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就爱美人图》 page 1 楔子 画栋雕梁、雁翅影壁的“四季楼”是京城名号最响的妓院,达官显贵、富绅巨贾常聚集于此,征歌逐色、交际应酬。 吸引诸公云集此处,不仅是楼里的莺莺燕燕柳腰粉面、婀娜多姿、知书达礼、温柔娴静、娓娓善谈、能歌善舞,还因为这里的鸨姊儿四季夫人本身就是一道极佳的风景。她曾是红极一时的皇城头牌花魁,后来只因上了岁数而闭门谢客,另树艳帜,主理了这间颇具规模的烟花楼,并将其经营得日夜车马盈门,花气撩人,生意极其兴盛。 然而,对此盛景,四季夫人却不甚满意。久居青楼的她,深知在妓院戏班红角名伶竞逐,风月场日趋兴旺的当下,靠漂亮女孩维持门面、吸引顾客难成大气,因此从经营四季楼那天起,她就发誓要栽培出既有美姿容,又善四艺的四大名妓。 一大清早,院内的香烛红灯熄灭,艳风扇影消失,楼里的姑娘、狎客们尚沉醉梦乡,胸怀壮志的四季夫人就带着领班来到了后进院落,视察她不久将委以重望的姑娘们。 四季楼建筑气派,装潢雅丽。前院,也就是第一进是个四合院,除富丽堂皇的金柱大门占据一个开间成为龟奴、杂役的住所外,清一色两层红砖木楼,二楼房门前是贯通全层的木雕走廊。随后各进间以月亮门相连。 跨入最深一进的月亮门,琴声墨香伴花红立刻醉了她的心。 院里正忙活儿的女娃、师傅和跟妈们一见夫人驾到,纷纷垂手屈腿问安。 “嬷嬷早!” “夫人早!” 低挽发髻,淡画眉儿的四季夫人纤手中的手帕一扬。“行了,我就想知道如今学得怎样啦?” “回夫人,姑娘们各自用心,都有长进,但尚不足应事。”大师傅回话。 四季夫人闻言,额上显示其年华已逝的皱纹儿加深,那双略呈混浊的翦水双瞳含威地扫向站立身前的众人,尤其是那些她煞费苦心派人到盛产美女的江南、蜀越等地寻找来的灵秀标致的女娃们。 “你们都得用功。”她薄薄的腥红嘴唇儿微启。“咱们这一行,庸男俗女,终归不得长久,要想座无俗客,就得苦学才艺,我的姑娘不能只知倚门卖笑,要凭借琴、棋、书、画独占鳌头!” “是!”听训诸人,频频点头。 训示完毕,看了一会儿女娃们的表现,她轻颦双眉往前院走去。 “夫人,这些姑娘当是眼下最好的了。”领班查三看出她的不满,便跟随其后走出。在这楼里,只有他敢对夫人直言,这不仅因为他与夫人交情匪浅,他们是同乡,早在夫人刚入行时就认识了做龟奴的他,后来还得到过他的帮助,因此,当夫人不再接客而主理四季楼后,就把他带来做了领班。 四季夫人横了他一眼。“你的眼光就这水准?” 查三道:“再给师傅们一年半载,准能给你淘出四艺佳人!” “唉,已经三年了,再等个一年半载又如何呢?”夫人低吟。 看来,要栽培出可以称霸天下的四大名妓还得有耐心。给她们好吃好喝不难,教她们识字念书、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书法绘画、棋艺女红等则费事耗力,还得看她们各自的资质天分。 但要她全然等待也不是办法。 “你再派人四处查访,看能否找到资智甚佳的姑娘?”她交代。 “成,我这就让弟兄们去探访。” 怀着另一种期待,四季夫人微笑着上楼。 第1章(1) 人声鼎沸的茶馆里,一如往常地坐满喝茶磕牙的客人。 这是京城最好的一家茶楼,也是各种小道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平时多的是闲来无事前来说听八卦的市井小民。 “喂,那件事你听说了没?”角落里带着一对芝麻眼的男子神秘兮兮的问道。 “哪件事儿?”坐在对面的胖子聚精会神的竖起耳朵。 “就淳亲王府家那件事啊!” “你是说淳亲王府家的世子,被皇上册封为多罗贝勒的事?这桩事不早就人尽皆知了,算什么新闻?!”胖子嗤笑道,边抓起盘子里的鸡腿送进嘴里。 “去,我说的当然不是这件事。”芝麻眼男不悦的啐了声。“你可知道元琰贝勒昨儿个花了上百两银子买了一幅画?” “花上百两银子买画?这画莫非是黄金镀的?”胖子差点没噎着,两眼瞪得好大。 “这画当然不是镀金的,听闻那幅图是传说中的美人图。”芝麻眼男气定神闲的啜了口酒。 “你、你是说——那幅据说是咏宁格格的美人图?”胖子倒抽一口气。“元琰贝勒把那幅画给买走了?” “可不是吗?元琰贝勒可是皇亲国戚,还被皇上敕封为多罗贝勒,光是他的年俸就有数万两,这区区几百两算什么?”芝麻眼男冷冷一哼。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胖子难以置信的摇摇头。富贵人家的生活果然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够想象的! “听说这元琰贝勒浪荡花心,不但爱美人图,更爱女人,可说是享尽天下艳福啊,真不知道皇上是看上他哪一点,竟然还封他个多罗贝勒,说穿了,他不过是个只知玩乐、贪好女色的纨裤子弟罢了!”芝麻眼男带着几分不平说道。 “据传,这元琰贝勒绝顶聪明、手腕高明,还有张能言善道的嘴,当然把糊涂皇上哄得服服贴贴……” “唉呀,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污蔑皇上可是会杀头的!”胖子大惊失色地捂住芝麻眼男的嘴,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引起旁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你有所不知啊,传言,他最近又跟京城首富韦老爷的掌上明珠好上了。”册封这等贝勒,皇上还不糊涂? “韦新的女儿?那方员外的千金怎么办?”胖子忍不住惊讶咋舌。 “我说你这死脑筋,贝勒爷玩腻的女人还能怎么办?不就是一脚踢开嘛,对这些有钱的公子哥儿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芝麻眼男不以为然的嗤笑道。 “可惜了。”胖子无限惋惜的叹口气。“我曾经从软轿帘缝里有过那么惊鸿一瞥,那方家小姐长得可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被这声名狼藉的元琰贝勒一搞,怕不把名声都给坏了?!” “这京城里还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没被他沾染过?”芝麻眼男挑挑眉。 “可不是吗?!简直是造孽啊!”胖子义愤填膺的摇摇头。 “谁教咱们不是生在富贵人家,更不是什么衔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没这等好运。”芝麻眼男说起话来酸不溜丢。 “可不是,这就叫老天爷不长眼。” “没错!”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察觉不远处一双赤红的怒目正狠瞪着他们。 “贝勒爷,您听听,那胖子跟芝麻眼男光天化日下在搬弄您的是非,让我好好去教训他们一顿。”一旁仆从模样的小伙子撩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够了,小禄子。”端坐桌前的伟岸男子气定神闲地喊住他。“他们说的全是事实,你跟人家生什么气?”漫不经心的黑眸好笑地睨他一眼。 “可是,在人后搬弄是非、说长道短就是不对。”小禄子护主心切,怎忍得下这口气。 “我人就坐在这里,他们也没背着我。”男子闲适地啜了口茶,碧螺春的香气缓缓沁入口中。 “贝勒爷,您未免也太好欺负了吧?!”小禄子忿忿不平。 好欺负?他?! 伊尔根觉罗·元琰挑了挑眉,兀地勾起一道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拿起碟里的一颗花生,指尖轻松一挑,不远处立刻传来一声痛呼。 page 2 “唉哟,好疼,谁打我?!” 小禄子愣了下,转头看那芝麻眼男正狼狈抱头鬼叫。 收回目光看了眼若无其事的主子,小禄子忍不住窃笑,终于吐了一口怨气,他就知道贝勒爷不是好惹的! “小禄子,你可听过碧螺春的传说?”啜了口茶,元琰突然问道。 “回贝勒爷,奴才没听过。”小禄子摇摇头。 “传说江苏太湖有个叫碧螺的姑娘,爱上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为了碧螺与恶龙搏斗了七天七夜。” “然后呢?”这传奇的故事,显然也挑起了小禄子的好奇心。 微微一笑,元琰继续往下说道:“最后小伙子筋疲力尽昏倒在血泊中,碧螺为了报答小伙子的救命之恩亲自照料他,可这小伙子的伤势一天天恶化,直到碧螺在不经意中发现一棵小茶树,便采摘了一把嫩梢泡给爱人喝,小伙子喝了这茶,病居然一天天好起来,可惜碧螺这姑娘却累倒了,再也没有醒过来……后来人们就把这种名贵的茶叶取名为‘碧螺春’。” “好凄美的故事。”小禄子满怀的愤慨立刻被惆怅取代。 “凄美?你这蠢脑袋在想些什么?”元琰忍不住仰头大笑。“若有机会我倒想瞧瞧那叫碧螺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凡夫俗子连命都赔上了。” “贝勒爷,我想,这或许就是人家常说的‘爱’吧!”小禄子脸上有种敬畏的神情。 “爱?”元琰睥睨的轻哼一声。“这东西值多少银两?恐怕是用来骗傻子的东西。” “这位爷儿,您要不要听一段小曲儿?” 突然间,身旁传来一个清亮软嫩的声音,转头一看,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唇红齿白,模样十分清丽。 “一段曲儿只要三文钱。”走唱姑娘笑吟吟的说道。 元琰放下茶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笑容,暗自惊叹。像!真像! 他的眼神炙热而大胆,看得原本落落大方的走唱姑娘都羞了起来,跑唱阅历丰富的她,可从来没被这么俊逸好看的男人给盯着不放过。 “这位爷儿,您净盯着奴家瞧,这曲儿是听还是不听?”走唱姑娘娇嗔道,连声音都媚了几分。 “听,当然听!”元琰爽快的点头。 “那奴家献丑了。”含笑微微一福身,走唱姑娘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小曲儿来。 这走唱姑娘身形娇小玲珑,唱起曲子却是中气十足、情感丰富,一首“秋凉”唱得婉转动听,扣人心弦。 这走唱姑娘的笑容实在像极了“她”,若“她”真存在这世上,或许也有如此娇柔动听的声音吧?! 眼前清丽的脸庞,一下子仿佛幻化成那个,不曾移动、不曾言语,始终含着抹浅浅微笑,凝视着他、静静等待着他的人儿。 是的,他的“她”只是一幅画,一幅据说以睿亲王府五岁就失踪的咏宁格格,幼时的轮廓为底子的美人图。 月前他意外在画商那儿见到这幅画,第一眼就被画中那美得几乎不可能真实存在人间的人儿给摄走了呼吸。 巧夺天工的画工像是赋予了画中人生命,白里透红的肌肤、灵动纯净的眼神几近真实,一头垂放肩头乌黑如瀑般的发丝,让人忍不住想触摸,看它是否真如看起来那般光滑柔顺,他甚至觉得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尤其是女子唇边那抹如湖水般轻漾的笑,有种勾动人心却又无邪的天真,让人不由自主被“她”撩动心魂。 “她”的美不在于惊世的容貌,而是那股恬静无忧的气息,让他不惜重金把这幅画买下来。 第1章(2) “爷儿?”走唱姑娘的声音拉回元琰的思绪。 “怎么不唱了?”元琰蹙起眉。 “贝勒爷,唱完了!”小禄子附在耳边悄声说道。 “是吗?”元琰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很快又恢复一贯的潇洒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回爷儿,奴家叫青萝。” “青萝?”元琰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嘴边缓缓勾起一抹笑。“小禄子。”使了记眼色,早已司空见惯的小禄子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 青萝接过银票一看,差点没吓到腿软。 “爷儿,您弄错了,一首曲只要三文钱。”青萝手抖得像是银票会烫人似的。 “没弄错,这是给你的见面礼!”这对出手阔绰的元琰而言,根本是九牛一毛而已。 “一百两的见面礼?”青萝捧着银票的手仍旧抖个不停。 “当然,这一百两不只一首曲儿而已。”元琰好整以暇的一笑。 “爷儿还要什么?”青萝惴惴不安的瞅着他看,除了唱小曲儿,她什么也不会啊! “你!” 一双霸气的黑眸笔直看进她的眼底。 “我?”青萝一惊。 “我要你跟我回贝勒府!” 青萝圆眸的深处,映出一张势在必得的俊美脸孔。 * 寂静无风的夜,突如其来下起倾盆大雨,夹杂着声势惊人的闪电,照亮阒黑的多罗贝勒府。 位于西厢的元琰贝勒寝房里,却弥漫着一股静谧气息,纱幔半掩的大床上隐约可见,一名清丽女子依偎着男子臂弯满足地沉睡着,两人对于窗外骇人的天候毫无所觉。 “贝勒爷,不好啦、不好啦!” 肆虐一夜的大雨方歇,天刚蒙蒙亮,床边就传来小禄子仓皇失措的叫嚷。 “这该死的奴才!” 床幔里传来低咒,随即元琰那张犹带睡意的怒容出现在床幔外。 披散着一头子夜般的黑发,精壮上身肌理分明、充满男人的力量,一双如苍鹰般犀利的黑眸,正怒视着床边满脸慌张的小禄子。 “你忘了我吩咐过什么了?”元琰向来最痛恨被吵醒。 “不,贝勒爷,是——” “滚出去!”一大清早被吵醒,元琰的火气不小。 “贝勒爷,怎么一回事?”连床上沉睡的女子都被吵醒了,披着薄衫,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 “没事,你再睡一会儿,我自会教训这不知分寸的奴才。”元琰放软了声调,柔声安抚青萝。 月前酒楼的一曲,青萝成了元琰贝勒的女人,从一个穷困的走唱姑娘,成为锦衣玉食、备受疼爱的新宠。 一旁的小禄子闻言,结结巴巴赶紧出声解释。 “贝……贝勒爷,小的不是故意吵您,而是……而是您的那幅画——” 画? 霎时,元琰的脸色大变,十万火急的跳下床。“画怎么了?” “昨儿个夜里,下了场暴雨,结果打进了屋里,画也全被雨水打湿了。” 蓦地,元琰的脸色一沉,火速捞起一件罩袍往身上一披,就朝书斋冲。 冲进书斋,当元琰目睹墙上那幅被雨水沁透,模糊得完全难以辨认的美人图,脸色僵白得骇人。 怎么会出这种事?他最喜欢的一幅美人图毁了!这世上唯一的一幅啊! 那双纯净清澈的翦水秋瞳、令人神魂颠倒的浅浅微笑,还有那张清丽绝尘的脸庞,再也见不到了! “是哪个该死的奴才?怎么没把窗子关妥?”元琰大发雷霆咆哮道。 “贝勒爷,这窗是您要丫鬟别关,说是要给‘画姑娘’透气。”小禄子小小声的提醒主子。 买来这幅画才一个多月,全贝勒府上下却都知道主子对这幅画钟爱的程度,平时谁也不敢碰一下,一干下人甚至还把画中人称做“画姑娘”。 闻言,元琰顿时语塞,只能懊恼地责怪自己的一念之差毁了“她”。 木然望着画像,画中佳人含笑凝睇不再,连模样都拼凑不起来,只剩一团渲染开的色块与墨渍。 他倒退数步,整个人跌坐在软椅上。 “贝勒爷,怎么?出了什么——”随后赶来一探究竟的青萝,话才说了一半,忽地瞥见墙上那幅湿透的画。 page 3 是那幅美人图?她纤眉一挑。 进府的这阵子以来,她就耳闻贝勒爷酷爱美人图,尤其是这幅画中极品更是被他视若珍宝,一天总要看上几回,有时甚至还忘我的看上好几个时辰。 但画就是画,凭多罗贝勒的财力,想要什么名贵稀世的画没有?!然而…… “贝勒爷,这画既然已打湿,就算您再懊恼也无济于事,不如,青萝明儿个出府去替爷儿寻找更稀世的美人图。” “不,天底下就只有这幅了,再名贵稀世的画也比不上‘她’!”元琰长指抚着模糊难辨的画痛心不已。 同为女人,青萝见元琰贝勒对一幅没有生命的美人图,竟到如此痴迷的地步,难免也起了妒忌之心,但随即想想,“她”不过是张纸,何必与它计较? 念头一转,她突然想起过去走唱时曾听过的传闻。 “贝勒爷,青萝听闻城里有家叫四季楼的妓院,据传鸨嬷嬷亲手调教出擅长琴棋书画的四大名妓,其中的雪荷姑娘特别擅绘美人图,或许她有法子。” “我不需要妓女的帮忙。”元琰冷冷打断她,原本阴郁的脸色更沉几分。 任谁都知道,堂堂多罗贝勒不该跟一个烟花女子有任何的牵扯,虽然他浪荡成性,但毕竟也是出身皇族,尊贵身分不容许他胡来。 “贝勒爷,青萝知道这有损您的身分,但雪荷姑娘的画技出神入化,只要您还能记住这画中人的模样,雪荷姑娘定能重新绘出一幅一模一样的来。” 这句话,彻底击垮元琰身为皇族的骄傲。 去他的身分、地位,他只要“她”能失而复得,他也只好勉为其难一试。 霎时,元琰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他一把握住青萝纤弱的肩头。 “你说的可是真的?”岂止记得,“她”的模样早已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深得不可磨灭。 “雪荷姑娘的画技可是名闻全京城,我常在各酒肆、茶楼间走唱,这传言千真万确。” “太好了!”他兴奋的击掌笑道:“若‘她’真能失而复得,我定会好好酬赏你。” “青萝只要贝勒爷开心,其余的什么也不求。”她娇媚的说道。 “好个善解人意的小东西,莫怪乎让人疼入心坎里去。” “谢贝勒爷恩宠。”恭敬地福身道谢,青萝若有所思地突然说道:“不过,据传想见雪荷姑娘一面并不容易,不但鸨嬷嬷挑选入门客甚严,连最后一关也得要经过雪荷姑娘点头才行。” 是吗?!好大的架子!不过是个烟花女子,要的不就是钱?他伊尔根觉罗·元琰至今还没遇过用银子解决不了的事! “原来如此,小事一桩。” 挂着抹胸有成竹的笑,元琰突然转身大步往桌案走。 而愣在一旁的小禄子,面对主子前后情绪的骤变,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小禄子,还不快来替我备纸、研墨!” 一声高喝,把小禄子的魂全叫回来了。 “喳!”小禄子急忙冲向主子。 “贝勒爷,还是由青萝来吧!” 青萝莲步轻移,从容上前,取来纸张,俐落地磨好墨、备好笔。 “青萝,还是你灵巧。”元琰满意极了。 “谢贝勒爷。”青萝甜甜一福身。 元琰执起笔,略一沉吟,随即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最后在信尾落款,即大功告成。 “小禄子,到帐房去取一些银两,连同这封信立刻送到四季楼给鸨嬷嬷。” “喳!”小禄子捧着信,赶紧出门办事去。 见小禄子出了门,元琰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带着青萝又回寝房去睡了场安稳的回笼觉。 过晌午,元琰才神清气爽的起身、用膳,并由下人伺候着净身沐浴,他还特别换上一件藏青缎面盘扣长褂,好衬托他修长挺拔的体格与尊贵的气息。 见他这身隆重的装扮,青萝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 “贝勒爷,您——要上哪去?” 将长及腰际的发辫一甩,两片性感的薄唇勾起一道迷人好看的弧线。 “四季楼!” 第2章(1) 才刚入夜,富丽堂皇的四季楼早已灯火通明,悬挂在斜檐下的大红灯笼映出门前络绎不绝的车轿,送来的全是京城身分最显赫的达官显贵。 四季楼的鸨嬷嬷——四季夫人,就伫立在门前,嗲着嗓子热络地招呼来客,把一个个的财神爷送进销魂窟去。 “四季夫人,今儿个雪荷姑娘可有空?” 马车里走出一名年约五十开外的男人,一见到四季夫人,便忙不迭的问道。 “唉呀,方老爷,真是对不住,都怪我教女无方,把这刁丫头宠坏了,今晚她还是使着性子不肯见客哪!”四季夫人拧着眉,又是恼又是骂的。 “不怪她、不怪她,我明儿个再来便是,四季夫人可千万别为难她。”方老爷忙不迭摇手道。 “看在方老爷的面子上,我就暂且饶了那刁丫头一回。”四季夫人挥着手绢好不愤慨。“我说这刁丫头简直不识好歹,方老爷纡尊降贵到四季楼来,她竟还端架子不见客,可真把我这张薄面都给丢光了。” “四季夫人言重了,若能见上雪荷姑娘一面,方某死而无憾啊!” “我等会儿就好好同那刁丫头说去,定会给方老爷一个交代。” “劳烦四季夫人了。” 微微一躬身,京城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巨贾方大富,有如丧家之犬转身上了轿,在几名仆从的簇拥下离去。 方大富一走,四季夫人的笑容立刻卸下,待眼角瞥见另一顶金碧辉煌的软轿,热络的笑立刻又挂上嘴角。 “提督大人,欢迎您大驾光临哪!”四季夫人摇曳生姿地迎上前去,施展她高超的交际手腕。 在几名侍从的护卫下,身材微胖、留着两撇胡子的哈提督自软轿内走出,一见到鸨嬷嬷就迫不及待开口问:“四季夫人,雪荷姑娘她——” “唉哟,早就打扮妥当在房里恭候提督大人您呢!” “好、好!”哈提督笑得合不拢嘴,心急地就要往四季楼里走。 “提督大人,等等,您敢情是急慌了,忘了我这儿的规矩啦?!”四季夫人捻着手绢,一双精心描绘的凤眼娇媚地斜睨着他。 “喔,你瞧我急得连礼数都给忘了。阿弩!”哈提督尴尬地干笑几声,立刻吩咐随从恭敬递上一张银票。 纤纤五指接过手,四季夫人一双利眸往银票上一瞥,立刻笑逐颜开,连声道起谢,声音甜得像是快滴出蜜来似的。 “提督大人,您的‘诚意’十足啊!”四季夫人娇媚的挥着手绢,一边不露痕迹的将银票收进衣袖里。 这就是四季楼的规矩,不比身分、地位、官阶,只比谁的出手大方,谁才有资格进四季楼最美艳的雪荷姑娘的闺房。 雪荷姑娘——人如其名,美丽冷艳、不可方物,还画得一手好画,尤其擅绘美人图。 许多王公贵族、甚至贩夫走卒,莫不为了见雪荷姑娘一面,获得她所画的一幅美人图而散尽千金。 “福六,领提督大人到雪荷姑娘的厅里去。” 软臂一扬,一名龟奴立刻应声上前,恭敬领着贵客入厅—— “雪姑娘,提督大人来了。”龟奴在门外轻声通报道。 “提督大人,真对不住,我今儿个人不太舒服,怕是无法款待您了,改天再由雪荷备酒赔罪?”门内突地传来柔弱无力的女声。 像是早在意料中,福六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只是毕恭毕敬的向贵客躬身赔罪。 “提督大人,真对不住,雪荷姑娘今晚不便见客,还请大人海涵。” “不打紧,雪荷姑娘今儿个玉体微恙,我择日再来。”向来鼻孔朝天、趾高气扬的哈提督,这会儿客气得简直像换了个人。 page 4 “多谢提督大人体谅,雪荷感激在心。”微弱的气息像是随时快断气似的。 “快别这么说,请雪荷姑娘好好休养,本提督改天得空了再来。”流连再三,哈提督才依依不舍的转身下楼。 “提督大人,您怎么要走了?”守候在楼下探听动静的四季夫人,故作惊讶的问道。 “四季夫人,雪荷姑娘病了,你快去给她找个大夫来诊治,否则耽误了病情可就不好。”哈提督忧心忡忡道,神色间满是对沐雪荷的不舍。 “这丫头,怎么这节骨眼病了?”四季夫人懊恼的嘀咕几句,立刻又忙着赔不是。“提督大人,真对不住,今儿个让您扫兴了。” “不怪雪荷姑娘,病怎由得了人呢?” “我知道了,我这就差人去请大夫来替雪荷看病。”四季夫人忙不迭殷勤答应道。 “那就好,我先走了。”依依不舍的又朝楼上张望一眼,提督大人才转身步出大厅。 “送提督大人。”毕恭毕敬送走哈提督,四季夫人嘴边悄悄浮现一抹不寻常的笑,随即提着裙摆快步上楼。 “我的乖女儿,你做得好极了!怎么样?哈提督没有为难你吧?”来到她向来疼宠的丫头房里,四季夫人忙不迭问道。 “回嬷嬷,没有。”桌边的婀娜佳人恭敬起身,静静地摇摇头。 沐雪荷冷艳绝美的脸蛋上丝毫看不出情绪,平静得让人猜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极了。”四季夫人满意的一笑,随即察觉到她不寻常的脸色。“怎么?觉得我这么做不光明磊落,是不?” 沉静的人儿静默半晌后才开口。“雪荷觉得,既然嬷嬷无意待客,就不该收提督大人的钱。”但收了钱却又要她佯病不能见客,岂不形同欺骗? “我说你这傻丫头,看你一副聪明伶俐样,谁知却是个死脑筋。”四季夫人无可奈何的叹口气。“你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么年轻貌美?不趁着身价正高,多赚点银子,以后你想当个乞丐婆吗?更何况,这四季楼是做生意的地方,客人既然心甘情愿在你身上撒下大把大把的银子,我们又岂有不要的道理?”