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之夏》 楔子 交叉点。 过去式。 唇钉,尾戒,指环,耳洞。 钢琴与吉他。 温暖与冰凉在相撞。 仲夏夜,白色栀子花。 艳阳天,一半的夏日。 绿色香樟树,模糊的朦胧光点。 有蝉鸣。 漫长的时光被世纪一般长短的镜头拉远,血液在血管中滚滚流淌,黏稠沉默。 依然是晴朗美好的世界。 公路旁,苏半夏额前细碎的刘海如同浮云一般在风中舞动,白色却发旧的裙摆飞扬在荒寂的空气中,暗自妖娆。 冷漠的气场衬托着她略显苍白的肌肤,修长白皙的指尖涂抹着黑亮的指甲油。 阳光折射在上面,明亮却寂寞。 她洁净的耳垂上有着细小仍旧明显的耳洞,一个连接着另一个,残留着残酷却清晰的痛。 微微泛黄的齐肩长发飘散在夏日的气息中,细细碎碎却光芒万丈,仿若繁花一般美好。 就是这样的十字路口。 寂静的空气在缓慢地流动,人来人往,擦肩而过,耳膜总是在嗡嗡地振动,一声一声顺着血管的脉动涌遍全身。 公车到站。 夏日炎炎。 栀薇顺着拥挤的人流一起走下了车,公车怪兽的巨大身体离开了,她重新回归到了硬邦邦的地表。 她的手里拿着三色球的冰淇淋,橙色的、绿色的以及粉红色的。 就那样,她静静地低了低头,从那个穿着白色裙子涂抹黑色指甲油的女生身边擦肩而过。 就像是一个长长的电影镜头,用整个世纪一般的长短安静地拉远,再拉远。 栀薇制服的裙摆轻飘飘地浮动,温暖无害的清澈眼神,柔软明亮的黑色长发乖巧地贴在耳侧。 达芙妮的新款鞋子,NIKE的白色背包,水晶一般透明的精致手表。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 轻快地向前方迈步。 栀薇走着,从坐在马路栏杆上的路川紫的身边走过。 带着一裙的栀子花香,裙摆飞扬。 马路旁。 白色的栏杆。 匆匆忙忙来来回回的人影。 电影镜头一般的焦距再度放慢延伸。 像是奇妙而神秘的魔盒。 一点一点地被开启。 嘈杂的人群中央。 白色的维护栏杆上。 路川紫懒散地蹲坐在上面,嘴角邪邪地向上扬起,白色t恤纯白得刺眼,他戴着蓝牙的耳机,索爱3300C音乐手机里放着ROCK音调的高亢歌曲。 他那张漂白了一样的脸衬托出更加美好的瞳孔望不到尽头,凌乱的黄色头发被风吹散也不介意。 唇瓣上那颗炫目的唇钉刺伤了行人的目光,修长光滑的手指搭在身旁女生的肩上,戏谑的勾动嘴角。 路川紫跳跃在阳光下的笑容,消瘦而又苍白。 ——呐,看哪,如此一点一点地遇见。 悲伤开始隐喻。 她。 她。 他。 以及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的他、他、还有他。 此刻。 世界旋转着切合起来。 拼图一般紧紧相连。 最后…… 被胶水粘稠的固定,无法抽离。 ——你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PART 苏半夏 <er">01 每次,她都会梦到自己在飞。 飞在绝望而又寂寥的黑暗中,无尽的窒息笼罩着自己,视线中是灰蒙蒙的,耳边有着断层的突突声响,像是太阳穴的跳动,或是心脏传来的低鸣。 低下头去看下面的暗色系世界。 明晃晃的只剩下冰冷的灯光。 一片昏黄,一片悲伤。 然后…… “扑通——”的一声,她便直线地从高空坠落在地,硬邦邦的街道石面,没有痛的感觉,也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惧。 因为,她知道这是梦。 梦…… 原来始终都只是梦而已。 <er">02 半夏,你要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所有的一切,憎恨所有的人,包括,你自己。 <er">03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沉闷的人。 也可以说那叫做“酷”,那叫做“冷漠”,或者那叫做“有个性”。 但是,苏半夏确实是那么一个沉闷并且危险的女生,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深刻并且清楚地知道。 “哎哟,要死了哦!你怎么又在里面穿那套恶心的白裙子?” 刚刚坐到饭桌上拿起碗筷,对面就传来了祖母又尖又细却明显变质的声线,这让苏半夏不觉地微皱起了眉头,她的喉咙里顿时一阵发堵。 苏半夏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埋头,一口一口地扒着碗里面的饭。 “呦呦呦,你就会不吭声装哑巴呦!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你什么,整天拉拉着一张死人的脸,你摆给谁看呦?又穿那身不吉利的白裙子,和你那扫巴星的死妈一样!你是不是想克死我,你就会高兴啦?哦呦,真是作孽哦作孽……”祖母没完没了的念叨,每天都要反复无数次地在苏半夏的耳边嗡嗡地纠缠。 无休无止。 像水蛭一样渗入耳膜、渗入肌肤、渗入体内的任何一个细胞。 化脓,发臭,然后逐渐地腐烂。 “我吃饱了。”苏半夏放下碗筷沉沉地从鼻子里面哼出了一声,随后抓过椅子上的书包拉开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顿一下,转身丢出一句,“老太婆,你没资格骂我妈。要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长长的公路像是黑色的曼陀罗藤枝蔓延在路灯两旁。 清晨的浓雾弥漫在整个街道。 灰蒙蒙的视野,灰蒙蒙的天空。 淡淡的星辰还未隐去,只是残留在低低的云层之间,闪烁得那么诡异阴暗。 穿着蓝色制服,戴着白色口罩的扫街道人员依然准时地出现在那里,脏兮兮的手套紧紧地握着参差不齐的扫帚,毫无表情地用力摩擦着地面,发出惹人厌恶的簌簌声。 “簌簌——” “簌簌——” 又厚又重的声音,显得那么压抑,那么苍白无力。 苏半夏刚刚关上门,垃圾桶便“砰——”的一声狠狠地擂在了门上,四处飞散的哗啦哗啦声响还在她的耳边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仿若窒息一般交织堆砌,接着就是门里面传出来的老太婆暴跳如雷的叫嚣声: “想要气死我啊你!不要脸的贱东西!咒我死,你敢咒我死?!白眼狼!小贱人!和你妈那个臭骚货一个死样子!害完我儿子又跑来害我!滚滚滚!你立马给我滚!哎哟,有能耐就再也别回这里死在外面!去死算了!” 楼道里面有中年妇女探出头嫌恶地扫了一眼苏半夏,随即露出一副“整天吵吵嚷嚷的,烦不烦啊,要死就快死”的狰狞嘴脸。 苏半夏抬起脸,瞥了一眼转身向楼道上面走去的中年妇女,咬了咬牙齿,发出细细碎碎“嘎吱嘎吱”的断点声音,随后她拍了拍露在制服外面的白色裙子的褶皱裙摆,将书包斜挎在略显纤弱的左肩上,挺起胸脯向楼道的尽头走去。 街道旁昏黄的灯光浸泡着她毫无表情却依旧美丽的脸孔,薄薄的晨雾中,她倔犟地吸了吸鼻子。 空旷的街道,凉薄如水的空气。 她背影的轮廓,仿佛一张白纸的剪影那般孤寂苍白。 影影绰绰的忧伤散落满地。 世界尽头的远方,是谁在那里呢喃着呼唤呢?苏半夏的脑海里面总是会浮现出过去时光的每一个片段,这就像是一个永远也不会被画上终止符号的剧目。 跳梁小丑一般地在舞台上挣扎,取悦着台下的每一个观赏者。 悲惨的人生。 悲惨的世界。 反反复复地度过这样的每一天,有时,苏半夏经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停止了心跳,偶尔会捂着心脏感到一阵连接着一阵的扭曲转动,似乎膨胀到爆炸似的感触,这种令她感到嫌恶的声音,是不是就是活着的表现呢? 她出生的地方,自己已经不再记得。记忆中的某个片段是被父亲送到了恶毒的祖母这里,然后她便开始了残酷的崩裂一般的成长。 炎热的夏天,栖息在柳条树上的蝉不厌其烦地鸣着“知知”的声音。流云大块大块地飘浮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偶尔会有成群的不知名的鸟儿掠过,仿佛连这里最后的一点希望和生息都被它们的翅膀带走了。 于是,狭窄的光影就这样居住在了苏半夏荒凉寂静的记忆中。 她闭上眼睛,这样的一切,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沙漏一般持续不断地反反复复,没有终点,最终也不会有尽头。 有时放学回来的时候,苏半夏总是会站在阁楼的下面,仰望着自己居住的地方。灰色低矮的破旧阁楼,轮廓模糊地拼凑着,狭长而又窄小。 阴暗暗的走廊里挂满了潮湿破烂的衣服、裤子以及女人洗的已经褪色的内衣、内裤。 挨家挨户地挤在一片比暗夜更暗的空间中,房门上剥落的漆料,门口处撒满一地干瘪的瓜子皮,或者是谁家吃剩的饭菜直接冷冰冰地洒在楼道中,于是阁楼的走廊里总是会散发着一股恶心的馊味、臭味。 刺得眼睛发酸。 她就是这样的在这种地方一寸一寸地成长。 