乳液,很香喔,如果我擦的话,你会让我抱一下吗?” 好吧,来日方长。 她取出搁在床头柜里的乳液,挤了些用掌心搓热,往儿子手脚上抹匀。 男人与女人照顾孩子,最大的差别是,男人会着重在孩子有没有吃饱穿暖,女人则会连细微处的肌肤滋润度都照看到。 甜甜的,真的有水蜜桃味道…… 小男孩闻到了,眼神亮晶晶。 这反应真可爱。看来他真的很喜欢水蜜桃甜香。不过——这喜好会不会娘炮了点啊?她太不安了,拿出手机,传讯。 你喜欢水蜜桃香味吗? 另一头,秦锐几乎是神速回传:伴手礼有我的分?!我什么都喜欢,宝贝——附上垂涎的忠狗贴图。 她也神速地冏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来着。 受到太大的冲击,她恍恍惚惚地关了灯,恍恍惚惚地躺下,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自己在干么,恍恍惚惚地一“妈妈晚安。”可能是关了灯,比较不困窘,小男孩别别扭扭地挪过来,很快地抱了她一下,又躺回去。 于是,傻娘亲又更加恍惚了。 乐乐主动跟她讲话了!还抱她,水蜜桃香的魅力居然这么大,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好啦,水蜜桃就水蜜桃。傻娘亲含泪接受了他的喜好。 第十章 有你,就够了(2) 母子俩的关系,一天改善一点,每日都有不错的进展。 乐乐从一开始,问了才被动回答好或不好、要或不要等等简短的意愿表达,到后来会慢慢跟她交谈几句,吃到好吃的东西,会跑过来问她:“妈妈要不要?” 觉得他好像比较能接受了,便开始拓展范围,带他出门走走。 就到公园散散步而已,原本怕孩子不自在,向怀秀会跟着,后来就剩母子俩,成为每日固定的黄昏小约会,有一回她跟向怀秀聊天聊忘了,他还自己跑过来,拉拉她的袖提醒她,一脸闷闷不乐。 原来儿子还挺喜欢他们的黄昏小约会。 蔺韶华每天都会跟儿子通通电话,分享最近发生的事,前两天,他故意问:“你现在还想回来吗?把拔可以去接你喔。” 这一次,他考虑了很久,没立刻答“好”。 明天不用去托儿所,妈妈说要带他去看她工作的地方,他如果回去的话,妈妈会很失望吧…… “我后天再回去好了。”他想了想,觉得这个决定不错。 再于是,隔天面带微笑听着儿子讲去电视台的经过、看见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滔滔不绝讲不完,儿子好难得话这么多。 聊完,又问:“那把拔明天可以去接你了吗?” “……”明天妈妈要去大卖场买东西,叔公交代他,要提醒妈妈买卫生纸和酱油,他怕妈妈一个人去会忘记。“后天好了。” 后天复后天,后天何其多。 与儿子互动良好,她每天心情都不错,这一天,行程上只有一个电台的访问,早早收了工,坐在休息室,打开手机有一通未接来电,颊畔笑意敛去些许,好心情打了折扣。 时间还早,她顺路绕到托儿所接乐乐。 乐乐在里头画图,看见她来,频频朝外头张望,她笑笑地对他挥挥手,顺便跟托儿所的老师聊几句乐乐的近况。 page 23 聊完,便见乐乐背着书包朝她奔来。“妈妈,你怎么会来?” “来接你下课啊。”她笑着蹲身,摸摸儿子的头,要替他拿下书包,留意到他双手一直藏在身后。“你后面藏什么?不能给妈妈看的东西吗?” 他摇头,脸红红害羞了一阵,才将手伸出来,把东西递给她。 是一张图画纸,她打开,上面注音文写着:“我的妈妈”。 孩子的绘图能力与逻辑没什么好强求,就是扭曲、外星等级,真要找出哪里像她,可能是紫色的眉毛跟她昨天画的眼影颜色有几分像,但丁又宁却看哭了,笑着哭泣。 “这是妈妈看过最棒的画,毕卡索都比不上。” 毕卡索是什么,乐乐也不是很懂,但妈妈问:“这是送给我的吗?”于是他就点头了。温驯地任母亲牵起他的手离开托儿所,乐乐仰头问:“我们要去哪里?” “带你去见阿公。” “阿公不是在家吗?”乐乐不甚明白。 “不一样,是另一个。”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孩子解释,另一个将她带到世上来、却不曾尽过一天父亲职责、不像父亲却又无法推翻父亲身分的那个人。 来到相约的餐厅,她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入包厢,先点些小点心给孩子止饥,没一会儿,那人也来了。 乐乐仰头看见来人,乖巧喊上一声:“外公。” 她不无错愕。“乐乐,你认识他?” 乐乐点头。“把拔有时候会带我来找外公玩。”把拔有说,要叫外公,因为这个是生妈妈的人。家里那一个,是很疼他、也很疼妈妈的阿公,他不会搞混。 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望了过去。 丁存义在她对面坐下。“韶华有空会带乐乐来,跟我吃顿饭。” 她瞬间绷紧神经。“你该不会——” 她直觉的防备,令丁存义露出苦笑。“没有,我没跟他拿一毛钱,我们约定好,不会去打扰你身边任何一个人,我没忘记,你不用这么紧张。” “抱歉,我反应过度了。”她松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跟你联络上的?”蔺韶华提都没提过,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次,大概是你们准备结婚那阵子吧。”那时,蔺韶华来邀他参加婚礼,他理都不想理,主婚人又不是他,也没礼金可捞,风头都是向怀秀的,他去干么? 一又宁会很希望,有你到场祝福。 记得那时,蔺韶华是这么说的。他嗤笑一声,便抛诸脑后。 打一开始,就父不父女不女了,他没想过要这个女儿,女儿也怕他四处嚷嚷破坏她的完美巨星形象,不得已拿钱塞他的嘴,说白了也是各取所需,何必装什么父女情深? 但蔺韶华挺有耐性,只要一有空,就会带乐乐陪他吃顿饭,偶尔给他看几张又宁成长过程的照片,说说她幼时发生的大小事。 ——乐乐跟又宁小时候,挺像的对不对? 他实在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身上又没油水可捞——其实真要捞的话,以蔺韶华的态度来看,拿点钱出来奉养岳父不会不愿意,但这一定会惹毛又宁,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原先本是不太耐烦地应付,直到近一年来,或许是年纪有了,挥霍不动了,居然开始会害怕寂寞,别人这年纪,都已经子孙满堂,他只能拿钱买短暂的欢乐,日子愈过愈空虚,甚至逐渐觉得,偶尔吃这顿饭,其实还不错。 乐乐这孩子,愈看愈觉得——挺顺眼讨喜。 他居然当外公了,浪荡了一辈子,没干过几件能拿出来说嘴的事,女儿已经来不及了,至少在外孙心里的模样,他希望不要太难看。 但是这些,他没有办法对女儿说,他前科累累,劣迹斑斑,若是稍微放软示好,她只会更戒备,揣惴不安,不相信他其实没要图谋什么。就像现在——每次见面,她二话不说,就是将支票往他面前推,不再企图从他身上榨取丁点温情,最底限的奢求,是大家相安无事,别扰得所有人不得安生,就好。 丁存义看了眼支票,没立刻收下来,只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丁又宁抬眸。“你是真心想问吗?” “顺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既然他顺口问问,那她便顺口答答。“我很好,工作上做了不小的调整,想多留点时间陪孩子,你看,这是乐乐画来送给我的,我收到的时候,满满都是感动骄傲,我的儿子心里有我。”她摊开图纸,给他看。 复而耸耸肩,涩然一笑。“不过我想,这种想跟全世界炫耀的心情,你可能也不懂,小时候我也想画我的爸爸,可是怎么样都画不出来。” 丁存义笑哼,带几分讽刺。“你心里应该只会想,我爸爸不是个东西!” 他的人生,就是这么失败。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气色看上去大不如前。“你——还好吗?” 终究是自己的父亲,没办法真做到不闻不问。 “很好啊,有钱有闲,有个赚钱如流水的大明星女儿,供我花钱如流水,日子逍遥又快活,哪里会不好?” “那就好。”至少,她找到他们之间的平衡点,一个大家都好的平衡点。 她侧首关注一下孩子的状况。乐乐吃完点心,自己拿出书包里的图纸和蜡笔,埋头安静画图,不吵大人说话。 她儿子真乖。丁又宁温柔地摸摸儿子的头,问:“也可以帮外公画一张吗?”乐乐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外公。“好。” 她已经画不出来了,但她的孩子还可以。她的乐乐,心还是暖的,懂爱。 乐乐一笔一画,画得专注,一边看外公,一边画上外公疏疏的眉毛,再画上嘴巴,有一点弯弯的弧度,外公看他的时候,有时会笑。 画完,递给母亲。 “谢谢你,宝贝。”她亲亲儿子,接过图纸。“你要的,只是让你可以花钱如流水的女儿,所以失去了会用满满的爱画你的女儿,希望你觉得值得。” 将图纸推去,心知下一刻,它就会在垃圾筒里寿终正寝,因为那对他来说,一文不值。可那都无所谓,她已经将那分对她而言千金难买的温暖,牢牢护在心口。 起身,带着儿子走出餐厅,戴上墨镜,掩去跌落眸眶的泪。 儿子扯扯她衣角,仰头一脸担心。 她蹲下身,牢牢抱住儿子小小软软的温暖身躯,将泪颜藏在那小小的、却能承载她所有悲伤的肩膀。“妈妈不痛、不难过……” 只要有你,就够了,我的宝贝。 第十一章 喂养思念(1) 晚上回家,跟向怀秀说了这事,问他知不知道。 向怀秀颇意外。“有这种事?我不晓得。你们刚结婚的时候,韶华有来问一些你的事,要你的照片,我想说你们都要结婚了,多了解彼此总是好的,倒没料到他有这层用意。”宁宁与生父有接触,他是知道的,宁宁怕他介意,事先征求过他的同意。 其实,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他抚养宁宁,可没要她与生父断个一干二净,表哥虽是不像话了些,可也没坏到骨子里,父女俩总不好老死不相往来。 倒是韶华让他比较意外,他心里一定知道,宁宁嘴里是不期不待不受伤害,但哪会真的一丁点都不在意,要真不在意,早任人自生自灭了。 或许是想,持续说些宁宁发生过的大小事给他听,补补他所错失的、女儿成长过程那段空白,一次不够,说两次;两次不够,说三次;三次不够,就经年累月说下去…… page 24 你女儿这么可爱、你女儿这么懂事、你女儿七岁跌倒,跌掉两颗门牙,哭惨了、你女儿超漂亮,异性缘超好,追她的人多到数不完…… 但凡还有点人性,听多了,哪会真的无动于衷?哪怕是一点、一丁点就好,只要能唤起丁存义一丝父爱,也就值了。 向怀秀光想,都替韶华心疼,他对窗宁,真的是没话说。 “你跟韶华——真的就这样了吗?”真的,再也没可能了?这么好的男人,放掉了,多可惜。 丁又宁露出一抹像哭的笑。“是我不够好。”不配拥有那么好的他。 晚上睡前,乐乐照惯例跟父亲通一小会电话,讲完,突然将电话塞给正在擦脸霜的她。 “把拔要跟你说。” “……”另一头,蔺韶华无语。 “韶华?”她接来电话,不解。“你要说什么?” “……”我没有要说什么。 这一刻,真觉儿子直肠子的呆萌属性好烦。 刚才是儿子跟他说:“妈妈偷哭。” 他直觉便问:“为什么哭?” “不知道,把拔去问。”然后又被其他事扯开话题,没想到儿子还记着这件事。 但是我无法真的去问她“你哭什么”啊,笨儿子! 相无言了一阵,实在不能一直无声胜有声下去,他叹口气,道:“最近好吗?看你跟乐乐处得不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 “很好,我很好。”诸事顺心,只除了——身边没有他。 沉吟了会,她启唇道:“我爸的事……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 这会儿,换蔺韶华静默了。“只是觉得,你结婚、生了小孩,于情于理,总该让他看看外孙。” “你想太多了,他根本不在乎。”只要家用有定时送来,供他无止境地挥霍就好。 “在不在乎,总要做了再说,你不能替他下定论。”给他机会去接触乐乐、喜欢乐乐,如果真的无感,再说也不迟。 “那一他对乐乐怎么样?”自己受伤就罢了,她不想连孩子也跟她一起受伤。 “还不错,刚开始淡了些,近来好多了,偶尔会抱抱乐乐,买礼物送他。” “他会对乐乐好?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现在给乐乐讲的那套睡前床边故事,就是他送的。” “下次,好好跟他吃顿饭吧。以前的他怎样,我不评论,但现在的他,我感觉得出真的有在改变,若他有心想修补过去的错误,你应该是最开心的,不是吗?” 换作其他人,早恨死了,怨自己怎会有这种没出息的人渣父亲,但对丁又宁而言,从来都没有要不要给机会、原不原谅的纠结,她只渴望,来自父亲一个真心的拥抱,与认同。 “韶华……”她轻喊,心房被他捂得暖热。 “谢谢。”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你真好。” 另一头静默了阵。想起以往,她每每说这句话时,总会揉进他怀里,那甜甜软软的散娇态…… 打住思绪,他轻浅道:“我只是替我儿子争取他应得的,来自于外公的疼爱。” 如今的他们,也只能是如此,温温浅浅,云淡风轻。 当晚,她哄儿子入睡,一个床边故事都讲完了,他还睡意全无。 “妈妈……” “怎么啦?”食指戳戳儿子嫩颊。“有话就说啊。” 乐乐翻身,窝进她臂弯,语气有些闷闷的。“我想把拔。” 她一愣。 每次者说后天、后天,兰韶华笑他乐不思蜀,但孩子心里,不是没赔着他。不敢开口说要回去,那样好像抛弃妈妈,只好一直后天、后天地说,可是“把拔一个人……” 将乐乐送来她身边,他,只剩一个人,孤孤单单。丁又宁又何尝不懂,一语,说得她心房隐隐泛酸,揪着疼。 “妈妈明天送你回去陪把拔。” “妈妈也回去。”小手揪紧她衣摆。 离婚二字,之于他的意义不大,三岁的孩子,也没人能跟他解释得太深,只知道,爸爸与妈妈没住在一起,而妈妈总是太忙。 她没应声,将孩子搂近,轻轻拍抚。 无法承诺的事,她不知如何应答。 能回去多久?三天?五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她终究还是得走,蔺韶华身边,已经没有她的位置。 送乐乐回去,多少也有几分个人私心,藉由看孩子的名义,偶尔能见见他,喂养心里那头,名为思念的兽。 乐乐,不只你,妈妈也想他啊…… 只是,她的思念,难以言说。 隔天,蔺韶华下班回来,听见厨房传来欢声笑语。 搁下公事包,上前察看,母子俩在厨房玩疯了。 儿子看见他,热情投奔而来。“把拔——” 他接抱住儿子,拇指顺手揩去小脸蛋沾到的面粉。“你们怎么回来了?昨晚通电话也没提。” “你们”。 而且用的是“回来”,好似,母子俩只是回娘家小住几日。 她心情大好,扬笑招手要他过来。“你回来得正好,问一下,面粉和鸡蛋的比例要怎么抓?”食谱写得好笼统,适量到底是几颗才叫适量啦! “你也太高估我了。”他只是会做点家常菜,不是西点面包师傅好吗? 她耸耸肩。