四季夫人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 “雪荷不喜欢骗人。”沐雪荷悠悠说道。 “嬷嬷也不喜欢骗人,但在咱们这一行,凭靠的绝不只有美貌,还要有手段才能生存,懂吗?” 沐雪荷看着嬷嬷那张圆滑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打小时候开始,嬷嬷教她的就是如何利用美貌、施展手段,让男人心甘情愿把银子双手奉上。 重新展开一抹笑,四季夫人安抚地拍拍沐雪荷的脸蛋,还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傻丫头,听嬷嬷的话不会错,你快点儿准备准备,元琰贝勒就快到了。” “嬷嬷,我头有点疼,今晚可否不要见客?”雪荷轻锁蛾眉央求。 “不要见客?那怎么成?”四季夫人急嚷起来。“元琰贝勒是皇上亲自册封的贝勒,身分非比寻常,咱们可开罪不起啊!”最重要的是,一口气能拿得出三百两“见面礼”的客人,她就算扛出八人大轿去迎接他,也不为过。 “可据说这贝勒浪荡、狂傲——”还是个爱玩弄女人的人。 “只要拿得出银子,就算客人是只王八乌龟,你也得好好伺候,谁教咱们就是靠这皮相跟手腕讨生活呢?!你快些准备,我先下楼去等贝勒爷大驾光临,等会儿不许你怠慢了贵客,知道吗?”四季夫人迳自打断她,劈里啪啦丢下一串吩咐。 “知道了,嬷嬷。”沐雪荷乖巧应道。 “很好。”四季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头朝一旁伺候的丫头吩咐。“屏儿,再替小姐补点胭脂、梳理一下头发。” “是,嬷嬷!”一旁的丫头领命,赶紧着手替主子打理起来。 * “贝勒爷、贝勒爷,等等我!” 矮不隆咚的小禄子迈着双短腿,气喘如牛地追上停留在四季楼大门前的主子。 “贝勒爷,您上四季楼作啥啊?”好不容易顺了口气,小禄子慌张瞥了眼四季楼气派的红色大门,大惊失色地喊道:“这儿可是——妓院哪!” “我今天就是特地上妓院的。”元琰满不在乎的笑道。 “您……上妓院作啥?”小禄子又惊又疑的抓着脑袋。 “你说呢?”元琰似笑非笑的瞅小禄子一眼,随即从容迈步跨进四季楼大门。 一见到元琰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尊贵气息及俊逸出色的相貌,四季夫人立刻猜出来者的身分。 “贝勒爷,欢迎您大驾光临,奴家有失远迎,还请贝勒爷海涵。”四季夫人甩着绢帕迎上前去,热络招呼道。 好个俊挺出色的贝勒!四季夫人心底不由得暗自赞叹,表面上却没泄露太多情绪。 “四季夫人客气了。”元琰微微一笑,儒雅合宜的举止、从容的神态,看得出他出身名门。 “贝勒爷,雪荷姑娘已经在楼上候着您了!”四季夫人讨好的说道。 “好极了!”瞥了眼通往二楼的楼梯,薄唇缓缓勾起一抹浅笑。 色不迷人人自迷啊!他的笑容让四季夫人登时心花怒放,笃定这个财神爷她可是留定了。 只可惜沾沾自喜的四季夫人却不知自己打错了如意算盘,因为元琰要的不是沐雪荷的人,或许她的确艳名远播,可是美人他看多了,而且元琰此行并非有心来采花。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仰慕雪荷姑娘出神入化的画技,好让“她”能重回他的身边。 “福六,带贝勒爷到雪荷姑娘厅里去。”四季夫人喜孜孜的吩咐。 “是。”福六领命,立刻朝元琰恭敬弯下腰。“贝勒爷请!” 第2章(2) 随着龟奴上了楼,跨过月亮门,一阵异香扑鼻而来,那是墨——不,又好似掺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盈满心脾的香气,竟让他有须臾的失神。 一路穿过华丽却雅致的回廊,最后在一扇别致的雕花门前停住了。 “雪荷姑娘,贝勒爷来了!” 听见龟奴小声的禀报,元琰开始觉得热血沸腾,但他却因为周围飘散的香气而再次分了神。 “福六,我身子不太舒服,请代我向贝勒爷赔个不是,改天雪荷定当以酒筵亲自赔礼。” 闻言,站在门前的福六结结实实愣住了。 嬷嬷可没交代有这一段啊! 一时之间,没被授意该怎么演下去的福六也没了主意,不知所措的杵在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懂了!此时,反倒是一旁的元琰了然地露出一抹笑。 看来,他还真是低估了这地方的女人。 “这是一点小意思,算是给雪荷姑娘的见面礼!”使了个眼色,小禄子立刻拿出几张银票。 烟花女子嘛,耍些小手段、吊吊恩客胃口,为的不就是银子吗?! 福六接过银票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请示谁比较妥当,踌躇了半天,才终于敲门进了雪荷姑娘的房。 “福六?”一见到他,雪荷惊讶地瞠大双眼,继而瞥了眼门外,才压低嗓音悄声问:“怎么回事?” “雪荷姑娘,这是贝勒爷要送给你的见面礼。” “见面礼?” 沐雪荷诧异地接过福六手里的银票,登时眼神冷了下来。 三百两?她冷笑一声。 看来这个贝勒爷不但浪荡狂傲,还满身铜臭味!沐雪荷对他的厌恶顿时更添几分,让她连想以礼相待都嫌勉强。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她轻语道。 “是。”福六赶紧转身,退出房去。 雪白柔荑从容不迫地将银票收进袖袋里,柔弱无骨的身子往贵妃椅一躺,准备好好地迎战这浪荡贝勒。 page 5 站在门外的元琰不耐地蹙起眉,见进去好一会儿的福六出来,正要问个分明,就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呢哝软语,好听得像是要酥人筋骨。 “贝勒爷,请进!” 他就说嘛,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这些送往迎来的烟花女子! 缓缓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元琰示意小禄子在门外候着,理了理长衫,迈着从容的步子走进房里。 房内,暗红色的纱幔披垂、交错在裹着朱漆的梁柱间,营造出一种绮艳而慵懒的气氛,让人恍然有种闯进不真实梦境的错觉。 而一名绝世美人就侧卧在窗边的一个贵妃椅上,旁边有个小丫鬟毕恭毕敬的侍候着。 方才嗅到那股带着墨与花香的气息更浓了,像是醉人的酒,让他醺然欲醉。 他带着不带酒气的“醉意”审视她。 蛾眉淡扫、朱唇艳红,肌白如雪近乎剔透晶莹,脸蛋儿半垂,轻覆在额上的发半弯如月,慵懒任如云发瀑半遮面,那风情,迷煞人也! 一袭红色绣花肚兜外罩着薄如蝉翼的罩纱,那极其张狂冶艳的红,衬托出她滑腻如羊脂般的肌肤,以及秾纤合度的窈窕曲线。 雪白的藕臂支着螓首,腰肢软若柳枝,一双穿着精致绣花鞋的小脚优雅交叠,让人冲动地想脱下她的鞋,看看里头那双小脚,是否一如她的主人那般完美无瑕。 见识过各色美女无数,元琰却仍忍不住为眼前的人间绝色暗自喝采。 只可惜,这绝色美人脸上却不见半点笑容,淡漠的眼神、美艳的脸庞,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原来名闻京城的名妓沐雪荷,竟是个冰雪美人! 他微微眯起眼,见过美女不计其数的他,目光却突然被定住,怎么也移不开。 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眼前这张脸蛋有几分眼熟。 刹那间,他仿佛以为看到“她”,只除了眼前这张脸蛋上不是嫣然甜笑,而是难以亲近的冷漠。 这是除了画中佳人外,第一个让他有不寻常感觉的女人,好像——他有多熟悉她似的! 沐雪荷眼儿慵懒一扫,饱满丰润、红艳似火让人恨不得尝上一口的唇儿微启,好听得像是玉珠儿掉落盘中的声音滑出口中。“贝勒爷,您不单纯是花三百两银子来看我的吧?” 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蓦地拉回他的神智,元琰挑了下眉,直盯住她看。 像是看出他目光里的谴责,沐雪荷不胜柔弱的解释。 “妾身身体不适,无法起身恭迎,还请贝勒爷恕罪。”半躺在椅上的身子柔弱无骨,一双美眸却像带刺似的盯视着他。 好个目中无人的女人!元琰面色带笑,却在心底暗暗低骂一声。 “无妨,雪荷姑娘躺着就行了,本贝勒知道有些习惯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他意有所指的说道。 “贝勒爷说得是,原来这方面的习性我们这么相近?!”沐雪荷不疾不徐地回敬他。 怔了一下,元琰的俊脸随即勾起带有几分赞赏的笑。 好一副伶牙俐齿! 他当然知道名闻京城的四大名妓是卖艺不卖身,为了给她难堪,才故意讥讽,没想到这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外传雪荷姑娘真性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教人开了眼界。”元琰褒中带贬。 “贝勒爷过奖了,外传贝勒爷英挺出色、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您庐山真面目,才明白何以京城里的名门千金,连矜持都不顾也要追逐您。”沐雪荷一张利嘴也不遑多让。 这女人不但目中无人,还胆大包天,连他堂堂多罗贝勒的私生活都敢拿出来说项,根本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眼底才刚窜升起怒焰,但随即又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饶富兴味的笑。 很好,有意思,他欣赏这个女人! “你虽然身处青楼,对外头的事,倒也知道不少!”元琰赞许一笑。 她知道的岂止这些? “我还知道贝勒爷钟情美人图。”沐雪荷慵懒地睨视着他。 闻言,元琰忍不住仰头大笑。“我真是小看了你,你的身价绝不只三百两。” “雪荷还没谢过贝勒爷,既然贝勒爷出手这么大方,雪荷合该也要回份薄礼才是。”嘴角噙着抹让人猜不透的浅笑,倚在贵妃椅上的人儿慵懒起身。 冷艳的面容倏地绽开一抹绝美的笑容,连情场老手的元琰都不由得呼吸为之一滞。 “屏儿,准备纸墨。”她软声吩咐道。 “是,小姐。”小丫鬟熟练地备好纸墨,整齐地摆放在桌案上。 绝色佳人缓步走向几案,她优雅的步伐、柔软的腰肢,像是被风吹动的垂柳款摆,显得那般飘逸轻盈。 他的目光像是被绑架似的,怎么也移不开。 缓缓在几案后落坐,一双雪白柔荑执起笔,毫不犹豫的蘸墨开始作画,行笔竟如水上行舟般轻盈俐落。 低垂的脸蛋专注得教人连呼吸都停住了,就怕惊扰了她。 “好了。” 满意的审视一笑,佳人缓缓搁笔,让丫鬟把画吹干、卷起。 “这是雪荷的一点心意,还望贝勒爷不嫌弃。” 接下那卷画,元琰的目光仿佛被她神秘的眼神定住了。 “据传雪荷姑娘画技精湛,今日有幸获得赠画,本贝勒不虚此行!” “贝勒爷客气了,希望您会喜欢。” “那是一定的。” 待他回府好好瞧瞧这花娘的技艺如何,若过得了他这一关,那她自是替他重绘那张美人图的不二人选。 “雪荷今儿个身体不适,就不久留贝勒爷了,屏儿,恭送贝勒爷。”她不露痕迹的下逐客令。 “雪荷姑娘,后会有期。”他勾起迷人的一笑。 换作其他的姑娘,定会被这抹好看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但沐雪荷却不,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恃甚高,将女人踩在脚下的男人。 冷睨着他,美丽的唇角忽地飘上一抹猜不透的笑意。 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元琰才告辞而去。 拿着画卷出了四季楼,坐上了贝勒府的气派软轿,元琰迫不及待的立刻展图一看。 当他的目光触及纸上的墨迹,登时怔住了。 纸上不是传说中栩栩如生的美人图,而是——一只乌龟! 愣了片刻总算回过神,元琰咬牙切齿的骂:“该死的女人,竟拐着弯骂我是王八!” 元琰忍不住怒火中烧,纸上那只庞大又笨拙的乌龟也像是在嘲笑着他。 看着气着,半晌后,他却突然笑了。 好个聪明又刁钻的女人,他还当真是小看了她。 勾着抹饶富兴味的笑,元琰在心底宣告—— 若这是战帖,那他接下了! 第3章(1) “这就是你去四季楼换回来的——一只乌龟?!” 一堵高大挺拔的身影伫立在贝勒府书斋里,饶富兴味地端详一幅“名贵”的收藏品。 “啧,三百两银子哪!” 去,这家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本倚卧在紫檀长椅上的俊美男子立刻瞠开眼,没好气的赏他一记杀人眼神。 “元珣,你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元琰咬牙切齿地迸出话。 说起这只乌龟,他至今还满肚子气,他猜想:戴了绿帽都没昨儿个花了三百两换回一只乌龟窝囊。 “没想到普天下还有女人能给元琰贝勒铁板踢。”元珣暗暗窃笑,还不忘给他揶揄一眼。 “元珣,你想找死不急着挑今天。”元琰恨恨地瞪着这个向来只会扯后腿的弟弟。 只可惜,这阴恻恻的威胁,却只换来存心捋虎须的元珣仰头大笑。 “这只乌龟画得还真不错。”元珣贴近“名贵”的画,想瞧个清楚。“咦,这王八好香啊!”突然间,男子爆出惊叫。 page 6 冷冷扫他一眼,元琰不带感情的说道。 “那女人在墨里添了香料。”这也是他回来后才发现,原来当时他在她房外闻到的那股异香,就是她加入墨里的香料。 真亏她有这闲情逸致。元琰冷哼一声。 “香料?”男子闭上眼,贴在画上大口吸气。“好醉人的香味啊!” “够了!”元琰一把将他拉离那幅画。 不知为何,看见元珣饥渴地贴在画上大口偷香的模样,元琰却宛如是看见他贴在沐雪荷身上—— 天,他疯了不成! 将手自元琰肩上抽开,元珣竭力遏止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大哥,怎么样?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沐雪荷美不美?”像是毫无所觉元琰紧绷的脸色,元珣还不知死活的追问。 紧咬着牙,下颚紧绷得几乎疼痛,元琰明明不想记得那个戏弄他的女人是什么模样,但脑中却清晰浮现沐雪荷绝美的脸庞、高傲而冷漠的神情。 “美!”他紧绷地吐出一个字。语气里没有半点柔情,只有像仇人般的怨愤。 “大哥,这一点也不像你,你不是最爱美人?”元珣大惊。 照理说,大哥应该会为这样的绝世美人神魂颠倒才是。 “没错,不过从今天起,沐雪荷除外。”他只想掐死她。 “就只为了这只乌龟?”事情没那么严重吧?! “这可是奇耻大辱。”元琰不满地瞪着他。 “好好,算我没说,这是对你的污辱,我举双手赞成。”元珣立刻投降在他杀人般的眼神下。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他宣示般起誓。 大哥跟沐雪荷有啥过节他才不在乎,他比较感兴趣的是眼前这只乌龟。 “大哥,乌龟跟美人可是天差地远,你怎把他们搁在同一个地方?”元珣浑然不觉背后那双火眼正狠瞪着他的屁股,继续兴致勃勃的研究起那只乌龟。 那还用说,乌龟跟他的画中佳人自然是不能比! “这样才能提醒自己,沐雪荷那女人有多可恶。”元琰冷冷回话。敢嘲笑皇上敕封的多罗贝勒,无异是找死! 回头瞥了眼自小就密不可分的兄长,元珣吃了一惊。 “大哥,你是认真的?”他从未看过大哥为了一个女人动了情绪。 “再认真不过。”这句话元琰几乎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 “听说那幅你最钟爱的美人图,画的是睿亲王府的咏宁格格?” “连这种鬼话你也信?”元琰不悦地瞪着他。 “为什么不?”元珣耸耸肩。“当年在皇上的登基晚宴上,我见过咏宁格格一面,当时她才五岁,却已经是个粉雕玉琢、轻灵剔透的小美人儿了。” “穿着上好的绫罗绸缎、在七、八个丫鬟的精心打扮下,连村姑都能变成名门千金!”元琰轻鄙说道 事实上,皇帝登基那天,在漱芳斋举办了一场盛大晚宴,当时十岁的元琰,正忙着追逐同年龄已然出落得娇嫩可人的各贝勒与王爷们府上的千金,哪来时间多看一个才五岁的奶娃儿一眼?! “也不尽然,我看那咏宁格格年纪虽小,却已是明眸皓齿、清新脱俗,俨然是老天爷独厚的天生丽质。” “女人难说得很,谁知道女大十八变,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区区一名格格哪能跟他的画中佳人相比? “你对女人有偏见,我懒得跟你多费唇舌。”元珣举双手作势投降。 “很好。”算这臭小子识相!“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元琰口气不善地瞪着他。 “阿玛要我来的。”元珣突然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贼笑。 “什么事?”怪哉,他的眼皮怎么莫名狂跳了起来。 “阿玛说要替你找房媳妇儿。”元珣的声音轻快得像唱歌。 “阿玛疯了不成?!”元琰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我何时说我需要媳妇儿来着?”光想到身边天天躺着同一个女人,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阿玛已经替你指了婚。”元珣万分同情地耸耸肩。 “阿玛真是老糊涂了。”元琰气疯了。 “听说是有人嫉妒你被封为多罗贝勒,跑到皇上那儿咬耳朵,把你那风流事迹加油添醋了一番,这可把皇上气坏了,阿玛怕你这多罗贝勒的封号给皇上撤了,才想出指婚之计,好让皇上以为你已经痛改前非。” “是哪个天杀的混蛋那么多嘴?”让他知道,非扯烂那张嘴不可! 元珣夸张的摇头叹气。“眼红的人可不少。” “阿玛指的是哪家的姑娘?”元琰郁郁不乐的问道。 “睿亲王府的悦宁格格。” “悦宁格格?”盛满怒气的俊脸又爆出一声大骂。“她才几岁?阿玛要我娶个奶娃儿当福晋?” “大哥,你上回见到悦宁格格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现下她都十三岁了。”元珣为难的搔搔脑袋瓜。 “十三岁?”背着手,元琰焦躁地在书斋里踱起步来。“阿玛竟然指了个才十三岁的嫩丫头给我?他当真老糊涂了不成?!” 稍嫌稚嫩的姑娘对他而言,有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连鸡肋都谈不上,他却还得娶她进门? “阿玛要你这几天到睿亲王府登门拜访,见见你未来的妻子。” 他会去才怪! 元琰忿忿的咬牙,停住脚步交代。“回去禀告阿玛,我现在有要事缠身,近期没法上睿亲王府拜访,等有空了再说。”眼前就先使出缓兵之计,等过些时日风声过了,他有得是翻盘的机会。 “可阿玛要我把——” “对,你最好是把我的话带到,并且好好的安抚阿玛,万一我真被召回府去娶亲,我就唯你是问。”元琰眼底迸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光。 “这……这当然没问题,我们是兄弟嘛!”可恶,失去一个整大哥的机会!元珣脸上堆着假笑暗骂。 他这大哥自小就我行我素,宛如脱缰野马一样野性难驯,害得他打从一出娘胎就被额娘和一干嬷嬷管得死死的,就怕他步上野马哥哥的后尘。 “很好。”悻然喷了口气,元琰紧揪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 “大哥,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元珣瞧了眼墙上的乌龟热络问道,他完全是基于兄弟情分,至于诚意,则是——零! “不必了,如果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我伊尔根觉罗·元琰的名字就让人倒过来写。”元琰昂着下巴傲然说道。 “是、是、是!”你最好不要有灰头土脸的一天。元珣不以为然的挑挑眉。 “没事,你可以滚了,回去记得替我跟阿玛、额娘请个安!”咬牙切齿的声音将阿玛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知道了!” 摆摆手,元珣一派悠闲的转身踱出书斋,晃荡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脚步。 “对了!” 转过头,元珣盯住墙上的画。 “这只乌龟送给我吧?!”这乌龟还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挑起眉,瞅着墙上那只笨拙的黑家伙,元琰脑中闪过沐雪荷那张既娇媚却又冷漠的脸庞。 “休想!” 不客气地轰走贼头贼脑的弟弟,元琰用力地掼上门。 * 第3章(2) 淳亲王府的大厅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除了德亲王爷、淑福晋外,还有刚回府的元珣,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氛,让候立的一干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浑小子,竟大胆到连我的命令都敢违抗?” 低沉浑厚的闷吼突然响起,余音在偌大的厅里清晰回荡着。 “这浑小子根本没把我这阿玛放在眼里。”德亲王爷气得浑身发抖,上唇的短髭像是快翘起来似的。 “阿玛,大哥说他现下还有要务缠身,所以才——” page 7 “你不必替他说话,那浑小子肚子里打着什么主意我还会不清楚吗?”德亲王爷打断了儿子的话。“还不是想使出拖延战术,好推掉这桩婚事。”他冷笑一声。 “王爷请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啊!”一旁的淑福晋担忧的提醒道。 “我怎能不气?皇上这几天不时探听那浑小子的荒唐事,怕是过不了几天就会找我去兴师问罪了,他还不乖乖听我的安排,娶个妻子好平息皇上的怒火,他这多罗贝勒的头衔不想要,难不成要我这堂堂王爷的爵位也给摘掉?” “王爷,您先别急,除了娶亲,应该还有其他法子吧?!”淑福晋冷静提醒,务求先稳住丈夫的情绪。 “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我这脑袋早就不灵光了,全是被那浑小子给气的。”德亲王爷气呼呼的咆哮着。 一旁的淑福晋无计可施,倒是脑筋一向灵活的元珣想出了个缓兵之计。 “阿玛,不如让我以提亲之名先到睿亲王府走一趟,一来先掩皇上耳目,二来安抚睿王爷,请他多延些时日,阿玛认为如何?” 德亲王爷坐在镶嵌螺钿的太师椅上,脸色绷得像是给人下了砍头令似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要不还能怎么办?”总算,一张紧抿的嘴总算说了话。 “阿玛,孩儿相信大哥定是有难言之隐,请阿玛就别太苛责他了。”元珣勉为其难的代为求情。 想起不久前大哥阴恻恻的威胁,逼得元珣不得不扮演一副兄友弟恭的假象,免得阿玛气极了,下达追缉令,到时大哥非杀了他不可。 不过,万一让阿玛知道大哥口中的“要事缠身”是去找妓女,不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 元珣原本努力维持严肃的俊脸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德亲王爷凌厉的眸往他一扫,不悦问道:“你笑什么?” “回阿玛,没有,我咳嗽,对,咳嗽,大概是染了点风寒。咳咳……”说着,元珣又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 “王爷,其实琰儿这孩子生性就是我行我素、自由惯了,您就宽待他些。” “我还不够宽待他?难不成要让他爬到我头上才算宽厚?”德亲王爷沉不住气又吼了起来。 “王爷,息怒,大夫说您近来脉相不稳、气血逆行,情绪不宜太激动啊!”淑福晋忙拉住丈夫。 “有这种儿子,我气死倒也作罢!”德亲王爷忿忿喷了口气,拂袖而去。 淑福晋瞧了眼愤然离去的丈夫,转头悄悄低声吩咐儿子。