从三年前亲眼目睹了在外偷情的母亲撞车自杀,从三年前又亲眼目睹了身为嫌疑犯的父亲被扣上手铐带进警车。 苏半夏就已经知道,她的身边,只剩下恶毒的祖母了,仅此而已。 虽然她有时恨不得杀了她,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 自从母亲自杀,自从父亲入狱,从自己来到祖母的这个“家”里,一切仿佛像一个大大的阴谋,瞬间摧毁了本是美好的糖果盒子。 于是,苏半夏便眼看着那些甜美的糖果从精美的盒子里面一颗又一颗地滚落。 摔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被染上了阴暗与令人作呕的晦涩。 她的存在,完全被所有的人遗忘,被忽视,被讽刺。 就像是—— 每当苏半夏放学回到阁楼的时候,总是会听到身后传来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充满了不屑,充满了排斥,以至于那变成明显流露而出的“嫌恶”: “啧啧啧,长得还真是漂亮啊,就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的妈一样,不检点地去勾引别人家的老公,烂人!” “要我说啊,苏家那小子也真够窝囊的,都被戴绿帽子了还和那女的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哎哟,搞得自己进监狱了,真是要命呦!都不晓得那是不是自己亲生的,说不定还是在帮着别人养孩子呢!哈哈哈……” “谁说不是,啧啧,谁让那苏老婆子嘴巴不积德呢!这就是报应!哼,看那丫头闷的,整个就是一葫芦。” 麻痹感涌满了苏半夏的全身。 仿佛她们诉说着的是别人的事情,而她——毫无感觉。 苏半夏静默地抿紧了嘴角,就这样吧!既然无力与这个世界抗争,那么,就这样算了。 苏半夏的心脏,每天都在这么一点一点地被各种毒药侵蚀着,然后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开始同周围的一切一起憎恨地沉沦下去。 就如同小的时候,她的母亲所对她讲的一样:半夏,你要去憎恨这个世界,要去憎恨一切,要去憎恨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 <er">04 当苏半夏走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亮起来了。那么灿烂明亮的天空,仿佛与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和谐。 十六岁,中学已经是最后的一个年头了。依然是毫无意义地缓慢度过着,对苏半夏而言,学校里的每一个地方都不会值得她留恋。 教室。 操场。 体育馆。 等等,等等。 走到任何地方是都一样的,倦倦的充满了被发酵或是蒸馏的味道。女生们热衷于化妆涂指甲,把头发弄成各种形状再染上各种颜色,用鬈发棒来来回回地卷弄着。课桌里面堆满的全部都是《时尚》、《美容达人》的杂志还有色彩斑斓的指甲油,以及琳琅满目的各类零食。 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她们的话,那么即是:肤浅。 男生则是用各式各样的香型发胶捣鼓着自己的头发,使它们一根一根地竖立起来,弄得和刺猬没有任何区别,见到漂亮的女生就会对着她们的背影吹着尖锐的口哨,或是直接不要脸皮地走过去搭讪,就算被骂得狗血淋头都会把嘴巴咧到耳朵后面傻笑。 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他们的话,那么即是:轻浮。 不过,这种无聊到反胃的生活,也快要结束了。 总有一天,她深信一定都会结束的。 <er">05 是的,并不是一个世界里面的人。 和每天都能把肚子喂得饱饱的,也能够在温暖的房间里面开着空调喝完牛奶后睡觉,有慈爱的虽然偶尔也会念叨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父母,并且还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的那些人,并不是一个世界的。 至少在老师们的眼里,她的确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办公室? ——嗯。 ——说吧,苏半夏,你为什么殴打庄小北同学? ——我不想说。 ——哼,什么不想说,我看你是不敢说吧! ——不。 ——好啊,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为什么殴打庄小北同学?原因是什么?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否则你就别想没事! ——她侮辱我。 ——侮辱?你说什么侮辱啊,同学之间怎么可能存在“侮辱”这个词语?一定是你做出了什么让人遐想的事情!庄小北同学是班长嘛,她当然是想要帮助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殴打同学!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什么可说的。 ——苏半夏,你这是什么态度?!对老师就这么说话?你究竟有没有家教?去去去,把你家长找来! 把你家长找来!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苏半夏不禁冷漠地苦笑,多么可笑的话啊。老师们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喜欢找别人的家长来呢?这样就能解决本身的问题了吗?不过,她没有那么笨,她也没有那么软弱,她才不会去找那个恶毒的老太婆来学校看自己的笑话。 走出办公室,苏半夏低了低头,抿了一下苍白的嘴角,然后朝教学楼外面走去。 她不想回去,她不想回教室,她也不想回任何地方。 如果可以,她只想去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找到她的地方,永远地在那里沉睡下去。 可是,会有那样的地方吗? 苏半夏静默地在监狱一般的教学楼边绕来绕去,被洗得已经发旧的白色裙摆从制服下面露了出来,褶皱如花叶,一丝沿着一丝展开。某个班级的体育课在选修篮球,于是耳边无穷地迸发出吵闹的嬉笑声。 嘈杂的声音让她感到无比厌烦,她便皱起了纤细的眉。 黄色细沙的操场上有着细小却娇艳的花朵在顽强地绽放。 白色的、纯洁的、美好的。 有些刺眼。 苏半夏慢慢弯下腰,凝视着脚边的白色花朵,同样的白色裙摆散落一地。 这样软软的卵形花朵也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拼命的存在着,轻轻地捻动着薄如砂纸一般的花瓣,水珠便那样破碎似的溅到脸上,冰凉一片,渗进了肌肤。 可是—— 可是它这样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 在这不计其数的花朵中,它究竟,又想得到一些什么呢? 于是便如此的思考着,她捏着花瓣根茎的指尖开始隐隐作痛。 没有痕迹。 黑色的指甲油在空气中吐露起了芬芳。 看到这样白色的花朵,她顿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穿着漂亮得如同云朵一般耀眼的白色裙子,那么美好,对她微笑的模样仿佛可以灼伤眼球。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纯白的,如同神圣得不可侵犯的女神一样。 只是自己,无论怎样想去模仿母亲穿着白色的裙子,却也依旧像个小丑似的可笑。 闭上眼睛,她轻轻亲吻了双手之间的白色花朵。 “——原来你在这里啊。” 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微微惊了一惊,苏半夏回过头,却没有看到身后的人。她站起身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操场那边向自己跑过来的少年,表情似有些微微凝重。 他的手中抱着篮球,白净的脸颊上有着晶莹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滚落,碎散的刘海微微成缕地贴在额头上面,于是便望进了他那双星芒般纯净的眼。 强光之下,她眯了眯眼睛,缓慢地勾动了一下唇角。 <er">05 炫目而又明媚的光线从走廊旁的玻璃窗户上折射过来,明晃晃的跳跃在少年和少女皎洁美好的面容上,点点光斑,晃来晃去,像是有透明的蝴蝶飞过来扑在了上面,贴合着重叠。 “——你为什么不否认呢?”