“好吧,那万一做出来不好吃,你要负责吃掉。” “那要是好吃呢?” 显然他问了个笨问题,另外两位异口同声回:“当然是我们吃啊。” “……”当他没问。 认命地挽起袖子收拾蔚房,把用完的东西整理归位。 “怎么突然想做饼干?” “中午送乐乐回来,看冰箱里没什么存粮了,想说你应该忙,没空补充粮食,去超市补给一下日用品,乐乐突然说想吃饼干,我就顺便买了食谱和材料回来。” “你以前做过吗?” “没有。” “……”实在不知该说她勇气过人还是信心过甚,他有心理准备,这些成品他大概得一个人包了。 成品如何其实也不太重要,乐乐压模具压得很开心,把饼干雕塑成小熊、星星、兔兔,母子合力完成一件事,培养感情的过程才是重点。 “我只要求别让我拉肚子,我明天还要见客户。” “干么对我们这么没信心。”丁又宁嗔他一眼。“你等着,一定好吃到吓死你一对不对?”转头寻求盟友声援。 “对。”小帮手用力点头附议。 他笑了笑,没在这上头争议,转身擦料理台比较实际。 清洗完流理台的器皿工具,他替自己倒了杯水,静静看着母子二人,双眸不自觉地暖热泛酸——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欢声笑语、这样暖融温馨的氛围,家里头从来不曾出现过。 好几次,梦里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境,但是醒来,独眠的双人床,永远只有他孤零零一道身影。 这梦境般的一刻,他又能留住多久? 至少短期内,不会消失。 当晚,蔺韶华有了答案。 乐乐睡后,她说有事要与他商量,一起到隔壁屋去谈。 她说,乐乐还小,再怎么跟他解释离婚的意义,能理解的还是有限,才三岁的孩子,正是需要父母的年纪,他的愿望很简单,就只是能看得到爸爸,也看得到妈妈,这样而已,她不想让儿子面对选了爸爸就没有妈妈陪的残忍选择题。 “我想了很久,是不是……我暂时先住过来,等过几年,乐乐比较大了,不必我们说,他自然也会懂。” 蔺韶华陷入凝思。“可是,你的工作呢?” 第十一章 喂养思念(2) 一来,可能得面对同居啦、复合之类的追问。 二来,她的工作常常接了戏,一走就是大半年,说要陪在乐乐身边,谈何容易。 “这我都想过了,我已经跟枫哥聊过,近几年暂时缓缓脚步,不接大萤幕、大制作的片子,国内也有几部质感不错的偶像剧,虽然片酬少了些,但至少可以天天回家,也不会一轧起戏来就没日没夜。” page 25 “这样不是很可惜?”她才刚拿奖,事业正攀上高峰,如日中天,却从大萤幕走向小萤幕、小成本的电视剧,对她的演艺事业助益有限,发展空间也会受限,那不是她的格局,他颇意外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更意外经纪公司会同意她这样做。 “没什么好可惜的,我进演艺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绑住自己。”更不是为了虚浮的名利,葬送手边真正重要的事物,她已经大意丢失一个,不想再丢失第二个。 “我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演艺事业,是她的第二生命,即便以婚姻为代价。 “没什么,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他匆匆带开话题,不去深灵。事情都过去那么久,再揭疮疤,挖陈年老帐出来清算又是何必。 她容色一喜。“所以你是答应了?” “我同不同意有差别吗?房子是你的。”虽然离婚时,在她的坚持下,已将房子过户到乐乐名下。 他本不同意,但她坚称,这是要给孩子的,孩子有一半是她的,凭什么她不能替孩子作主?他无权拒绝。 虽是这样说,其实她的用意,笨蛋都看得出来,就是交给他全权作主。 孩子还小,暂时还不会有迫切的空间需求,但将来大一点,小孩会需要独立的房间,也或许有新的对象再组家庭,总之这单身的居所必然不够用,他可以将房子打通,好好规划,妥善打点居住品质。 她皱皱鼻。“房子是你的,我只是个借住者,而且这会很打扰到你的生活。”当然需要征求他的同意。 “孩子也是你的,你有权利陪在他身边。我的生活也就这样,没什么打不打扰。” 他看起来,似乎全然不介意她入侵他的生活太深,她小心翼翼、尽量不露试探痕迹地开口:“所以,你还没有适合的对象,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没。想全心拚事业,过两年再看看。” “那太好了……”本能脱口而出。 “你不困扰、我可以陪在乐乐身边、乐乐也不用作选择,真好。”她干笑,硬拗。 “嗯,这样很好。”他真的觉得,很好。 凝望那道熟悉的笑颜,胸房隐隐的烦躁,一寸寸抹平,更早前那呼吸凝窒、想抽薛的感觉,丁点不剩。 才刚吞完有点过硬、但万幸没拉肚子的饼干,安生日子过没几天,母子俩又有新花招。 “把拔——”小的那只,遥望他一脸乞求。 “把比——”大的那只,跟着装可爱,双手合十,水眸闪亮亮。 “不行。”他面不改色,无情拒绝。 接着,翻脸不认人“把拔没有同情心。” “孩子都带回来了,你还要抛弃它,好残忍!” 话说从头,就是又宁去托儿所接乐乐,母子俩手牵手散步回家,在路上发现一只初生的白色小狗,窝在废弃纸箱内瑟瑟发抖。 两人蹲在路旁,围着纸箱对它研究讨论好久。 “它自己在这里,会怎样吗?” “可能会死掉吧。”天气渐冷,不饿死也冷死。 “好可怜。”小的那只同情心大泛滥。“妈咪,怎么办?” “当作没看到?”提供假设一。 “不行!”怎么可以这么坏! 很好,她儿子真是个充满爱心的好孩子。 “那养它?”提供假设二。 “可以吗?”乌眸闪闪发光。 “应该不行,把拔一定不会答应的。” 于是,话题再度回到“怎么办”的鬼打墙。 眼看儿子因“会死掉”的可能性,难过到泪眼汪汪,她天人交战,纠结了半晌—— “不然,如果养它的话,你要负责吗?” “要怎么负责?” “它是你的,你要给它洗澡、喂它吃东西、陪它玩、教它规矩、还要关心它……就像爸爸妈妈对你负责一样,不可以中途说不要了、不喜欢了,就抛弃它。” 乐乐似懂非懂——他是爸爸妈妈的小孩,所以爸爸妈妈对他负责。 狗狗是他的小孩,他也要对狗狗负责……嗯,这样他大概懂了。 点点头。“好,我要当狗狗的把拔。” 丁又宁差点喷笑。狗狗的把拔,这是什么结论啦! 基于负责任的男人最帅,而她觉得那一刻的儿子很帅,所以就连狗带箱地拎回来了。怕狗身上有细菌,她先替狗洗澡兼除蚤,打理得干净清爽,才敢让儿子抱它。乐乐一抱上手,就一刻也舍不得放下来。 起初原是觉得,这是不错的机会教育,可以培养儿子的责任感,要不,圈子里爱狗人士不少,随便问一下哪会找不到人收养,不过现在看他愈抱愈爱、愈抱愈有感情,她还真舍不得把狗送走了。 母子俩联手卢一家之主,蔺韶华被他们烦得头疼。 “大楼不能养狗,会吵到邻居。” “狗才刚出生没多久,不会吵到邻居,而且你隔壁的邻居是我。” “狗不会大吗?” “会啊,可是乐乐会教它规矩、带它散步,不会让他吵到楼上楼下——对不对?” “对。”乐乐迅速点头附议。 “我很忙,没空料理狗的事。”这才是主因。一个才三岁,另一个忙起来搞不好见她都要先预约,最后这差事还不是落在他头上?他一个孩子都快忙不过来了,何苦再把另一只毛孩子揽上身。 “我是狗狗的把拔,我会照顾它。”乐乐赶紧声明立场。 最好是。 连自己都要别人帮他洗澡了,没有大人从旁协助,三岁孩子哪可能真担得了全责。他不是不清楚又宁的用意,但有点太早了,而且时机也不对,他这阵子接案量太大,体力上吃不消,真的是分身乏术。 “小白好可怜,爷爷不要你了……”她唱作俱佳,打悲情牌。 额上青筋跳了一下你个鬼! “丁又宁,你够了。” 她知道那个神情,代表他心意已决。于是她改为和儿子商量:“不然,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小白,你有空再去看它,好不好?” 乐乐看起来好失望。“可是……要是别人太喜欢小白,不还我了怎么办?” 看来,他真的把小白当成是他的了。 心思一转——“我有办法了!” “丁又宁!你真是够了!!” 以前工作忙,把儿子丢过来,现在连“孙子”都丢过来是怎样! “你还可以更过分一点吗?” 她只能心虚干笑、再干笑。“对不起啦,叔,你先帮我照顾几天,我会尽快说服韶华,顺便观察看看,乐乐这阵子的表现。” 如果只是一时热度,那就找个合适的人选将小白送养,如果乐乐是真心想养小白,并且能从中学习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承担,那不用她说,韶华自己也会同意。 “拿你没办法。” 然后接下来连续一个月,乐乐每天回到家,第一句话都是问:“我可以去看小白吗?” 每次来,都要待大半夜才回去,还上演那种“小白,你要想我,不可以忘记我喔……”的戏码,依依难舍,十八相送。 丁又宁回来,演给蔺韶华看,听得他哭笑不得。 “他看起来很认真耶,韶华。” “……”他现在,回家常常都见不到儿子,好悲情。 没想到,那种“不接受孙子,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你儿子”的乡土剧狗血戏码,居然会血淋淋地在他身上上演,他无语问苍天。 某天吃晚饭,他状似无意,顺口抛出一句:“把我‘孙子’接回来吧,别有事没事老麻烦叔公。” 母子俩对看一眼,领悟过来,忘形地相互击掌欢呼。 第十二章 容不下一粒沙(1) 真正同意养狗后,并没有造成蔺韶华过多的负担,带小狗打预防针、植入晶片、宠物美容……等等事宜,都是丁又宁揽下来,每天喂狗、带狗去散步,乐乐也做得很上心。 page 26 他开始觉得,养狗似乎真的不错,他们家的小乐乐也因此变得更活泼开朗、体贴懂事。有一次,他在工作室看报表看累了,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按摩眼周穴道稍歇,乐乐突然无声无息从他旁边冒出来,递茶水给他。“把拔喝茶。”还主动要替他捶背。 他有些意外,乐乐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问了又宁,她微笑说:“跟他一起带小白去散步,小白大便了,我教他怎么清理,他大概是领悟到,小时候你就是这样给他把屎把尿吧。” 这样的日子,是他以前从来都不曾奢想过的,孩子的教育,有她一同担待,遇到烦心的事,与她说说话,不见得能提供什么实质的助益,但肩头那沉沉压着的重担与压力,轻了。 有时夜里,一起坐在阳台,分享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完全没有抽的欲望。 好几次,他冲动想留下她,却一次也没有真正付诸行动,默默看着她走出阳台,回到隔壁屋就寝。 你还想飞吗?还要飞吗? 他没有答案,也不确定,这一次,他是不是能守得住初心,等着她一次次飞离,再一次次回巢。 不是夫妻,却过着与夫妻并无二致的密切互动与往来,生活习习相关,有时难免就会发生一些……较为尴尬的场面。 儿子刷完牙,说今天想跟妈咪睡,抱着他的小枕头一溜烟就往隔壁跑。 “欸……”你的小被被啦! 他认命捞起床上的小毛毯,尾随而去。儿子跟又宁的感情愈来愈好,现在都亲昵撒娇喊妈咪了。 儿子来了,蹲在客厅小白的窝前跟它小小声说话,他将被子拿去卧室放,未料开了门,她正在更衣,才套上衬衫,回眸微讶地朝他望来。 美胸、长腿、白皙肌肤,一览无遗。 他呆呆看了数秒,才回神,想到该礼貌回避。“抱歉。” 仓促退开,将门关妥,却止不住,评动不休的心跳。 直到夜深人静,深珞在脑海的旖旎春光仍挥之不去,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她穿的,是他的榇衫。 他的衣服,此刻正熨贴着她的肌肤,包裹着她,那样的暧昧想像,令他脸热心跳,呼吸急促。 他想起,彼此最初的那一夜。 思绪这一放任,便没完没了,无法收拾。 奔腾的血液,随着那些被勾起的、两人共有的缠绵回忆,一同回涌,他不曾忘记过,她柔软身体的曲线、指掌游走在细致肌肤上的触觉…… 他很热,身体紧绷。 自离婚后,他不曾再有过谁,身体的记忆被她挑起,叫嚣着,渴求解放。 他闭上眼,想着她、想着两人曾有过那些惊心动魄的欢爱滋味、想像深埋在她暖润体内的感觉,移动指掌,自行纡解。 “韶华?” 他惊醒,愕愕然与门口的她对望。 “你——” “……出去!”他咬牙,口气粗鲁。 “对不起。”她退出房门。 而他,脑袋放空地盯着天花板,兜头淋了桶冷水下来,早已欲望尽消。 夫妻离婚后还同住一个屋檐下,果然不是个好主意。 隔天,吃早餐时,气氛格外安静。 把乐乐送上娃娃车后,她回到屋内,他正在收拾餐桌。 “那个,昨晚……”她迟疑了下,低低启口。 他动作一滞。“可以不要提这件事吗?”背过身,将碗盘放进洗碗槽,摆明就是不想讨论。 这种事有什么好研究的!大家一起装瞎——她当没看见,他当没发生,一起把这件窘得要死的事混过去,不是这样吗? “我、我是想说——” 他直接打断她。“我也有话想说。又宁,我们约定一下,以后进对方卧房前,先敲个门好吗?” “……我有敲。”是他没听见。 “我没回应,你就可以不请自入吗?”恼羞成怒下,完全忘记,自己也没敲门。 “……对不起。”她没敢辩,乖乖道歉。 他直接转身走开。 这件事实在太羞耻,一时无法若无其事面对她。 丁又宁不会没神经到不晓得他在生气,自己认分挽起袖子清洗被他扔在洗碗槽的餐具。两人之间阴阳怪气了几天,连乐乐都察觉到了。 “把拔在跟妈咪吵架吗?” “没有!”他回得迅速,语气生硬。 “可是你都不跟妈咪讲话。” “……”我这是尴尬啊,孩子。 叹口气,摸摸儿子的头,企图转移注意力。“你今天不去跟妈咪睡吗?” “妈咪还没回来。”他刚刚有去看,帮妈咪开客厅的小灯。 咦?都十一点了,这几个月以来,又宁若是晚归,都会记得打电话回来,跟儿子道声晚安。 “你等一下,我问看看。”他拿手机拨了她的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告诉他——“我今天没办法回去了,帮我跟乐乐说晚安。” “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枫哥,他人在医院,刚手术完,还在观察中。公司正忙着把消息压下来,我得留在医院照顾他。” “好,那你忙。”顺道问了哪家医院,打算明天帮她带早餐过去,在关心详细情况。 萧丞枫跟他算不上深交,但与又宁两年婚姻中,免不了有所往来,对萧丞枫,他其实是心怀感谢的,此人与一般商业取向、唯利是图的经纪人不同,为人正派,也是真心为又宁着想,在顾及公司利益的同时,也尽最大能力固守她的意愿,对又宁来讲,萧丞枫就是一个很照顾她、保护她的大哥哥,他在这里没什么亲人,出了事,照料看护、打点琐事又宁责无旁贷。 清晨,送乐乐上娃娃车后,去公司的路上,先绕路去了一趟医院。 公司方面消息封锁得很彻底,谢绝亲友探访,他只得拨电话让又宁出来接他。 一路上,又宁大致跟他说明了下情况。 原本只是与人肢体冲突,应是不至于闹太大,但对方后来亮家伙,枫哥也算是命大,子弹就从他前额扫过去,只擦过一道血痕,否则现在哪还有命在。 难怪要封锁消息,连枪械都亮出来了,直接跃上社会新闻,不闹大才怪。 “枫哥——应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怎会和人发生这么严重的冲突?”就他所知,萧丞枫跟周遭关系打得还不错,平日少有树敌,正直磊落的个性,有时虽会得罪一些人,但还不至于火爆到亮枪吧? “这个……唉,算了,不提也罢。” 看来是有难言之隐,他便识相地打住,没再追问下去。 进到病房来,没料到秦锐也在,他愕了愕,才礼貌地微笑打招呼。 “秦先生,你也在?” “欸。”秦锐含糊应了声。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秦锐有些闪避他的目光,也不知在心虚什么,看又宁,她也装忙不看他。 一个字:怪。 但他没说破。“真不好意思,不知你在,我只带了一人份的早餐。” “没关系,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晚点有通告。”跟丁又宁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 于是他想,秦锐应该也是来探病的,便没多想。 萧丞枫还在昏睡中,他探视了下,再叮咛她适时休息,便赶去上班。 之后,每回帮她送餐去医院,秦锐几乎都在,这就很不寻常了。 两人既不同公司,跟萧丞枫也没私交——而且还挺不合的,萧丞枫讨厌他讨厌得要死,每每听到秦锐的名字,眉心都会打上好几个结。 那,这般殷勤探视,又是所为何来? 要说他是来照顾病人,或许说是帮又宁照顾病人,还比较来得贴切些…… 第十二章 容不下一粒沙(2) “睡过去啦,很挤耶……”丁又宁伸手推推压迫空间的那堵墙。医院空调太冷,有人又硬要来医院跟她抢毯子、抢沙发,赶都赶不走。 page 27 半睡半醒间,那人张臂将她搂过来,挪了个舒适方位,温暖有了、手脚也得以伸展,对这空间分配颇满意,再度陷入短暂睡眠。 再次醒来,伸伸懒腰,瞥见身侧搂着她、睡得四平八稳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一拳往他肚子挥去。 “唔——”秦锐吃痛,醒来。“你干么啦,有起床气喔?” 拨开环在她肩上的狼爪。“吃老娘豆腐、还抢我被子,难道不该揍?” “……”某几句脏话,含糊地在嘴里绕了一圈,没胆吐出,只能陪笑脸。“小的罪该万死,娘娘息怒。” 她哼了哼,坐起身,发现桌上的纸袋,上前一看,有两个保温盒,还有她的保暖大衣。今早天气突然转凉,蔺韶华体贴周到,还专程来给她添衣送食。 看她一脸幸福洋溢,笑得像个陷入爱河的傻瓜呆,秦锐翻翻白眼。“有吃的就快拿来,老子饿死了。”医院餐点难吃得要死,他宁愿饿肚子都不想吞。 “吃吃吃!”将保温盒扔过去打赏饿死鬼,低头先传讯跟蔺韶华道谢。 居然带了两人份的餐点,秦锐有些受宠若惊,飘飘然,一副奴家怎么敢当的死相。 丁又宁没好气。“那是因为你成天赖在这里,死不要脸跟我抢东西吃,韶华是怕我吃不够,不得已多准备你的。”不然还以为韶华对他有多上心?千万别自作多情。 “知道啦,没要跟你抢男人。”真小心眼,蔺韶华不是他的菜好吗?唔——不过他做的菜倒是挺合他脾胃。“——我要红烧排骨。” “吃大便啦你。”说归说,还是挟了一块过去。 “说到这个,我说你们两个,现在是演到哪了?”说离婚,也没个离婚样,除了没睡一张床,其他跟夫妻哪有什么两样。 上回聊到这话题,她还回说:“我觉得这样还不错啊。” 至少看得到他、能够与他一块生活,如果能这样与他过一辈子,那也很好。 可秦锐直接无情戳破她的幻想——“别呆了!你当男人是吃素的?他都不会有需求吗?不乘胜追击,等到哪天他爬上别的女人的床,你想拉都拉不回来。” 她本没放心上,还吐槽他:“你当全天下男人都跟你一样下半身思考?” 可是那天…… 思及此,她正色道:“我觉得你上次说的很对耶。” “我说了什么?”练肖话他很会,正经话倒说没两句。 “就——”她大致说了一下,听得秦锐猛翻白眼。 “拜托,那正常的好吗?男人没偶尔发泄一下,憋久会生病。每次跟你讲,你就只会骂我禽兽。” “所以我相信你了啊。本来想去跟他讲,我还满乐意跟他滚一下的,但——他臭脸我,还生气走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秦锐当场笑趴。“你白痴喔!这时候男人一定见肖转生气的,你不闪远些给他留面子,还自己跑去捅马蜂窝,白目到有剩。”活该被骂!快笑死他了。 她闷闷地戳饭粒。“那不然咧?” “不用说,直接行动表示。你跑去问他,他不给你回‘天地有正气,嘎嘎呜啦啦’,难不成还淫笑着应和‘好啊好啊,我们来滚’吗?这种事是掌握时机和气氛,感觉对了,直接给他扑上去就是了,这招你不是很会吗?”他们的国民性感女神、多少男人性幻想对象,当初勾引蔺韶华就挺有手段的,还装什么清纯。 “那不一样啊。”以前,她多少感觉到对方有那个意思,但现在,韶华对她什么想法,她真的摸不清,可能也只是因为她是乐乐的母亲,对前妻、他孩子的妈,至少有一分道义与亲人般的关怀。 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至少,他很规矩,从言谈、举止到眼神,无一丝逾矩,只除了那一天…… 她还满期待他扑上来的,遮都没遮,不怕他看,结果——他转身就走。 半夜敲门自己洗香香送上去,更不堪回首的结果是——唉,别提了。 她觉得自己好惨。 “以前,他若没那心思,了不起一拍两散,我没什么好不敢搏的,但现在,我们是孩子的爸妈,若他没那个意思,太任性而为,会造成他的困扰。” “我倒不觉得他没那个意思。”要不是余情未了,谁会那么蠢,把前妻放在身边,断自己桃花。 思及此,秦锐突然想起一事。“欸,你有没有觉得,你男人看我眼神怪怪的?” “哪里怪?他对你没兴趣!” “不是那个啦!”她到底有多担心他觊觎她男人?“我是说,他好像对我有敌意。” “有吗?”明明就挺客气,该有的礼貌都不缺。“他哪失你的礼了?” “说了你也不懂,那是一种男人之间的气场。第一天他来医院,看见我也在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用生物学角度来说,有点像是雄性求偶时所散发的费洛蒙,那种只有男人才能理解的、敌我不容的微妙抵制感。 他想,那男人对眼前这傻姑娘,应该还挺有心的,说不准根本不是余情未了,而是从来就不曾忘情。“你没跟他解释过我的事吗?” 她摇头,被他一声骂来。“白痴!干么不说?” “干么要说?”她振振有词地反驳。“我绯闻又不只你这一妆,每一桩都要解释,解释得完吗?而且这是你的个人隐私,我没资格说。”彼此若缺乏信任,也不是说明秦锐是Gay就会没事。 “你这个笨蛋!”他笑骂,伸指戳戳她脑门。虽是这样说,但他其实清楚,宁宁相当保护身边的人,就算是丈夫,也不会透露,那是对他的尊重。她当然知道说了对她比较好,但他信任她,将私密事坦然告知,她却为了一已之私而出卖他——即便对象是丈夫,她也无法认同自己。 她有时,实心眼得教人很想敲她脑袋。都在演艺圈混这么久了,还能保有一颗纯得不掺水的真与诚,简直是稀有动物,让人忍不住想多保护她一点。 “多少解释一下吧。不只女人,男人有时候,心眼也小得容不下一粒沙。”尤其是在爱情面前。 丁又宁被秦锐赶回家,说他明早没通告,今晚换他留守医院。“去去去,回家跟老公温存去!” “是前夫。”而且人家也没想跟她温存。 回到家,一室静悄悄。 蔺韶华卧室的房门半掩,她悄悄推开一小缝,小的已经在床上躺平,大的在阳台抽烟。 放轻步伐上前,静静站到他身边。“怎么又抽烟了?” 他说过,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抽,他现在心情不好? “没抽。”只是一根烟放在指间把玩,没点着。 她手一伸,将指间那根烟没收。“不准抽!”还得寸进尺,往他上衣口袋掏呀掏,掏出剩余的烟盒上缴国库,要再往其他地方搜身,他一个侧身,避了开来。 “没有了。” “不信,我自己找。”硬要凑上去东摸西摸,吃尽豆腐。 蔺韶华抓住她的手,蹙眉。“又宁!” 她倾前,贴近他颈侧,鼻尖蹭了蹭。“嗯,真的没烟味。” 秦锐说,靠上去,主动些就对了,他不会拒绝她的。 她信了。 她的唇,似有若无擦过他颈侧,似吻,无心撩逗,挣开的手,悄悄地,圈上他腰际——没得逞。 他抓住细腕,闭了下眼,深呼吸,吐气,然后拉开她,把持应有的分际。 “很晚了,你在医院顾了一天病人,快去睡吧。” 她被赶出来了。 臭秦锐,说什么她自己贴上去,绝对没问题。 她站在房门外,忿忿地传讯——我被拒绝了! page 28 另一头的秦锐,传了个拍地狂笑的动态贴图过来,显然挺乐的。 求欢遭拒,此时不笑更待何时。 一加油,同志!下回洗香一点。 呋!就你最风凉,坐着说话不腰酸。 ——喔,不,亲爱的,我通常都是躺着享受不腰酸。 除了用点点点别屏,她实在找不到更多句子回他。 这个低级鬼! 懒得理他。她要去洗香香了——不过不是要献身,是献给她的寂寞双人床。她悲情地想。 第十三章 两颗心的距离(1) 人类的无耻下限,还能不能再向下刷新? 对秦锐而言,能。 顾了萧丞枫数日,他都没醒来,医生说,再这样下去,情况不乐观时,他就在这一晚醒来了。 而且是她不在,只有秦锐那妖孽在的时候。 最要命且老哏的是——他失去记忆了。 医生说,这是暂时的,只是昏睡多日,脑子里的资讯需要重整,就像东西搁着,一阵子没用,你会忘记它放在哪一样。 好吧,既然是暂时的,她有稍稍放心了一点。不过那家伙不知跟他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原本远远看到都会绕道而行的枫哥,醒来后目光时时追着秦锐跑,不管旁人问他什么,他第一个一定先看秦锐。 那信赖的眼神,别说她,连秦锐都好不习惯。 她把人揪出病房外逼问:“你到底跟枫哥说了什么?” “哪有什么……”见她一脸不信,他撇撇唇,不情愿地承认:“好啦,我只是说,我是他男朋友而已。” 她瞪大眼。“喂!你这玩笑开大了。”枫哥日后绝对劈死他!“我要去跟他说清楚。” “等一下啦!”他拉住她。 “等屁啊!枫哥不是你能玩弄的对象,要我当你的共犯,眼睁睁看着你欺负他,门儿都没有!” “我没有玩他啦!”秦锐抹把脸,把心一横。“好啦,我承认我暗恋他很久了——你那什么表情!” 看到外星人迫降地球的表情。 她勉强把下巴扶好,力持说话平稳。“好,就算是这样,枫哥跟你也不是同路人,他交过女朋友的。”她还跟他其中几任女友吃过饭,她很肯定,枫哥是直的。 “我知道啦。”所以他一直没表现出来不是吗? “……”没想到浪子秦锐也有这一面,她太吃惊了。 “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他,我喜欢他的时间,比你认识他还久。” “……告诉我,你是谁?”这不是秦锐,这不是秦锐,这不可能是秦锐啊啊啊! 玩世不恭、浪荡情场的秦锐,怎么可能偷偷喜欢一个人,长达十多年,藏着掖着,不让对方知道,默默爱你,祝你幸福…… 她看到圣光了,她觉得她又开始相信真爱了。 “你爷爷秦锐我啦!”他没好气道。“你相信我,我用人格保证,绝对不会对他做任何不礼貌的事。你也看到了,他现在就像初生的雏鸟,样,只认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当妈妈,也只信任我、依赖我,这几天让我来照顾他,我了不起就是贪个几日与他共处的时间而已,不会再奢求别的。” 能这样和平相处的日子不多,等萧丞枫状况稳定下来,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所以她真的不必担心。 丁又宁一脸纠结,为难地想了又想,总觉得这样好像将她枫哥洗香香送进狼窟,有点对不起枫哥这么多年的爱护与照顾,但……想到秦锐又觉心酸酸,他要的,也只是几天而已,一辈子,只有这几天的机会,能真正陪在喜欢的人身边…… —咬牙——“好,我相信朋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这话还言犹在耳,隔没几日,她就在睡梦中,被急Call她的秦锐吵醒。 “我们……刚到家,门口好像有狗仔偷拍……我太晚发现。”他说得支支吾吾,她心觉不对。 “偷拍就偷拍啊。”她的经纪人出入他家,有什么新闻好炒?连她进出他家都炒到不要炒了。 “……”欲言又止。“有些……特别的情况……”很心虚。 她咬牙,一字字问:“多、特、别?” “他……那个……我们有一点点、亲密动作,在车上。” 另一头静默因为她正努力深呼吸,以免捏爆手机。“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还用人格跟她保证咧,她忘了他根本就没有人格,她要闇了他! “好啦,你晚一点再骂,先来把你家枫哥领回去,我罩不住他。” “等着!我马上过去。”一路上,脑子已经转过千百道想法,要解套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用大众会相信的事实,来掩盖这道惊天内幕。反正她跟秦锐的地下情,大家都炒到不要炒了,再多这一回也没差。 比起秦锐和枫哥,她想,秦锐和她还比较有可信度,杀伤力也低得多,反正,她和秦锐现在都单身,真有什么也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没啥好诟病…… 思绪一定,立刻传讯给秦锐:“我在路上了,大概五分钟到,把枫哥身上的行头剥下来给我吧!” 成串数字在眼前跳,进不到脑子里,完全无法组成任何有意义的讯息。 一整个早上,心浮气躁。 蔺韶华合上文件夹,烦躁地想取烟,想起早先已被丁又宁没收了。 他单手支额,抑郁地甩开笔,扯松领带,缓和胸腔那股透不过气的窒闷感。 偏头,看见搁在桌上,今天的早报。 根据过往经验,喧腾个几日,应该就会归于平静,反正,这两人的地下情,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了,真在—起,又怎样? 是啊,在一起,又怎样?他们离婚了,这一切再也不干他的事,她没有必要对他交代,但——她这几日,总是一逮到机会就撩拨他,意图太明显,他不是木头,不会无感。 昨晚睡前,还用那种“你看,有飞碟”的幼稚哏,瞅了他一口得逞,丢下“晚安”后落跑,他实在很怀疑,这种低能到极点的手法,到底有哪个男人会上当? 他不懂,为什么她可以一面向他示好,一面却又寅夜私会秦锐,让他带着好心情入眠,又一肚子气迎接早晨。这算什么?算什么?! 他无法不怒。 怒得——胸口塞胀,呼吸作痛。 “我可以进来吗……”有人,在这当口,自己踩进地雷区送死。 他瞧也不瞧一眼,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那个……来跟你解释一点事情……”丁又宁咽了下口水,皮绷很紧。 有样子,是知道了,脸色好难看啊…… “我在工作,出去!”她的解释,他听的还少吗? “我真的可以解释!”见办公室外,一双双打探的眼神瞟来,她当机立断,不请自入地闪身进来,关上门。 “终于甘、也从秦锐床上下来了?”话一出口,他就懊恼得想咬舌。他没想表现出在意的样子,偏管不住舌头,说得又酸又讽。 她不怒,反而眼神发亮,凑上前打量他。“你这是在吃醋吗?” 