“睿亲王府那儿就麻烦你去走一趟了,这事可千万要办得漂亮些,知道吗?” “额娘,孩儿晓得。”元珣无奈的点点头,他那浪荡大哥丢下的烂摊子,却得由他来收拾。 “真是没有天理啊!”元珣不满的嘀咕着。 但现下他可是成了共犯,不同流合污难不成等着事情被识破、被阿玛踢出淳亲王府去? 叹了口气,元珣认命准备办事去。 “萨总管。”他朗声喊道。 “奴才在。”萨总管上前躬身应道。 “立刻到颐风斋去选几样珍奇的礼物,明儿个一早送到睿亲王府,就说是元琰贝勒送的。” “喳。”萨总管领命,便带了两名小厮出府。 一想到自己改天还得上睿亲王府去鞠躬哈腰、陪笑脸,元珣就郁卒得要命。 奇怪,妻子又不是他要娶的!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大叹一声,元珣满腹牢骚的踱进内苑。 * 扫去被逼婚的阴霾,隔日,元琰换上件浅蓝色袍褂,神清气爽的来到四季楼。 “雪荷姑娘?贝勒爷,真对不住,雪荷姑娘还病着哪!”在厅里招呼贵客的四季夫人一脸抱歉的说道。 “咱们楼里还有很多出色的姑娘,全都不比雪荷逊色,贝勒爷——” “我只要见雪荷姑娘。”元琰不耐的打断她。 抬头盯着那长长的阶梯,明知道她就在楼上却见不着面,竟让元琰有种莫名的焦躁。 “对不住,元琰贝勒,今儿个不行。”四季夫人摇摇头。 不行?是嫌银子不够多吧? 毫不吝啬的,元琰自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傲然递到她面前。 “三百两够不够?” 看了眼那几张亮晃晃的银票,四季夫人为难的别过头,却又忍不住从眼角偷偷多瞄几眼。 “贝勒爷,这——不是银子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难道他堂堂一个贝勒爷,竟看不到一个小花娘一眼?元琰的脸色比踩到狗屎还要臭。 因为雪荷那倔丫头抵死也不肯见你啊!但四季夫人知道,这句话是怎么样也不能说的。 “我说雪荷姑娘真病了,不能见客啊!”四季夫人一口气叹了又叹。 瞧那四季夫人的眼神,一眼就知道她在撒谎,但这窑窝里龟奴、护卫众多,虽然他一向呼风唤雨惯了,但也知道这儿不是他的地盘,硬碰硬,怕吃亏的还是自个儿。 在这情况下,元琰除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还能如何? “那好吧,三日后我再来。”铁青着脸,元琰呼喝着跟班走人。“小禄子,我们走!” 就这样,元琰耐着性子,勉强等了三天。 这三天来,他足不出府,就连跟女人厮混的兴致都没了,满脑子只想着要如何讨回一口怨气。 光想到那张冰冷如霜的脸庞、被拐了弯骂作王八的屈辱,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这三天简直比三年还长,可真磨煞了人。 三天一到,元琰立刻又带着小禄子直捣四季楼。 这次,连四季夫人都声称在里头忙着招呼客人,不肯出面。 至于那沐雪荷,自然又是“病着”。 怪哉,看那沐雪荷明明就双眼灿亮有神,皮肤白里透红,气色好得不得了,哪来的病? 问那出来应付他的丫头,雪荷姑娘是生什么病,丫头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连两次吃闭门羹,原本只是想来讨回一口气的元琰,这下面子可丢得更彻底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前院里,每个人眼里都写着对多罗贝勒的嘲笑。“原来,那个对女人无往不利的元琰,竟然进不了四季楼的大门!” “如果你让我见雪荷姑娘一面,这张银票就是你的了。”拉过小丫鬟,元琰扬起手晃了晃手上的银票。 见着银票,小丫鬟却如看到害人鬼魅似的连退几步,还惊慌失措的迭声喊着。 “贝勒爷,对不住,小姐正病着,真的无法见客,您就饶了奴婢,别为难奴婢啊!” “病了?你家小姐看起来不像是个弱不禁风的人。”沐雪荷锐利的眼神像是能看穿人心,骡子似的硬脾气怕是连病魔见着她都得退避三舍。 “贝勒爷,您还是请回吧!”屏儿怕死了元琰贝勒杀人般的眼神,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完成小姐的交代。 “你——” 好个大胆的丫头,就跟她的主子一样,目中无人。 元琰气疯了。 反了、反了,凭他显赫的身分跟大笔的银子,竟然还进不了四季楼大门,见不着一名小小的花娘? 说来,她不过是个青楼的花娘罢了,派头跟架子却跟皇帝老子有得比,简直是气煞他也。 “转告雪荷姑娘,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元琰贝勒没有见不到的人,该讨的,我一定会讨回来!” “贝勒爷……”屏儿绞着小手,害怕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瞥了最后一眼,元琰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第4章(1) 一见那堵高大身影消失在门外,屏儿吓破了胆似的拔腿就往楼上冲。 “小姐、小姐——” 屏儿一冲进房间,桌案边,姿态优雅从容的沐雪荷正低头专注作画,淡然娴静的神态像是完全不受任何事的烦扰。 page 8 “他走了?” 见屏儿一脸惊魂未定的大口喘气,沐雪荷轻声问了句。 “回小姐,人走了。”屏儿快步走向桌案边,活像后头有鬼魅在追她。 “嗯,你做得很好。” 手上专心画着一对戏水鸳鸯,沐雪荷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他可有说什么?” “贝勒爷说,小姐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没有见不到的人,该讨的,他一定会讨回来!”屏儿小心翼翼的说道。 好狂妄的口气! 沐雪荷忍不住低笑了起来,绝美的笑容连女人看了都会为之失神。 难道这男人不知道她四季楼可是守卫森严、滴水不漏,除了龟奴、护卫们见惯的熟面孔之外,恐怕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四季楼。 “我倒要看看这男人有什么本事!” 挂着笑,沐雪荷神情轻松的继续挥笔作画,房间里静谧无声,弥漫着一股沁入心脾的异香。 “小姐,元琰贝勒是皇亲国戚,还是皇上亲封的多罗贝勒,比起其他人可说是身分显赫,为什么您宁可见那些微官小职,却独独不肯见他呢?”满心纳闷的屏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停住笔,沐雪荷平静的心绪像是被搅乱的湖水,一下子幡然大乱,她缓缓抬起头,像是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矛盾。 是啊,就算是身怀绘画奇技,伹她终究只是个青楼女子,即使卖艺不卖身,伹莲花出污泥岂能不染? 只要有客人出得起银子,就能买下她几个时辰的相陪,尤其是元琰贝勒出手这么阔绰,应是她该极力拉拢的人,但不知为何,打从第一眼见着俊美出色、英挺尊贵的他,她却有种想逃的感觉。 好似,他是光芒耀眼、遥不可及的天,她却只是个卑微、见不着阳光的墙边小草,两人天差地远,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我讨厌那种浪荡子。”沐雪荷颦着眉冷声说道。 “喔!”屏儿呐呐应了声。 沐雪荷心头一乱,手里的笔也跟着乱了绪,原本出色的一对鸳鸯便走了样,连屏儿看了小脸都皱了。 “扔了它。”一把抓起那幅画,将它塞给身旁的屏儿。 屏儿拿着那幅画,快步走出门外,准备拿去给灶房烧了。 再度取出一张雪白如新的纸,像是想藉此逃避纷乱心绪似的,沐雪荷再度执起笔蘸墨,往纸上胡乱画了起来。 不,她想太多了!她讨厌他是因为他声名狼藉、花心狂傲,这种男人比起单纯付银子想亲近她的男人还要卑鄙多了。 她真的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满不在乎、这么讨厌他,不把他当一回事吗? 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像鬼魅般,悄悄冒了出来。 越画心头是越乱,那股被他揪扯出来的心绪,像是被打破的水缸,倏地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小姐!” 门口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把沐雪荷给惊得几乎弹起来。 回过神定睛一看,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方才的胡乱涂鸦竟画成了一张男人的脸,狂傲霸气的眼神、俊美无俦的脸孔,正狂狷的凝视着她不放。 天!难道她早已将他牢牢烙进脑海里不成,否则随手涂画出的人,怎会如此灵动活现、栩栩如生?! “什么事?”她佯装若无其事地抓了张白纸,往画上的男人脸上一盖。 “嬷嬷说,今晚唐公子要来,请小姐打扮妥当准备见客。” “我知道了。”沐雪荷平静的点了下头,只想尽快支开屏儿。“屏儿,我想先净个身,麻烦你去准备一下。” “是,小姐!”屏儿衔命快步离去。 见屏儿走了,沐雪荷松了一口气。 移开白纸,那张英俊而儒雅的脸孔与她四目相对,再度打乱了她的心跳。 只是一张画而已哪!她轻声低斥自己,却移不开目光。 唯有这一刻,她才敢这么大胆放肆的细细打量他,她没想到几天前短暂的一面之缘,她已将他牢记在脑海里。 恍神间,走廊突然传来几名杂役扛水接近的脚步声。 “小姐,水来了!”房门打开的同时,屏儿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慌忙间,沐雪荷赶紧将画撕了,方才那个英挺霸气的男人,立刻成了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 窝囊、真窝囊! 乘着软轿,怒气冲冲的回到贝勒府,这辈子从没吃过闭门羹的元琰,此时着实灰头土脸、面子扫地。 身为德亲王爷的世子,他爹是当今乾隆皇的兄长,自小到大元琰早已习惯了有人对他唯命是从、有求必应,谁知生平第一回吃瘪,却是一个花娘给他软钉子碰。 越想元琰越恼火,恨不得立刻把那目中无人的女人给抓到跟前,好好“回报”她给予的屈辱跟难堪。 但偏偏四季楼上从四季夫人、下到奴才,全把他当成瘟神一般的挡在门外,还派有护卫守着,简直比皇宫大内的守备还要森严。 支着下巴,他在大厅里烦躁地踱来踱去,一想到高傲、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沐雪荷,他就郁闷得快吐血。 还不快想想办法,他可不能就这么善罢干休,被戏弄事小,他堂堂元琰贝勒的面子事大,万一将来这事若传了出去,他岂不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不行,他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是把四季楼给拆了,他也要把她给揪出来,讨回被她踩在脚底下的男性尊严不可。 对,既然不得其门而入,那他就想办法把她骗出四季楼,可问题是,四季楼的规矩甚严,姑娘们是不轻易出楼的,更何况她还是名满京城的四大名妓之一,怕是八人大轿都请不来。 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现,元琰想到了他的好兄弟。 大哥有难,当弟弟的怎能不帮忙?! 总算,一整晚的窝囊气消散不少,正打算差人回淳亲王府请元珣过来一趟,这才记起今儿元珣来信,说他要到睿亲王府去送礼作客,此刻怕是人还未回府。 看来,他得亲自回一趟淳亲王府,虽然可能会惊动到阿玛跟额娘,对他的抗婚数落个没完,不过眼前他脑子里只能考虑一件事——讨回他的面子。 勉强压下焦急的情绪,元琰镇定地吩咐道:“小禄子,立刻替我备轿,我要回淳亲王府一趟。” “贝勒爷,可是今晚您跟欧阳小姐有约,看时辰欧阳小姐大约也快进府了。”一旁的小禄子赶紧提醒他。 欧阳小姐?哪个欧阳小姐? 好半天,元琰才勉强想起她是京城里某家布庄的千金小姐,他甚至连她的脸孔都已经模糊得快记不起来。 “就说我今晚临时有事,出府去了。”走了两步,元琰又停下脚步补上一句。“转告她,请她以后不必再等我的消息了。” “是。”这种事应付多了,小禄子可说是得心应手极了,还能举一反三。“待会奴才会差人送她回去,并赠上几样珠宝首饰。 对于慷慨大方的男人,没有一个女人会生起气来。 “嗯。” 点点头,元琰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点,但想到一个小小花娘,竟搞得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脸色不觉又紧绷了起来。 生平第一次,他因为一个女人完全乱了思绪。 真闷啊! “大哥。” 突然间,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元珣?他怎么会正巧来了? 喜出望外的连忙奔出厅外,只见元珣穿着中规中炬的褂炮,一派的隆重前所未见,在几名下人的引领下正踱进门来,这让他连出门都省了。 “你来得正好。”二十多年来头一遭,他觉得这个弟弟可亲到极点。 “大哥有事找我?”元珣狐疑地挑了挑眉。 “元珣,我需要你的帮忙!”元琰热切地揽住他的肩,虽然连他自己都不能否认,这确实有几分笼络讨好的意味。 page 9 “帮忙?” 愣了下,那张跟他有八分神似的俊朗脸孔,慢慢扬开得意的笑。 “我没听错吧?无所不能的元琰贝勒,还需要我这小弟帮忙?!”元珣趁机狠狠挖苦了大哥一下。 “别这样,你知道的。”元琰笑容僵硬,忍耐他的放肆。 第4章(2) 看出他神情里的狼狈,元珣一下子就猜到了。“是沐雪荷?”他试探地问道。 “她是我碰过最棘手的女人。”元琰挫败的低咒一声。“我完全踏不进四季楼一步。” “咦,那天不是有人说,他如果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名字就要倒过来写?”元珣憋着笑,继续往跛脚大猫的痛处踩。 “你帮是不帮?”元琰的眼神凶恶得像是想杀人,脸色却宛如跌了个大跤又摔进泥坑里,狼狈得很。 “帮,当然帮,咱们可是亲兄弟耶!”元珣很识相的赶紧谄媚几句。“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他为了表示义气,用力的拍拍胸脯。 “帮我在‘柳月别庄’办场筵席。” “办筵席?”愣了下,元珣豁然笑开,用力拍拍兄长的肩膀。“就这么点小事啊?怎么样,这回又看上了哪家的美人?”他兴致勃勃的追问。 柳月别庄是皇上赏给元琰的避暑处所,于京城的西城郊,别庄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是元琰最钟爱的地方。 能让他这大哥郑重其事的办筵席,邀请至别庄作客的女人可是寥寥可数,看来这回当真有人把他的大哥给迷得晕头转向了。 “四季楼的沐雪荷。” 一句话吓得元珣差点没掉下巴。“你……你要邀她到别庄作客?” 老天,他有没有听错。 “没错。”元琰坚定的点点头。 “你是认真的?”元珣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的样子吗?”元琰冷着脸回瞪他。 “可是,她可是个花娘耶!”元珣小心翼翼地提醒大哥。虽然他对烟花女子没有什么偏见,不过,弄成这样会不会太过火了?! “那又如何?”元琰冷哼一声。 “要不是我知情,还真的会以为你对她有什么不寻常的感情哪!” “你在胡扯些什么?你很清楚我只是想讨回面子。”忽地,元琰莫名地恼羞成怒起来。 “是、是——”最好是这样!元珣不以为然的暗自嘀咕。“显然你都已经计画好了,办筵席这种小事交给总管就成了,何必要我帮什么忙?” 啧,这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我要你出面到四季楼去递请帖。” 递请帖? 元珣瞠大眼,忽然明白了大哥的意思。“难不成你想把她骗出——”话声戛然而止。 “没错,既然进不去,那就把她引出来,毕竟,私怨就要私了。” 元琰眯起眼,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数十里,直视躲藏在四季楼里的那个祸首。 看着大哥那张老谋深算的脸,元珣不得不承认,他这兄长还真是满肚子拐。 “我明天就上四季楼去。” 元珣有气无力的叹口气,看样子他坚守了二十年的清誉,明天就要毁于一旦,他已经可以预见未来全京城会满城风雨的谈论着—— 淳亲王府的第二个不肖子,上青楼狎妓! * 三日后,元珣在柳月别庄设宴。 为了邀请平时绝不轻易外出的沐雪荷到柳月别庄作客,元珣可是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花了一天时间来说服四季夫人,还慷慨撒了一千两银子,另外加赠几样价值不菲的珠钗首饰,作为送给沐雪荷的见面礼,才总算让四季夫人点头。 他不负大哥所托,完成使命、功成身退,剩下的,就看大哥自己怎么办了。 酉时,天色只剩微光,元珣派出的气派软轿已将沐雪荷接到了别庄,她身旁还有几名护卫跟丫鬟屏儿随行。 “恭迎雪荷姑娘,我是哈总管,这边请。” 站在朱红大门边的总管早已等候多时,立刻将沐雪荷请进门,一路带往内苑。 其实沐雪荷根本不想来,要不是嬷嬷连着两天在她耳边叨着念着,甚至不惜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非要她点头不可,她是怎么也不愿来赴这场邀约。 因为这个设宴邀她来的人,正是淳亲王府的二少爷,是那个狂妄家伙的手足,不知为何,只要任何跟元琰扯上关系的人,她都难有好感。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妥协,往后她绝不再跟元琰有任何瓜葛。 打定了主意,一颗浮动不安的心总算镇定许多。 一路越过好几进的院落,行过几道回廊,触目所及的建筑、摆设,皆极富丽考究、气派恢弘,沐雪荷将这些名门一掷千金的气势尽收眼底,不免暗暗为之惊叹。 忽地,感觉到带路的哈总管脚步慢了下来,沐雪荷一抬头,只见“宁波阁”的匾额就横挂在敞开的雕花木门上头。 跟着踏入大门,哈总管的脚步未做停留直接越过大厅,领着她走向厅外,远远可见一座在烛火围绕下的凉亭。 沐雪荷跟着哈总管的脚步,目光不由自主的四下环顾。 看样子“宁波阁”应该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宴会之所,气派宽敞的大厅、精巧华丽的螺钿桌椅、摆设不清说,自雕花窗棂往外远眺,更可见烟波浩渺的湖泊,以及湖边雕工讲究、玲珑却华丽的八角凉亭。 八角亭的八根巨柱上还悬挂着白色的纱帐,微风轻轻拂动半垂的薄纱,朦胧纱影中映着摇曳的烛火,真是别有一番情调。 今晚的筵席舍弃宽敞气派的宴客厅,改设在湖边的八角亭里,桌上摆放着十来样精致丰盛的上等佳肴,还有一壶用上好瓷器盛装的美酒,衬着烛光、美景,光是眼睛欣赏就已让人微醺。 沐雪荷缓缓收回目光,小心翼翼的打量亭内一名背对着她,凝神眺望湖面的男子。 男子穿着一袭灰色缎面马褂长袍,衬托出他修长、结实的体态,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的缎面圆帽。 “爷,雪荷姑娘来了。”总管上前恭敬的躬身报告。 “嗯,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们都下去吧!”男子没有回头,低沉而醇厚的嗓音带着一种特殊的鼻音。 “喳。” 哈总管手一挥,一旁的五、六名丫鬟福了福身,立刻跟着他走了。 见所有的丫鬟全走了,八角亭内突然空旷得吓人,沐雪荷顿时慌了起来,伹瞥及身后还有屏儿跟几名护卫在,倒是很快就镇定下来。 沐雪荷估量着那个背影,竟觉得有几分眼熟,脑子里竟不由得跃出一张俊美狂傲的脸孔。 不,不可能的!她勉强压下纷乱的情绪,强自镇定地深吸口气。 “雪荷姑娘请坐。”背对她的身影突然扬臂比了个手势。 “谢谢爷儿。” 紧盯着他的背影,沐雪荷小心翼翼在桌边的紫檀梅花凳上坐了下来,但伫立在面前的身影却依然没有移动半步,令她不觉有些不耐烦。 “爷儿,您打算一整晚都背对着我吗?”沐雪荷冷冷开口。 显然是怔了下,随即男人背对着她仰头大笑,那笑声竟带着几分玩兴与张狂,沐雪荷惊惶得还来不及反应,那个背影缓缓转了过来。 一见到那张脸,沐雪荷宛如见到鬼魅,整个人站起来,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你!怎么会是你?”一张娇柔美丽的脸蛋吓得刷白,平时的淡漠与冷静顿时消失无踪,眼前的她活脱脱是个被吓坏的姑娘。 元琰好整以暇地欣赏,震惊、不信、错愕的表情轮番闪过沐雪荷美丽无瑕的脸庞。 今天的她穿着一袭黑色锦缎宽旗袍,上头整齐缀着一排凤尾花扣,细致的花瓣式立领,端庄而优雅地包裹着她如白玉般的颈子,胸襟处为一巴掌宽的红色缎布,上头饰以彩绣牡丹,宽袖口上有着多重镶滚红边,以及一圈翩飞的蝴蝶。 page 10 那样深沉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竟是出奇地合适,一头如瀑般的黑发在脑后梳成了一个包髻,上头缀着一只简单却不失典雅的彩色珠簪,小巧的耳垂上,就悬着两只黑色的珠饰耳环。 她看起来十分典雅高贵,浑身散发着沉静而优雅的气息,刹那间,让元琰几乎以为她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格格。 用力甩去脑子里荒谬的念头,元琰重新挂起一抹狂妄的笑容。 “怎么?那丫鬟没把我的话转告给你?”元琰似笑非笑的挑挑眉。 “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沐雪荷连声音都快挤不出来。 突然,她发现元琰不知何时竟逼至眼前,一股慑人的男性气息窜进鼻息,让她慌张得双腿隐隐颤抖起来。 他比她记忆中还要更为高大、危险,好像挟带着一股具大的破坏力,眼中闪烁着让人窒息的阒黑冷光。 她真是太小看他了! “我元琰贝勒没有见不到的人。”凑近沐雪荷耳边,元琰喑哑吐出一句。 元琰得意地亮出他闪亮的白牙,就像是锋利的刀刃,竟让人感觉到一股森森的寒气。 第5章(1) 沐雪荷猛然抽息,几乎哽住呼吸。 “护卫——”沐雪荷仓皇一转头,这才发现后头哪有什么人,屏儿跟一干护卫不知何时全不见了。 她下意识紧抓前襟,像是想阻止他的逼近,穿着盆底鞋的脚一步步后退,一个踉跄,沐雪荷的背整个贴上了柱子,再也无处可逃。 “这是你早就设计好的陷阱?”她绷着嗓音问,直视他的目光凌厉如剑。 “可以这么说吧!”元琰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像是丝毫不怕被她眼底的利刃所伤。 串通他的弟弟到四季楼撒大把银子,骗过嬷嬷,让嬷嬷跟她以为今晚邀约的人是淳亲王府的二少爷。 这兄弟俩,果然同样的可恶。 “你真卑鄙。”虽然知道自己此刻处境艰险,沐雪荷还是忍不住恨骂了一句。 “好说!”元琰毫不在乎的勾起笑,目光从没离开过她。 一抹讥诮跃上他的嘴角。 那个美丽得不可方物、冷漠得像座冰山的沐雪荷,此刻宛如一只误入陷阱的小兔儿,看起来是那般仓皇、不知失措,卸下冰冷、不容冒犯的假面具的她,原来是如此柔弱、不堪一击。 他就像一个嗜血的猎人,不给猎物致命的一击,只想残忍的折磨她,逼她面临绝望与恐惧,直至身心濒临崩溃边缘。 苍白而绝美、恐惧却优雅,她这朵被隐藏在重重门扉后的稀世花朵,总算落入他处心积虑的陷阱中。 天啊,他真享受这滋味! “让我走。”她声音不稳的开口。 “让你走?”闻言,元琰忍不住仰头大笑。“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珍贵金丝雀,我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他这番比喻,让沐雪荷不寒而栗。 他像一头逮住耗子的猫,好整以暇地打量眼前的猎物,享受她脸上的惊恐,贪婪嗅闻着他独享的胜利。 