男生柯绛的口气里是明显的责备与急切的担忧,苏半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到对方几乎是吼出来的话语,“你打算就这样背着黑锅在学校里面晃荡?拜托,我的大小姐,马上就要升高中了,你认为万一被记过的话会很好玩吗?!” 苏半夏望着柯绛,对他此刻的表情微微迟疑了几秒钟,好像觉得很好笑似的很轻巧地耸了耸肩膀,说:“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打算升高中。” 那么平淡的语调。 仿佛无关己事的口气。 开什么玩笑啊! 柯绛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修长白皙的手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定是庄小北她到处在乱讲,半夏,你并没有援助交际的,对吧?”柯绛紧紧地凝视住苏半夏,微微扭起眉头,生怕她的回答与他想象中的相反。 只是答案如果是相反的,又能够如何呢? “总之,就是那样。”苏半夏甩了甩黑色的头发,抿住嘴角,并没有承认。 但是,她也没有否认。 “——只是,你信吗?” “……”他没有回答。 仿佛早已猜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女生的口气充满了不屑甚至是戏谑: “——所以我说,就是那样啊。” 被风不小心吹来的蒲公英的种子,在头顶上空的远方缓慢地掠过。 旋转,然后停歇下来,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静静的沉睡下去。 “……”柯绛一时之间竟然短暂失语。 对于苏半夏此刻的表情和语气,柯绛有些不太服气地皱了皱眉,他揉了揉因为喷满发胶而闪烁着微光的头发,一只手肘撑在窗户边,左手小指上的尾戒的形状繁复而又抢眼,在阳光之下闪动着熠熠的光彩,“半夏,你听我说,不管怎样,高中你还是要去上,必须去上,别人喜欢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好了……” “算了。”苏半夏抬起头,摆了摆手,她瞟了一眼柯绛,然后转身朝前慢慢地走去,“我想去打工赚钱,如果上高中的话就没时间做这些了,所以,我认为没有那个必去浪费学费。” “赚钱?” “——嗯。” “为什么要去打工赚钱?啊,是不是……是不是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柯绛的瞳孔顿时一亮,他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臂。 那么冰凉的肌肤,甚至有些刺骨,手指顿时很痛。 柯绛明明是想把那句“我可以借给你钱啊”说出口的,可是,下一秒内,苏半夏的眼神与语言使柯绛把话硬生生地从喉咙处吞咽回到了肚子里。 “咯噔”一声,然后不见天日。 “——还真是小少爷的想法呢!” 她的语调里充满了嘲讽,充满了戏谑。 并且,她刻意地将“小”“少”“爷”这三个单字加重了读音,充满敌意地会聚成了一个沾满了尖锐的硬刺的词语,直直地刺进了他的眼底与胸腔。 于是—— 柯绛的心脏里顿时像是有一只肥硕的虫子在脉门处挣命地蠕动着。 一寸一寸,开始富有节奏地深陷起来。 苏半夏不再说话,而是望着僵立在那里的柯缰微微地笑了一下,毫无表情的笑,生硬苍白的笑,几乎不真实的笑。 随后,她转过身去,向走廊黑暗的尽头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世界,顿时没有了声音,同样也没有了方向,一切回归黑暗。 柯绛心中的某根弦,就此崩断。 <er">06 其实就是这样的吧!已经早就没有了退路。 哪有电视剧里面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哪有电视剧里面那么多的海枯石烂,如果神经已经麻木,那么,做一些什么都是相同的定义,不是吗? 就像是飞鸟栖息在了沼泽,天堂同地狱也只会被画上同样的等号。 一切的记忆都将被带走。 一切的回忆都将被覆盖。 苏半夏走出教学楼外,就那样抬起头仰望着阳光弥漫的天空,会因为强光的缘故而在瞬间眯起了眼,灰暗的一切顿时被万丈光明所穿透。 视网膜上似乎断层一般的盲点,闭上眼睛之后,整个世界又重新回归寂静。 死气沉沉。 她口袋里面的手机突然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动。 一条短消息,发件人是柯绛。 “再认真考虑一下吧,半夏,拜托你了。” 多么典型的喜欢耍赖并且缠人的“小少爷”口吻。 苏半夏凝视着绿色手机屏幕上的字迹,一闪一闪,唇边挂上了一抹单调却美好的微笑,只是突然视线就模糊了,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砸到手机的屏幕上,狠狠地摔碎。 她抱着自己的手臂蹲在地面上,莫名其妙地流着眼泪。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沙沙的柳条声,以及蝉鸣声还有操场上篮球的滚动声。 我究竟要怎样去爱这个世界。 PART 栀薇 <er">01 深深浅浅的笑。 美丽了你的发梢。 你总是这般转身。 对我留下了如此华丽的告别。 依靠着某些勉强拼凑起来的零碎记忆,一片一片,或是一块一块地在脑海中缓慢却依然富有节奏的堆积。 各式各样的形状,各式各样的颜色。 有时在诸如此类的怀疑,我来到这个空旷而又迷茫的世界上的目的,是不是为了遇见你。 <er">02 市中心的清晨弥漫起来的薄雾,偶尔会有穿着NIKE运动t恤的年轻夫妻牵着名贵的金毛拉不拉多犬在逐渐暗下去的路灯下散步。 天空蒙蒙蓝,阳光的温暖在云层之间淡淡地若隐若现。 炎热的夏天。 清晨如此,黄昏如此,傍晚依然如此。 记忆里面永远都是蜡笔画一般的美好世界。 明朗、明媚、明亮。 关键词:成长、钢琴、英语比赛。 这是一颗用尽全身力量拒绝长大的心。 小小的窗户。 有时候会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光线总是会微弱地从心中传出来。粉红色的蕾丝窗帘,各式各样的洋装与布偶,漂亮美好的不同款式的鞋子,每个星期都会去美容院做头发。 就是这样的世界,像童话一般的纯净而又明亮。 在围绕着周身的彩色气泡中理所当然地生活着,就像是在一个被刻意被营造出来的玻璃城堡中,远离身后的一切肮脏与残酷,只是在众多的翅膀下生存在属于她的那份纯净得毫无一丝污垢的世界里面。 饲养在温室里的白色花朵一般的生活,从发梢到脚趾都是纯白的美好。 星芒似的耀眼,单纯到简直苍白。 栀薇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只有窗户,是小小的。 <er">03 关于栀薇,在任何一个曾经认识她或是见过她或是听闻过她的人都会知道,她是一个耀眼的存在。 同时,却也纯白到让人感到她是那么的平凡。 她有着温暖美好的家庭。 她的父亲栀净成是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 她的母亲李苏真是美丽温柔的资深编剧。 她自从幼儿园开始就在所谓的私立学校接受优秀的教育。 她从小在母亲的重望下进入钢琴培训班,并且钢琴十级。 她因为感冒在考场上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最终却依然获得了全市英语比赛的一等奖。 她像公主一般地在众多的呵护与爱护中幸福天真地成长。 她不懂得什么叫做“欺骗”,她不懂什么叫做“谎言”,她不懂什么叫做“背叛”,更不懂得什么叫做“绝望”。 这些词汇在栀薇的字典里面,从来不曾出现过。 因为,对于栀薇来说,这个世界是充满美好的,没有一点一滴的痛苦与悲伤。 如此的存在,过分的被保护着。 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种扭曲? <er">04 记得小的时候,栀薇曾经问起父母亲为什么再也见不到外婆的时候,总是会被委婉的告知着—— 外婆她啊,去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很遥远又是多遥远呢? ——非常非常的遥远,遥远到你再也看不到,遥远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外婆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不会回来? ——因为外婆已经死了哦。 是的,就是这样的对话存在于栀薇的记忆里。 栀薇总是要在婉转的情况下转了好几个弯才终于知道了“外婆死了”,原来去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就是“死亡”。 并且,从幼儿园开始的时候,栀薇就被母亲时刻地督促叮嘱着: ——薇薇,不可以和幼儿园里的男生一起玩哦。