来之前,秦锐帮她写了剧本,要她照着演一-“谁教你不满足我,我只好找别人。” “你这个荡妇,没有男人会死吗?好,我成全你——” 这是版本一,因祸得福滚滚乐,顺便把她的男人吃干抹净打包带走。 而且鬼使神差,居然真悄悄发展到剧本一的铺陈前奏。 要演吗?瞄瞄蔺韶华森森冷冷的容色,直接放弃。 这氛围她演不出来,韶华再怎么气到失去理智,也不可能会扑上来用身体的占有发泄情绪或宣示主权。 至于版本二、版本三、版本四……全都很不像话,她更演不出来。 声泪俱下的“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她影后不是拿假的,要演不是不行,但实在没必要这样骗韶华,搏同情票。 page 29 “你不是要解释?”他冷睇她。一迳瞅着他瞧,也不吭声,是什么意思? 她张了张口——秦锐写的那些剧本虽不像话,那有几段,她读懂了。 前面狗血尽洒,洒到男人心软,把真相夹杂在恶烂台词中,一并释出。 他的意思,是要她跟韶华讲实话,他同意她说。 他们之间的信任,一定得靠供出某个人来换取吗?这种有条件换来的信任,又能维持多久?就不能,只因为是她,所以坚定不移,不能这样吗? “我没有从秦锐床上下来啦,你知道的……三十六计里,有一招叫声东击西。”她舔舔唇。“还有一招叫围魏救赵……嗯,我的意思是,有的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第十三章 两颗心的距离(2) “你要救谁?”说得迂迂回回,弯弯绕绕,他懒得玩文字游戏,一语直切重心。 料准了她不会说。 说要解释的是她,却又不肯把话讲清楚,她的解释,毫无诚意。 他不是真的在乎什么真相,昨晚睡前,他们还互道了晚安,他很确定她是在自己的床上就衰,没事不会睡到一半跑去夜会秦锐,料想得到当中或有隐情,他真正介意的是——她不肯说。 她宁愿选择保护秦锐,连被拍到夜宿秦锐家中、恩爱一夜,都还不肯对他解释,那他算什么? 她总是,将他放在极难堪的位置,从不曾顾虑过他的立场、他的感受。若是这一刻,他坦言他们会离婚,秦锐也占了不小因素,她还会选择保持沉默吗? 他不赌,因为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那么重要。 “出去吧,你的解释我听完了,不过以后,不必费心对我多说什么,你没有跟我解释的义务。” “……”好像,比没解释更糟。他在跟她切割,桥归桥路归路的意思——她咬了咬指甲,只能祭出下下策了。“秦锐他——” “我现在不想听了,请你出去!”他扬高音量,流泄一丝怒意。 她缩了缩肩膀。 韶华没对她发过脾气,原来他生气时,是这个样子…… 丁又宁后知后觉领悟到,他这次火很大。 他不至于不跟她说话,但就是客客气气,衣服各自洗、餐点直接叫外卖、生活中避免过多的交集…… 这才是离了婚,该有的样子。 她就只是一个借住的房客,再无其他。 她突然觉得,前几个月,他对她简直是好到天边去,不然平常工作都累得半死,哪还有闲情做饭,不就是因为,晚餐能同桌而食,是一天中一家人难得都聚在一起的时光吗? 可能也还因为,她说过她喜欢他做的菜,喜欢刚煮好的米饭香,家常味,在片场吃那些油腻腻便当,吃到都快吐了。 他一直都将她说过的话记在心上,离了婚,也不舍得用外卖便当打发她。 直到现在,她住过来都快半年了,吹风机还是没买,因为只要耍无赖在他面前绕一圈,他就会自动拿吹风机过来。 想想,她其实满吃定他的。 现在,这些福利都没了,晚餐直接叫儿子把便当拿过来、吹风机买了新的搁在她床头、去哪里都不约她、衣服各自洗各自收,不让她有机会偷他的衬衫…… 其实吃便当也没关系啦,她想要跟他一起吃饭、想要他帮她吹头发、逛街一起采买生活杂物、假日带小孩—起出去玩,而且——没有他的衬衫当睡衣,假装催眠自己,他抱着她睡的话,他会睡不着啊…… 小器鬼!是要气多久啦!! “妈咪不去吗?”去爷爷、奶奶家的路上,乐乐歪头问。 “妈咪不去。” 到了养母家,连薇霓都问:“大嫂没来?” “她不是你大嫂。” “你们还没和好喔?” 蔺韶华瞟她一眼。“吕薇霓,你的职业道德呢?” 吕薇霓立刻干笑,一溜烟跑了,不敢再多嘴当某人说客。 他不是不知道,霓霓满心希望他跟又宁可以复合,又宁近日很勤往事务所走动,给办公室同仁送送点心、下午茶,他完全当没看到,不置一词由她去。 也不知霓霓是在又宁耳边加油添醋说了什么,他这几日在外约见客户的行程,很常跟她“不期而遇”,而且都是见女客户时。 要说霓霓无中生有也不尽然,那些有固定业务往来的熟客,偶尔约吃饭不必大惊小怪,虽多少察觉到对方有释出那么一点讯息,但他知道如何妥善处理,掐断不必要的遐想空间,不想要的桃花,就不必跟人暧昧不清。这辈子想来想去,跟他暧昧大把岁月,还心慈手软总掐不断的,大概也就一人了。 看她用拙劣的手法制造巧遇,问他“跟客户吃饭啊?”、“我刚好忙完,可以一起吗?”……说实在的,演技差到他很怀疑影后名衔是怎么拿下来的。 被他拒绝后,神色惶惶问:“是很重要的私人约会吗?我不能打扰对不对?” 他其实很想答:“对。” 但那神情……他答不出口。 那一脸不安、惊怯,害怕他真的走太远、碰不着的神情,他说不出口。 “只是客户,谈点工作上的事,关乎商业机密,你在不方便。”他总是妥协,一次又一次,看着她,终于又找回笑容。 “好,那你忙你的,不打扰。” 他的坚守原则,到了她身上,总是一再退让到毫无原则,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再退,若她不能尊重他、正视他的感受,释出应有的诚意,他情愿就到这里,不必再走一回那年离婚走过的老路。 养父母结婚周年,他没邀她,只带了乐乐回来。 结果霓霓也就罢了,连伟松都问他:“怎么没带大嫂回来?” 他不厌其烦,再次重申:“第一,我已经离婚两年半,应该足够让你认清,她不再是你大嫂这件事;第二,我的家宴,为什么她要来?” “咦?霓霓不是说,你们最近挺好的,住庄一起,互动也不错,应该会复合?” “……”他忍不住叹气。“别听霓霓胡说。” “所以你真的没打算跟大嫂和好吗?” 他都无力再纠正“大嫂”一词了。“伟松,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婚姻?又宁是不是你大嫂,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这事他怀疑很久了,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伟松,说实话!” “就……大嫂有帮我一点忙……” 看样子,应该不只“一点”吧? 蔺韶华沉下脸。“什么时候?” 蔺哥生气了。他支吾其词,硬着头皮承认:“你们刚结婚那时,我不是开餐厅吗?被顾客投诉食安、然后又消防什么的,一堆问题,每个月一直亏钱,那个时候,我有打电话去问你,是大嫂接的,然后……” 然后餐厅收了,伟松安分了一阵子,开始做起面膜生意。 他本来很疑惑,问过本钱哪来的?伟松说是餐厅收掉,手头还有余款。 他半信半疑,但伟松一直跟他打包票,真的没问题,于是他也只叮嘱了几句:“别傻得去借高利贷,那光利钱就会出人命。” 然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再出什么纰漏,于是他也渐渐地对这个弟弟比较放心……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又宁替他担待着吗? “这些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大嫂叫我不要说,而且……”哪有脸说啊,大嫂替他保密,他还正中下怀,不然一直麻烦大嫂,他自己面子上也挂不住。 以前是觉得,一家人不必见外,接受得还满理所当然的,但大嫂跟蔺哥离婚后,也没有因此抽手不管他死活,想到她那么挺他、又受人家诸多恩惠,总觉得……好像欠她很多,挺心虚的。 page 30 “你到现在,还在给她惹麻烦?” “没有啦!”在蔺哥眼里,他到底是多会惹麻烦?“面膜生意刚开始是有一点问题,但大嫂有帮我,也有教我怎么做生意,我现在做得很稳定。” 当初大嫂出钱,投资他做面膜生意,还给他介绍原料供应商,出钱又出力,后来开始赚钱,想分红给她,她不肯收,笑笑地要他自己好好规划,存下来当老婆本,别挥霍掉了。 他想说大嫂跟大哥都离婚了,这样占她便宜,总觉得良心好不安,只好努力回馈在她儿子身上。 原来曾经满心欣慰,变乖变懂事的弟弟,是这么来的。蔺韶华揉揉额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啦,蔺哥,以前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现在真的有比较会想了,人总要真的在社会上磨,才学得会长大,大嫂教会我很多事情,她真的是一个聪慧体贴、勇敢坚强又明事理的好女人,凡事都替你着想,对你很有心。”不然她又不是吃饱撑着,何必管他死活?这点最基础的人情事理,吕伟松还不会看不出来。 他真的希望,蔺哥和大嫂,能好好在一起,不只因为欠她的人情,也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比大嫂更爱蔺哥,有她,蔺哥才会幸福。 除了她,他真的想不出来,还有谁更适合当他的大嫂。 第十四章 现在才相恋(1) “宝贝,我好想你——”一进门,就抱住她的心肝宝贝,一张脸在孩子身上猛蹭。 乐乐直发笑,缩了缩脖子。“会痒啦妈咪。” “那你跑去哪里了!”继续蹭。 妈妈真撒娇。“去爷爷奶奶家啊。”还天真无邪地在伤口上撒盐:“蛋糕好好吃。” 她瞥向某人,一张哀怨的脸上写着大大的“拢呒揪”! 那个“某人”假装没看到,转身挂外套。 所以还在生气就是了。好,她知道了。 自己低头扭手指。 还是儿子比较有良心,拍拍她的头问:“妈妈有乖乖吃晚餐吗?” “没有!”很可怜地回,故意说给某人听。“我以为你们会回来。” “……”继续无视,径自回房洗澡。 郎心似铁。她在心底哀怨叹气,回头见儿子一脸担心,笑笑地说:“开玩笑的啦,妈妈有吃,小白也有吃。” “喔。”妈妈关心完了,改去探视他的“狗儿子”。“小白、小白,我好想你——” 完全复制她的模式。 丁又宁冏了一下,深深感受到身教的重要性。 蔺韶华洗完澡,发现她在房门口罚站,不敢进来。 这几天,她的表现就像是发现大人生气了,才突然惊觉自己好像闯大祸的小孩,表现得格外温顺、格外讨好,一迳卖乖,不过——他一律当没看见。 “你还要继续生气吗?”门口的她,小小声问。 “我有什么气好生。”一面擦头发,一面走出浴室。 “我又没有不说,你好没耐性。”只是试探一下,看看自己可以说多少,他就翻脸了。 飞快塞了样东西进他手里,补上但书:“就一次喔!未来我没办法保证它不会再发生,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无法每一件事都跟你解释。” 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一溜烟跑掉。 他看了看被塞进掌心,她的手机。 意思就是——本人心胸坦荡,没做亏心事,不怕你看。 他怔了怔,而后笑了。 “笨蛋!”都多少天了,现在才想到要做这种自清的动作吗?要不是他走得慢,多少男人都被她气跑光了! 她没回隔壁,安安静静坐在客厅,等她的法官大人宣判。 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来,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他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往厨房走去——所以,是气消了没? 她不肯定,随后跟上去。他倒了杯水啜饮,见她走近,将手机递还她。 “你——看完了吗?” “没看。” “咦?”男人肯跟你讨解释,是他还在乎你,一旦连解释都不需要的时候,就真的没戏唱了。 “韶华!”她心一慌,急急忙忙想说点什么,愈慌,反而脑袋愈空白。 他喝完水,接着打开冰箱,取出半颗高丽菜、葱花、鸡蛋、还有冷冻柜的肉丝——现在是在干么? “柜子上好像还有一罐鲔鱼片,拿过来。” 她呆呆地照做,然后才问:“要做什么?” “不是晚餐没吃?只有炒饭,多的我也变不出来——”家里好几天没开伙,食材有限。 话没说完,她就一把扑抱上来。 “韶华、韶华、韶华……”开心地直喊,就像那年,他半夜替她张罗吃食,胸口满满、满满的幸福感觉。 “干么啊你!”她的情绪,也渲染了他,放柔脸部表情。“把手放开。” “不要。”之前都不让她抱,难得抱到了,才不要放。 他无奈。“你不放开我怎么炒饭?”“抱着炒啊。”耍任性。 “受不了你。”说归说,也没挣开她。 秦锐说他闷葫芦,其实韶华不难懂,他如果真的不要,她连碰都碰不到他,愿意放任她靠近、缠赖,应该就是表不—— “不生气了?” 洗菜的手一顿,凝思半晌,才道:“说不介意是骗人的,介意有的时候无关乎信任,只是一种情绪问题。”一种因为在乎而产生的本能情绪。 看见她跟另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可以抱在一起睡、在对方家过夜,要说他完全没感觉就太自欺欺人。 “你说,希望我能信任你,但我们之间,信任的基石原本就太薄弱,你并没有给我足够的建材,去帮它打底,那样盖出来的危楼,早晚会垮。”所以他们的婚姻垮了。 今天,她愿意交出手机任他察看,直接坦荡地向他表态,其实对他而言,就很足够。 即便是夫妻,也有需要被尊重的隐私空间,他没有想要冒犯这一块,有些事情,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不会看私人讯息、不会查勤、不会限制她的交友自由,只要她能给他足够的信任感、安全感、稳定感,让他知道,她的心一直都留在这个家里。 “嗯,我知道了。”以前,她太忽略他的感受,总以为,他安安静静,不争不吵,就是相信她,却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感愈来愈透明,一日日放逐边疆,终至连心都麻木,再也回不来。 他浅笑,拍拍她圈抱在腰腹间的掌背。“伟松的事,让你费心了,谢谢。” “啊!”她干笑。“你知道了喔。” “刚刚才知道。”伟松本性不坏,但要把他教好,也需要相当充足的耐性,耐性不够的人,随时都会有脑神经断裂、想爆打他一顿的冲动。 “一句谢就算了喔?”她一脸失望。 “不然呢?” “……”好歹提议一下肉偿什么的嘛…… 偏偏她不是秦锐,无法把“睡你蔺哥抵债”这种话挂在嘴上说,唉…… 把话说开后,他们之间也慢慢地渐入佳境,有种——现在才开始在谈恋爱的感觉。 所有能做的都做过、连孩子也生了,居然现在才开始玩起纯情的恋爱游戏。 单纯地牵手、拥抱、亲吻,没有过多的激情,但有满满的温存,感觉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 偶尔,把孩子丢给爹地,然后两个人手牵手溜去约会,看个午夜场电影。