啧啧,她身上竟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比他所闻过的任何一种催情香气更加该死地撩动他。 元琰忘情地俯身贴近她,低头嗅她的发香、汲取她独有的气息。 怪哉!一个在青楼里的花娘,怎么闻起来却清新得像是黄花大闺女。 他欲罢不能的试图寻找其他惊奇,滚烫得像是会炙人的气息,沿着她的额际往下扩散,像是失了控的野火一路往颊边、耳际窜烧。 贴在背后的石柱却寒凉得像是渗透了她的肌骨,沐雪荷难以自抑的战栗着,已经不敢揣测今晚要如何全身而退。 是的,沐雪荷不得不承认,她根本不像自己表面上看来那么冷静坚强,在冷漠的假面具后,藏着的是一个脆弱而害怕受伤害的女人。 “请你自重!”沐雪荷冷厉板起脸,却仍掩饰不住颤抖的身子。 “自重?抱歉,我现在比较想一亲芳泽。”元琰勾起一抹坏坏的邪笑。 沐雪荷登时倒抽了一口气,又羞又气的紧握小拳头。 原来这个贵为多罗贝勒的男人,不过是个阴险狡诈、卑鄙下流、趁人之危、欺凌弱女子、视礼教如粪土……屈指随便一数,都是缺点的可恨小人。 “你敢!”沐雪荷怒视着他,但其实心里明白这句警告的威胁性有多低。 “要不要试试看?” 他的眼神认真到令人害怕,她知道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沐雪荷咽下恐惧,冷冷吐出一句。 元琰饶富兴味的瞅着她,这女人明明惊怕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却还不肯示弱的故作镇定。说真的,要不是有过羞辱在先,他还真有几分欣赏这女人的骨气。 “做什么?”他笑了。“当然是看你的窘态。” 等她意识过来,发簪已经整个被他抽起,一头长发如黑瀑般倾泄而下,霎时,那个仪态完美得无懈可击的沐雪荷,她伪装得毫无破绽的冷漠像是一夕间全垮了,那张冷傲、凛不可亲的面具被人揭开,她的恐惧、无助和脆弱,完全无所遁形。 虽说沐雪荷只是个青楼女子,但她自小就进了四季楼,在嬷嬷费心的调教与悉心照顾下,她就如同名门千金一般养尊处优、细致娇贵。 对于被百般呵护娇宠的沐雪荷来说,这可是天大的难堪,从来不容任何人践踏的尊严,怎堪被一个浪荡贝勒这般屈辱?! 气急攻心,顾不及对方身分是堂堂的多罗贝勒,她扬起雪白柔荑就往他的脸上挥去,当她被手掌心热辣辣的痛楚给拉回心神,眼前那张俊脸已经浮现清晰的纤细指印。 那巴掌不像是打了他,而是打在自己身上,沐雪荷愕然望着自己灼痛的掌心,几乎吓坏了,直到他可憎的身影又飘回脑海,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你太放肆了!”沐雪荷双颊着火似的染红,羞恼怒斥道。 他笑了,低沉沙哑的嗓音莫名地刮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还不只如此哪!” “你——唔——” 还没来得及说完,她软嫩的唇瓣已被恶霸似的他给牢牢噙住。 元琰的唇邪浪而滚烫,带着一股唯我独尊的霸气,毫不温柔地长驱直入,直抵她那从未有人沾染过的柔软甜美。 小手抡成了拳,拚命地捶打他,可恨的是他对落在肩头的粉拳竟毫无所觉,反倒勾起一抹戏谑,像是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沐雪荷惊惶无助,抵死不让他再入侵一寸,但那挟带掠夺之势的吻,却轻而易举、如愿以偿地汲取她的甜美。 他贪婪的唇不知餍足,一再需索她生涩而仓皇的唇瓣,甚至恶意的撩拨、纠缠她,把她当作玩物般戏耍逗弄。 这个邪佞的男人,连气息都带着一种像是要摧毁人的可怕力量,仿佛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沐雪荷的脑子像是被灌进了几大缸的浆糊,完全无法思考。 一碰触到她那两片温暖而柔嫩的唇,他竟完全抽不开身,急切得像是未经人事的小伙子,只想放纵自己、沉溺于其中,淘尽她的一切美好。 他无法想象,一个青楼花娘竟会有这么香甜的唇,那清新干净的气息像是某种未曾染尘的纯真。 纯真?他讽然失笑,他疯了不成,竟会把这两个字用在一个花娘身上?! 一个失神,他的唇上传来一阵剧痛,闷哼一声,元琰吃痛地抽开唇,在一双愤怒的火眸怒视下,他尝到一丝血腥的咸味。 用手背抹去唇上渗出的血,那刺眼的腥红激起他的怒。 这该死的女人竟敢咬他?! 勃然怒眼中,目光触及她凌乱的长发,狼狈中仍带着令人揪心的绝艳,那防备警戒的神情像是站在她面前的是只噬人不眨眼的冷血猛兽。 page 11 她是那样纤弱,眼神却又散发着股不肯示弱的倔强—— 眼中的冷意突然散去,元琰缓缓笑了。 她是生平第一个敢咬他的女人,光是这份胆识,他就该佩服她几分。 “这下,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是不?”他睨着她轻笑道。 第5章(2) 她没开口,只是紧抿着殷红似火的唇,防备的眸须臾不曾放松。 事实上,沐雪荷隐藏在裙袍下的双腿,早已惊惧得不住颤抖,就怕一开口,声音会泄露她的恐惧。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的强忍着不让它留下来,并嫌恶的用手背使力抹唇,恨不得将他的味道彻底从唇上抹去。 “你应该已经很习惯这种事了,又何必惺惺作态?”一双眼冷睨着美人,元琰忍不住嘲讽。 虽说他听闻京城四大名妓一向卖艺不卖身,但像她们这种朝秦暮楚的花娘,有几人能洁身自持到最后? 虽名为卖艺不卖身,但说不定她表面上一副贞洁烈女样,背地里却是一手收银两、一手开香闺门,京城大半达官显贵早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总有一天,他定会亲手揭开她虚伪的真面目,把她丑陋不堪的一面全挖出来! 心念兜了回来,元琰这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嫉妒! 嫉妒?他竟会嫉妒其他进过她的闺房、为她暖过身子的男人? 这太荒谬了,他是何等人物?堂堂元琰贝勒怎会嫉妒那些成为青楼女子入幕之宾的男人? 他只是鄙视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罢了,对,是鄙视,绝对不是嫉妒! “你、你……”这该杀千刀的男人!沐雪荷银牙一咬,气得唇儿、身子都在发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姐!”突然间,远处传来屏儿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竟宛如天籁。 原来,屏儿跟一干护卫是被哈总管藉招待之名,给支开去饱餐了一顿,看到一行人酒足饭饱的姗姗来迟,沐雪荷却没半点责怪。 “小姐?你,啊——”屏儿一见到主子的模样,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只见那向来优雅冷静的小姐,此刻却模样狼狈、衣着凌乱,眼神惊恐得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正要问个究竟,奔进怀里的小姐却像是气力用尽似的,整个人虚软瘫倒在她脚边。 “小姐,你怎么了?”屏儿连忙扶起主子,仓皇惊问。 “带我回去,我要离开这儿。”沐雪荷哽咽哀求,声音微弱,几乎轻不可闻。 “好,我们这就回四季楼,这就回去!”屏儿心疼地安抚着。 偷偷觑了眼一旁高大慑人的男人,屏儿大略也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赶紧带着主子离去。 见小丫鬟跟几名护卫簇拥着沐雪荷离去,元琰站立原地,久久没有移动,脸上慢慢浮现震惊的表情。 对他而言,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而她——竟然哭了? * 这一晚,沐雪荷哭了彻夜。 自己虽身为青楼女子,但嬷嬷却珍惜她、疼宠她,只要客人一旦逾矩,就算是达官显要或送上再多银子,嬷嬷也绝不会让其再踏进四季楼一步。 就因为这般用心呵护,让沐雪荷从不觉得自己低贱委屈,也从不看轻自己,但元琰贝勒的所作所为却伤了她,让她觉得自己终究只是个任人狎玩、身分卑贱低下的青楼女子。 这大胆狂妄、轻佻浪荡的臭男人,她沐雪荷简直恨透了他! 偏偏,元琰贝勒那样强烈而狂肆的吻与气息,竟像是烙印似的,牢牢地印在她的唇上,想抹也抹不去。 隔天,顶着一双哭肿的眼,沐雪荷一整天不吃不喝,把嬷嬷也给吓坏了,立刻进房来探望她,问清事情始末。 不愿再去回想那夜,沐雪荷只是哭着,但哭又能如何,从进四季楼那天起,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宿命。 “我的好荷儿,你别光是哭啊,快告诉嬷嬷,他到底——到底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半天问不出个结果来,在她跟前兜着、绕着的四季夫人也急了。 终于,沐雪荷止住了哭,极其缓慢的摇了下头。 一看她摇了头,四季夫人浑身虚脱似的吐了口大气,悬得半天高的心总算是放下。 清白保住了就好、保住就好!四季夫人庆幸的松了口大气。 “我说小荷儿,你就快别哭了,在这种地方被客人轻薄在所难免,以后嬷嬷定会替你多留意客人的品行,绝不会再让那元琰贝勒踏进咱们四季楼一步了,嗯?!” “谢嬷嬷。”沐雪荷哑着嗓子轻吐出一句。 看她这副失魂憔悴的样子,四季夫人也着实心疼不已。 这几个丫头虽然非她所生,跟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她却视她们如己出,从没把她们当成摇钱树。 “你好好歇息几天,什么都别多想,等心情平静了再见客,嗯?”四季夫人慈爱地拍拍她的手。 “嗯。”沐雪荷感激的点点头。 四季夫人又是哄又是安慰的,劝了大半天后才离去。 “小姐,小姐!”四季夫人才刚出门,屏儿就一路急嚷着从外头跑进来,手里还捧了个盒子。 “什么事这么急?”沐雪荷拿手绢拭去颊边的泪。 “元琰贝勒差人送了礼物来,说是给小姐的。” 只见屏儿手里捧着一只黑檀木盒,木盒约莫两个手掌大小,上头还雕着细致典雅的花纹,看得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给我的?”沐雪荷心头一阵胆颤,这男人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拿过来吧!”明知道这份礼绝对是别有用心,但她却还是不由得好奇。 一掀开漆盖,里头躺了一件珠簪,那是昨儿个被元琰贝勒取走的那只发簪,底下还压了张纸笺。 瞪着那张隐约印着字迹的信笺,沐雪荷忐忑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伸手打开来一看,上头写着几行龙飞凤舞的刚劲笔迹。 烟花妓女俏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装就几般娇羞态,做成一片假心肠,迎新送旧知多少,故落娇羞泪两行。 沐雪荷一眼就看出,这首诗根本是故意嘲讽她故作清高圣洁,登时脸色由红转白,又从白转青。 这男人简直可恨到了极点! 沐雪咬牙恨骂,按理说,对元琰这男人她心中应该只有怨怼,伹绝不该在此刻出现的眼泪,却毫无预兆的突然涌上眼眶,一发不可收拾的拚命往下掉。 这男人,就是不肯放过她是吗? 就连昨夜那样不堪的戏弄,都不能让他收手,今天还要往她的伤口上残忍地撒盐,非要她伤痕累累不可?! “小姐,您怎么哭了?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一旁的屏儿见到一颗颗晶莹的眼泪落下,忍不住焦急的追问道。 “没什么……”沐雪荷哽咽摇头。 屏儿才不相信一封让小姐哭成泪人儿的信会没什么,但她不识字,怎么也瞧不出端倪来。 “屏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故作坚强的挤出一抹笑。 “好吧,小姐有事尽管叫屏儿。”离去前,屏儿还不放心的再三叮咛。 房门一关,房内再度恢复静谧,沐雪荷紧抓着手里的那张信笺,但泪眼早已模糊得看不清。 这就是他要的,竭尽所能的羞辱她、践踏她?证明他可以对毫无招架之力的她予取予求? 好吧,若他的目的是想伤害她,那么他成功达到目的了,她现在已是体无完肤且伤痕累累了。 这男人太危险、太深沉、太心狠手辣,绝不是她可以惹得起的。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这辈子再也不见他,不让他靠近自己一步。 只可惜,沐雪荷太低估了元琰的决心与能耐,一旦挑起他的兴趣,元琰就非得找到他要的答案不可! page 12 忽地,吹来一阵狂风,空气中夹杂着尘沙,窗外树梢也沙沙作响,像是预告着即将会有什么事发生—— 第6章(1) 四季楼的后院人来人往,吵杂得不得了。 除了平时送酒的酒庄,各式蔬果及肉类的菜贩、肉贩,今儿个还有不少前来应征杂役的人,让原本已经够热闹的后院更是一片闹哄哄的。 “快快,把酒送进去,夫人正急着哪!”四季楼的总管挥舞着手,在廊檐下急急吆喝着。 “是,方总管。”几名杂役急忙扛起一坛坛的酒瓮,把酒送进前厅。 “还有,你们两个,这几大篓的菜全挑进灶房里去。” “是!” 两名杂役各自扛起一大篓的菜,往灶房的方向走。 一阵忙乱后,后院的人总算散去大半,方总管得空转身看了眼等在角落里的几十名汉子,快步走了过去。 蹙着眉,他目光一一巡视每个人,肥短的手指往几个人身上一比。 “你们俩,年纪太大了,四季楼可不是给你们养老的;还有你,瘦得不像话,一只鸡都能把你压垮;还有你,胖成这样干脆去当猪比较快?回去、回去,四季楼不用不能做事的废物……”方总管不留情面的当下就把许多人给赶了出去。 留下来的只剩下十个人左右,每个人的年纪、体格相当,唯有两名男子体格特别高大壮硕。 方总管来回看了一圈,开口问那两名壮硕的男子。“你们两个,先前做些什么的?” “回大人,我是打铁的。” “我是粮行里扛米的杂工。” 打铁跟扛米的?方总管上上下下再把这两名男子瞧了个仔细。 “嗯。”点点头,方总管似乎颇为满意。“好,你们两个留下,其他的人可以走了。” “谢总管大人、谢总管大人!”在两名壮汉喜不自胜的道谢声中,夹杂着其他人失望的叹息。 但方总管可不管这些,反正他是奉四季夫人的命,去找两名杂役,管他张三、李四,只要体格够壮,能跑腿、干粗活就好。 “你们两个跟我来!” 方总管正要转身,冷不防一只手捉住了他。 “总管大人请留步。” 方总管诧异于臂上惊人的手劲,目光缓缓略过一袭寻常的粗衣短褂,最后在左眼罩着个黑色眼罩的男人面前定住。 这人穿着打扮宛如一般寻常百姓,毫无特殊之处,脸孔上罩着块几乎遮去半张脸的眼罩,但怪的是这人神态、眉宇间却隐约散发出一股尊贵之气。 “有什么事?”方总管狐疑地扬起眉。 “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男子定定望着方总管道。 犹豫了下,方总管还是跟着他到一旁去。 “这是一点小意思,在下想进四季楼,还望总管成全。” 一张银票悄悄被塞进手里,总管眯眼一瞧,两眼立刻瞠得老大。 我的妈啊,这……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哪! “你——不,公子为何要进四季楼?这等杂役工作可是苦活儿,怕是您做不来呀!” 方总管光用肚脐眼想就知道,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绝不像外表那么简单,一定大有来头,恐怕连脸上那个眼罩都是障眼法。 “在下只是对楼里的一位姑娘有点兴趣,想藉由这机会多看她几眼罢了,至于苦活儿,不劳总管费心,在下自小略有些武功底子,寻常的差活应该难不倒我。”元琰信心满满的说道。 “原来如此。”方总管了然的笑笑。 看来他定是某个名门大户的公子哥儿,迷恋上楼里的窑姐儿,在四季楼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客人都有,这种事他见多啦! “好吧,我就成全你吧!”用谁都还是其次,能立即把一百两赚进口袋里才比较要紧。 这种凭空掉下财神爷的好运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说什么也不能把他拱手往外送啊! “你,我们另外找到合适的人了,你可以走了。”总管头一转,立刻粗声吆喝其中一名汉子离开。 “总管大人,你刚刚不是说——” “说什么?这里我最大,我说了算,走走走,别在这妨碍我做事。”方总管不理会那人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迳自领着另一名汉子跟财神爷进门去。 进了后厅,元琰四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发现这四季楼连客人甚少走动的后厅都布置得雅致考究,可见四季夫人确实在四季楼里投注了不少心血。 “你叫什么名字?”方总管突然转过身问他。 “叫我王炎就成了。”元琰从容说道。 “王炎?”方总管点点头。“好吧,王炎,看你这番用心良苦,往后你就负责楼上姑娘们的差活,这样总该如你所愿了吧?!”不是方总管做人厚道,而是看在一百两银票的分上。 “谢谢总管!”元琰略一点头,缓缓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她大概料想不到他会走这一步棋吧?! 为了揭开沐雪荷故作清高、凛不可亲的假面具,他可是不惜乔装成杂役混进四季楼,就为了亲眼证实她终究只是个表里不一、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罢了。 元琰心想,自己很快就会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 * 经过一夜的纵乐笙歌,清晨的四季楼弥漫着一股静谧的气息。 楼里的姑娘跟狎客们还拥被高眠着,为数众多的丫头、杂役们却早已经开始干起活儿。 穿着四季楼派发的灰色粗布衣裳,元琰混在一群杂役之中,虽然脸上被眼罩给遮去大半,却反倒增添了一股神秘、慑人的气息。 他高大修长的身躯、气宇昂轩的气质,宛如鹤立鸡群般的醒目出众。 打从元琰进四季楼的第一天起,就吸引了不少丫鬟赞叹又惋惜的目光,每个人都在谈论,要是他没有失去左眼,这王炎肯定是个俊美无俦的翩翩美男子。 虽然有着不完美的缺憾,但他为人温文儒雅,待人又客气,楼里的丫鬟们个个都对他有好感,纷纷争相向他示好、献殷勤,光是从他那两片好看的唇勾起一道迷人的弧度,就足够这些丫鬟们晕陶陶好几天。 在楼上的姑娘还没起身之前,杂役是不许擅自上楼的,除非有方总管的命令。 “方总管,秋棠姑娘说她房里跑进一些咬人的蚊虫,请您派个人上去清理。”一名丫鬟匆匆自楼上跑下来,羞怯地瞧了元琰一眼,便赶紧报告道。 “知道了。”方总管转头朝元琰吩咐。“王炎,你去处理,月儿会带你去!” “是。” 过去元琰是淳亲王府里呼风唤雨、一呼百诺的世子,在被皇上敕封为多罗贝勒后,身分、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回为了扳回他男性的尊严,他倒也能屈能伸,安于被人使唤。 在月儿的带领下,元琰跟着来到二楼,上次来过一回的记忆犹新,沐雪荷的房间在走廊左边,第三道月亮门后的最后一间厢房。 不知怎么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却仿佛能闻到自她房间里飘散出来的奇异香气。 “王炎,你要去哪?”身后突然传来月儿的惊叫。 猛一回神,元琰才警觉地拉回即将迈往沐雪荷房间的脚步。 “对不住,我一时恍了神。”元琰转身快步走向月儿,温柔无害的一笑,这可把月儿的魂都给勾到天边去了。 “不打紧,你才刚来,难免会被这么大的地方给扰得眼花撩乱。”月儿红着脸说道。 “是啊!”元琰笑了笑,佯装不经意的问:“我听人说,四季楼有四大名妓这可是真的?” “没假。”月儿点点头。 “我还听说这四大名妓容貌倾国倾城,还各怀奇艺,我这人对画颇有兴趣,不知是哪位姑娘有绘画奇才?” page 13 “喔,是雪荷姑娘。”月儿一谈及雪荷姑娘,眉眼间满是骄傲。“这可不是我说大话,放眼普天之下,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人,有像雪荷姑娘出神入化的画技。” “我听说这位雪荷姑娘冷若冰霜、孤僻寡言,这传言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雪荷姑娘并非像外人所说的那样,是个‘雪姑娘’,她为人亲切和气,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月儿上回老家的爹爹生了怪病,正愁筹不出银两找大夫给他治病,雪荷姑娘知道了,二话不说,立刻拿五十两银子给月儿,这份恩情,月儿怕是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喔?”元琰惊讶挑眉。看不出来,那个连说话都冷冰冰的女人,会有善心的一面。 “月儿那死丫头,找个人找了这么久,是存心要教我给这些蚊虫咬死不成?”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个恼火的低骂声,把月儿给惊醒。 “槽了,秋棠姑娘还等着月儿给她找人驱蚊去呢!”月儿脸色一变,火烧屁股似的拉着元琰就往走廊的另一端快步跑去。 * 第6章(2) 来到四季楼已经有半个月了,这期间,元琰连沐雪荷一根手指头也没见着。 那种感觉就像是深入敌营刺探军情,却连敌军一面都见不到一样。 也莫怪众人皆称四季楼是“京城第一楼”,除了京城四大名妓,还有最美、最娇、最媚的姑娘外,四季楼的各种规矩也很严。 平时除了方总管命令,杂役一律不准进入二楼的姑娘们寝房。 专门负责替姑娘们跑腿、办事的他,几乎跟每个姑娘都混熟了,唯独始终没能见到沐雪荷。 她就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除了偶尔从她房间里飘散出来的香气,她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不像楼里的姑娘,每逢午膳过后,就打扮妥当,趁着第一名客人上门前,众集在供主人家宴请客人用的百花厅里,宛如聒噪母鸡似的叽叽喳喳谈论是非。 他从不曾见她出现过,那扇门始终是安安静静的,一如她冷漠、疏远,永远保持着距离…… 只有伺候沐雪荷的丫鬟屏儿偶尔进出,每个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谁也不曾问起一句。 但该死的,他要来看的不是她那副完美无瑕的假象,而是她隐藏在众人背后的真面目,真、面、目啊! 等了几天,一向很沉得住气的元琰也不禁心烦气躁起来,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束手无策。 他不能就这么大刺刺地闯进她的房间,更不能泄露自己的身分,否则恐怕又会被有心人上奏到皇上那儿,让他又有番解释了。 阴郁叹了口气,正经过百花厅的元琰,冷不防被一个娇嗲的声音叫住。 “王炎,我的床脚修好了没?” 一名花娘在厅内扬着手绢儿喊道,不等他回话,又发浪似的回头同其他姊妹淘宣扬见不得人的床第之事。 “昨儿个夜里王老爷不知吃了什么神药,勇猛得把人家的床脚都给摇散啦!” 此话一出,一群姊妹淘立刻笑得花枝乱颤。 “王炎,你可得趁客人进门之前赶紧把依依的床脚给修好,不然今晚依依可得躺到地上去摇啦!” 另一名花娘也跟着开起鄙俗的玩笑,当下又是一阵母鸡式的大笑。 “是,我这就去。”微微一点头,元琰嫌恶的告退,拿了工具,上楼来到依依姑娘的房间。 这哪是什么神力?根本是蛮力! 盯着那根断成两截的床脚,元琰鄙夷地暗骂了一声。 他放眼打量了下房间,房间里充斥着一片刺眼的腥红色,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俗气的浓烈香味,让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竟然想念起沐雪荷房间里,那股清新而幽雅的香气。 