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男生,而你呢,是女生啊。 男生,女生……那又有什么关系吗? 虽然栀薇并不太懂母亲为什么会笑得那么暧昧,而且甚至还有些尴尬,所以,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母亲究竟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男生,还有女生。 记得有一次,小学六年级的栀薇和父亲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节目。电视上突然出现了男女之间亲热的镜头,其实栀薇并没有太在意,而是母亲忽然就从沙发上拿起遥控器迅速地将电视关掉,并且有些生气地责备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父亲: “你是怎么搞的啊,薇薇在这里,居然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乱七八糟的,原来,那些东西是乱七八糟的。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栀薇感觉母亲的那句话像是细小的肉虫一下子钻进了自己的心脏,密密麻麻的一阵刺伤,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于是她便红着脸低下了头,在沙发上如坐针毡一般。 ——不想要长大。 突然觉得好可怕。有什么东西在狰狞地改变着。一寸一寸地侵蚀着某个地方,在这个世界。 栀薇在心里这么乞求着。 <er">05 只是,不管你怎样的乞求,怎样的挣扎,怎样的哀鸣,这个世界是不会同情或者是怜悯你的。 于是,总会有一些事情发生永远的改变,模糊掉清晰的视线。 比如说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十四岁的栀薇生理期终于出现了。 她在洗手间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裙子上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她惊恐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突然大叫一声然后蹲坐在了地面上,全身发抖。 她惊慌地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当母亲和父亲听到叫喊声一起赶过来,母亲看到栀薇被染红的裙子只是会意地笑了一下,然后便将父亲轰出了洗手间,“出去出去,女儿家的事情你进来做什么。” 然后,她走过来笑吟吟地冲栀薇说着,“——薇薇乖,怕什么嘛,这是好事啊!说明你长大啦。” “长大?” “呵呵,对,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了哦!就快要变成‘女人’了!” ——不再是男生。 ——不再是女生。 ——而是男人。 ——而是女人。 栀薇顿时感到眼睛莫名其妙的发酸。 自刚刚从母亲的子宫里张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栀薇就像是被周围所有人层层包裹着的“核”。 层层叠叠,叠叠层层,不让任何有害的物质入侵,脆弱得经不起一丝一抹的伤害。 房间里面,书桌上摆放着那张照片,里面是英俊年轻的男人和美丽温柔的母亲一起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幼儿园时期的栀薇,三个人兀自温暖地笑着。 房间里拉上了窗帘,暗暗的没有光线,就连小小的窗户也被毫无缝隙地紧紧关闭。 就连小小的窗户。 栀薇抓着被子沉甸甸地侧卧在床上,听到房间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亮光微弱地闯进,于是急忙不安地闭上眼睛。 “睡了吗?”父亲在门口问。 栀薇没有回答,只是感到全身的神经在紧紧地绷住,随时都有可能断弦一般。 父亲只是笑了笑,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说:“薇薇,盖好被子,别着凉了……没什么的,女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睡吧……” ——咔嚓。 房间再度恢复了原本的黑暗,睁开眼睛,手放在枕头旁边,她听着客厅里电视嘈杂的声音,听着父亲和母亲对话的声音,静静地,她想起了小的时候,自己还在幼儿园的时候。 大概是六一儿童节吧,班级里面的小朋友集体参加演出,表演舞蹈《一闪一闪亮晶晶》,老师在每一个小朋友的额头上都用口红点了一个红点,所有的孩子都穿着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裤子、白色的舞鞋,并且头顶上戴着家长们制作的“星星”帽子。 当表演结束的时候,父亲兴奋地跑到舞台上抱起了小小的栀薇,母亲在舞台上举着相机不停地拍照。 白色的闪光在视线里游荡。 栀薇就那样被父亲抱在怀抱里快乐地笑着,无忧无虑地笑着。 ——就是这样的记忆。 黑暗中,栀薇又想起小的时候,父亲每天晚上都会给自己讲故事,各式各样的故事,就算父亲已经讲得眼皮在打架,只要栀薇还是精神的不想入睡,父亲都会再继续为他的宝贝女儿讲下去。 讲着那些美好的童话,美好的故事,没有任何烦恼也没有任何悲伤的故事。 可是——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长大了呢?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小女孩了,她已经渐渐变成“女人”了。 仿佛一切都在瞬间结束了一般,竟然会突然觉得自己好恶心。 栀薇在黑暗里,想到这里,蓦地就流出了眼泪。 一行一行,顺着脸颊的弧线流进了脖子里面,照亮了黑色的夜晚。 <er">06 有些人天生就对身边的一切充满了幻想,就像是栀薇。 如果被固定思维,她一定会觉得寂寞,她一定会觉得害怕,她一定会觉得不安。 所以,她希望可以去信仰着世界上一切她所信仰的美好。 无论是友情,还爱情。 耳朵一动一动地听,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嘴巴一张一张地吻。 虔诚的追随着,所信仰的各式各样虔诚。 她想要做童话故事里,那一只等待被小王子驯服的狐狸。 于是,渐渐已经遗忘了自己已经长大的栀薇,在重新意识到理智的时刻,是在中考结束的时候看到了学校公布栏里面贴出的报考高中榜单。 公立学校。 这是第一次,栀薇自己主张进入了“非优秀私立学校”,就像是宣告自己在抗拒长大一样。 而让栀薇感到奇迹般的是,父母竟然都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哦,谢天谢地。 <er">07 一切都在缓慢而又迅速地进展。 就像是香水的前味与后味之间的维系。 缺一不可。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距离开学前一天的事情。 其实是因为栀薇午睡过头了,父亲要去大学讲课,母亲又要到编辑部整理素材,于是栀薇只好一个人拿着通知书去新学校报名。 这还是栀薇第一次在没有父亲和母亲的陪伴下去陌生的学校。 她的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比如说是自由,又比如说是微小的惧怕。 夏天真的很炎热,连风也充满了倦倦的味道。大概是通知书上写着“上午八点至十点半为新生报名时间”吧,所以整个教学楼的大厅里面空荡荡的,栀薇就连打扫楼梯的管理人员都没有看见。 这个陌生的地方,空荡荡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存在,竟让栀薇多多少少地有些退缩起来。不行,一定要勇敢起来。栀薇暗自为自己打气。 暮色四合,教学楼的走廊在敲过一天内的第十六个钟点后,被流云一块接一块地染成了大片的橙红。 一半明媚,一半暗淡。 栀薇紧握住手中的白色A4大小的通知单,咬了咬下唇,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在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里面。 “知——” “知——” 敞开的玻璃窗户外面,有尖尖细细的蝉鸣。 风吹动树叶沙沙地响动,一声一声,一下一下。 沙沙地,沙沙地。