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当初走入婚姻的决定太仓促,彼此都不曾真正准备好;也或许是她不适合婚姻,不懂如何扮演好妻子的角色,那段时间才会让他那么地不快乐。 现在这样,她觉得很好,至少,她又看到他眼底的温柔,嘴角再次有了浅浅笑意,她真的很希望,能够留住这样的他,将这一刻的幸福,延续到永远。 page 31 下了戏,她从助理手中接过包包,第一件事就是先查看手机。他们现在,有空就会互传一下讯息,像婚前那样,满满的粉红色恋爱泡泡。 点开手机,除去蔺韶华的日常讯息,有十八通未接来电,全都来自同一个号码,拨打的时间相当密集。 她回拨,不一会儿,嘴角笑意尽失。 夜里,哄睡了儿子,蔺韶华走出卧房,推开隔间门瞧了瞧,仍是一室阒暗。 她还没回来吗? 他不免有些担心,下午过后,打她的手机就打不通,也没说会晚归,这样突然失联,还是少有的情况。 缓步走入,沿途开了玄关灯、以及走道的照明小灯,打算在这里等她回来。 推开卧室的门,才发现她在。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接电话?” 她抱膝坐在床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脸埋回膝上,一声不吭。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他关切地上前审视她,就着走道微弱的光源,惊见她满脸的泪。他甫靠近,她就立刻攀抱上来,整个人埋进他怀里。 “他死了。”闷闷的声嗓,自他胸口传出。 “谁?”谁死了? “我爸。”沙哑的嗓,带着浓浓鼻音,东一句,西一句,总算拼凑出梗概。 下午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人已经去了。 她没有办法相信这是事实,上一次见他还是在餐厅里,这一次居然是太平间,为什么不早点通知她? 院方人员说,这是病患的意思。发现病情时,已经是大肠癌末期,他放弃任何的治疗,不想自己被各种化学治疗,折磨得形容枯槁,拖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他荒唐了一辈子,大鱼大肉、烟酒不忌、享乐惯了,宁可痛快地区,才不要拖着病躯,活得没滋没味。 身后事,他也都自己安排好,跟礼仪公司签了约,一把火烧了干脆。这一生他没为女儿做过什么,死了也没那老脸要她送终。 她给他的钱,除了一部分用来安排后事,其余的,全还给她。 她由医护人员手中接过一箱遗物,那是他临终最后的时日,伴在身边的东西。 她成长时期的相片、乐乐那日画的外公。 这些对以前的他而言,一文不值、不屑一顾的物品,却讽刺地成为他离世前、陪伴在寂寞病床边,日日来回翻看的珍宝,一同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医护人员说……要他们在他走后,代他向我转达一句……对不起。” 他根本不觉得她会原谅他。 她好气,在医院失态地痛哭。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我等他等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却是这种结果,连句对不起,都不肯亲口对她说,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想骂他,他一辈子都没有爱过她,到最后,还要把一辈子都补不平的遗憾留给她!但是她更气自己,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点的话,是不是,她至少还能得圈一记来自于父亲、真心疼爱的拥抱? “韶华,我好痛……”心房有个空晃晃的缺口,填不平。她双手揪住他衣襟,恐惧得颤抖,好似不紧紧抓住,下一刻,她一定会失去,什么都没有死亡的残酷、悲憾,对她的打击太大,她太害怕,蔺韶华感受到她的惶恐与无措,伸掌轻轻拍抚她,她一仰首,找到他的唇,急切地吸吮、掏取属于他的温度。 他微诳。“又宁?” 她牢牢攀抱、纠缠,似想藉由体肤的纠缠,来安抚惶然的心,确认自己还握有什么……“又宁,别……” 他想退开,她缠得牢,不肯放。 “别推开我……” 他一顿,迎视她泪湿的眸,里头满满尽是脆弱的乞怜——只一秒,他收紧手劲,将她牢牢嵌入胸怀,迎唇深吻。 她近乎迫切地,剥扯身上多余的累赘,摆脱衣物的束缚,让彼此再无隔阂地贴缠。 “等等,又宁……”他想缓缓步调,可她不依。“这样我会弄痛你……” “没关系。”她不想等,甚至有些欢迎这样的疼痛,证明他存在,确认他们一起。 长腿缠上他腰际,热情主动,这样的邀约,圣人都难抵挡,何况,怀里是他这一生唯一动过心的女子。他迎身进入她,深深地,合而为一。 她瞳眸泛泪,一瞬也不瞬地,定定望住他。 “哭什么。”他低喃,倾身爱怜地吻去她颊畔湿泪。 “不要离开我……” “不会。”贴着她的身体缓缓律动,提醒她,他始终在这里,不曾放下过她。“我在,一直都在。又宁,不要怕。” “那你戒烟,一根都不要抽。”疾病真的好可怕,自己做过什么,身体都会忠实记录,她不要再让疾病,一声不响地又把她身边的谁给带走。“你要健健康康的……” “好,我健健康康,陪在你身边。”他吻吻她,给她承诺,也给她安全感,身体温存厮磨,重温久违的亲“酒也不要……” “我尽量。”偶尔应酬,过个喉难免,他不是放纵的人,记着自己有家人要守护,不会肆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她笑了,眼泪却不曾止过,簌簌地掉。 他不厌其烦,一遍遍地吻,一声声地哄,以拥抱熨暖身心,体肤交缠,倾注柔情,怜惜珍宠,一遍遍,爱着她…… 第十四章 现在才相恋(2) “乐乐,妈妈最近心情不太好,你要乖一点。” “我每天都很乖呀。”手开开,让父亲帮他把衣服穿好。“妈妈为什么心情不好?” “外公过世了。” “过世?”歪头思考,眼神透着一丝不解。 “就是死掉的意思。” “喔。”乐乐失落地应了声。 外公人很好,虽然不常见到,也不太爱笑,但有时会摸摸他的头,给他点好吃的冰淇淋松饼,妈咪心情不好,他心情也不好了。 待父亲替他打理好仪容,立刻咚咚咚跑到隔壁去。 妈咪躺在床上,听见开门的声音,张开眼看他。 “妈咪,我要去上课了,你等一下要起来吃早餐,乖乖等我回来陪你。” “好。” 儿子奖励地在她脸颊亲了一记。“妈咪掰掰。” 蔺韶华站在门口,等母子俩话别完,才牵着儿子的手出门等娃娃车。 “乐乐真棒,还会安慰妈妈。”他摸摸儿子的头,不吝夸奖。 儿子仰头,问他:“妈咪心情什么时候才会好?” “很快。”一定会的。有她心爱的儿子在身边陪伴安慰,她一定会让自己很快好起来。 丁存义火化那天,她带乐乐一起去送他最后一程,蔺韶华也陪在她身边。之后有一段时间,她情绪低落,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他懂她的感受,如果丁存义一直是那样,她或许还不会那么难过,但在最后一刻,才发现父亲心里终于有她,只是,来不及。 来不及,好好地当一天父女,最痛的,是遗憾。 这段时间他若没事,都会尽可能地陪着她,随着时间,慢慢冲淡死亡所带来的憾恨与忧伤,慢慢地,再度重拾笑容,在忙碌的日子里,体会那些生活所带来的酸与甜、苦与辣,有无奈疲惫,也有随处可拾的小确幸。 这就是人生,有泪,也会有笑,有死亡分离的苦,也会有新生命来临的喜悦。 而他们,就在那段时间,全都体会了一遭。 近来,事务所接案量大,蔺韶华几乎连假日都要在办公室加班,丁又宁不舍得他如此劳累,他近期的工作量,已经有点超出体力负荷,于是问他:“你不考虑事务所扩编吗?” “这我有在想,但——” “如果是预算的问题,我可以——” 不等她说完,他笑吻她一记。“我是说要从长计议,预算我有,你不用担心。楼上的办公大楼,我已经接洽过几回,只差租金尚未议妥。” page 32 他知道自己的体力上限,可没打算操到过劳死。 紧接着,为了事务所扩编一事,又是一阵没日没夜的忙碌。 他要打点内外,对外招聘面试新进员工,对内要重新装潢,规划办公室的空间与动线,有太多事要忙,丁又宁替他揽下装潢的差事,陪着他忙进忙出。 她人面广,在圈子里关系好,找来的设计师与施工师傅,都有品质保证,连办工器材,都跟批发商拗了超杀折扣一因为对方刚好是她的戏迷,双方相谈甚欢,她送签名海报及一堆历年电影周边,对方也很阿杀力,几乎只收她成本价,替他省了好大一笔预算。 蔺韶华看到批价单,都忍不住问她:“你其实绑架了他们一家老小吧?” 这价格简直见鬼了,他没那么不懂行情。 丁又宁呋了他一声。“那是我魅力无边好吗?全世界就你最没眼光,不懂欣赏。” “我不懂欣赏?”不都直接拐回家珍藏了吗? 装潢的事有她监工,他也就无后顾之忧,全心忙内务及人力的调整,员工被薇霓误导,人前人后一句老板娘地喊,也没人去纠正。 许是劳心劳力累到了,某日带乐乐回去陪陪长辈,无预警地昏倒,听到乐乐惊慌哭叫,把严君临从书房给哭了出来,急忙将她送医。 丁又宁在医院醒来,看见严君临坐在病床边。 “我——”甫张口,他就一眼瞪过来。 好吧,看来她不知哪惹毛爹地,尽量闪着点。 严君临忙着调整点滴瓶,病床高度,甚至忙着拿手机发讯息,就是没空看她。 “爹地——”被忽视得很彻底的某人,可怜兮兮喊了声,求宠幸。 大忙人总算拨了点空,斜瞥她一眼。“干么?” “不要生气。”超低姿态,完全就是幼时闯了祸的翻版。 “你还会担心我生气啊?”他一脸受宠若惊,还以为孩子养大就没他的事了,原来他还可以生气。 在外头受了委屈,不说。 拍戏受了伤,摔断腿住院,也瞒着不说。 跟韶华婚姻出问题,不说,他还得等离了婚才知道。 幼年一肚子心事,藏着、压着,压到连健康都出状况,至今没说。 无论大事小事,通通不说,永远报喜不报忧,只会说“我很好”,她眼里还有他这个爹地吗? 她被讽刺得一脸窘。这绝对是陈年怨气,逮到机会一次发作。 “爹地对不起。”两手拉耳,迅速投诚。 乖乖认错比较好,她很识相,惹毛爹地对谁都没好处。 “那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好整以暇挑眉。 “有。”坦白从宽,她一秒选择自首。“我可能……嗯,怀孕了。”还不确定,但身体有一点迹象,多少有预感,她猜,应该有个小生命,已经来到她腹中,悄悄成长。 “……”严君临看看窗户,深呼吸,觉得冷静一点了,再转回来。“丁又宁,你真是好样的!”婚都离了,还搞出第二胎来,她以为她在干么? 揉揉疼痛的太阳穴,就跟全天下面对女儿未婚生子的老爸一样苦手。 这种事,不是说反正滚过了,一回生二回熟,生一个跟生两个没差啊!她是不是忘记,她跟韶华现在是没有婚姻保障的。 “爹地讨厌乐乐。”她神情幽怨,语带控诉。 “我有这么说吗?”到底上述哪一个字、哪一个标点符号能推出这个结论? “那再生个跟乐乐一样可爱的宝贝有什么不好?”爹地自己明明比谁都要把乐乐疼进心坎里,为什么乐乐可以,再一个就不行?他偏心! “丁又宁,信不信我掐死你?”冒青筋,咬牙瞪她。需不需要提醒她,前阵子光是乐乐就把她搞得泪眼汪汪、一个头两个大,再来一个她是有本事搞定吗?单亲小孩很好教养是不是?他不信她心里会没底。 这丫头半点长进也没有,一遇到跟韶华有关的事,就整个脑热、一股子傻劲,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冲动结婚、冲动生子、冲动离婚……再痛,也跌不怕。 笨死了。 笨到会被她气死! “不必跟我打哈哈模糊焦点,我不会逼你,这件事需要做决定的人也不是我。我已经通知韶华,他晚一点会过来,你自己先想好怎么跟他谈。”这对小冤家的事,他无法过问,也插不了手,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了,他只要确定,那个男人有好好对待她,待在他身边她会快乐,这样就足够。 “谢谢爹地。”原本还以为,他会反对到底,但爹地其实很清楚,关心与掌控之间的分际,从不曾让他的爱,成为她的压力。 “啊,对了,乐乐还好吗?” “他被你吓坏了,哭得好惨,以为妈妈要死掉了,你叔在家里安抚他。” 她点点头,安心了,垂下眸子,有点困。 “爹地,抱。”小时候,她总这样对他撒娇。 严君临没好气。“你几岁了!” “不管几岁,都还是你的小情人啊。” 他哼了哼,身体倒是很诚实,坐上病床,将她搂来,轻轻拍抚。 将脸埋进他胸壑,满足地吁口气,有了爹地的宠爱与支持,便觉能量满满。她闭眸,低低吐声:“不要担心,爹地,我现在很好。” 就算没有婚姻为保障,这个男人随时都可以走,那也没关系,她不需要名正言顺地占有他,现在这样她就觉得很幸福了。 第十五章 幸福的轮廓(1) 她睡着后没多久,在事务所加班的蔺韶华闻讯,急忙赶到医院。 严君临看了他一眼,朝外指了指,示意他外面谈。 蔺韶华见她睡得沉,随后跟着出来。 —出病房,便急着问:“又宁怎么了?”早上跟乐乐出门时都还好好的,怎么才半日不见,就进医院来了? 严君临没回他,在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区坐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 严总太威严,又是丁又宁最敬重的长辈,他不敢造次,恭谨地坐下。 这态势——看来大有“我们好好聊聊”的意味,他放缓呼吸,严阵以待。 严君临睨他一眼。“不用紧张,只是聊聊家常而已。” “……”若是向怀秀来跟他聊家常,他就不会那么紧张。 面对严君临,他总有几分气虚。当初,答应会好好陪着又宁走完人生路,却中途食言,违背了男人之间的承诺,对方虽未曾多说什么,他自己也觉汗颜。 “宁宁小时候很好养,不挑食,还会帮我吃掉我不想吃的食物。”思及此,冷肃面容不觉勾起些许像是微笑的柔软线条。 “……”还真是要话家常来着? “但你一定不知道,宁宁有一阵子,得了厌食症,大约是国中那时候吧,突然什么东西都吃不了,吃了就是吐,瘦到只剩一把骨头,只能每天靠打点滴维持生命。医生说,是压力太大所造成的生理反应,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孩子,哪来的压力,让她严重忧郁到不能吃、不能睡。” “那……后来呢?” “我跟怀秀都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她会死。可是无论怎么问,她就是不肯告诉我们,她到底有什么心事。直到有一天——” 他其实也不太记得那一天发生什么事,只是静静看着病床上打着点滴、得靠药物才能入睡的她,脑海里浮现好多她小时候的画面,她犯错哭着求原谅、她撒娇喊爹地的软嗓、她贴心帮他吃掉讨厌的食物、她赖在他身上讨抱卖萌……她真的很乖很甜很可爱,只要抽空拍拍她的头,她就会像得到全世界一样,笑得星光灿烂,其实,他总是很忙,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她、听她说心事…… page 33 现在想听,她却不肯说了。 他很恐惧,那一声“爹地”,是否会从此成为绝响,再也不会有人,带着甜甜的笑,勾住他臂弯,靠在他肩膀撒娇。 