慢条斯理地拿出工具,元琰蹲到床榻边,研究要怎么把床脚给“接”回去。 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元琰的手连盘子都没端过,现在却要给花娘修补被恩客摇垮的床,越想元琰越觉得窝囊。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沐雪荷而起! 恨恨踢了半垮的床一脚,不料床竟发出摇摇欲坠的呻吟,接着「嘎吱”一声,整张床全垮了下来。 惊弹起身,元琰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他剑眉郁结地瞪着那张惨不忍睹的床榻,少顷,却突然爆出一声笑。 看来,依依姑娘今晚真的得在地上招待客人了! 拍拍身上的灰尘,一吐闷气的他佯装若无其事地转身出门,长腿迈着大步往楼梯口走去。 原本该转往楼下的双腿却突然在楼梯边停住,看了眼对面的长廊,隐藏在一道道月亮门后,幽静安宁的深处…… 元琰眼底闪过一抹灵光,像是突然有了什么主意! 他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悄悄往长廊另一头走去,幸好现在所有的姑娘都在百花厅里嚼舌根,二楼现下空无一人,正好是他前去探路的大好机会。 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往廊底走去,四周沉寂得像是半点人息也没有。 他甚至用不着记她的寝房是哪一间,因为那股特殊的香气似乎一路引领着他,直到那扇缕花的房门映入眼帘。 她就近在咫尺! 盯着那扇房门,他发现自己竟冲动得想看她一眼。 想象着在柳月别庄的那夜,狼狈不堪的她被丫鬟跟一干护卫给护送离开,冷漠似霜的脸庞上还挂着眼泪。 他以为那眼泪能大快人心,但他竟莫名觉得胸口隐隐发疼,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给紧紧揪着。 这个谜样的女人,明明就能一眼看穿,却又那样令人捉摸不定,这辈子他从没遇过像她这样的女人。 正在冥想间,房内却蓦地传来说话声,他立刻竖起耳朵,几乎是贴在门上凝神倾听。 难不成,她正在房里招待客人? 随即他推翻了这个可能性,现下四季楼还没有客人进楼,除非她在房里私藏男人?! 不知怎么的,这个念头让元琰心口活像打翻了醋似的发酸,即使他早在心里认定了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突然间,一串有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流泄出来,顿时他被那纯真得像个孩童般的笑声给触动了心弦。 怪哉,只是笑声罢了,他怎么会有种被撩动心湖的怪异感觉。 站在门外,元琰出了神,被那宛如天籁般的笑声给定住。 兀地,房门毫无预兆的在他面前突然打开,一张绝艳脸庞与他四目相对。 是“她”? 刹那间,元琰像是看到魂牵梦萦的画中佳人,心口一紧,不由得屏息—— 那眸、那唇、那绝美容颜,他早巳看过千百回,熟悉得几乎深烙在脑海中,就连闭上眼,他都能清楚描绘出她肌肤的纹路,动人的一颦一笑。 不,她不是! 好半晌后,他怅然拉回神智告诉自己。 或许她们的容貌、神韵有些相似,但他的画中佳人是何等的清新脱俗、纯净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怎么会是一个青楼女子所能相比? “王炎?” 还没来得及反应,天外突然飞来一声惊喊,屏儿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用力地将他拉到一边。 “你哪来的熊心豹子胆?!难道没人教你规矩,没有方总管的命令,你是不得擅自到姑娘的房间吗?”屏儿紧张低嚷道。 “我——” “屏儿,够了,别难为他。” 元琰全然没料想到沐雪荷竟会替自己解围,目光缓缓移向声音来源处,他的脸上满是诧异。 他简直不敢相信,沐雪荷竟然对他微笑,那是一种温柔得教人倾心的笑容,就挂在那张总是凝着层寒霜的脸庞上。 元琰以为沐雪荷冷漠寡言、喜怒不形于色,伹此刻却发现那位连一个笑都吝于给他,还赏他吃了几次闭门羹的女人,竟对一个打杂、跑腿的下人如此温柔,完全没有半点鄙视或不耐。 page 14 她只是个妓女,难道讨好一个贝勒爷会比讨好一个奴才吃亏? 或者,他真看错了她?她真的不是他所想的那种表里不一的女人? “你有什么事吗?”沐雪荷转过头朝他一笑。 “喔,我在门外拾到一只耳环,我猜这应该是雪荷姑娘的。”元琰从容自怀中掏出一只圆润的珍珠耳环。 “那是我遗失的耳环!”沐雪荷惊呼出声,随即笑了。“谢谢你。” “不客气。”元琰缓缓展开一笑。他当然是有备而来! 盯着他脸上扬开的那抹好看的笑,沐雪荷心口倏地一窒,像是突然被掐住心口似的喘不过气。 半晌后,她才调匀了气息,轻声朝他吩咐:“你进来!” “进去?”不但元琰,连屏儿都吓了一跳。 眼见机不可失,元琰不客气的登堂入室。 “这些点心我正愁吃不完,你来得正好,帮忙把这些东西吃了,免得浪费了挨厨娘唠叨。”沐雪荷噙着笑,指着桌上几盘点心道。 “这——” 元琰顿时怔住了,他不敢相信一个名满京城的名妓竟会怕厨娘? 最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邀请一名下人进她房里吃点心?! 第7章(1) “坐下来吃啊,别怕。” 当他是害怕,沐雪荷柔声催促,脸上的笑容未曾稍减。 “多谢雪荷姑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微微躬了身,元琰有些勉为其难的在矮桌边坐下来。 眼前的状况着实有些诡异,像是深入敌人阵地,却被邀请为座上嘉宾,元琰表面上看似镇定,实则却是如坐针毡。 “你叫王炎?”沐雪荷坐在一旁的紫檀陶瓷扶手椅上,柔声问道。 这女人不但有招待下人进她闺房享用高级点心的习惯,还对下人的名字颇感兴趣? 元琰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却及时别开视线掩饰。 原来,沐雪荷并不如她的外表那样冷漠、难以亲近。 “是的。”他点了下头,佯装忙碌地将盘里的点心往嘴里送,像是亟欲掩饰心底莫名的波动。 “我看你的谈吐不俗,应该念过些书吧?”沐雪荷又问道。 沐雪荷偏头打量他,发现高大挺拔、气度不凡的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出众的气息,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依然遮掩不去那股勃发英姿。 “嗯——算是吧!”他猛地一惊,谨慎点了下头。 那样认真专注的凝视,竟让他不由得心虚,几乎以为自己被看出了破绽。 “你的眼睛是怎么受伤的?” 她的声音轻轻响起,温柔中带着像是怕刺伤他的小心翼翼。 惊讶抬起头,他笔直撞进她清澈的眸底,目光中的温柔竟让人莫名呼吸困难。 怪哉,他竟然在那该是冷漠得像是没有半点感情的美眸中,看到了无限怜悯。 “小时候不懂事,跟同伴玩骑马打仗被竹棍给戳瞎了。”元琰含糊扯了个谎,突然觉得自己伪装成杂役,混进四季楼的举动似乎有点卑鄙。 沐雪荷静静望着他,眼里有某种像是怜惜又似是同情的眸光,一股罪恶感再度排山倒海的朝元琰席卷而来。 “我丑得很,雪荷姑娘别这样看我。”他嗄声说道,转头回避她的注视。 “谁说你丑?决定美丑的不是脸孔,而是心。” “心?”元琰狐疑蹙眉。 “心美人就美,脸孔只是张皮相,心美的人远比那些皮相好看的伪君子,好上太多了,你不需要感到自卑。”她嫣然一笑。 如果说世界上有种笑容会夺走人的心魂,恐怕非她的莫属。 “谢谢雪荷姑娘。”他勉强吐出话,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冷不防,她突然说道。 “喔?”元琰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却故作平静的问道:“你认识的朋友?” “不,他是个坏透了的人,虽然身分显贵,却狂妄得令人厌恶。”原本温柔的脸庞迅速泛起愤怒的红潮,一双晶灿的水眸闪着怒焰。 第一次,元琰发现女人生气也能这么美。 “咳咳……本贝——不,那种人的确令人厌恶。”元琰不自然的呛咳了几声。 突然间,偌大的寝房静默下来,沐雪荷若有所思的沉默不语,像陷入了某种思绪里,他也聪明的保持缄默,不敢保证她若继续骂下去,他是不是还能保持理智。 元琰佯装专心的狼吞虎咽,故意忽略那双正专心凝视他的美眸,直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差点溃堤。 “雪荷姑娘,谢谢你的点心,我想我该走了。”元琰近乎仓皇的起身往外走。 “咦?!等一下!” 突然间,沐雪荷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才刚回头,就见她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这你拿着。”一双柔软的小手执起他的大手,将一只碎花小布包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 ?” “做粗活儿饿得快,这几样点心你就留着吃吧!” 望着躺在手里的那包点心,元琰的手心竟有点微微发热,眼前这张脸庞温柔而真诚,澄澈的眼眸没有一丁点的虚假。 “多谢!”遽然收回目光,他转身快步逃离。 望着元琰远去的背影,沐雪荷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难以相信天底下竟会有那么相像的一张脸,只可惜,温文谦和的王炎却少了一只眼,但比起狂傲浪荡的元琰贝勒,不知好上多少倍。 对于这张跟元琰十分神似的脸孔,沐雪荷却一点也不觉得讨厌,反而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 而她,一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 夜晚,一如往常喧嚷热闹的四季楼,姑娘们各自忙着侍候贵客,丫鬟、杂役们也忙着端酒、送菜。 “救命啊——” 突然,某个房间陡地传出尖锐的呼救声。 正把热水提进某个姑娘房里的元琰,一听到远处传来的呼喊,心猛地一惊,把木桶一丢,立刻跨着大步往外冲。 “咦,王炎,水还没倒满哪,你去哪儿?王炎——”房里衣衫半解,等着沐浴净身的姑娘,气急败坏的尖嚷着。 但元琰哪管得了那么许多,当他听出呼救声是沐雪荷的声音时,整个人焦急得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她身边。 来到沐雪荷的房门外,屏儿正往房门上拚命敲着、喊着,却完全束手无策。 “走开!嬷嬷,救命啊——” 突然拔高的尖叫,令人寒毛全竖了起来。 楼里所有的姑娘几乎全跑了出来,都不知所措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交头接耳,却没有任何法子。 元琰铁青着脸冲上前,摊开众人,一瞬将门给踹开,看来十分结实的门应声而倒,里头不堪的画面一览无遗。 只见一名男子正将沐雪荷压在床上,她的身子几乎衣不蔽体,听见破门而入的声音,禽兽似的男人还不肯罢手地拚命将脸往她胸口钻。 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滔天怒火从元琰的胸口窜烧开来,顾不了对方是何许人也,一心只想着:他要杀了这个禽兽! 脑子里才刚闪过这个念头,铁掌已经一把揪起男人的衣襟,并出拳往他的脸上招呼过去。 男人被打飞出去,整个人飞落在地上好不狼狈,一见到元琰双眼充斥着杀人般的赤红怒焰,这才察觉事情闹大了。 “你……你别过来,我可是堂堂的八旗都统,你敢开罪我,就等着掉脑袋。” “八旗都统?”元琰冷笑一声,压根没把这仗势的家伙放在眼里。“留着去跟阎罗王说吧!”弯身抓起八旗都统的衣襟又是几拳,打得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外头一干姑娘及下人看了,全大快人心的不禁拍手叫好。 平时这八旗都统仗着位高权重,总是仗势欺人、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样,被他看上的姑娘总被他凌虐得苦不堪言,上回他甚至还强占了一名刚入四季楼的清倌,让那清倌在床上足足昏迷了半个月。 page 15 至于卖艺不卖身的沐雪荷,他早就垂涎许久,但平时有丫鬟屏儿在一旁,外头也有几名护卫会四处巡看走动,他倒也安分,不敢造次。 但这回或许是藉酒壮胆,他竟然支开了屏儿,趁着护卫疏于注意之际,竟兴起了色心,意欲强占沐雪荷的身子。 一想到这下流男人的所作所为,元琰紧握的拳头忍不住又加重了力道。 “王炎,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沐雪荷的声音像是从千里远之外传来,但终究还是传入元琰的耳里。 他停下动作,缓缓转头望向床边。 这一眼,让元琰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疼。 只见沐雪荷怔坐在床边,被扯开的长发凌乱不已,美丽的脸庞浮现巴掌印,在白皙的脸上看来格外沭目惊心,身上的衣衫也被撕扯得露出雪白肌肤。 她的模样看起来惨不忍睹,让人想不顾一切将她拥进怀里抚慰疼惜。 “雪荷姑娘,你没事吧?”元琰来到床边,却不敢贸然伸手碰她,深怕她像瓷器一样一碰就碎。 “我……”一开口,饱受惊吓的人儿已经哽咽地几乎吐不出话来。 “没事了,嘘,没事了!” 元琰柔声轻拍着她,连他自己也惊讶于这样的温柔,顾不了一旁众目睽睽,他的眼中只有她。 此刻,他的举止极其自然,好像他天生就懂得这样怜惜、疼爱这个女人。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间,一个冷静的声音传来。 周遭议论纷纷的声音骤然静止,排开的人墙中出现了沉着一张脸的四季夫人。 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她,一见眼前的场面,当下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冷着脸,不留情面的朝还躺在地上的八旗都统道:“察都统,我敬重你的身分,咱们四季楼也总是以礼相待,没想到你今天却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教人心寒,尔后四季楼再也不欢迎您,您请便吧!”背过身,四季夫人凝着脸不再看他。 破打得鼻青脸肿的察都统,奋力撑开肿得快看不清路的眼,狼狈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第7章(2) 见察都统走了,四季夫人才转过身看着沐雪荷,心疼骂道:“这禽兽,把你伤成这样!” “嬷嬷,我没事。”沐雪荷勉强挤出破碎的声音。 “福六,快去请大夫——”四季夫人朗声吩咐道。 “嬷嬷,不用了,我不碍事。”沐雪荷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安静,而不是大夫。 沉吟片刻,四季夫人转而吩咐一旁的几名杂役。“你们几个快把这门修好,让雪荷姑娘好好歇息,还有你们,这儿没你们的事,快回去招呼客人。”三两下就把在一旁看好戏的姑娘、丫鬟们全赶了回去。 几名杂役立刻搬起沉重的木门,七手八脚的装了回去,房门很快就完好如初。 留下几句叮咛,四季夫人又看了元琰一眼,才转身领几名丫鬟走了。 原本闹哄哄的房间,再度恢复原有的宁静。 “屏儿,请你去拿些跌打的药膏来。”元琰俯身察看沐雪荷脸颊上的红肿,冷静朝屏儿吩咐。 顿时,沐雪荷跟屏儿都不约而同愣了一下,听他吩咐人的口气,好像这是多理所当然似的。 “屏儿?”元琰抬起头。 “喔!我、我这就去!”屏儿猛地回神,连忙转身跑出房。 看着蜷缩成一团、坐在床边的她,澄眸里还有着褪不去的惊恐,模样是那样纤弱、令人不忍,元琰心口一紧,冲动的将她揽进怀里。 惊诧瞠大眼,沐雪荷蓦然屏住了呼吸,她甚至不敢呼吸,只能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口,任由他紧紧地环抱着。 这一刻,似乎有道暖流缓缓注入沐雪荷平静、不曾起过波澜的心田,激超她心底的惊涛骇浪。 这一刻,她感觉心儿因为这个男人毫不保留的关心,而变得不同了。 一直以来,沐雪荷始终跟男人保持安全的距离,但不知为何,王炎身上有股似曾相识的熟悉味道。 他那宽阔的胸膛,让她有种曾被他如此拥抱过的错觉—— 怀里纤细得像是一用力就会碎掉的人儿,看似镇定,但抱进怀里才知道她颤抖得好厉害。 “别怕,都过去了,嗯?”元琰轻声低哄着。 那低沉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竟让沐雪荷觉得有些耳熟,脑中闪过的身影却是她不愿去想起的。 连忙甩去脑中纷乱的思绪,沐雪荷羞怯地抽身离开他的怀抱,伹他的温暖、他的气味,却像是牢牢烙印在她的身上。 毫无预兆的,元琰瞥及她脸颊上羞赧的红晕,他惊讶得瞠大眼,目光像是被定住似的怎么也移不开。 这就是那个冷漠、难以亲近,人称“雪姑娘”的沐雪荷吗? 为何只是一个小小的拥抱,就让她羞得满脸通红,简直单纯得像是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但她明明是个生张熟魏的花娘,一个以取悦男人为业的青楼女子,怎么还会如此纯真与害羞?! 元琰想不透,但这一刻他不禁迷惑了,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你的手没伤着吧?” 心绪纷乱间,一双雪白柔荑突然轻握住他。 只见沐雪荷小心翼翼且温柔地将他的手背捧到眼前细细端详。 她的手柔软而冰凉,像是上好的绸缎,又像是细嫩绵软的桂花糕,让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光是如此简单的碰触,就让他心悸不已。 “天,你的手受伤了!”她拧着眉惊呼道。 一低头,元琰才发现自己的手背正不断渗出血来,若不是她发现,他压根没有注意到。 其实比起她所受到的惊吓与那一巴掌,他这点伤根本微不足道。 “一点小伤,不碍事。”元琰轻描淡写道。 “伤成这样还不碍事?!”沐雪荷的声音蓦地哽咽。“我去拿药来——” 正要起身,却被一双大掌给拉住。“不用了,我不碍事。” 她脸上的担忧与焦急,竟让他胸口有种不明所以的紧绷,像是被触动了某处从不让人碰触的禁地。 咬着唇,她低头望着他的手背良久,终于缓缓抬起头,轻轻说了句。 “谢谢你。” 那是一双闪烁着泪光的眸,用一种温柔且诚挚的眼神凝视他! * “王炎,你怎么了?”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了伫立在门边兀自出神的元琰。 转过头,一张美得令人拧心的脸庞正侧着头凝望他,那是正坐在桌案前作画的沐雪荷。 “没什么。”他迅速别开视线,想止住那阵宛如涟漪的悸动。 “别瞒我,我看得出你有心事。”沐雪荷不是迟钝的傻瓜。 打从察都统那件事过后,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人沉静了,话也少了,只会不经意捕捉到他若有所思凝视她的眸。 半个月前,沐雪荷被轻薄的风波,元琰非但没有因为打伤察都统而受到责罚,反倒被四季夫人好生奖赏了一番,甚至还免去了他杂役一职,只要负责保护沐雪荷的安全就好。 日夜的贴身保护,他有了更多的机会观察她,了解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但越了解她,他就越被善良单纯,却又带点固执的她吸引。 事实上,之前他早就暗中观察她许久—— 对客人几近不假词色的沐雪荷,完全跟“人尽可夫”这四个字扯不上关系。 她非但从不留客人过夜,就连客人大手笔砸下一整箱黄金珠宝交换她的一夜,她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还不客气地把那人给轰了出去。 私底下的她,待人极为温柔亲切,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看似沉稳世故的她,竟然纯真得像是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娃儿。 page 16 一心认定她表里不一的元琰,终于不得不开始相信,他错看了沐雪荷。 “我——”他能说自己的心事全是关于她的事吗? 不,无论如何,他是绝不能说出来的。 “想家?”一双美眸试探地瞅着他。 “嗯。”他含糊点头,以为这是能让她停止追问的方法,没想到却引来她更多的好奇。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她仰头凝望着他,晶亮的眸子认真得教人不忍心拒绝。 “阿——不,爹、娘跟一个弟弟。” 点点头,沐雪荷小手绞着衣角,咬着唇,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娶亲了没?” 那羞怯的小女人娇态,几乎让元琰看痴了,直到某个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沐雪荷喜欢他?! 他浑身的毛细孔急遽地收缩着,对她来说,他只是个卑微的下人,以她远播的花名与在四季楼受娇宠的地位,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眼睛残缺不全的下人? 他倏然别过头去,抗拒着被她吸引、被她牵动,以及从未有过的情不自禁。 “没有。”绷着嗓子开口,元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一盆沙。 她笑了,唇边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笑花。 虽然王炎只是个下人,虽然他有张不完美的五官,但她喜欢他,喜欢他温柔的眼神,喜欢他令人安心的气息。 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喜欢他,这是第一次,她为一个男人动了心。 “也没有订过亲吧?”她毫无心机的问道。 蓦地,元琰脑中闪过睿亲王府的悦宁格格,含在嘴边的“没”字,竟无法理直气壮的吐出口。 一抹如花甜笑蓦然僵在美人唇边,逐渐褪色而后凋谢在唇边。 紧掐着手,像是快把自己的手心掐出血痕来,但沐雪荷却一点都不觉得疼,反倒胸口有种像是快裂开的剧烈痛楚,一圈又一圈地在整个胸臆间扩大。 她真的——喜欢他! 这下,元琰总算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没有猜错,伹他却无言以对。 房间里沉寂得让人几乎快要窒息,房内的两人在几步外的距离对望着,却觉得彼此间遥远得像是隔了好几千里。 “你已经订亲了?”终于,她艰难地开口道。 明明不必解释,甚至不必在乎她的,但看到她蓦然刷白的脸庞、绝望而心碎的表情,元琰竟觉得有些不舍。 但这一刻,他不能、也无法开口,明知道他们俩的距离天差地远,他不该去挑战身分悬殊的禁忌——恋上一个青楼花娘! 紧抿着唇,站在门边的元琰背过身,用沉默代替解释。 是的,他是卑鄙的,不但伪装仆役接近她、打探她的一切,还利用一个他根本未曾谋面的未婚妻,来替他掩饰这份强烈得让他害怕的心动感觉。 “原来如此!” 一个像是快哭出来的微弱嗓音自背后响起。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缄默是他目前唯一的武装了。 第8章(1) 任何一个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沐雪荷闷闷不乐。 