回荡在空旷狭长的,被夕阳所笼罩的走廊中,脚下的道路犹如被施了魔法一般,静静地延伸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果是世界的尽头。 栀薇望向窗外的天边,绚烂的霞光重叠着覆盖,最浅的一层颜色里面只有苍白。她望着那里遥远的地方,嘴角轻轻地牵扯出温暖美好的笑。 那,这个世界总是有着幸福灿烂的颜色,她不禁这样想到。 风清晰地吹动着敞开的玻璃窗,发出厚实而又鲜明的声音,夕阳的光在透明的玻璃上折射出刺眼的光点,栀薇禁不住抬起右手挡了下眼睛,于是风掠过,右手指尖相握的那张通知单被哗啦一下吹走。 栀薇顿时轻轻地惊呼一声。 在空旷的头顶上飘动飞舞起来,带着白色的荒凉于夕阳的光芒中蔓延,栀薇急迫地伸出手想要去把通知单取回来,她踮起了脚,仍旧追不上,最终,那张薄薄的通知单在风的流动中飘落到了走廊角落附近的下水道里面。 糟糕! 上帝作证:栀薇现在真的有大哭出来的冲动。 她快步地跑过去,不假思索地想要打开下水道的盖子把通知单拿上来,可是事实证明,以她的力气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下水道的盖子很紧很紧,栀薇只能从小小的空隙中看到她的通知单漂浮在浑浊的污水上面,几乎将要完全被浸湿。 ——没有通知单的话,就无法证明自己考上高中,也就无法到这所学校读书。 栀薇的视线开始模糊,她觉得喉咙艰涩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感到好害怕好担心好着急,却完全想不到任何办法。 以前,每当她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一定会出现在她的身旁的。但其实,有些问题并不是依靠依赖就能找到答案的。夕阳模糊了眼前的轮廓,栀薇的表情被悲伤与无助揉碎在一起。 ——她该怎么办才好? “么西么西,这位同学,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陌生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栀薇回过头,一个男生站到自己的面前,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正俯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说话啊!想什么呢?找金子啊?”他皱了皱眉,小声嘟囔着。 夕阳下的男生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染得发黄的头发在光斑中细细碎碎地跳跃,光滑白皙的手指搭在黑色的制服裤子的口袋里,狭长的双眼。高挺的鼻梁。精致的唇瓣上闪烁着一颗炫目的水晶唇钉。 栀薇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并且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同伴,同样是美好的精致面孔,栀薇的表情开始有些困惑,手指微微有些抓紧,心脏莫名其妙的加速,她的声音很小,小到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我的入学通知单……掉到下水道里了。” 然后他还是听到了。 “哦!”男生恍然大悟般地一拍手,“那又怎样?” 栀薇抓紧裙摆,委屈地抬起头凝视着男生,视线忽然就模糊起来回不到原先的平静:“……我打不开盖子,我拿不出来。” “喂,我说你哭什么啊,喂……这有什么好哭的……”男生觉得有些麻烦似的冲着天空吐出了一口气,夕阳洒照在他白瓷般耀眼的皮肤上,然后是他从眼前晃过去的黑影,耳边便传来了“砰——砰——”的两声剧烈的响动。 栀薇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被砸坏并且已经被撇到一旁的下水道盖子,然后一张几乎湿掉一半的白色A4纸就那样呈现在了她的视界里。 “——那,给。” 栀薇望着眼前的男生,望着他递给自己的入学通知单,望着被污水浸脏的裤脚,望着他精致唇瓣上那颗跳动着刺眼光芒的唇钉。 “——不要再弄丢了。” 热热的液体,在栀薇的眼眶里越堆越多,像是一种久违的感动刺激了心脏里的某个角落。 “我……你,你的名字是……请问……”慌忙中,她竟然连“谢谢”都忘记说,只是语无伦次地支支吾吾着。 “不用,我今天心情好而已。” 好像是明白栀薇话里包含的意思,男生只是耸了耸肩膀,揉了揉他细碎的头发从栀薇的身边擦过,向他的同伴们快速地走过去。 夕阳从走廊的窗户中穿越进来。 隐隐约约的光斑中,男生同伴中的其中一人在临走时下意识般地转回头,修长消瘦的身形微微停顿了一下,黑色的头发在夕阳的光中柔软的流淌,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仍在原地站立的栀薇,抿了抿嘴角。 直到男生的声音在前方大声地响起: “桑然,走了!” “……嗯,来了。” 也许每个人遇见对方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我担心在人海茫茫的世界里,我却没有自信会一眼就认出你。 那么灰那么低那么沉的天空。 一切不再有声音。 一切不再有方向。 在这个世界上,就算你能够记得曾经发生的所有美好,也不会改变任何在枯萎着的事实与伤痕。 原来回忆,真的并不具有任何力量。 当他们消失在栀薇的视线里,头顶上的流云从窗前流淌而过,风的香气在夕阳中盛开,栀薇微微弯下身子,捡起了地面上被人遗落的一张学生卡。 照片的旁边写着的是三个死板的黑色字体——路川紫。 原来他的名字叫做路川紫…… 栀薇的唇边不禁流露出染有红晕的微笑。 然而,在她的身后,黑暗,瞬间将世界吞没。 某些情愫,某些幻想,某些连本身都无法察觉到的事情。 因为一切已经开始在缓慢地改变着。 <er">08 回到家中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夜色己深,栀薇坐在书桌旁,入学通知单躺在一旁,似乎已经风干。昏黄的台灯的光亮洒在右手中轻捏着的那张学生卡上。 学生卡上一张笑得很死板的一寸照片,光线似乎调整得不是很好,于是举到半空中,直到看出上面“路川紫”这三个单字,栀薇的嘴角突然就会情不自禁地向上扬起来,美好温暖的笑灿烂地浮现。 ——路川紫。 其实这个名字挺怪的,也不是很好听哪。 可是,就那样想着想着,她还是傻傻地笑出声来,直到听到母亲开门的声音,栀薇便急忙慌慌张张地将那张学生卡收到了第一层的抽屉里面。 “薇薇,还没睡吗?真抱歉,妈妈今天实在太忙了,要你一个人去新学校报到,一切都还顺利吗?”母亲走过来问。 “嗯……都好,妈,其实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的。”栀薇笑着回应,她尽可能做到让母亲放心些。 一整天的工作下来,母亲美丽的面容上似乎有些疲惫的神色,她静静地摸了摸栀薇柔软的头发,说:“那就好,你也早点睡吧,明天是你升上高中的第一天,都这么大了,妈妈和爸爸就不去送你了,真好,我们的薇薇终于长大啦懂事啦……” ——长大。 ——懂事。 栀薇勉强自己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那,其实现在回想着。 我们开始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预告了结局的走向。 <er">09 清晨的薄雾在淡淡的阳光中弥漫。 空气很澄澈,很温馨。 穿上了高中的制服,白色的衬衫黑格子的裙子以及红色的领带。 光滑如水的镜面折射出圣洁如月光般的璀璨,白皙得恍若透明的肌肤,澄澈温暖的笑容挂在嘴角,好看的酒窝在唇线两旁静静绽放。栀薇站在客厅的大镜子前面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变化,母亲整理得整齐的制服裙摆轻飘飘地扬起,于是弯了弯漂亮的眼睛乖巧地笑了一下,两颗小小的虎牙在镜子中美好地呈现。 “我走了!——” 她拎着书包走出家门,街道上偶尔会断断续续地瞥到几个上班族或是同年龄人的剪影,匆匆忙忙的。 栀薇走到站牌旁,空荡荡的,没有公车到来的迹象。 以后……每天都要乘这路公车去新学校了。栀薇这么想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栀薇感到眼球附近有些细细腻腻的疼痛,又酸又涩,用眼过度。大概是昨天晚上因为那张学生卡的关系失眠太久了吧,于是靠在了站牌旁的柱子上打起了瞌睡,好像是真的假寐了一会儿,以至于连身子向前倾去都没有察觉。 “笛——” 终于在公车呼啸着向这边加速开来的时候,她的身子渐渐跨出了黄色警告线,直到自己的书包带被一旁的人拉扯过来。 “喂,小心。” 栀薇猛烈的倾斜之后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向某个人的方向靠近,抬头看到了站在身旁的女生。