而后,她醒来,定定望着他,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爹地,不要哭。” 他哭了吗?他甚至不知道,原来他流泪了,他这一生,没流过几次眼泪,父母过世后便再也没哭过。 但那一日,他控制不了涌出眼眶的酸热,哑着嗓对她说:“那你好起来。” “我,很重要吗?” “很重要,非常。”这些话,从没对她说过,一辈子,也只说了那么一次。 她回答:“好。” 然后,就真的一天、一天,慢慢地好起来,开始能够进食,最后回到正常的生活,这件事,从此成为插曲一段,他们谁也不敢再提,害怕再度影响到宁宁的情绪。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她知道,她很重要,如果她不在了,爹地和叔心上划下的那道伤口,一辈子都会痛着,无法平息。有她,我和怀秀的家,才会完整。” 吸了吸气,再度开口。“一直到前阵子,丁存义临终前,找过我们一回。或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他说很感谢我们把宁宁养大。从他口中我才知道,宁宁早在十四岁时,就跟他联络上了,她知道,亲生父亲利用她,向我敲诈,恬不知耻地说,我跟怀秀又生不出来,他送了个女儿给我们,我们难道不该有所表示? 我那时觉得,钱对我来说无所谓,能买到宁宁安安稳稳、快快乐乐成长很划得来,不想让这种垃圾父亲影响她。没想到,她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我那时才明白,她那年差点送掉小命的忧郁症是从何而来。” 她自己找上了丁存义,跟他说:“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拜托不要骚扰我爹地。” 丁存义哪会理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跟严氏的负责人,哪个比较有油水可捞,笨蛋都知道。 她哭着说:“你真的想逼死我吗?”她一死,他同样什么都捞不到。 是真被威胁到?还是丁存义对女儿犹有一点仅存的温情?不得而知,但至少,他真的等了,等了五年,等她成年,等她赚了钱,供他挥霍。 得知的那一刻,他狠狠揍了丁存义一顿,宁宁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有这样一个人渣父亲。 说完,他望向蔺韶华微泛湿意的眸。“有些话,其实在你跟宁宁闹到要离婚时,就该找你谈。理智上,我知道婚姻的失败,不是单方的问题,宁宁也需要负起不小的责任,但情感上,我就只是一个很爱女儿的父亲,不管谁对谁错,反正令我女儿伤心的人,我都想揍他,完全不想讲道理。”当然,最后他在这两者之间取得平衡,韶华怎么说也是乐乐的父亲,所以这两、三年,他至少能做到相待以礼。 如果,他跟宁宁就这样了,一切到此为止的话,那他什么都不会说,但事情显然不是这样,所以有些事,他一定得让对方知道。 “你懂吗?宁宁最害怕的,就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造成他人的困扰、痛苦、与不幸。知道自己的存在就像根绳索,牢牢套在我的脖子上,得永远受制于人,任丁存义予取予求,她内疚、自责、难过到连心都病了。她告诉我,离婚是她提的,韶华,你觉得,会是为了什么?” 谁都看得出来,宁宁还爱他,对他的感情自始至终不曾放下过,是什么原因,会让她对心爱的丈夫提出离婚? 蔺韶华扼住了喉,发不出声。 他曾经以为,离了婚,她可以海阔天空、自由地去追寻她的梦想、在演艺圈发光发热,心上不会再有负担与包袱,以为她也是这么想,从没想过,会是如此……她觉得,自己带给了他痛苦与不幸? 好了,家常完了,来说说重点“宁宁怀孕了。” 蔺韶华再次被雷劈成焦尸。 “无论你跟宁宁最后作了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干预,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严君临拍拍他的肩,点到为止,其他的,就看他怎么做了。 送走严君临,回到病房,她尚在沉睡,利用这段时间,他消化完方才的讯息,也思考了许多,直到她醒转。 “醒了?”他微笑。“要不要喝水?还是想吃什么?我去买。” “水。”她细声道。 他倒了水,将病床调高,喂她喝了半杯,她摇头,不喝了,于是他将剩余的水喝完,然后坐到她面前。 “来吧,我们聊聊。” “要——聊什么?” “聊你、聊我、聊腹中的孩子、聊我们的未来——” “我不要结婚!”不等他说完,她脱口便道。 上一次,他用这样的慎重姿态,跟她聊他们的未来,于是他们结婚了,但——她打住思绪,不再往下深想。吸了吸气,再次郑重强调,声明她的立场:“韶华,我不要结婚,不管有没有孩子。” 这回应在他意料之外,他错愕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她怎么能说——因为婚姻无法让我们更幸福? 他说过,不会后悔的,但最后,他还是后悔了。 她再也不要,不要再用孩子来向他勒索婚姻,像个无耻的绑匪,先是婚姻,然后是他的快乐、他的笑容,通通被洗劫掏空得丁点不剩。 “不为什么,就是不要。”她抿唇,别开脸,闷闷地道。 “好,你不要结婚,那我们就不结婚了。”未料,他竟没在这上头纠结太久,甚至一句话也没有企图说服她,轻易便让步。 她错愕地望向他,想从脸上找出一丝不悦或为难的痕迹,但,都没有,他仍是淡淡地,用话家常的口吻与她有商有量。 “你——不生气?”她觉得自己那样挺任性,连个解释都没有,一意孤行。 “为什么要生气?” “我都没有为大局着想,完全本小姐开心就好。” “顾什么大局?结婚本来就是你小姐开心就好啊。”她不想结,是他做得还不够,无法让她交付自己,谁能说她不对?谁能勉强她去结? 蔺韶华移近她,张手将她揽入怀里,长指轻轻抚过她的发。“婚可以不结,但你得在我身边,让我看得到你、陪着你,好吗?” “嗯。”她伸手,悄悄圈紧他的腰。就算他不说,她也不舍得从他身边走开。 蔺韶华转念一想,或许不结婚,也好。至少不必让她自觉该为他的不快乐负责,承担过重的压力。 他的笑与泪、悲与欢、幸福与否,他自行承担,她只管活得悠然自在,一颗心轻盈无碍即可。 未来,换他来守护她的笑容,以及,她要的幸福。 第十五章 幸福的轮廓(2) 自从小乐乐知道,自己升格当哥哥以后,蔺韶华觉得,儿子似乎长大、也变懂事了。 他只交代:“妈妈现在肚子里有小宝宝,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玩,太用力撞到她的话,宝宝可能会受伤。” 儿子很举一反三,不用他叮咛,现在出门都会牵好母亲的手、也会主动抢着帮她添饭倒水、书包自己背,都不让她提了。 怀孕第三个月产检,照超音波时,医生初判,有可能是女儿。 乐乐知道以后,心情每天都很好,时时都在问:“妹妹什么时候出来陪我玩?” 有一回,小乐乐盯着自己的玩具箱,一脸沉重地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某日母子俩上街,妈妈说他最近好乖,要奖励他一个玩具。 他想了想,问道:“那我可以买芭比娃娃吗?” page 34 可想而知,她有多晴天霹雳。 芭比娃娃是买了,但回来一直咬棉被,内心纠结,还没完全适应儿子的取向问题。呜呜!乐乐,就算你不想当我儿子了,想改当女儿,妈妈还是一样很爱很爱你……蔺韶华进房来,笑骂她:“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乐乐说要把玩具分给妹妹,但他觉得女生应该不会喜欢他的遥控车、机器人战警。” “所以……”她泪汪汪抬头。“那个芭比娃娃,是他要送给妹妹的吗?” “应该是。” 本来担心,乐乐原是独生子,三千宠爱集于一身,会不会有地盘被瓜分的危机感?不过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他们的乐乐是个懂得分享的好孩子,他被满满的爱包围,所以心灵也有满满的爱与正面能量,能够分予旁人。 乐乐现在,每天都抱着他的小枕头跑来跟她睡,摸摸她的肚子跟妹妹道晚安。 大的那个不甘自己孤床冷被独眠,也理所当然地抱着他的大枕头一起过来蹭睡。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蔺韶华却一脸沉思,跟她商量:“是不是该训练乐乐自己睡了?” “咦?”之前都没听他说,怎么突然有这想法? “好挤。” 怀孕第五个月产检,突然发现,原来肚子里的是儿子,不是女儿。 乐乐知道后,“蛤——”了好长一声,看起来挺失望。 “因为他之前太调皮了,都挡住小鸡鸡不给我们看。” 那这样芭比娃娃怎么办?“妈咪下次再生一个妹妹?” “……”儿子啊,你当这是下蛋,说有就有吗?客户下单都还得照SOP生产线走呀。她小心翼翼观察儿子神色。“乐乐不喜欢弟弟?” “也没有什么不喜欢。”他抓抓头。“如果是妹妹的话,就要保护她、帮她打色狼,现在变成弟弟,我要做什么?”完全规划好自己的工作表,突然变动好生困扰。 “你可以陪他玩,教他写作业啊。” 乐乐思考了好久,然后“喔”了一声,转身跑开。 “欸——”她看看一旁的男人。“你儿子怎么了?”打击这么大,泣奔吗? 蔺韶华笑笑地道:“可能去更改他的schedule了吧。” 他多慎重呀,都已经把妹妹出生后,自己每阶段该做的事都一条一条记下来,有些是长辈教导,有些则是他自己想的。 上个月刚上幼稚园小班的乐乐,认识的字还太少,不过他很努力用注音与画图方式,一笔一笔地记着,小哥哥超负责任。 怀孕第六个月的时候,某日吃早饭,一家人闲聊,就说到一个与自己同公司的女艺人,早她几年出道,但一直就是二线的位置,无法再更上一层楼。 这些年,她老是被她捅刀,那些背上中的暗箭加起来,都比草船借来的箭还可观了,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哪年哪月哪日得罪过她,竟让对方如此恨她。 “最好笑的是,她还曾经跑去爹地面前嚼舌根,暗示我不是个洁身自爱的好女孩,跟很多人都有一腿之类的,就是在我演第一部电影,盛传爹地对我特别关照那时。”她都快笑死了,耍什么宝呀?没搞清楚状况就跑去她家人面前说她小话。 这些年下来,许多不利于她的消息,不知有多少是对方放给媒体的,直到前阵子,被公司查实了,这种不安分老捅自家人的家伙,留久了未来还不知会再生什么事端,很干脆跟她解约了。 “秦锐说,应该是瑜亮情结吧。她比我早出道、比我早进公司,或许她觉得,我的存在打压了她,让她无法出头,才会处处针对我。”得罪一个人,很快,只要一秒、也不必有什么错纵复杂的理由,只要站在她前面就够。 蔺韶华喝了口粥,回道:“社会上这种怪人多得是,藉由踩低别人,来垫高自己。” “对耶,记不记得我那年出唱片?她刚好也出唱片,于是我就成了她的假想敌,化一堆名用水军在网路上散播攻击我的言论,像是某某地方的转音很差啦,哪首歌跑拍啦……拚命找出一千个缺点出来打击我。 但——这样她的唱片就可以多卖一张吗?”好诡异的人性。 她承认她不是歌神,也从没认为自己唱得有多好,第一张唱片,她想的只是努力地唱、努力地学习、努力进步让下一次更好,所以没理会对方无聊的小动作。 这种心胸狭隘的人,不会有什么大格局。 果然,被公司解约后,只能在自己的粉专哭哭讨拍,说自己有多受尽委屈,暗指公司偏心维护某人,为了谁谁谁打压她,她又如何的受尽委屈与欺侮,炒点新闻。 “这阵子如果有什么……嗯,不太愉快的事打扰到你,请担待点。” “没事。”他淡回。不只演艺圈,处于任何圈子,都免不了这些是非纷扰,这些年,他也算应付媒体应付出些心得来了。 倒是她这一说,让他联想到自从与她结婚以来,那些寄到公司给他的匿名信。 “又宁……” “嗯?” 他似乎,间接成了别人打击、伤害她的帮凶。 “对不起。”他应该更坚定,不受环境影响才是。 “干么突然道歉?干了什么亏心事?” “没事。”他一笑带过。错误,是用来弥补与修正的,他不会懊悔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因为那些都会成为养分,喂养他与她的未来,结出更饱满甜美的果实。 儿子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跟露露一样吗?” “谁?”她一时没跟上儿子的小宇宙。 那部本土剧的角色名字,叫‘阿母的嫁妆’,乐乐最近才迷上的,每晚准时收看。”蔺韶华代为解说。她最近在赶拍戏进度,趁肚子还没那么明显前,把她的戏分杀青,以致近期忙得较晚,无法回家陪儿子晚餐。 “露露很坏吗?” “很坏。”乐乐点头。“都不孝顺爸爸妈妈,跑去冒充别人的小孩,跟有钱的假妈妈相认,骗人家的财产,陷害兄弟姊妹,还勾引别人的老公。” “太坏了!”她跟着义愤填膺,其实乡土剧里,这种反派角色司空见惯,不过她很高兴儿子是非分明,富有正义感。“不然我也去演好了,教训一下坏露露。” “真的吗?”乐乐眼神二壳。 “又宁?”蔺韶华喊了声,暗示地摇摇头。不能做到的事,不要随便信口开河,对儿子的教育不好。 丁又宁笑笑地回他:“真的啦!这剧组里有认识的人,请对方牵个线,去客串几集应该没问题。” “枫哥会掐死你。”堂堂影后,把自己的路线都走成什么四不像了? “可是我儿子爱看啊——”偏头,问:“对吧?” 乐乐用力点头,热血地说:“妈妈加油,打趴露露!” “好,打趴露露!” 过没几日,还真抱着烧烫烫刚出炉的剧本回来了。 “你真的去演?” “真的啊!”谁跟他扯淡来着? 难得可以让儿子看她演的戏,不拿片酬她都愿意! 正式进棚前,她做了点事前准备功课,虽说是乡土剧,没有太精良的制作品质,有时前一小时拿到剧本,下一刻就开录,但她多年的习惯及敬业态度,还是会先通盘了解全剧及角色揣摹,运方面,儿子的剧情提要帮了她不少忙。 “唔……这个……”她又卡住了,转头问另一边也在埋头工作的蔺韶华:“自以为是的台语要怎么讲?” 编剧通常只负责写脚本,其他都要靠演员自己去消化及诠释。 她没接过本土剧,一般日常对话还能应付,太深奥的就完蛋。语言这一环是她接这部戏最大的考验。 page 35 “呃……”第一时间,他也是满头的点点点浮现。 “什么是自以为四?”乐乐举手发问。 “是自以为‘是’。”先帮儿子正音完,接着解释:“就是……嗯,自己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这样翻译没错吧? “嘎低想嘎低对?” “噗……”喷笑。儿子,你也太直线思考了吧? 结果隔天中午,蔺韶华跟客户用完餐回来,接到她的电话。 “韶华、韶华!我跟你讲,我问剧组的前辈,他也是这样说耶,我儿子是天才!我要拜他当我的语言老师!” “……”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好吗? 他冷冷泼桶水。“施主,请三思。” “方丈既已遁入空门,咱们这红尘俗世就不扰您清修了。”她秒回。 “……”以后这类话题,他决定四大皆空。 这部“阿母的嫁妆”,她只客串了十五集,集集收视都刷出新纪录,剧组极力慰留,但那是当初跟枫哥讲好的,不能食言。 