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唯有元琰! 目睹她这副魂不守舍、了无生趣的模样,他比谁都还要难受。 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这么快就对一个出手相助的下人投注感情?! 门外传来饮酒作乐、莺声燕语的喧闹声,让独坐窗边出神的她更显落寞且令人心疼。 这几天,她一直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任凭四季夫人怎么劝,她也不肯开门见客,只是整天沉默地发着呆。 四季夫人不敢逼她,只能由着她任性,拿她莫可奈何。 元琰伫立在门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落寞的身影上移开,偏偏,最后总不由自主又回到她身上。 房间里安静得令人窒息,像是被抽光了空气,连呼吸都显得艰难,谁也不敢破坏此刻薄弱的平静假象,就怕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绪,会一发不可收拾。 元琰从来不知道,光是看见她紧蹙的眉头,就令他难受得快要疯掉。 这一刻,他竟怀念起她的笑,以及她快乐时闪亮得宛如天上星子的眸。 突然间,他站了起来,冲动地上前拉起她的手。“我们走!” 惊诧地仰头望着元琰,沐雪荷结巴问道:“去——去哪?” “看花灯。”这向来总是中规中矩的仆役,眼底竟然浮现一抹顽皮的光芒。 “看花灯?”她两眼不可思议地睁得老大。 “今天是正月十五。” “天,这太疯狂了!”她惊讶低喊。 她怎能离开这里?打从五岁进了四季楼,她走出四季楼大门的次数寥寥可数。 “你不想去?”元琰戏谑地瞅了她一眼,很清楚她眼里的疑惑代表了什么。 “我想,可是——”她有些顾忌地觑了眼房门。 万一让嬷嬷知道,恐怕他会被重重责罚的,她真的不愿、也不想连累他。 “放心,我刚刚交代了屏儿,要她暂时别进来打扰你歇息。”元琰一笑,细心地拿了件白色貂毛氅裘披在她身上。 拉着她的手来到窗台边,元琰朝楼下左右张望了下,便俐落地率先跳了下去。 轻松落地后,元琰站在窗下朝她伸出手臂。“跳下来,别怕,我会接住你。” 沐雪荷俯望着窗台下的温柔双眸,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那张曾经好疏远的脸孔,此刻竟是如此的靠近,近得几乎伸手就能碰触到。 不知是哪来的胆子,沐雪荷提起裙摆、跨过窗台,闭上眼,纵身就往下跳,因为她知道,他结实有力的双臂会接住她。 果然,她重重的摔进他怀里,有点疼,却毫发无伤。 “走吧!”握起她的手,元琰迫不及待的起身,小心翼翼朝后院给杂役和丫鬟走的小门溜了出去。 借着夜色掩护,两人顺利出了四季楼,一路往京城的东大街走去。 鲜少出门,更别提走远路,沐雪荷一双娇生惯养的小脚根本走不快,才一小段路,脚底便像是被火灼烧似的疼了起来。 额上沁出了豆点般大的汗珠儿,但她咬着牙紧跟着他的脚步,一点也没喊累。 紧握住她的那只大掌,像是要将一股气力注入她的身体里似的,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正月十五,天气酷寒的北方夜晚却是游客如织,一盏盏的花灯映入眼帘,甚至还有她从未见过的各式各样冰雕,全都栩栩如生、姿态各异,在灯火下显得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那是冰灯。” 察觉她瞬也不瞬的目光,元琰笑着解释。 才说完,拥挤的人潮突然自动排开一条路,一条蜿蜒的龙灯就这样从人群中缓缓滑了出来。 只见那条散发着五彩灯光的大龙,在九名壮汉的舞动下,偃仰翻转,灵活生动得像是活的,让沐雪荷惊叹连连。 紧接着,阒黑的天空爆出一声巨响,抬头一看,天空正热闹地放着花炮—— 线穿牡丹、水浇莲、金盘落月、葡萄架、旃火、二踢脚、飞天十响……把京城的夜照得有如白昼,教人目不暇给。 “好美!”她仰头痴望着夜空。 眼前热闹的景象是她从未见过的,沐雪荷根本舍不得眨眼。 一旁的元琰光瞧见她那副惊奇着迷的样子,一张小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简直像个天真的孩子似的,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宠溺的笑。 为了她此刻脸上开心的笑容,他愿意每年都带她来这无聊透顶的灯会,忍着双脚被人踩成肉饼,甚至汗流浃背地承受着人挤入的折磨。 念头转了回来,他猛地一怔。 什么时候,他竟让这女人的喜怒哀乐主宰了他的情绪?甚至为了她,差点改习转性?! page 17 他的心跳,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漏了一拍。 大街上人来人往,争看彩灯、花炮与舞龙灯的人,将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元琰一路上始终紧牵着她的手,就怕她被人潮冲散,交握的手是那样自然地交缠,直到分不清最后究竟是谁握住了谁。 元琰不敢相信,被人称作花心贝勒的他,如此美好的夜晚竟不是在床上与姑娘忘我地缠绵,而是牵着女人的手,在这看着他打从六岁起,就失去了兴趣的花灯?! 说出来,大概没有半个人会相信,包括喝同一个奶娘奶水长大的弟弟元珣。 虽然自觉这样的举止简直是自毁浪名,但为了博得她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沐雪荷很少出门,更别提赏花灯了,眼前新奇的一切完全迷惑了她,虽然人又多又挤,但一堵宽阔安全的胸膛始终小心地护着她,她根本不曾被推挤或碰撞到一下,那双温柔而坚定的大掌,也牢牢紧握住她,在寒冷的冬夜里,温暖她的心底。 “这给你。” 突然间,一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沐雪荷羞怯地瞅他一眼,乖顺地接进手里。 元琰不知道自己今晚的举动到底代表着什么,但此时他不愿多想,只想紧抓住这偷来的片刻温柔与幸福。 小口小口地舔着手里的糖葫芦,那股甜蜜的滋味一路从喉咙渗进心窝,在那里汇集成一股漩涡,越扩越大、越卷越深,直到整个人几乎在那极端的甜美里灭顶。 她唇边漾着抹满足的笑容,小小的粉红舌尖在糖葫芦上珍惜地舔着,他的眼神变深变暗,目光完全无法移开。 “喜欢吗?”元琰哑着嗓子问。 她眸光迷离,仰头回他一朵轻浅却又深刻得令他胸膛发疼的微笑。 “喜欢!我喜欢你!”沐雪荷着迷而忘境地轻吐爱意。 轰然一声,某种异样情愫在元琰胸口炸开,他忘了思考、忘了言语,整个人像是被—股柔软却巨大的力量给贯穿,连这样强壮、悍然不肯服输的他都无法抵挡,只能不断住她的眸底深处坠落、再坠落…… 这是第一次,有双这么虔诚而纯真的眼眸对他表白心意,这是一向游戏人间的元琰从未感受过的悸动与震撼。 这一刻,元琰突然发现,原本打算揭开她虚伪面目的白己,已经彻底在她纯真的温柔中陷落了! 他以为,这辈子除了他一眼就为之倾慕,而且根本不存在于这世间的画中佳人外,他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动心,但不知何时,沐雪荷已经取代了画中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他竟对一个花娘动了情? 这个事实深深震撼了元琰,身为地位显赫的多罗贝勒,他很清楚爱上一个不见容于皇族与世间道德的花娘,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暴?更无法想象当阿玛知道这件事后,会如何的生气?一定会怒斥他玷污了皇族高贵的血统吧! 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或许她够美、够特别,但天底下美丽又与众不同的女人多不胜数,他何必为了区区一个花娘对抗全天下? 但心底有个细微的声音却冒了出来—— 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是的,她确实跟他所看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同,她温柔而坚强,看似冷漠却羞怯纯真的谜样面貌,已经让他为之深陷,难以自拔。 “其实,亲事是我那自作主张的爹替我订下的,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位姑娘。”他近乎冲动的开口道。 怔怔望着他,沐雪荷的眼泪跟着娇羞的笑容慢慢涌了上来。 “这么说,你有喜欢的姑娘啰?”沐雪荷红着脸蛋儿别开眼,心跳如擂鼓。 “你,就是你!”元琰直接而大胆地握住她的小手。 “你……你哪来的胆子,竟敢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沐雪荷羞怯娇斥道。 “好吧,那我就去喜欢别的姑娘——”元琰佯装满不在乎的迳自转头就走。 第8章(2) 走了两步,小人儿却没有跟上来,元琰狐疑停下步伐,转头一看,一颗心几乎揪了起来。 背后那个口是心非的人儿,眼里正悬着两颗泪珠儿,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这十足逞强的女人——元琰在心里既心疼又无奈的叹息。 转身几个大步将她紧紧拥进怀里,糖葫芦落了地,此刻却没有人在乎,因为两人急切又渴望的唇已经找到了彼此,努力想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性。 “傻丫头,除了你,我心里怎容得下其他女人?”元琰热烈低喊道。 他的唇炙热而急切,强烈的热情几乎快要将她烧成灰烬。 她的甜美香津与温柔气息,让元琰感觉那股甜味似乎一路往心里头烧,直至蔓延全身。 明知他们这么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搂抱亲吻,可能随时会被熟识的人撞见,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只想在她的气息中沉溺。 这一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誓言绝不轻易谈及感情的元琰贝勒,已经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女人! * 夜深了,寒露沾湿了他们的发、他们的衣衫,明明是冷得沁入肌骨的天候,相依相偎的两人却觉得无比温暖。 大街上的人群都已散去大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名文人雅士,对着圆月吟诗作对。 两人踩着三分疲惫、七分不舍的步伐,一路往四季楼走。 一轮皎洁的银月挂在阗黑的夜幕中,莹白的月光投映出两人的身影,双双紧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突然间,元琰吟起诗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骑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沐雪荷惊讶的睁大了眸。“你知道苏味道这首‘正月十五夜’的诗?”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他不自然的一笑。 “刚刚听几个文人吟咏着,不小心就记起来了。” “原来如此。”他掌心里的小手紧握了他一下,像是在告诉他,她也懂得他此刻不舍与感伤的心情。 两人静默着,谁也没有开口,突然间,天空黯淡了下来,一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明月,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了下来。 瞬息间,天空下起倾盆大雨,两人根本闪避不及,全身立刻被淋得湿透,即使元琰用大半身子替她挡雨,她仍是淋了一身的湿,脸上、发上全是雨水。 带着几分狼狈,两人加快脚步回到四季楼…… “我们要怎么回去?”站在窗下仰望楼上,沐雪荷一脸无措。 “放心,要上去比眨个眼还简单。”从容一笑,元琰突然环起她的腰,纵身轻松往上一跳。 沐雪荷甚至还来不及眨眼,人已经安稳地站在房间里。 回到熟悉的地方,沐雪荷总算心安多了,这才冷得开始打起哆嗦。 一双大手替她脱下身上的氅裘,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雨水。 看着被雨淋得湿透的她,衣裳全皱了,一头长发虽凌乱,却仍美得令人怜惜。 “冷吗?”他柔声问道:“我去吩咐屏儿取些热水来让你暖暖身,顺便去熬碗姜汤,你忍耐一会儿,嗯?” 吩咐?沐雪荷蓦地瞠大眼。 怔然目送元琰转身走出房门,沐雪荷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见识过的人不知凡几,知道这两个字绝不会从一名普通下人口中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觉得王炎不只是个简单的杂役。 他的举止谈吐、不经意流露的尊贵气息,他甚至会吟诗、懂武功,知道很多很多事情,从种种迹象看来,他根本不是个寻常人。 page 18 他到底是谁?他是不是瞒着她什么? 她就这么无可救药的爱上一个男人,却一点也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来历。 “小姐?王炎说你淋湿——天啊,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突然间,屏儿慌张的声音出现在门边,一看到她的模样,不由得抽了口冷气。 “我……我刚刚到花园去散步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撒谎,所以连屏儿的眼睛都不敢看。 “花园?可我没见到小姐出门啊?”屏儿一脸纳闷。 “是——” “是我带小姐从窗台偷偷跑出去的。”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接了话。 一转头,元琰就站在门边,手里还端着一碗姜汤。 虽然他是在跟屏儿说话,但深情凝视的目光却是看着沐雪荷。 “窗台?那不就是跳下去的?这多危险哪?!”屏儿惊呼道。 “我不也毫发无伤的把雪荷姑娘给带回来了吗?”元琰平静地挑挑眉。 屏儿上上下下打量着主子,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声嘟囔着。“你虽然懂些武功,可也不能这么胡闹,万一真让小姐伤着了,可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 “我懂,不会有下次了。”元琰淡淡的一个微笑,立刻把屏儿那一丁点儿的埋怨给卷到千里之外去了。 不知怎么的,这男人眉眼间,似乎天生就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魅惑,非把女人撩拨得心猿意马不可。 绕过思春的屏儿,元琰一双长腿大步地走向沐雪荷。 “雪荷姑娘,这是给你的。”大手将姜汤温柔地递进她冰冷的手里,他的目光却灼热得让沐雪荷周身开始热了起来。 红着脸蛋深深看他一眼,沐雪荷伸手欲接过姜汤,却一个不小心雪白柔荑碰到他的手指,顿时一股奇异的酥麻窜遍全身,感觉如同方才在灿烂烟火下那个炙热的亲吻。 她滚烫着脸赶紧接过,亟欲掩饰似的急忙低头啜了口热呼呼的姜汤,刹那间,她的脾胃及被冻僵的四肢全都暖了起来。 一旁几名扛着热水的杂役也正好进房,七手八脚的将热水倒进大木盆里。 “小姐,你快泡点热水暖暖身子吧,免得染上风寒就糟了!”屏儿在一旁担忧地催促着,并把几名杂役给赶出房去。 “雪荷姑娘,我到门外去候着,有事就唤我一声!”元琰也有礼的告退回避。 “知道了。”沐雪荷红着脸点点头。 守在门外,闻着飘散在鼻端属于她的淡淡幽香,听着房里传来宽衣的窸窣声,以及水轻柔泼撒在身上的声音,元琰生平第一次,只能隔着一道门渴望一个女人。 闭上眼,他竟还能清楚记得她手部肌肤的触感,以及残留在他手心里的温度。 搁在身侧的大掌陡然收紧,身体因为渴望而极度紧绷。 有如一辈子那么漫长,“咿呀”一声,房门总算打开了,屏儿走了出来,快步往廊外而去,准备唤杂役把热水给撤走。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元琰顾不得礼数,立刻跨步入内。 房内,弥漫着一股沐浴后的温暖与淡淡香味,铜镜前坐着个黑发如瀑的美丽背影。 听到他的脚步声,沐雪荷缓缓回过头,朝他绽起一抹娇羞的笑容。 几步之外的脚步猛然僵住了。 元琰惊诧睁大眼,突如其来的震惊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最教他震惊莫名的,不是那张卸去脂粉后依然美得教人屏息的脸庞,而是—— 她竟然跟他曾经以为只存在于画中的“画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第9章(1) 是的,一模一样! 那双温柔凝睇的眸,荡漾在唇边轻浅的微笑,以及如出水荷花般灵秀脱俗的气息,就像早已深烙在他脑海中的“画姑娘”。 若真要挑剔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沐雪荷是活生生的人,会笑、会动、有感觉,而画中佳人却只是一幅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图画。 “你——”元琰激动地想开口,话却哽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不敢相信不过是卸下了一层脂粉,竟可以让一个姑娘如此判若两人,宛如白天与黑夜,同一形体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样貌。 这么说来,她不就是睿亲王府的咏宁格格?! 不,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那幅据说是画匠以咏宁格格幼时的轮廓为底子,想象她十年后的模样所绘的美人图,应该只是民间的传闻罢了。 毕竟时间久远,画匠也早巳不知所踪,只有民间的口语流传,谁也不能肯定其中的真实性。 “王炎?” 沐雪荷的声音将元琰慢慢拉回现实。 “你怎么了?”她写满关心的脸庞慢慢在他眼底清晰起来。 突然间,他笑了。 世间的巧合也未免太教人吃惊了! 不管她是谁,不管她真正的身世背景为何,是格格也好、花娘也罢,他就是爱她,爱上这个让人宁愿为之放弃全天下的女人! “这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啊!”元琰摇头大笑出声,遽然将她抱起,快乐的转起圈,一圈又一圈,心里涨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快乐。“原来,你才是我真正要找的人!”元琰忘情的大喊。 “这是什么意思?”登时,沐雪荷立刻挣扎出他的怀抱,试图从他眸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一触及她疑惑的眸,元琰立刻冷静下来,察觉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差点漏了口风。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高兴罢了!”元琰抽回手,避重就轻的敷衍道。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沐雪荷直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会?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他挂起温柔的笑容安抚她,却怎么也抚平不了她心底的不安。 望着他那张熟悉却又难以捉摸的俊脸,她一点也没有把握两人会有未来,更不敢乐观地看待这段带着猜疑与忧虑的感情。 若有朝一日她失去了他,她将会如何呢? 兀地,沐雪荷扑进他怀里,完全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带我走、带我走!”她狂乱地喊着,香软的唇不停地吻着他。“我想跟你在一起,当你的妻,为你生一群娃儿……” 怔了一下,元琰随即张臂紧紧地抱住她,将她的甜美全数吞没。 “我的小荷花儿——”他粗嗄低喊。 他不得不承认,一切都乱了! 他原本只是想接近她,揭穿她藏在冷漠、端庄面容下的真面目,没想到却发现一个令人着迷的女子,让他反而陷入她的温柔中不可自拔。 现下他是进退两难,既不敢贸然表明身分,也无法一直以王炎的身分面对她,但真相一旦公诸于世,他恐怕随时会失去她。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犹豫不决与恐惧。 “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这么做。”小不忍则乱大谋,元琰只能痛苦地选择委屈她,以顾全大局为先。 “为什么?”沐雪荷的失望全写在眸中。单纯如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非要热烈、倾尽所能的奉献一切。 “时候未到!”他心疼的勉强吐出话。“等时候到了,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相信我,嗯?!” “可是,唔——” 一个吻骤然封住了沐雪荷接下来的话。 对她,元琰自有满心的歉疚,他骗了她,就为了他可笑又愚蠢的狂妄。 他不敢想象,当她知道他的真实身分是元琰贝勒时,会有多么的愤怒与心痛。 他没忘记,雪荷对曾经设计她、轻薄她的元琰贝勒有多深恶痛绝。 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他深陷在自己设下的陷阱中,这恐怕是老天爷给狂妄自大的他的报应。 被一双像是充满着挣扎与痛苦,却又如此温柔的双臂环抱着,沐雪荷既是安心却又有几分忐忑。 page 19 她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 连续几天大雨,四季楼的生意明显清淡许多。 上门的客人少了,姑娘们自然清闲许多,已到掌灯时刻,却依然只听见零零落落的人声。 北方正值最冷的初春,今夜更显寒气逼人,就连房里挂起暖炉,都丝毫消除不了多少彻骨寒意。 天际挂着抹半隐在云后的银月,黯淡的月光映出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身影。 黑衣人正俐落地攀上窗台,悄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眼睛蓦地瞠大,随即又愤怒地眯了起来。 房间里有对男女正相互依偎,半倚在床榻上,这两人正是沐雪荷跟元琰,浑然不觉窗外有双不怀好意的眸正死盯着他们。 阴冷的黑眸一眯,黑衣人骤然从怀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用力将窗户推开。 “好一幅感人的画面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沉浸在一片静谧里的两人给惊起。 “你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元琰将沐雪荷往身后一藏,厉声质问道。 “好个假惺惺的婊子,原来你喜欢在私底下跟下人苟合,难怪不让付银子的老子碰你一根汗毛。”