该怎么形容这张好看的脸,毫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漠。 其实栀薇完全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她的长相,因为焦距过于接近,于是瞳孔里便满满的都是这个女生精致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抹气息。 ——完美如璧。 “谢谢你。” “嗯,不用,也没什么。”女生只是淡漠地回答,没有多余的表情。 栀薇偷偷抬眼瞟向她胸前的名签,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苏半夏。 是一半夏日的意思吗? 栀薇轻轻微笑,然后把那个名字悄悄地记了下来,记在心里最深的那个位置。 半夏,苏半夏。 认真地想一下。 真的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就在十七岁的那年夏天。 我与你遇见了。 <er">10 你遇见了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谁遇见了你。 会有怎样的无奈。 我们什么时候遇见了彼此,我们彼此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应该遇见的那个人。 就像,我遇见你。 遇见了一场最美丽最繁华的意外。 ——我想我会继续爱这个世界。 我总是在梦里记得你的声音,记得你的笑容,记得你的温度,记得你的气息。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每天都要遇见很多很多的人、街道、马路、超市、公车站。不停地遇见,不停地遇见,陌生或熟悉的脸,美好或黯淡的眼。 只是。 这个世界上的人有那么多,那么多。 在这不计其数的人海里,你要遇见的,到底是哪一个? 而你遇见的那一个,又究竟是不是你想要遇见的那个? 第一章 夏之栀花 you are my best love 那,半夏,我和你之间的距离,也许就像是天和地那样接近却又遥远的吧,明明身在咫尺,却又以天涯为海岸线的焦距。 ——摘自栀薇语录。 <er">01 早上五点,闹钟的铃声无比准时地响起,尖锐的前奏嗡嗡嗡地在耳膜旁疯狂的叫嚣,栀薇猛地一个激灵从柔软的天鹅绒床上醒了过来。 “薇薇,起来吃早饭了!”母亲催促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 “嗯,就来。”是这么低低应了一声,栀薇便动作缓慢的爬起来,伸出白皙的双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换下红色与白色相间的格子睡裙,依次套上了制服上衣和制服裙子,跑到镜子前面整整齐齐地系好红色的领带。 瞥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那三张粉红色的百元纸币,她顿住,想了下,走过去拿起来,握住看了看,于是抿紧嘴角放进了制服的口袋里面。 白色玻璃饭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薇薇,吃饭吧。” “快来吃吧,吃完好去学校,对了,下周不是有月考吗?准备得怎么样了?”父亲翻开着手中的报纸,偶尔拿起筷子夹一口食物,偶尔瞥一眼坐在对面的栀薇。 “嗯,还好。”栀薇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饭。 接着没有人再说话。 客厅里面顿时只剩下了安静。 安静得几乎可以让栀薇忘记自己的存在。 厨房里面是哗啦哗啦的水声。 还是很早很早,清晨的雾开始渐渐的散去。 栀薇打开门的时候一阵带有青草气息的微风扑面而来,钻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囊里进行洗濯。 果然还是最喜欢初夏的味道。 栀薇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上扬起好看地嘴角,拎起白色的NIKE书包,跺跺脚,朝房子里面说一声“我走了”,然后,向不远处的车站牌走去。 转出街道的一个路口,栀薇刚刚抬起头,就看到前面骑着单车的莫樊律。 “嘿,”莫樊律侧过脸,一双美好深邃的瞳孔微微眯起,狭长的眼,依旧是那么精致而又帅气的脸孔。 “早上好,亲爱的栀薇小朋友。” 忽然之间,单薄的光线里有什么刺痛了一下眼睛,栀薇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再看过去的时候,原来是莫樊律脖子上挂着的指环项链。 层层叠叠细腻的银制指环,被层层叠叠繁复地串在一起,黑色的亚麻线连住它们,光斑一般堆砌在他的胸前。 听说那些是“命运之锁”。是要送给与他命运相连的人的,用来锁住对方的一切。 哼。 伪善的大骗子。栀薇鼓了鼓腮帮子。 “……怎么又是你啊?” “嗯。因为我们是邻居嘛。” “就算是邻居,你也不用天天来在这里等我。” “可是我一个人去学校会迷路的。”故意撒娇似的说法。 “迷路?怎么可能,我说,你搬来也快有半个多月了吧?” “大概有十三天还是十四天了吧。”莫樊律似乎是很认真地琢磨了一下,然后继续刻意地放慢单车的速度跟在栀薇的身后,“喂,栀薇小朋友,你今天还是要坐公车?我说过我载你就好啊,真是不可爱。” “……我和你又不熟悉,干吗要坐你的车?” “不是正在熟悉嘛。” “呃。”栀薇顿时有些语塞。 回想起来的话,大概是在半个月前吧,具体的时间栀薇似乎也记不太清楚了,差不多就是在她刚刚升上高中没多久的事情,也是这年夏天开始以来唯一一次的阴天。 天气预报上说是“将会有小雨转大雨”,并且还告示了强风的等级。原本那天是周末,所以栀薇记得很清楚,只是高中连周末都要补课这一点确实很让人头疼。 灰蒙蒙的天空传出低低沉沉的闷雷声。 栀薇走在距离家门很接近的一条小道上的时候,感觉迎面而来的沙子吹打在脸上有些微的,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就在要从拐弯处走过的时候,栀薇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发现了不远处的围墙上有一个消瘦帅气的男生,他先是把书包扔了下来,然后自己也跟着“砰”的一声轻巧灵敏地跳到了地面上。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脖子上的银制指环、项链相互地碰撞着。 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嗯。栀薇猜想,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围墙后面的那间阁楼几天前是贴上“售卖,价格面议”的广告的,换句话说,这个男生和他的家人就是那间阁楼的新主人吗? 于是,栀薇和莫樊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从陌路变成了邻居。 并且,栀薇也是回到家后偶然从母亲和父亲那里得知的,莫樊律是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进入她所在的那所高中的。 要用如何美好的词汇去形容这个少年呢? 品学兼优?行为端正?尊老爱幼?还是温良无害? 总之,归根结底一句话,他真的是好厉害啊。 可是—— 可是那天,他为什么有正门不走,偏偏要从围墙上跳出来呢? 有了“因为”“所以”这一类的连接词,于是,便有了—— “才”这个单字。 薄雾在逐渐缓慢地飘散,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香樟的味道夹杂着野草的气息延伸向天空。 栀薇这么回想着当时的情况,然后转过头望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莫樊律,顿了一下,于是莫樊律将单车的速度放到最慢速的那个挡。 “那个……”栀薇感到有些难以启齿,只是有一点点的无法释怀,“我想要问你一件事情。” “你问啊!”莫樊律墨黑色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偏咖啡色的头发总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柔软,每天穿戴着的制服都是那般的干干净净,那般的整整齐齐,典型温柔又乖巧的优等少年形象。 假如真的如此的话—— “你为什么要故意装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呢?” “什么意思?”