她有她的行情,客串几集友情赞助还行,长期下来公司绝不会同意,虽然她自己是很愿意酬劳只拿零头。 这部戏,让儿子对她的职业有了更多的认同感,现在他对别人,会很骄傲地说:“我妈妈是好厉害的演员,她会拍很好看的戏给大家看。” 在她忙碌,无法时时陪伴在身边时,他能懂,而不再是像以往旁人浮面的劝说,能理解的却抽象而空洞。 这才是她拍这部戏,领到最大的酬劳。 第十六章 这才是家(1) 清早,顶着乱糟糟的鸟窝头由床上坐起身,揉揉惺忪睡眼。 “醒了?” “妈咪早安。” 蔺韶华在帮儿子更衣,抽空投来一瞥。 她下床,神智一半还没醒。“鞋子穿着。”身后,淡淡提醒一句。 “喔。”又绕回来穿床边的拖鞋。 “妈妈迷迷糊糊。”儿子偷笑。 怀这胎让她体重直线上升,智力却直线下降,有时出门走到一半,完全忘记她去超商是要干么,迷糊兼忘东忘西的症状一日比一日更严重。 她理直气壮为自己辩解:一定是宝宝吸收掉太多养分的关系。 结果反遭秦锐拆台:不要为自己的低能找借口! 不过反正只要韶华没嫌弃就好,她才不理会那蠢蛋说什么。 说鬼鬼到,搁在床边的手机响起信息声。 她低头看了一眼,就将手机丢给一旁的蔺韶华。 “干么?” “秦锐那个蠢人啦,你回。”一大早骚扰她,用她目前仅余的少少脑浆都知道要干么,那不是她能作主的,直接交给能作主的回,自行进浴室去刷牙。 蔺韶华不解地点开讯息。 亲爱的,可以带早餐来探班吗? 昨天闲聊,又宁似乎提到,今早有通告,秦锐正好也在她隔壁棚录影。 据说秦锐肠胃不佳,吃过他做的食物,居然整个很合拍,完全没有肠胃不适的问题,对他清淡健康的家常味为之倾倒,逮到机会就跟她蹭食。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早餐是我做的,我个人是觉得,我们要不要针对‘亲爱的’这个称呼好好聊一下?” 语气不愠不火、谈天气般说完,将语音讯息传送出去。 又宁并没有刻意回避他,有些事情,其实不必明说,时日久了,他多少也能意会几分,大家心照即可,就不必言传了。 秦锐应该也正好同时分心忙其他事,没立即读讯,他闲闲往上瞄了几行对话纪录,旋即当机立断,搁下手机去做他的早餐比较实在。 真的,蔺韶华很有感,情人跟她闺蜜之间的对话,他最好一个字都不要知道会比较好,他不确定自己心脏承不承受得住。 洗完锅子,关炉火,她已经刷完牙从浴室出来,倒了杯刚打好的果汁,边喝边划手机回讯息……你听到了,我男人不喜欢,再喊我毒哑你。 标准的有异性没人性,她诠释得毫无纠结。 另一头,求投喂的某人身骨也是软到能做瑜珈,同样毫无纠结地改喊“小贱人”,她还以颜色回敬一句“蠢蛋”,薄弱不堪的友情宛如风中残花。 自从得知他对枫哥那蠢到极点的暗恋史内幕,她就一路嘲笑到现在还没笑完,实在是太低能,不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虽然最后还是让他蒙到,真把枫哥拐上手,枫哥厨艺好不好她不知道,但知道秦锐厨艺绝对不行,况且两人都忙,是标准外食族,难怪成天垂涎她的家常菜。 还是她好,身边有个不管多忙,都愿意早起帮她做早餐的男人。 将煎好的蛋盛盘,先端上桌给她。怀孕后,需要补充更多营养,他每早固定会煎颗双黄蛋给她。 “又在犯什么傻?”托腮冲着他傻乎乎发笑,不知又神游到哪。“手机给我。” “喔。”乖乖交上。 他传讯告诉秦锐:“我们今早吃洋芋蛋沙拉跟焗烤厚片,要吗?” 另一头,很快地传来一张“谢主隆恩”的谄媚贴图。 传完讯,他转身从烤箱取出厚片土司端上桌。 本想再做两人份,想起秦锐肠胃不佳,放弃焗烤,调整为奶油厚片,另外再弄点生菜水果,取出便当盒盛装时不忘交代:“焗烤是枫哥的,奶油厚片是秦锐的,不要拿错。” “不用太费工啦,随便做一做,他吃Axi就可以了。”有人在后头享用美食,说得很没心没肺。 最好真的是这样。都不晓得是谁,为了秦锐一度几乎要把他给气跑了。 秦锐是她生命中,地位举足轻重的一个人,他深深明白这一点,也确实花了点时间去调适自己的心态,取得平衡点,跟情人的死党知交争风吃醋,绝不是聪明人的作为。 他能为她做的不多,但至少对她重视的、以及那些真心关爱、帮助过她的人,能够以善意回应,回报他们对又宁的好。 六月的一个傍晚,丁又宁进医院待产,在清晨时分产下重达3580公克、白胖可爱的双子座巨婴宝宝,母子均安。 萧丞枫和秦锐一同来月子中心探视她时,说:“宝宝好大一只,难怪你这次肚子看起来比上次怀孕还要大好多。” 另一只则是很风凉地说:“减肥减死你!”平日吃太好的报应。 蔺韶华给二儿子取名“乐群”,两人讨论过后,让孩子入她的户籍,承丁家姓。 日子不淡不咸地过,偶尔有些小争执,但总不会呕气太久,冷战是既没意义又消磨感情的事,彼此适时地姿态放软,退上一步,也就淡淡揭过了。 她的工作,偶有海外演出,免不了总要飞来飞去,时间或长或短,但她知道,无论如何要留时间给家人,绝不能再如同那几年,放任感情渐淡,双方渐行渐远。 每一次归来,总会有个人,带着温存笑意,朝她张开臂膀,等着她投奔而来。小别后重聚的当晚,他会格外激烈地索欢求爱,浓情不减,只是多了些,久违的相思。 这趟回来,发现家里变了个样,把两间房子正式打通,重新装潢,真正地合并为一家,再不分彼此。 “这件事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一个家,不能有两个门出入,风水大忌——结果被她嗤为迷信,再加上当时怀着身孕,不好大兴土木,也就暂搁下来。 “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那时他问她对装潢有什么想法与需求,她也只是无聊嘴炮一下,没想到他真执行了。 “乐乐五岁了,是时候训练他独立。”这件事,其实已经在脑海里计划很久,家是一辈子的事,住得舒适最重要。 除了让乐乐拥有自己的房间、以及她个人的鞋柜、衣帽间外,也规划了临时客房,秦锐和枫哥是他们家的常客,晚了方便留客夜宿。 page 36 她是艺人,有职业需求,再加上厂商赞助的衣饰、配件什么的就一堆,他们卧房的更衣室根本不敷使用,丁又宁看得出来,他光打理这些,就投入了相当多的心思,但…… 好暖。 他很用心,在陪着她走,人生里所有的规划,都将她纳入,一并考量她的职业、她的朋友、她周身一切……即便是当年结婚,都不若这一刻,让她深深觉得,自己扎根在他的生命里,不分彼此。 家——真的不单单只是放两个成对的牙刷、水杯、拖鞋而已。 “对不起,都让你一个人忙。”她吻了吻他,表达歉意。 “没事,就跟孩子们先搬去你婚前的旧居住一阵子,等房子装潢好再搬回来而已。”他轻描淡写带过,但房子重新装潢绝不会是小事,他要顾两个孩子,还要忙自己的工作,再加上监工、搬家、整理……一定累坏了。 第十六章 这才是家(2) 又过了两年,乐乐正式上小学,他的事务所经营稳定,其间又扩编了一次,买下楼上、楼下两层的办公空间,年营收不可同日而语。 偶尔有空,会去探她的班,开车接送她。 他现在,没有那么排斥面对镜头了。伴侣是在镜头下讨生活的人,那他至少要能够适应它,偶尔面对记者的突袭,不要是太白目的问话,还能给点友善的回应。 如今回头去看,觉得以前的自己也太臭脸,总因被打扰而不悦,难怪大家老唱衰他们,觉得他们一定感情不和,早晚离婚。 他现在已经被训练到,就算遭当面暗示他头顶上绿绿的,都可以面不改色,微笑给予回应:“这位记者先生,我记得你喔,你是××报的对不对?早餐吃过没?我这里还有一块三明治,自己做的。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满有信心,也许你吃完以后,也会跟秦锐一样,缠着又宁求喂食。” 不争,不怒,不着痕迹替她辟清所谓的“探班送餐情”。 这对谣传已久的绯闻情侣,就像女人的经期一样,一月一循环,永远不会停,但也不会一整个月都流不停,这次又会再被热议,是因为继“绝色”后,他们又再度携手合作,跨越时空再谈“倾城”恋,所以MC又来了…… 这两部算是系列作,民初女间谍,这回化身春秋时代最杰出成功的女间谍西施,用不同的角度,重新演译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男主角不再是范蠡,而是为爱倾城,不怨不悔的吴王夫差。 为了宣传“倾城”,两人今天一同上个谈话性节目,蔺韶华忙完工作,时间还早,便绕路去电视台接她,顺便探个班。 节目录到中段,聊了一下新戏,自然免不了会提到当中的激情戏。 “其实我吻她吻到都没感觉了,经纪人——下次能不能帮我换个人啊?” 丁又宁听完,肘弯撞了他一记。“你以为我就很爱跟你吻喔?腻死了。” “对啦对啦,我又不是蔺韶华,没本事让你‘吻他千遍也不厌倦’——”接着跟主持人爆料:“你们知道吗?她吻戏拍完才一喊卡,转头就去吃臭豆腐,有没有这么饿啊?” 主持人问:“难道都没有因为入戏,恍惚产生爱上对方的错觉吗?”因戏结缘、假戏真爱的例子,在演艺圈真的是多不胜数。 “不会耶。应该这样讲,我们都是专业演员,在自己的位置上,敬业做该做的呈现,对我们而言,接吻跟牵手没有什么分别,就只是肌肤的碰触而已。我们心里,各自都有一段坚定的感情,不会被气氛、情境所迷惑。”她说,看向镜头外,等待她的男人,微微一笑。 “秦锐有对象啦?怎么都没听说?”这太惊爆了。 “没有啦,只是单恋而已,我还在努力。” “如果没有另一半,你们会有可能发展成一对吗?这是粉丝要求问的,又宁那么漂亮,秦锐真的从来都没有动心过吗?” “要是太干脆说没有,太伤宁宁的女性魅力,要说有——她男人在盯场啊!”秦锐一脸悲愤,差点要腿软给她跪了。“拜托别这样,你们是真的不想让我活着走出电视台吗?” “怕被爆打一顿?” “爆打一顿没关系,不要丢出他家大门就好,我不想以后没地方蹭饭吃,又宁她男人厨艺超好的。” “这样听起来又宁很幸福耶,一个事业有成、又会下蔚做饭给她吃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对呀。偷偷告诉你们,这个男人其实是她主动追来的,到手后巴超紧,一逮到机会就狂示爱,无耻到一个公器私用的地步了。”秦锐继续爆料。 “能举个例子吗?我们在看是挺低调的。” “哪里低调了,又宁的第一张专辑就是铁铮铮的例子。” “喂,你现在是在逼我也爆你的料吗?秦锐在追他那口子的时候才扯,连‘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什么睁眼、闭眼的瞎话都讲得出口……” 在笑笑闹闹,轻松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了录影,两人看似互相揭底,其实在该说与不该说的范畴间掌握得宜,节目需要卖点,而他们知道分寸在哪里。 待工作人员取下身上的隐藏式麦克风,走向镜头外等待的男人。 “累不累?”蔺韶华体贴地扶着她,一同走往休息室。 “还好。”接过他递来的保温杯,喝了一口,里头是现榨的柳橙汁,酸酸甜甜,暂时压下些许不适感。 “太夸张了你们,坐着动动嘴皮子而已是能累到哪里去?以前赶戏时一个礼拜不睡觉都没唉过一声。” 锐随后跟进来,听到忍不住吐槽。 “那不一样。”蔺韶华淡淡地回。 “哪里不一样?还不是——”一顿,对上男人颇富深意的眼神,瞬间开悟。 “你、你、你们——手指抖了一下。 她愉快地递出上次产检的超音波照。“除了家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喔。” 太、过、分!离了婚是还能这样生了又生、生了再生吗! 他一把辛酸泪。人家都三个了,他这把年纪,连颗蛋都没有…… “男的?女的?” “应该是个小公主。”乐乐开心死了。 好羡慕,好嫉妒“那个……能不能打个商量?奶粉钱我出,女儿分我好不好?” “……”她看了看另一名物权所有者。“你决定。” 蔺韶华只沉吟了三秒,算盘很快在脑内拨了一下,迅速道:“成交。” 于是,秦锐立刻就化悲愤为兴奋,乐孜孜地到一旁玩手机去。 “亲爱的,我有女儿了——”棚内收讯不好,话没讲完,不小心断讯,隔没多久,便见萧丞枫火速冲进休息室,杀到他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 “你看——”很爱现地分享他干女儿的照片。 萧丞枫脸色很难看。“哪个野女人——” “她——”食指快乐地指向无辜中枪的干女儿父母。“就是那对没名没分、没事很爱生小孩的野鸳鸯。” “……”除了满脸点点点,还是只能点点点。 “……”萧丞枫也跟着点点点了。 “你不要废话啦,快点看,我干女儿可不可爱?” “不就是一团小点点。”到底可爱在哪里? “小点点也有可爱的点点跟非常可爱的点点、还有极度可爱的点点之分!”他很坚持,一定要在这当中选一个。 “……那可爱的点点好了。” 蔺韶华好不容易从弥留状态回归人间,看了看他孩子的娘。“他一直都这么弱智吗?”真难为她了,跟秦锐混这么久,还能保持正常智力。 她耸耸肩,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在他耳边小小声说:“有些人,拥有的太少,所以对属于自己的事物,都会失心疯地爱,在他眼里完全没有缺点,连长颗痘痘他都会觉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叫他蠢蛋?” page 37 “……果然有蠢到。”但蠢得很可爱,蔺韶华开始觉得,女儿有个这样的傻干爹疼爱,应该会很幸福。 最终回 爱未曾丢弃 打开贮藏室,花了点时间,找到角落那只被遗忘的纸盒,上头积了薄薄一层灰。 蔺韶华拍净灰尘,捧回卧房。 打开盒盖,满满的回忆,都涌回脑海。 刚开始,两人的暧昧期,她每到一处就送他一些纪念小物,连远方寄来的一张明信片,都不曾丢弃。 他拿起那个牛宝宝捏面人吊饰,放在手心把玩了一阵,面露微笑。 还有这管护唇膏,那时每每放在身上,想还她,也不知怎地,就是没还,总想着下回。秦锐今天录影时,提起唱片一事,让他想起,两人结婚周年那天,她刻意约他吃饭,将人生中的第一张专辑送给他。 会有这张专辑,只因为他一句话——我喜欢听你唱歌。 于是,她勤于练歌,只为了唱给他听。 那时,他们的婚姻正陷入谷底,他紧闭心门,已感受不到她想传达的心意,过往那些微甜记忆,住那时,只是沉沉压在心口,无法喘息摆脱的桎梏,平添折磨。 于是,错过了她的真心。 直到今天,才开启,好好倾听,她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将CD放入音响内,一遍、一遍地听。 首波主打歌,收录的就是那曲他听过、说喜欢的“年华”。 旋律不陌生,歌词也没变,只是在副歌的最后一句歌词,作了极微小的变动,不影响词、也不影响全句词意,根本没人会留意到。 谁的青春,不曾迷惘旁捏跌跌撞撞,谱一页年少轻狂向世界宣告,我来过,我活过,我爱过痛过伤过笑着流泪哭一场在你心上刻我的名,在你眼瞳映入我最美丽的模样不枉青春,不负韶华…… 不负韶华。 她的真心,都已昭然若揭,清清楚楚告诉他了。 这不是宣传手法,韶华、年华,词义相近,今天以前,甚至没有人发现,就像她的真心,静静地,等待他回首,掏取。 歌本的空白处,留了几行她亲笔写下的字句:亲爱的老公,结婚周年快乐。 