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黑衣人自顾自的说,两眼狠盯着沐雪荷。 黑衣男子突然一把扯下盖在面上的黑巾,露出那张让人怎么也忘不了的阴狠脸孔。 “察都统?”元琰跟沐雪荷不约而同发出惊叫。 “看来,你们没有忘记我嘛,我是不是该由衷的感到高兴。”察都统扯了下嘴角,被打歪的鼻子跟几乎睁不开的右眼仍未恢复,看起来格外狰狞。 “你想做什么?”元琰冷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旁的沐雪荷瞥了眼窗台,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光明正大的人是不会舍大门而爬窗上来的,看来,他绝对来意不善。 “做什么?你们把我害得面目全非、颜面尽失,我自然是前来‘道谢’的。”察都统五官扭曲地狞笑着。 “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只要我大喊,四季楼里所有的护卫就会冲进来,到时,你恐怕插翅也难飞。”元琰冷静地警告,实则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哼,你以为我察图瓦是被吓大的?”察图瓦冷笑一声,根本不上当。“今天我非把你们千刀万剐,好消我心头之恨不可!” 恨恨的说完,察都统握着刀冲了过来。 元琰将沐雪荷小心地护在身后,并身手俐落地闪过恶徒的攻击。 “有天大的过节,你尽管冲着我来,雪荷姑娘是无辜的,请让她毫发无伤的离开。” “离开?”察图瓦狂妄的仰头大笑。“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谁都不放过。”让他察都统受到这么大的羞辱,连脸都被伤得不成人形,他怎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元琰自认以他的功夫绝对能轻易制服察图瓦,但为了顾及沐雪荷的安危,怕是无法全力施展开来。 “纳命来!” “小心!”沐雪荷心脏紧缩的大喊一声。 元琰紧盯着察图瓦,不但得沉着应付他,却还得分神注意身后的沐雪荷。 一个失神,他脚步颠踬了一下,察图瓦立刻趁机逼近。 为了躲开狠刺而来的攻击,元琰急速往旁边一闪,背后的沐雪荷跟不上脚步,整个人跌倒在地。 “小荷儿,你没事吧?”元琰大惊,急忙回头想把她扶起来。 一旁的察图瓦见机不可失,嘴边泛起一道冶笑,捉刀就往地上的沐雪荷扑身而去。 “不!”等到元琰回神察觉危险逼近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不顾一切的扑到沐雪荷身上,抱住她双双往旁边一滚。 然而,这一滚虽然勉强保住了沐雪荷的安危,但刀尖却把元琰的左脸颊,连同那块眼罩给划破了。 顿时,元琰的脸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沐雪荷与察图瓦面前。 原本充满紧张与肃杀气息的房间里,顿时像是被窗外开始落下的雪给凝住了。 “元琰贝勒?” 倏地,察都统的手一软,刀子落了地,整个人瘫坐在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杂役竟然是元琰贝勒伪装的? 察图瓦知道自己完了,因为元琰贝勒可是当今皇上跟前最受宠的红人,得罪了他,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恐怕被摘掉官帽是迟早的事。 一想到自己即将失去官位、失去一切,察图瓦像是被抽光气力似的,呆愣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突然间,察图瓦竟弹跳起身,疯狂似的往窗外纵身一跳,就这么消失在苍茫的黑夜中。 察图瓦这一跳,像是也惊醒了怔在一旁,完全无法反应过来的沐雪荷。 看着眼前这张没有眼罩遮掩的俊美脸孔,沐雪荷整个人都震住了,像是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不停、不停地往下坠,仿佛那儿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他的眼没有瞎、他不是个普通平凡的男人,一切都只是个障眼法,一个骗局! 王炎竟然就是元琰贝勒?她这辈子第一次爱上的男人,竟也是她最恨的男人。 “你——”她艰难地开口,麻木得仿佛已经失去知觉。 “王炎”两字合起来,不就是一个“琰”字? 也难怪他懂武功、会吟诗,举止甚至超乎寻常的老练世故,该说她太愚笨,还是他演技太好、伪装得太成功,她竟连这么明显的征兆都没有察觉。 元琰左脸颊上那道长长的伤痕,开始沁出腥红的鲜血来,但沐雪荷却觉得这一刀像是划在她的心口上。 曾经不顾危险、奋不顾身的挺身救她,在花灯前、寒夜中紧牵着她的手,大雨中以身体替她挡雨…… 这些原来都是元琰贝勒一场演技精湛的骗局! “雪荷,你听我解释——”元琰心焦的想向她伸出手。 “别碰我!”她躲开他的手,心痛的低喊。 眼泪,宛如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往下掉,将元琰的心揪得发疼。 望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双手,好半天元琰才颓然收回。 “我错了。”打从她温柔地将点心放进他手心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不,你赢了,你成功证明了只要是你元琰贝勒想要的东西,绝对没有得不到手的。”沐雪荷惨澹一笑,那笑,却比哭更令人心酸。 “小荷儿——” “不要这样叫我!”沐雪荷冷声打断他,软弱的泪水却已经爬满她的脸庞。“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虚情假意,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同情心,就求你放过我,不要再来伤害我。” 第9章(2) 伤害她? 元琰震慑地来回巡视她惨白得令人心疼的脸。 天可明鉴,他是宁可死,也绝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儿伤害啊! “你已经得到你要的,从今以后,请离我远远的,再也不要靠近我半步。”她已经错给了感情,最起码,该保全仅存的尊严。 “小荷儿,别这样,我爱你啊,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 “爱你?”沐雪荷缓缓抬起头,唇边浮起一抹无心得几近残忍的笑。“不,我恨你。”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宛如挨了一拳,元琰的脸孔骤然刷白。 “你走吧,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最好永不相见!”她决然吐出一句,如秋水般的瞳眸再也不看他。 慢慢越过他,她木然走向床炕边,脱下鞋,缓慢躺回床上,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却无法阻止那噬心的痛楚在心底蔓延。 绝望纤细的身影,被灯油燃尽、逐渐黯淡下来的烛火给逐渐吞没。 元琰悲痛地望着床上不动、不语的人儿,紧握双拳,用力之猛几乎将自己的骨头捏碎,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只感到胸口揪扯得仿佛被撕裂开般疼痛。 page 20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得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转过身,慢慢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一片抽气声中,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底端。 飘着大雪的夜,一抹孤绝身影走出四季楼,幽然融入雪夜中。 浑身只着一件薄棉衫,元琰竟丝毫感觉不到冷,反而觉得有股椎心的痛像是一路钻进了心底。 走了几步,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抬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窗,久久不能释怀。 雪花片片落在他身上,染湿了他的发、他的衣衫,化成针刺般的寒,渗入他的肌骨里。 若世间真有心碎,他现下这种疼肯定就是! * “大哥、大哥?” 一个仿佛来自千里外的声音,逐渐在耳中枣集清晰,元琰木然抬起头,努力想将眼前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的脸孔看清楚。 “大哥,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副德行?’元珣惊骇地上下打量着元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那样一个神采飞扬、英挺潇洒的俊朗男子,现在却边幅不修,憔悴得像个街头浪人似的。 元珣皱着眉头细细打量着兄长。 他到底几天没沐浴净身、换衣裳了?胡子长得乱七八糟不说,连衣服都皱得活似刚从菜瓮里拿出来的梅干菜。 “元珣?”许久,终于从粗嗄的喉咙里滚出两个字。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变成傻蛋了。”元珣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你来做什么?”元琰了无生气的吐出一句,又再度把目光调回有如千里远的前方。 “废话,当然是来看你啊!”元珣没好气的啐了声。 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元琰木然勾了勾唇。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不是听哈总管前来通报,他还真不知道这兄长把自己藏得比娘儿们还要隐密。 什么时候? 元琰恍惚地想着,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答案来,只知道他坐在这房里,木然地盯着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数不清到底多少次了。 “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说要去探那花娘的虚实吗?怎么会——”同情扫了眼一副宛如斗败公鸡模样的大哥,元珣实在不忍再说下去。 不说还好,元珣这一说,元琰的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一双好看的薄唇抿得死紧,完全没有打算吐露只字片语。 “难道是——跟沐雪荷有关?”元珣大惊。 “问够了没?”那头负伤的野兽突然失控地发出咆哮。“有事快说,没事就滚出去!” 人家常说惹熊惹虎,千万别惹到为爱失意的男人,看来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老天!他那向来在女人堆无往不利、攻无不克的大哥,竟然栽在一个青楼女子的手里?! 老天爷有眼,风水总算轮流转了吗?! 看到兄长这副愁云惨雾得像是天快塌下来,元珣却有一种想笑出来的冲动,好像看到迟来的正义终于伸张,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天性终于得以发泄。 但毕竟是手足,兄长受了委屈,元珣多少得装个样子,敛去嘴边那抹窃笑,他摆出一脸严肃地清清喉咙。 “咳咳……大哥,其实是阿玛要我来通知你一声,三天后,他将为你跟悦宁格格举行成婚大典。”元珣小心翼翼的说道。 成婚大典?元琰震愕地望向元珣。 “阿玛这回怕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实在是挡不住了。”元珣有满心的抱歉,伹他真的尽力了。 沉默许久,那张满是惆怅失意的俊脸,带着破釜沉舟似的决心,终于开口道:“也好,这件事也该做个了断了。” 了断? 元珣又是一惊。 “大哥,你——想做什么?”他心惊胆跳的问。 望着远处,思绪像是再度飘得好远的元琰,决然吐出一句。 “退婚!” * 睿亲王府 “什么?你要退婚?” 辉煌气派的大厅里,睿王爷扯着嗓门发出咆哮。 “是的。”面对睿王爷炯亮严厉的目光,元琰依旧骄傲地挺直背脊,既不畏惧也不闪躲。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毁婚的下场?”多少人上门想娶他女儿,他都还不见得肯,但这狂妄的小子竟还要退婚,这教睿王爷一张老脸真不知道要往哪里搁。 “晚辈自知失信在先,愿受王爷任何责罚。” “你——”他坦然坚决的态度,让睿王爷是既欣赏又气恼。“你说悦宁有哪点不好?她不但有着花容月貌,还知书达礼、温顺乖巧,你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悦宁格格很好,但晚辈心里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若娶了格格,只怕对格格不公平。”元琰平静的说道,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终于弄懂了自己的心。 原来,早在见到沐雪荷的第一眼,他这个从不知情爱为何物的浪荡贝勒,就已经为她动了心。 “你说的倒容易,悦宁可不是货品,要买就买,说退就退。你这样做,我女儿的名誉也都被你给破坏了。” 睿王爷震怒的绷着脸,哪能容许女儿受到一丁点的委屈。 “只要晚辈做得到,愿尽一切所能,弥补悦宁格格所受的委屈。” “弥补?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比性命还重要,你拿什么来弥补?你以为我女儿的心是泥、是土,可以任你随意践踏?” 一句话像是击中元琰的要害,让他的脸色顿时僵白。 是啊,过去混蛋如他,把女人当成是一种挑战,把情爱当作是一场游戏,直到伤害了小荷儿,他才领悟到自己可恶得有多彻底。 “我错了。”元琰缓缓闭上眼。 此言一出,把睿王爷给吓了好大一跳。 那个据说狂妄且不可一世的元琰贝勒,竟然也会认错? 他有没有听错? “阿玛——” 突然间,从一扇屏风后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 大厅里沉默对立的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倏地,元琰的黑眸震慑的睁开! 他缓缓站了起来,已然成为一滩死水的心湖,再度掀起汹涌波涛。 天!太像了、太像了!他不敢相信,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一张脸。 乍看,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魂牵梦萦的人儿,但她不是! 元琰一眼就能看出两人的不同,虽然她们有张极为相似的脸,但悦宁格格的神态却少了分灵秀之气、多了分娇憨的稚气。 这怎么可能?毫无关系的两人、身世背景回异的两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相像的脸? 他眯起眼,思绪快速地转着,试图从两条平行线找出其中的关联性。 这幅美人图,可是以睿亲王府幼时失踪的咏宁格格,她的轮廓为底所画的喔! 元琰想起了卖画人当时曾说过的话。 以这幅画为起点,思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慢慢有点弄懂了。 原来,民间流传的传闻是真的! 画中女子真的是睿亲王府失踪的和硕格格——咏宁,也就是沐雪荷。 “悦宁,你怎么跑出来了?”睿王爷不悦地瞪着紧盯着自己女儿不放的元琰,放软了语调朝女儿问道。 “我……可不可以不要嫁给元琰贝勒?”悦宁扭着手里的丝绢,怯怯地问。 “这——”睿王爷又何尝舍得将女儿嫁给这个无心的男人? 看着悦宁那稚嫩却与沐雪荷同样美丽的脸庞,不知怎么的,元琰干涸的心仿佛又重新苏醒。 “你叫悦宁?”他以带着几分喑哑的嗓子柔声问道。 稚嫩的人儿不安地瞥了眼睿王爷,然后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你跟你姊姊长得好像。”像是看待一个妹妹,元琰无限怜爱的笑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福晋突然放声哭了起来,睿王爷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page 21 “贤侄,你这番前来,是要将我睿亲王府给搅得天翻地覆吗?既要退婚又提起一个……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睿王爷不舍地揽着泪眼汪汪的福晋,沉痛地责备元琰。 “我知道咏宁格格在哪里!”元琰平静说道。 此话一出,大厅里突然一片死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既然你知道她的下落,那你倒是说说看,她在哪儿?”睿王爷一副压根不相信的表情。 十几年来,他花了不少的银两,也派出众多人力四处寻找,但他的宝贝女儿就像凭空蒸发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对于找回女儿,睿王爷早已不抱任何期望,但这小子却告诉他,他知道咏宁的下落? “是啊,咏宁她……她到底在哪儿?”福晋噙着泪,心急地问道。 将心底的挣扎、犹豫与不舍一并逐去,元琰缓缓吐出一句。 “四季楼。” 第10章(1) 四季楼前,向来静寂的清晨,今天一反常态,一早就挤满了好奇围观的百姓,大家都引颈往四季楼里探着,将原本宽敞的前庭挤得水泄不通。 楼前停着几顶金碧辉煌的软轿,轿子上头挂着用金线绣上爵徽的旗帜,五、六十名护卫、丫鬟跟侍从,自四季楼前两边排开,一路延伸到街尾去。 这番阵仗,自然也吸引不少好事者前来一探究竟。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围在这儿看?咦!那不是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沐雪荷?她要上哪去?”一名小伙子好奇地开口问道。 “你不知道吗?听说沐雪荷是睿亲王府失踪十多年的咏宁格格哪!”一旁的中年男子,熟门熟路地将方才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的又说了一次。 “什么?沐雪荷的身分是格格?”小伙子诧异的张大了嘴。 “没错,这段故事说来可传奇了。”中年大叔颇为自己知晓一二而感到沾沾自喜。 “怎么个传奇法?快说来听听!”小伙子兴味盎然的央求着。 “原来,当年咏宁格格是在街上被人拐走,也不知是谁使了什么妖法,让格格记忆全失,而当时正极力搜罗灵秀标致娃儿的四季夫人,刚巧辗转从牙婆那儿买下了小格格。” “然后呢?”小伙子故事听得精采,不等中年大叔咽口唾沫、缓个气,又急急忙忙往下追问。 “然后这小格格就这么成了四季夫人极力栽培,四大名妓中的一名雏儿。直到小格格满十四岁,四季夫人才让卖艺不卖身的她正式见客,就这么一直到现在。”中年大叔说起这个故事,像是如数家珍。 “那这沐——不,咏宁格格的身分又是怎么被发现的?”小伙子搔着脑袋又问了。 “说到这,那就更玄了,你一定不敢相信,据说是某个夜里,天上的神仙托梦给睿王爷,告诉他失踪的格格就在四季楼里。几天前,睿王爷半信半疑的来到四季楼一瞧,凭着格格手腕上一块红色胎记认出了她,当时那场面哪……”中年男子说着,脑袋不住地左右摇着,嘴里发出啧啧叹息。 “那场面如何?”听得心焦,小伙子连忙抓住大叔的肩膀追问。 “那场面可说是连外人看了都鼻酸哪,平时严肃得像什么似的睿王爷,哭得老泪纵横,更别提福晋是如何抱着失散十多年的女儿,哭了个肝肠寸断啊!” “难不成,今儿个睿王爷跟福晋是特地来接咏宁格格回王府的?” “那当然,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儿终于找到了,睿王爷当然得气气派派、风风光光的把女儿给迎接回府。” “沐——不,咏宁格格可真是个绝世美人啊,从今以后,她就是一呼百诺的和硕格格了,再也不必过着送往迎来的神女生活了。” “是啊,这可全是咏宁格格的造化啊!” 人群中,一名俊美挺拔的男子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他的目光遥望着远处身着一袭银月白衣裳、头上梳着简单云髻,依旧美得教人屏息的沐雪荷。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她的唇眼,明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永远也碰触不到、接近不了的,他却还是忍不住想感受她。 她看起来好美,双眸闪耀着璀璨光采,红扑扑的脸蛋娇艳鲜嫩得像是五月的石榴花,教人几乎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收回手,嘴角牵起一抹轻不可闻的浅笑。 我的小荷花儿,别了。今后你将会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只做那个人的小荷花儿,或许以后会把跟我有关的一切记忆全部埋葬,但只要你快乐,这是最后,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贝勒爷,该启程了!” 突然间,一旁的护卫轻声提醒他。 一抬头,只见烈日高挂,时辰已近正午,停在街边的车马、一干随从、护卫都已经等候许久,就等着他上马车。 像是有万般的不舍,元琰的脚步沉重得迈不开步子,眷恋的眼神再一次细细密密地将她的眉眼、鼻唇看过一回,然后深深烙进心底。 再回首,他们将相隔千里,把自己放逐到千里外的边疆,或许是他给自己的惩罚,也是对她的救赎! 毅然收回目光,他遽然转身大步登上马车,以绷得发紧的嗓音宣布。 “出发!” * 像是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凝视她。 那样深沉而又缱绻的凝视,教沐雪荷的背脊发烫,一转身,她只看到一群黑压压的围观群众,却不见那双眼。 她怎么会感觉到那道凝视,揉杂着深沉浓烈的忧伤呢? 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元琰那双幽深的眸,而且越来越清晰。 不,她不该再想起他! 强自甩去思绪中不该存在的身影,她遽然收回目光,踩着缓慢的步伐走进睿亲王府的软轿。 盛大隆重的迎接队伍,浩浩荡荡的绵延了整条大街,但她的心情却平静无比。 听着轿外的窃窃私语,毫不避讳地谈论着她的传奇际遇,但她却有种置身事外的麻木感觉。 好像心里被挖了个洞,永远也填不满、补不全了。 轿子小心翼翼地将她送进了睿亲王府——她睽违十二年的家。 “咏宁,府邸到了。” 布帘被掀起,轿外是让她既熟悉却又陌生的阿玛、额娘。 “嗯。”她微微一笑,起身缓步踏出轿外。 睿亲王府果真气派宏伟,有着富丽堂皇的前厅大院,还有着绵延不知多少里的厢房别院,一眼也望不穿。 “咏宁,还记得咱们的府邸吗?”一旁的福晋,笑中带泪的问道。 环视着眼前这栋毫无记忆的宅子,她却仍是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 “额娘,咏宁记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孩子终究还是记得自个儿的家,这是血浓于水的天性啊!”一旁的睿王爷激动地拭着老泪,欣慰的反复说道。 “姊姊,欢迎你回来!” 突然间,一旁安静默立的灵秀少女突然怯怯地开口道。 转过头,沐雪荷的视线与少女对上,不由得惊讶于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 “咏宁,快来见过你的妹妹悦宁。”福晋赶忙拉着两个女儿相互引见。 “妹妹。” “姊姊!” 互唤一声,两姊妹的手就这么自然地牵起来了。 看到两个女儿这么快熟络起来,睿王爷跟福晋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再度涌了上来。 “好、好,咱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睿王爷在一旁欣慰的直点头。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一声,我特地挑了两个勤快灵巧的丫头来伺候你。秋月、冬菊,快来见过格格。” page 22 “奴婢见过格格!” 两名可爱伶俐的丫鬟恭敬地朝她福了个身。 “用不着多礼,以后请你们多多照顾了。”沐雪荷和气一笑。 两名丫鬟不免惊讶地偷偷互望一眼,这个新主子,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温柔和气,不但美得像朵花似的,浑身还散发出一股高贵优雅的气质,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一点也不像——花娘。 “秋月、冬菊!” 一旁的福晋突然出声,把两个正胡思乱想的小丫鬟给吓了一大跳。 “是、是的,福晋。”两名小丫鬟赶忙低头福身。 “太阳正烈,快去拿把伞来给格格遮日,免得把她白皙的肌肤给晒伤了。” “是,福晋。”两名丫鬟相偕赶紧去找伞。 “咏宁,来,额娘带你到你的寝房去,咱们的宅邸大得很,以后你出房门就由秋月、冬菊带着,可别迷路了。” “知道了,额娘。”她乖顺应道。 走在花园小径前头的福晋一听到这声额娘,忍不住又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这个阔别了十二年的宝贝女儿。 噙着泪,把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女儿牢牢抱进怀里,福晋就怕一松手,女儿又像鸟儿那漾飞出手心。 “我的小咏宁——”福晋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刻也舍不得松手。 柔顺地倚在福晋馨香柔软的怀里,沐雪荷闭上眼,被压在脑海最底层的记忆,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涌了出来。 是啊,她记得这熟悉的味道、这温暖的怀抱、这轻柔悦耳的声音,这是——她的额娘! 始终感觉自己像是个外人的沐雪荷,这一刻终于在她额娘身上找回失落许久的亲情。 一家人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整个早上,睿亲王府里充满着欢欣以及喜极而泣的眼泪。 一手牵着额娘,另一手则是被撒娇的妹妹亲热地拉着不放。 双手传来的温暖直透心底,这是她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有家、有亲人的踏实。 唇边,终于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 * 像是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一夕之间,沐雪荷从四季楼的名妓,成了睿亲王府的和硕格格——咏宁。 这传奇的遭遇,别说全京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就连她自己也难以置信,但咏宁这个新名字、新的身分,至今她却还没能习惯。 但睿王爷跟福晋——不,她的阿玛跟额娘,对她的宠爱与疼惜,却让她慢慢打开了封闭的心房。 “咏宁,你觉得如何?中意哪一个?” 突然间,一个温柔的声音拉回了她飞到太虚外的神智。 “额娘,中意什么?”她急忙回神问道。 “昨晚的各家公子啊!”福晋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有耐心极了。 “抱歉额娘,我没中意的。”她牵强的挤出一笑。 “没中意的?城里所有巨贾豪门的公子都到齐了,怎么可能连一个中意的都没有?”睿王爷沉不住气的嚷了起来。 “王爷!”福晋朝睿王爷使了记眼色,暗示他别啰唆。“咏宁啊,不打紧,夫婿有的是时间慢慢挑,喜欢、顺眼最重要,不急、不急!” 拍着女儿的手,福晋软声安抚。 至此,咏宁却再也挤不出笑了。 打从她回睿亲王府后,阿玛跟额娘简直把她宠上了天,数不尽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全拚命往她房里堆,每天还安排了骑马、游湖、看戏等各种新鲜有趣的娱乐来让她开心。 昨晚甚至还为她办了个名为“以画会友”的招亲晚宴,请来京城里既有身分又有才情的名流贵公子,好让她从中挑选一个中意的夫婿。 她知道这是阿玛、额娘的一番好意,是为了弥补这十多年来让她流落在外的亏欠与不舍,想竭尽所能地让她不完美的人生获得圆满。 但她能嫁给谁? 曾是青楼的花娘,而且曾为某个男子动了心、却被伤透了心的她,还能爱谁?还能相信谁? 只可惜阿玛跟额娘不明白这些。 其实,她想要的不是富足的生活,也不是如意郎君,而是过去十几年来,她最渴望的平静。 看着乖顺可人的女儿,睿王爷跟福晋再也没其他苛求,只是他们太急着弥补女儿,身分显赫如他们,却跟全天下所有的爹娘一样,有颗为子女操烦的父母心。 “一切都多亏了元琰贝勒,要不是他告诉我们你的下落,我们——” “王爷!”睿王爷有感而发的开口,马上被焦急的福晋阻止。 看到妻子的眼神,睿王爷这才记起来,当初元琰再三提醒过,千万不能在咏宁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阿玛,你刚刚说——什么?”一脸震惊的咏宁,艰难地开口问道。 “这……”睿王爷既懊恼又无措地看着妻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是元琰贝勒告诉你们,我在四季楼?”咏宁满脑子闹哄哄的,竟分辨不出此刻是何情绪。 睿王爷跟福晋只是为难的看着她,没答话,但神情却等同于默认了。 怎么可能?他的目的不就是要戏弄她、报复她,怎么可能会帮她?这其中若不是哪里弄错了,就是他另有更邪恶的企图与阴谋。 一次的心碎就够了,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阿玛、额娘,我觉得有点累,先回房休息了。” 她匆匆起身告退,脚步之急切,就连阿玛跟额娘在身后呼唤,她也没有回头,就怕一回头,好不容易筑起的坚强与防卫,会就此溃散。 恨一个人,远比爱一个人难啊! * 第10章(2) 沉闷的夜,推开的窗拂来一阵微风,朦胧间,熟悉又令人心悸的沙哑嗓音,在耳畔声声呢喃。 小荷儿,我爱你!小荷儿,我爱你啊—— 是他!她早该忘记他的不是吗?但为何过了那么久,他的声音、他的气息,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依然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咏宁奋力想挣脱出这个梦,但思绪却像是有意识似的,不断地将她往梦境深处泣。 梦境一转,英挺身影已经威风地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号角吹起,男人用一种极其温柔却哀伤的眼神投下最后一瞥后,突然策马调头而去。 高大强壮的骏马急奔,尘沙飞扬的尽头,传来兵戎相接、战马嘶鸣的混杂声。 突然间,身着战胄,气势凛然的高大身躯驰骋冲破尘沙,扬剑疾奔而去。一名敌军却突然自暗处冲出,森冷的刀锋划断他的颈子,如泉涌般的腥红鲜血剧烈地喷撒而出—— “不!” 发出一声凌厉的尖叫,她遽然惊醒且弹坐起身。 咏宁剧烈的喘息着,苍白的脸庞满是汗水和——泪水。 她颤着手抹去脸上滚烫的泪滴,胸口仿佛还带着梦中那惊心动魄的痛。 这实在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会上战场? 他是淳亲王府的世子、堂堂的多罗贝勒,过惯养尊处优、骄奢浪荡的日子,怎么可能过得了那种艰辛刻苦、生死与鲜血交织的生活? 元琰贝勒征战沙场——这是不可能的! 此刻的他,或许正在哪个温柔乡里享受温香软玉,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所以这一定是个梦、只是个梦罢了。 “格格,您怎么了?” 突然间,门外传来秋月跟冬菊紧张的敲门声。 “我、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恶梦!”一开口,才发现她连声音都在颤抖。 “喔!”秋月跟冬菊呐呐应了声,不放心的又补上一句。“格格,要不要我们进房陪您?” “不用了,我没事,你们都去睡吧!”咏宁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两名丫鬟在门外杵了一会儿,才总算相偕离去。 page 23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她像是泄了气力般的躺回床上,浑身竟还因为方才的梦而颤抖不已。 她早该忘了他,这个让她既爱且恨的男人! 她合上眼,又恍恍惚惚的跌回睡梦中,直到床边传来小心翼翼的轻唤—— “格格、格格,该起身了。” “屏儿?!”她缓缓睁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奸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 “格格,我是冬菊。”冬菊的脸在她蒙眬的眸底慢慢清晰。 “冬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咏宁犹带睡意的慵懒问道。 “回格格,快正午了哪!” 正午! “天,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她懊恼的低喊,连忙起身让秋月替她着衣、梳妆。 “我跟悦宁说好,今早要到书斋去教她绘画的。”她懊恼的喃喃低语。这下她恐怕是失约了。 “悦宁格格呢?她今早来过没?”她不安问道。 “回格格,悦宁格格今早是来过,见您还睡着便走了。”一旁的冬菊回答。 “我得找悦宁去!”不等秋月替她点上胭脂,她心急的就要出门。 “格格您别急,小格格现下正在牡丹厅里招待淳亲王府的元珣贝勒哪,恐怕一时半刻都没空学画!”秋月笑盈盈的劝阻她。 顿时,咏宁脸色大变,转身就往门外跑。 两个小丫鬟被吓得不知所措,只能跟着主子的后头追,气喘吁吁地一路追到牡丹厅里。 一路上迈着步子,不要命狂奔的咏宁,几次都急得踉跄了脚步、差点跌倒,伹她却一步也不敢停,就怕单纯的悦宁会像她一样,落入睿亲王府两兄弟的陷阱里。 悦宁,千万别被骗了!这两兄弟根本是狼狈为奸,专以欺骗、戏弄女人为乐,这种男人,她们怕是一辈子也招惹不起,也对付不来! 咏宁惨白着脸,仓皇奔进厅里,只见那纯真美丽的悦宁,正与一名俊朗潇洒的男子轻松地说话、谈笑着。 “离悦宁远一点!” 活像母鸡护小鸡似的,咏宁一把将悦宁拉到自己身后,疾言厉色地瞪着元珣。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把两人给吓了好大一跳,还是元珣率先回过神来。 “沐——不,咏宁格格,幸会!”元珣表现出一贯的风度与礼貌。 “姊姊,怎么回事?”背后的悦宁一脸茫然。 “悦宁,这人心术不正,不是个正人君子,你千万别跟他走太近。”咏宁回头严肃地叮嘱。 “可是,元珣大哥看起来并不坏啊!”悦宁咬着唇,瞧瞧她、又瞧瞧元珣,一脸的不信。 自从上次元珣代替元琰前来送礼,悦宁偷偷看过他一眼,立刻被元珣的开朗与恢弘气度给吸引了。然后,她与元琰贝勒的婚事取消后,元珣反倒成了睿亲王府的常客,三天两头就来找她谈天说地。 在悦宁的印象中,元珣贝勒并不是个坏人! “你太单纯、不谙人心险恶,是瞧不出伪君子的真面目!”咏宁恶狠狠地瞪着元珣,想起柳月别庄受辱的那一夜,她记得帮凶就是他。 这两兄弟,一个邪、一个佞,全是一丘之貉,她绝不会让他接近悦宁一步。 “怎么?难道又是你那满嘴谎言,坏到骨子里的大哥要你来骗人?”她冷冷说道。 “当然不是!”元珣不以为然的解释。“我大哥已经到辽东平乱去了,怎么可能会叫我做这种事?” 完全没有意料到会听见这个答案,咏宁顿时震慑住了。 “他人在边疆?”她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没错,是大哥自己要求皇上的,这一去已将近三个月了。”元珣点点头道。 他主动要求到辽东平乱?!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咏宁在心中惊愕地呐喊着,却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想到那战场上刀剑飞舞,他被利刃割断喉咙的梦境,她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表现出来,不能有一丁点的在乎。 她木然转身,一个步子、一个步子慢慢地走着。 “咏宁格格、咏宁格格!” 元珣在身后唤她,两名丫鬟也在咏宁的后头追着,但她听若未闻的继续专心迈着步伐,好像除了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一段路宛如千里般遥远,咏宁的心口疼痛,额上的冷汗直淌,眸前一片模糊,连前路都看不清楚。 走了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她的手终于碰到房门,缓缓推了开,她走进房内静静坐在小茶几边,然后替自己倒了杯水。 她平静地将水端至唇边,让甘甜的水滋润她干燥的口舌,直到茶杯一个失手,遽然弄湿了一身。 碎裂声像是终于划破了她平静的伪装、惊醒了她沉睡的知觉,咏宁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有多厉害。 夏天尚未过完,她却觉得全身冷得有如置身冰窖,再如何炽热的烈日,也透不进她阴暗的心底。 终于,她忍不住捣着脸,放声哭了起来。 她怎么骗得了自己?说自己对他毫不在乎,对他已然没有半点感情,唯一只剩下恨? 胸口压抑许久的痛楚,突然剧烈翻腾起来、炙热的泪水将她的眼眸灼得发疼,脑中浮现的尽是那样温柔、那样深情、那样认真地凝视着自己的他。 眼泪疯狂似的不停往下掉,她再也骗不了自己,因为她依然爱他,爱到想停也停不了! 是的,她爱他,爱得不可自拔,爱到就算恨他,也还是爱着。 小荷儿,我爱你啊—— 他的声音悠悠响起,仿佛是从遥远的关外传来,虽相隔千里,却依然可以清楚听到那温柔低沉的呢喃。 想起梦中他温柔却哀伤的眼神,不禁把她的胸口再次揪扯得发疼。 他——是否在乞求她的原谅? 她在承受爱与恨煎熬的同时,他是否也正在寂寞僻远的异乡尝尽悔恨的苦楚? 或许,在这场爱恨交织的纠葛里,受苦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她只是让恨给蒙蔽了,让怨怼凌驾了一切,在扑天盖地的恨意下,她否认过去曾有过的美好,认为那些早巳不复存在。 可现下,她是否应该相信,一个追逐美女与逸乐的男人,也会有被爱给打动的一天?! 遥望着北方的天空,缭绕的云雾深处缥缈得让人看不真切。 这一刻,所有的恨与怨似乎都云淡风轻了,唯一只剩下那份怎么也切不断、舍弃不了的爱。 转头一望,她突然发现园子里有株石榴,火红怒放的花朵下,有着几颗成熟的果实。 擦干泪,她信步踱出房去,伫立石榴树下,仰头沉思良久,最后,她伸手摘下一颗树上的石榴。 “秋月?”她喊着。 “格格,有何吩咐?”只敢远远瞧着的秋月赶紧上前候命。 “派人把这颗石榴送去给戍守边疆的元琰贝勒,务必亲自交到他的手上,你听清楚了吗?”她细细叮咛着。 “秋月晓得,格格请放心。”秋月谨慎地接下艳红的石榴,笑盈盈地说道。 点点头,咏宁转身遥望天际。 希望他懂得她的心,解得其中的深意! 尾声 关外,蔚蓝无边的穹苍下,举目望去,尽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还有从白天到黑夜,永远也排遣不完的寂寞。 清朝军队驻扎的营帐,在荒地上散开成一大片壮观的帐花。 深夜,营地已是一片静寂,主帅的营帐里也一片静寂,只见一名著便服的伟岸男子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 元琰若有所思的望着帐顶发怔。 数个月前,一名京城信使,送来的不是口信或只字片语,而是一颗半个手掌大的艳红石榴,只说这是睿亲王府的咏宁格格特地托送的。 咏宁,那个他每天时时刻刻总要思过、念过一回的人儿,此刻再度清晰地浮现脑海。 page 24 他多久没见过她了?她还好吗? 不过离开京城半年多,他却感觉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那么长,无论醒着、睡着,心上总是牵挂着她。 他上奏皇上,自愿来到边关平定叛乱,如今叛乱已平,他早就该回京复命了,但他却失去了回京城的勇气,因为光是想到要跟她处在同一个城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就觉得心痛。 在关外寂寞的这些日子,这颗石榴的到来,似乎减轻不少他内心的寂寞,他日也陪、夜也伴,从不离身,捧着石榴,仿佛她就在自己手心里。 只是,他的关爱跟小心翼翼,仍阻止不了石榴一天天地干瘪。 元琰有万般的不舍,便试着把它种到帐外的一小方土里。 没想到,就在某天的清晨,土里竟然冒出了小小的、嫩绿的芽,矫弱却又坚强地挺立在关外的上地上—— 看石榴一天天成长,从芽苗变成一棵及腰的成株,隔年夏天,石榴竟开花了,火红艳丽的花在广阔无边的穹苍下怒放,不禁让他炫目到心悸,也让他想起了远方人儿娇柔绝美的容颜。 不久后,怒放的艳红花朵凋谢了,小小的果实也开始慢慢的膨大……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看过一回,直到他在那叶间瞥见石榴的果实,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呆立原地。 石榴树上结了一颗,不,应该说是两颗,约莫有五、六岁孩童的拳头般大,最教人难以置信的是,几乎每颗石榴都是并蒂而生、双双对对。 “这是怎么回事?” 极度震惊之下,他立刻召来校尉问个究竟。 校尉看着满树成双成对的石榴,了然地抚着胡子笑了。 “回贝勒爷,是这样的,石榴结果常是两颗并蒂而生,象征夫妻白头偕老、永不分离,故它常成为民间姑娘出嫁时必备之物。” 听完校尉的这番解释,元琰呆立当场,许久、许久回不过神来。 “贝勒爷、贝勒爷?”校尉见他怔立不语,狐疑连唤了几声。 突然间,元琰兴奋地弹跳起来,冲到校尉跟前,用力地抱住他,还语无伦次的大喊:“她原谅我了、她原谅我了!” 有幸被贝勒爷抱,该是他小小校尉的天大荣宠,但现下箍在他颈子上的手,勒得他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贝、贝勒爷,我……我快——” “柳校尉,我要回京了!” 这下,柳校尉的下巴差点掉了。 说实在,他实在搞不懂这些满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先前平定了叛乱却没有马上回去,宁可在这关外过苦日子,如今却因为一棵石榴而打算回京? 思绪还没来得及转回来,那个高兴得快飞上天的高大身影,竟已经在柳校尉的面前消失了! * 三天后,阔别一年多的元琰终于回京了。 一回到京城,他立刻进宫向乾隆皇覆旨,不到几个时辰,他便又匆匆的出宫,连皇上御赐的庆功晚宴,他都婉拒了。 还有什么事比去见教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儿更重要? 元琰只带着小禄子,便一身轻骑简从,一路快马直奔睿亲王府。 睿王爷一听是元琰贝勒来了,立刻亲自出门迎接,并隆重的接待他。 “秋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热闹?” 在书斋内作画的咏宁,觉得很奇怪,随口问了句。 “回格格,听说是元琰贝勒来访!”秋月一副也巴不得去偷瞧一眼的模样。 “咚”的一声,手里的笔掉到桌上,她整个人像是被镇住似的久久无法动弹。 元琰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这表示,他明白了她的心意吗? “秋月,快帮我打扮一下,我要到前头去看看。”她立刻奔回房中,对着铜镜梳发、补妆。 但她哪里晓得,此刻自己面容嫣红如桃、双眸清澈晶亮的模样,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脂粉,就美得令人屏息。 稍作打扮后,她立刻迈着小碎步,奔往前厅,欲见他一面。 但脚步已经来到厅外,却怎么也跨不进去,明明思念的人就隔着一道门,她却突然情怯起来。 她在门外心慌意乱的兜着,却浑然不知睿王爷跟一干下人,早已悄悄从旁厅回避,里头只剩下元琰一个人。 思念欲狂,咏宁实在按捺不住,站在门边,小心翼翼探出身子想偷瞧他一眼,不料这一探身,却与他幽黯深沉的目光撞个正着。 像是失落彼此许久的两双眸光,忘我、激烈的交缠在一起,谁也抽离不开谁。 捏着手里微微汗湿的手绢,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她凝视着他,久久移不开视线,久到她几乎以为时间会就此停住。 他变了! 变黑也变得更壮了,浑身充满一股阳刚与凛然的气势,让人心跳不觉加快。 她如此深爱着的男人啊,她怎会天真到以为自己有一天能够遗忘他? 望着门边那个羞怯的绝美人儿,她看起来比当初分开时更美了,浑身散发着一股成熟内敛的美,教人几乎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毋须言语,光是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两人遥遥相对许久,终于,像是到了忍耐的极限,咏宁迈开步子,往他奔去,用力的、毫无保留的让他将自己纳入怀抱中。 历经了分离像是一辈子之久的两人,紧紧相拥,恨不得将自己揉进对方的身体里,两人孤寂许久的唇片也渴切的寻找着彼此,然后缠绵地交融在一起。 “我爱你,嫁给我!当我的妻、为我生一窝娃儿……”元琰深情沙哑的一遍遍低喊。 这就是他的回答?! 认真仰望着他英俊阳刚的脸孔许久,咏宁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好甜好甜的笑。 “我愿意!” 惊喜睁大眼,元琰狂喜的再度俯身吻住她,也一并牢牢锁住他们的承诺。 原来,他们都是对方的石榴果——这辈子注定要倚着对方而生,一辈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四艺花娘》其他精采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51唐绢“宰相端把焦尾琴”、552华甄“王爷陪我下盘棋”、553季洁“将军今天不看书”。 2.敬请期待于媜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