希望下一个、下下一个、下下下一个……人生每一个结婚周年,我们都能陪伴在对方身边,直到我们变成老公公、老婆婆。 他没有。 他们连下一个结婚周年,都没挨到。 签下那纸宣告两人关系结束的文件,那时,她心里有多痛、多失望?她期待的永远,他终究没能给她。 他闭上潮润的眸。当初将属于她的一切打包,搁置在贮藏室,但,终究不舍丢弃,她一直都占据在他心房极深的地方,蒙了些许尘埃,但始终在,等待他再度开启。 人生路上,若是不曾遇到,或许安于平凡,但明明遇到那个对的人,却因步伐一时的不同调而错放了彼此,才是一辈子的遗憾。 所幸,他找回来了。 找回纸盒,找回心的温度,再次开启,属于他们共同的未来。 丁又宁洗完澡步出浴室,看见散置在地上的小东西,“在干嘛呀?” 好眼熟,她随性往地上一坐,跟着乐呼呼寻宝起来。“这些你居然都还留着!” 又不吹头发!蔺韶华拿她没办法,已经习惯连念都不念,自动自发去拿吹风机帮她吹。 “啊。”听见她诧异的低呼,他低头睇看,见她拎着一张照片,右手抖啊抖的。“这张照片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微微一笑。“我之前在美国读书过,这你是知道的,但我没说的是,异地求学的穷留学生,日子其实挺苦的,尤其我又不想接受来自家里的金援。为了生活,几乎被满满的打工塞满。 “我还记得有一年,被同学拉去作陪,帮观光的游客拍照,遇到一个女孩,很年轻,大约十七、八岁,难得遇到故乡人,免不了聊上几句,解思乡之情。 “她说,她从小就跟着叔叔到处旅行,所以她用人生的第一趟个人自助旅行,来庆祝即将到来的成年。我帮她拍了这张照片,离开前,她把身上剩余的美金都给了我。 “坦白说,我当时有被她吓到,但她说,她当天就要坐飞机回台湾了,懒得再去换回台币,干脆借给我,反正我们都来自台湾,哪天路上遇到了,再还给她。又说,如果我觉得不好意思,那再加一句‘生日快乐’好了。 “我在照片后面,写了生日快乐,也写下她当时给我的所有金额,签下自己的名字。她笑笑地收下,扬扬手中的照片说:‘借据在我手上,我会去找你讨的。’ “我说好,我会记得。但——我忘记她了。记得这件事,却忘记她的模样,直到好久好久以后,她站在我面前,我都没有认出来,跟我借个两百块也没给她好脸色。” 一直到为了丁存义的事,去找向怀秀要些她的陈年旧照,发现了这张照片,才知是她。十八岁脂粉未施、清丽甜美、绑着马尾的长发女孩,跟娇妍绝丽的演艺圈红星,真的很难联想在一块,他完全没认出来。 她僵窘局促,说不出话来的脸红模样,实在很可爱,又不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他吹完头发,在她身后坐下,张手将她揽带过来。“你当时,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支吾了片刻,才回答:“你那时在发烧。” 脸很红,她接过照片时,接触到他过高的体温,步伐虚浮,她大概就懂了,反正不是喝醉、嗑药就是生病,而他眼神清澈,与她交谈时思绪条理分明,所以她认为是后者。 “我就知道。”她果然发现了,他当时,身体状况确实不佳,也没有太多的骨气去坚持什么。“你第一眼就认出我了吗?”眼力也太好。 “名字啊。”管理员找他签收文件,恰恰好就瞄到了。 那时正好被狗仔跟拍,与助理分散了,包包什么的都不在身上,找她的债务人求助,不正是理所应当? 结果——她回身,戳戳他胸口,一字字吐出:“你、臭、脸、我!”她都没收他利息,他还臭脸她,连个便车都不让她搭。 “对不起。”他很勇于认错,亲了亲她发髻。 “算了,反正你后来也任我予取予求,我平衡了。”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跟债权什么的无关。 她笑睨他。“你终于承认了。” “不然我是会随便跟女孩子搞暧昧的人吗?”若不是受她吸引,老早就拒绝了个干脆彻底。 她双臂攀上他颈脖,仰首吮咬他唇瓣。“那,蔺先生,你现在打算怎么还这笔债?” 他顺势圈上纤腰,回啄她两口。“做饭、暖床、接送、带小孩……这样还不够还吗?丁小姐。” 她呶呶嘴,摇了一下头,手溜进衣内,抚上胸瞠。“那只是利息。” 这个高利贷!“好吧,那本金你想怎么还?” 配合地任她解开裤扣,花了一点时间甩脱烦人的衣物纠缠,欢迎她跨坐上来,掌心沿着滑腻腿肌来回轻抚,享受美好触感。 生了两个孩子,依然保养得宜,肌肤弹性柔润、身材半点没走样,她又知情识趣,比他更解风情,每每令他留恋沉迷,享欲贪欢,无法自拔。 他单手扯开浴衣系带,美好春光尽览眼底。她主动移身向前,肌肤贴触,与他深吻。 …… “有件事,你老实说——” “嗯?”这一刻,还要逼什么供?全世界的男人,都只想做爱,脑子里哪还容得下第二件事。 套人把柄逼供——这么损阴缺德的招,十有八九是秦锐教的。 他只能苦笑,吸了吸气,压下躁动的欲望,配合她。 page 38 要硬来也不是不行,他多的是办法让她忘记谈话这件事,但——宠她宠成惯性,一丁点都不舍得拗她。 “你是不是……有没有介意过……嗯、就是……我那个……不是第一次……” 结结巴巴,总算让他听懂她究竟想问什么。 “没有。”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想。他笑叹:“就像你说的,自己曾做过什么,身体会忠实记录。我不确定在我之前你有过谁,但我知道,你对这件事的经验必然少之又少。”对性事的羞涩、陌生、与无措,或许演得出来,但身体不会骗人,他从来都没去想这事,八成是她自己在意,竟挂心到现在,才鼓起勇气与他谈。 又不是古早人,有没有这么八股。 “我、其实是……那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拍戏,常有激烈的肢体动作,受伤、吊钢丝、摔来撞去都是家常便饭,然后……反正我猜,应该就是这样……你有没听懂啦!”她别别扭扭,索性将脸埋在他肩膀,咬了他一记。 “有,我听懂了。”他低低轻笑,抚了抚她的发,舔吮她耳珠,怜惜地吻了又吻。她在告诉他,她这辈子,只为他动过心,只有他,也只容得下他。 他真的听懂了,那夜,她由后头拥抱他,选择留下来时,献上的是多么赤裸裸的一颗真心。 “那亲爱的,我可以动了吗?” 埋在他肩侧的脑袋,轻轻点了几下。 他抱起她,回到床上,先在她腰臀下方垫颗抱枕,才放心纡解自身欲求。 怀孕十五周,肚子还不明显,但他已偶尔会摸摸她肚腹,感受他们家小乐妍的存在。 “妍妍,这个你不能看,先睡一下,乖。” “你好无聊。”她笑骂。“宝宝哪会知道啦!” “她知道。”母亲的感知,都是连结到胎儿的,除非她无感。他缓慢地在她体内移动,有时顶弄得深了,她会逸出细碎的呻吟——看来没有很无感。 他们做了很久,厮磨、拥抱、亲吻,肌肤贴着肌肤,以绵长悠远的温存,取代激狂热烈的性/爱。 在她体内结束这一回合,孕妇体力耗尽,勾着他腿弯,直接就想睡了。 “又宁?”他喊。别这么随兴啊,总要让他起来清理一下,可她抱得牢,完全没想放他离开。 其实——这种感觉还不坏。 蔺韶华侧过身,牢牢地搂紧她,身体亲腻贴缠,不分彼此。吻吻她汗湿的额,想起稍早中断的话题,打趣道:“看来,是要我肉偿的意思?” “不。”昏懒欲眠的她,颊容贴在他胸口,垂眸低哝:“我要你的一辈子。” 隔天,丁又宁醒来,看见床头的短笺,用一只璀灿钻戒压着。 我们结婚吧,我给你,我的一辈子。 如果这样太寒酸,那再加上浪漫的海岛婚礼,如何? 我们结婚那年,有人问你,看到某某人的海岛婚、谁谁谁的古堡婚,会不会向往? 你说:“我知道我要的幸福是什么。” 又宁,我当时心是疼的。你体贴我,放弃一个女人这辈子最美丽、最像公主的一天。 这件事,我始终记在心上,我欠你一个众人欣羡的婚礼,这不是虚荣,我也想让你可以告诉全世界,你被不计代价的宠着、你也是某个男人捧在手掌心上、珍爱而幸福的女人。 好吗?再嫁我一次,这回,我会好好牵着的你的手,走完一生。 Ps:看在钻戒很贵的分上,别这么快拒绝,你不答应我真的会收回来。 呋!到了手就是我的,谁还让你有机会收回去。 她嘴角泛笑,愉快地拿起钻戒,套上右手无名指。 婚姻里的二三:毕之糗人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差不多可以早、午餐一并解决。 怀孕后进入嗜睡期,怎么睡都不够,顶着一头乱发下床,看见枕边人留的字条,告诉她冰箱有包好的水饺,醒来如果不想出门可以下几颗来吃。 她今天没通告,在等剧本,打算一整天都不出门了。少有人知道,其实不工作的期间,丁又宁挺宅的。 吃完水饺,边洗碗边想着她家男人的温柔体贴,嘴角不自觉泛笑,满心甜蜜蜜。他真的好细心周到,把她照顾到都可以不动脑当废人。 看到一旁的围裙,瞬时心血来潮,取来围裙穿上,再用手机调角度自拍。 拍完,正准备传去调戏一下她男人时,收到新的讯息。 是枫哥传给她的剧本。 为了配合新戏宣传,枫哥帮她接了一部微电影,和秦锐一起。 她点开档案,初步流览一下内容,愈看,愈放空,看不到一半,实在忍不住,敲了讯息过去给秦锐。 ——还没,在拍平面杂志,待会还有专访。怎么了? 快死了。这什么鬼东西啊—— 连打了十个惊叹号,都不足以表达她内心之崩溃。 剧情毫无逻辑,粗糙浅薄,男女主角感情的发生完全是个谜,没有任何铺陈,前一秒恨之入骨,下一秒莫名地就爱上了,真的好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 烂剧本她不是没见过,但这么烂的还真是少见。 她一连挑剔了数条罪状,停下来喘口气,她家阿娜答适时传讯过来。 醒了没?午餐要吃。 她如果没回,接下来电话就会响了。他不会让她一连睡掉两餐,午休时间一定准时“叫床”——叫她起床。 看到她家亲爱的,满腔火气瞬间浇息,心花朵朵开。 醒了啦。水饺好好吃,你包的? ——对。 我下次想吃泡菜口味。 ——好。 回应也太简洁,不知是在忙还是旁边有人。想起刚刚拍的照片,顿时恶作剧念头一起,回他:礼尚往来,那我也给你个小奖赏。 另一头秦锐同时回讯:有这么糟? 我拍一段给你看! 她截取剧本一段落,拍完照回传。 另一头,也没忘记老公的小奖赏,不忘传出那张裸体围裙照,抛飞吻补上一句:今天早点回家吃饭。 没多久,她家男人回传了好几个“???”给她:这就是你的奖赏?剧本? 同一时间,秦锐也回传了好几个“!!!”给她:太提神了,宝贝!一早上工作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但你是不是传错人了? 完全没给她留面子地传来一张拍地狂笑的动态图,大肆嘲笑这瞬降凡间的天兵天将。 啊啊啊!她瞬间尖叫,当下直接泣奔回房,把脸埋进枕头,无论手机讯息声如何频密地接二连三狂响,就是死不读、死不回,完全不想面对自己干下的蠢事。 秦锐狂笑完,揩揩眼角的泪花,将那张清凉照传去给蔺韶华,并道:把剧本给我吧。对方“……”无语了一阵,才将剧本回传给他,完全可以想像,某人夫此刻的表情有多问。 秦锐接着补枪——喔,还有!“今天早点回家吃……饭。”(抛飞吻) “……”没瞎的都知道,秦锐最后那个字,真正想写的不是“饭”。 啧啧啧!会生三胎不是没道理的。 “……”还能说什么?丢脸死了。 她好像比怀老二那时还要笨了耶。 “……”再也无法认同你更多。 你这个句点王! “……”都这样了,只好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至于蔺韶华回家后,坚持问个水落石出,便是后话了。 “你里面不会真的什么都没穿吧?” “……”装死。 “丁、又、宁!”秦锐也看到了啊,光想就爆青筋。 “……有穿睡衣啦。”羞愧回。 (注:他的衬衫=她的睡衣。) 只是利用拍照角度,创造暧昧想像而已。 男人这生物,他们的性冲动,需要一点脑补的想像空间,似有若无的情境氛围,有时更催情。 page 39 本来,是要拍来跟老公调情的,谁知…… 至少比什么都没穿好,他已经无法再奢求更多了。 蔺韶华心里淌泪,无奈地想。 婚姻里的二三:毕之瘾 她去了香港,一个礼拜。 夜里,蔺韶华站在阳台,指间把玩着未点燃的烟。 想抽。 胸口隐隐的浮躁、窒闷,需要藉由什么,一并排出体外,例如,抽烟。 但他答应她,不再抽烟了。 他只能缓慢地吐息,来舒缓胸臆之间那股泛酸且微疼的情绪。 房门开启,他回眸,七日未见的那人,搁下行李箱,踩着迤逦房内的月色,朝他走来。 “不是说要戒了?”那人不苟同地蹙凝起秀致的眉,伸手抽掉他指间的烟。 他倾前,张臂将她带入怀中,任那股熟悉馨香盈满胸臆,短短一瞬间,驱散满腔烦郁。 “戒不掉。”他在她耳边,低哝。 “烟瘾不好。” “不是烟。”低头,找到她的唇,贪渴啜吮。 他是离了婚之后,才开始抽起烟来。 最初,能短暂麻痹,放空自己。 一直到后来,才发现,他不愿承认、不肯面对的,是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感情,它从来都没有消失。 分离得愈久,愈疼痛。 看着萤光幕里,那个美丽如昔的她,心扭绞得泛酸。 胸房,空荡荡的,总要盼到她的归来,那瘾头才会消失。 以往,能挨上一年、半载,现在,连七天都挨不了。 他戒不掉的,是她。 ——全书完 后记 楼雨晴 我只有两页的篇幅,所以照惯例,长话短说。 长久以来,有在追我的书的读者,应该都知道,晴姑娘书里多多少少掺了点真实生活,这本也不例外。 这本书写到男女主角的离婚桥段时,正好爆出某位晴姑娘颇关注的女艺人离婚消息,这位女艺人还曾经被某位读者说,联想到关梓群与邵婷婷,但现实人生毕竟不是小说,女艺人的婚姻,要维持比一般人更困难,没有想像中那么粉红美好。 这本书写完后,某一对在晴姑娘看来简直像宁宁与秦锐翻版的“万年好闺蜜”,其中一位认了新恋情(果然万年闺蜜就是万年闺蜜,不该去期许什么四十之约的XD) 最后,来聊点严肃的,写作对我而言,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也有随之而来的困扰。 一直以来,很多事我选择沉默,安静地写,安静地做我想做的事,就是不想让快乐的事情变质,因为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即便是大家以为的,单纯的写作环境。有句话说得好,人在江湖走,焉能不挨刀。 我挨的刀,没有比较少。 不曾说过的话,会被传得有手有脚,众所皆知;而曾经做过的事,则会被放大检视,在有心人眼里,处处是文章。 于是,我从来不坑声,一句也不坑。 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真的要说,永远说不完,只会让开心的事,变成不开心。杨仲齐说:一个人的器度,决定他的高度。 晴姑娘是凡夫俗子,没啥了不起的高度,也有很多需要改进、需要努力的空间,但我会让明天的自己,比今天更成长,来答谢一路陪伴我、支持我,不离不弃的读者。 我只想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掌心,好好看着被握在手中的,最珍贵的宝藏。 我拥有你们。 我很富足,这便足够。 欢迎旧雨新知闲来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