顿了顿,男生诧异的表情投射进了栀薇怔了一下的视线中。 “那天……就是你刚刚搬来的那天,也许你没有看见我,可是,我路过的时候,看到你从围墙上翻下来的……” “嗯。” “然后,我又看到了你接着另外一个女生从围墙里面跳下来。” “嗯。” “而且……”栀薇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而且……你们还……” “哦,你是说,接吻?” “呃!不需要、不需要说出来啦!”栀薇的声音里充满了羞涩,她感觉自己的脸很烫,莫樊律的话对于她来说实在过于刺耳。 那种敏感的字眼是她的禁区。 莫樊律忍住没笑,微微轻叹了声:“唉,说你是小朋友你还真是小朋友啊?脸红什么,又不是和你接吻,很平常的嘛!不过,那种事情和装乖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当然有关系啊!”对于“很平常”这三个字,栀薇不服气地瞪他一眼,咬了咬嘴唇,“你妈妈要是知道你那个样子,一定会很伤心。”说完,栀薇握紧书包的肩带转身走了。 刚走了没到两步,她又转过身丢给莫樊律一句: “你再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看着栀薇怒气冲冲地朝前走去,莫樊律终于还是没憋住,噗地笑出声来: “她以为她是谁啊——” 搞得和圣女贞德似的。 <er">02 莫樊律骑在单车上面很慢很慢地前行。 回味着栀薇那句“你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呢”却越来越觉得嘴角边上满是晦涩,可是又觉得很可笑,比任何一个笑话都来得真实有趣。 他胸前的指环项链在相互闪烁着炫耀。 路灯繁华的气息在太阳穴上蹦动。 ——你妈妈要是知道你那副样子,一定会很伤心。 那样的一句话,莫樊律察觉到了自己心脏里面的血,像是无法流到心房,某根一直隐藏得很微妙的绳索有种渐渐将要蹦离的预兆。 “嘎吱”的声响,单车的轱辘狠狠地摩擦过地面,莫樊律的身形停顿下来,无意识地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遮挡住头顶上刺眼的光线,他看到了前方走上公车的栀薇,她似乎在和身旁的另外一个女生说些什么,白皙的脸孔上满是美好而又灿烂的笑。 他感到有些好奇,于是移动视线,把焦距凝固在了栀薇身旁的那个女生脸上。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莫樊律感觉自己在瞬间就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脏的跳动。 耳膜嗡嗡的满是轰响与杂音。 断点,断层,然后是断弦。 你有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感受。 在你的视线定格在一个人的脸上再也无法移开的那种感觉。 世界仿佛就此停止了转动。 除了她,你几乎无法看见周围的任何东西任何人。 就是那样的感受。 <er">03 教室里面在早自习。星期五,早读是英语。 中午,打铃。 去食堂吃午餐。 食堂里牛肉盖浇饭的窗口总是挤满了人。从远处一看就像是一堆蚂蚁在疯抢食物。 苏半夏端着刚刚打好的饭想要找个清净一点的位置坐下,然后就听见前面不远靠窗的地方有个声音朝她招呼: “——半夏半夏,这边!过来这边!” 苏半夏微微眯起眼睛望过去,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她清澈的瞳孔里,那么美好温和的笑乖巧地挂在嘴角。 是栀薇。 后面坐着同样是高一的新生,女孩子到哪里总是闹闹喳喳地说个不停: “哎,听说学校对面新开了一家美发店,我昨天去修了头发哦。” “啊,那里面有没有帅哥哥?” “最好是多金又多房地产的帅哥哥!哈哈哈。” ——诸如此类。 苏半夏听着听着就感到无比的烦躁起来。 “那,半夏,你在想什么呢?”栀薇眨巴眨巴眼睛,用筷子敲了敲苏半夏的饭盒,苏半夏才像回过神来似的朝栀薇笑了一下。 “哦,没什么。”苏半夏摇了摇头,然后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顿住,想到什么似的,说,“对了,我今天早上在站牌旁等车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你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他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莫樊律? “呃,怎么可能,才不是呢!”栀薇咽下嘴里的粥,急忙挥了挥手,认真地一口否决。 “挺帅的。”看到栀薇慌张的模样,苏半夏忍不住轻笑起来,“况且,早恋也没什么稀奇。” “可是他不是什么好人,”栀薇感觉有些委屈似的垂下了嘴角,用筷子捣了捣盘子里面的米饭,小声地嘟囔一句,“……而且,我喜欢的人又不是他。” “是吗,原来,你有喜欢的人?”苏半夏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觉得栀薇“有了喜欢的人”是一件比哈雷彗星撞地球还要惊奇的大新闻。 类似栀薇这样的乖宝宝?? “……算、算是吧。”语调羞涩,脸颊泛红。 苏半夏单手托住下巴,仔细地凝视着栀薇清澈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抿了嘴角笑,“欸,我认识吗?” “嗯……就是,就是上次找我来要学生卡的……那个男生啊!”栀薇的表情里面是满满的自豪与幸福,连苏半夏也误以为自己被这种表情感染同化了。 ——路川紫? 印象中,苏半夏大概记得那个来要学生卡男生的名字。 就是这个名字吧。 “哦,是他啊!”苏半夏撇了一下嘴,不经意间泄漏出了语气中某些微妙的变化。 “怎么了?”栀薇抬起头问。 “不……没什么。”还以为应该是哪个优等生或者是哪个班的班长,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似乎有点不合乎情理而已。其实她是非常想把这句话说出口的,但是最终,还是被理智给硬生生地压回了喉咙里面。 既然栀薇喜欢的话,说不定……他说不定是一个不错的男生。苏半夏低了低眼睛,勉强说服自己。 可是,栀薇喜欢着路川紫的理由几乎简单到让人感觉那有些不负责任。 什么“开学报名的时候,帮自己把入学通知单从下水道里面捡了出来”,就是这么荒唐可笑的理由,甚至有些白痴,可怕的少女情怀。 苏半夏低下头看着自己盘子里面被捣得看起来已经很恶心的饭菜,突然之间就没有了食欲,从决定上高中的那天开始,从认识栀薇的那天开始,从被她拉住自己手的那天开始,苏半夏就开始狠狠地厌恶起来自己,就像是厌恶着现在盘子里面黏糊糊的饭菜一样,胸腔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总是在剧烈地汹涌着翻滚,一层卷着一层,简直沉闷到窒息。 对于如此肮脏的自己来说,对于总是沉溺在黑暗与残酷中的自己来说。 栀薇,就像是某种“圣域”。 在苏半夏的眼里,那是永远的憧憬着却又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半夏,怎么不说话?啊……你的额头怎么了?”直到栀薇包含着担忧的声音在耳膜附近嗡嗡地回响。 “啊,这个?”苏半夏愣了愣,然后抬起手摸了摸额头那里被头发遮掩住的地方,一抹已经凝固的血块,“没事儿,就是破了点皮,已经好了。”那么简单却满是讽刺的说法。 栀薇不由得抬起白皙柔软的手,摸向苏半夏额头上的伤痕处。 “真的没事。”苏半夏下意识地躲开,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眉,好像怕栀薇会问起伤痕的由来,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 “不行的,万一伤口发炎就糟了。半夏,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买个创可贴来。”然后,栀薇没有听到苏半夏的那句“不用”,而是径直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没想到还没走出去一步,竟在过道上撞到了一个男生的怀里。 “哗啦——”一声。 男生手中端着的牛肉盖浇饭就像抛物线一样笔直地洒到了他的阿迪斯达球鞋上。 “你走路没长眼睛啊!”男生退后一步,几乎是把整句话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再加上食堂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栀薇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看。 “对不起,对不起,我……”栀薇慌慌张张地刚想弯下身子去帮男生去擦鞋子,却被身旁的苏半夏一把拉住。 “你嚷嚷什么嚷嚷!”苏半夏气急败坏地冲着男生叫起来,下一秒,当她揪住男生衣领的时候,苏半夏顿时怔在那里。 “柯……绛……” “——苏、苏半夏?怎么是你?” 那个男生同样瞪圆了眼睛,惊怔地叫起来。 <er">04 苏半夏有时会禁不住地感叹。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重逢”或是“诡异”这样连接在一起的词汇。 换句话说—— 不管分离多少次,总是还会相遇,真是既老土又矫情的比拟。 操场上。 香樟树青葱的阴影洒落在鹅卵石铺成的石道上,不断地延伸,混合着阳光的碎片。 苏半夏从食堂走出来一直到操场后面的树林里,一条安静空旷的长满了杂草的小道。远离了篮球场刺耳的叫喊与欢呼,远离了女生们唧唧喳喳的花痴话题,远离了校园里一切讨厌的地方。 是的,远离,然后再继续远离。 教学楼里面的喧闹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够听到,像是隐秘而又冰冷的潮水拍湿心中溃烂的伤疤,让它发涩、发酸、发胀。 苏半夏抬起头,望到三楼走廊的窗户里,栀薇正朝着班级的方向走去,浅浅的笑浮动在嘴角。 每当看到这样的笑,苏半夏心中某道即将涌出来的暗伤仿佛又绵密地回归了偏僻的平静。 她的世界里面不再充满杂音,终于缓慢地凝固着继续沉睡下去。 学校后面的树林小道上很少会有人来。脚下是枯萎了的花朵,柔软坚硬的铺满了低沉晦涩的地表,一股湿漉漉的潮气。 苏半夏的身后依然跟着若隐若现、时清时淡的脚步声,她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转身看着一直在后面的柯绛。 “你干吗一直跟着我?”苏半夏的表情那么冷漠,似乎在瞬间便张开了屏障。 柯绛似乎被苏半夏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声音吓了一跳,先是“啊”地大叫了一声,随后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望向苏半夏,有些没办法的开口: “半夏,你别这个样子好不好,我知道那个时候是我妈不对,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苏半夏突然就恢复了平静,她转过头去,说: “不,你妈说得对,你不要总和我混在一起,我这种人家的小孩会带坏你,你妈也是为了你好。” “你不要那么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柯绛皱起眉,抱怨地低了低眼睛。 “……” “不是吗?” “……是。”半晌,苏半夏心软下来,终于妥协。 <er">04 有一种爱,叫作友情。 有一种友情,叫作爱。 还有一种爱,叫作超越友情同样也超越爱情的爱。 对于苏半夏来说,大概,柯绛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遥遥的地平线,穿越被阳光分割开来的明媚的天空。周身是沉默的鼻息声,像穿过香樟树枝顶端的一阵微风。 苏半夏和柯绛两个人坐在满是杂草的地面上,感到有些潮湿。 身旁清淡的少年还是戴着当年她送给他的尾戒,闪闪烁烁的光。他微微弯着安静的眉眼,侧过身子看了看她,声音温润依如往昔。 “欸,我还以为你不上高中了。” “你也知道的,我喜欢和我家那个老太婆唱反调,她不让我上学,我就会偏要上。” “……那,她是不是又打你了?你额头上的伤……” “嗯,打了。不过,我也还手了。” “是吗。”不经意之间,柯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其实,柯绛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苏半夏和她们家的种种了。只是就算知道也仍旧还是无能为力而已。 还记得初三那年,她因为被她家的老太婆打伤了腿,流了很多的血,他也只不过是从家里拿了八百块钱急匆匆地给她送去忘记给家里留个言,所以他的母亲就跑到学校里面向老师告了她的状。 “不要以为我家儿子单纯一点,就跑去骗他的钱,女孩子怎么能够这么下贱!简直就是不知廉耻!还有没有家教啊!” 即使这样,即使面对羞辱着苏半夏的母亲,柯绛仍然还是无能为力。 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是不断地对苏半夏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于是不止一次地,他被苏半夏说“你还真是有够优柔寡断哪”。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如此,对于柯绛而言,父母的话便是圣旨,哪怕是一根鸡毛,在柯绛心里面也无法做到忤逆父母的安排。 就连现在小小地想象一下下,柯绛也会觉得坐立不安。 可是每当他被别人说成是“懦弱”的时候,柯绛的胸腔里面还是会传出钝重而又细腻的疼痛。 来来回回,游游荡荡。 仿佛永远都无法止息。 他不想懦弱,他也不想优柔寡断。 可是,他却别无选择。 柯绛闭上眼睛,风稀稀疏疏地拂过眼角,单手撑在地面上,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微微侧了侧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苏半夏,说: “那,刚刚,和你在一起的女生是谁啊?” 苏半夏抬起头,望着他很黑很清澈的瞳孔,忽然笑了一下,“怎么,是喜欢的类型?”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吗? 柯绛有些尴尬地撇了撇嘴巴,像是想要隐藏什么流露内心的表情一般,慌忙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呃……不告诉就算了,你乱说什么啊。” “栀薇。” 顿时,柯绛的身形顿了顿。 “我说,她的名字叫栀薇。” 柯绛转回头,有些怔怔地看着苏半夏的微笑。 他心中的某个未知的地方像是被掀起了莫名其妙的波浪,传进耳膜里的是一种海水拍击着石岸的声响,一浪连接一浪,持续不断。 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半夏这样澄澈的笑容。 ……是梦吗? <er">05 两堂课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身旁的苏半夏的座位依然是空着的,栀薇有些担心地揉搓着指尖,不知道苏半夏和那个男生从食堂里走出去干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应该是从前认识的人吧? 因为他们看起来好像很要好的样子,应该是好朋友。栀薇不禁这么想着。 下课的时候,栀薇趴在桌子上等待苏半夏。阳光细细碎碎地照射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光斑似的一块一块,像是黄色的橙色的宝石。 嘟嘟嘟—— 手机在口袋里面忽然震动起来。 栀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脑海里面第一个浮现出苏半夏的脸,然后迅速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打开。 哦,是一条短消息。 来自——路川紫。 栀薇的眼睛顿时闪亮无比,这是她把手机号码告诉路川紫以来第一次收到他发的短消息。于是栀薇欣喜若狂地按下了查看的键,天空蓝的夜光屏幕上是简洁的语言—— “带五百块来,我在学校对面等你,现在,马上。” 五百块! 栀薇先是怔了一怔,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翻出了KIttY猫头像的钱包,仔细认真地数了数里面的各种数目的纸币,加在一起一共才两百多块,根本没有五百块那么多。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困惑地拿起手机按到“回复”键想要打上“两百块可不可以”后又退出来。 “不行”。 他一定是急用的,不然不会说“现在”和“马上”这样的话,两百块一定是不可以的。 可是怎么办?她现在没那么多钱了,上次路川紫来找她要回学生卡的时候,就已经向她借走了三百块,前后相差还不到一个星期,父母还没有给她新的零花钱——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要怎样才尽她所能地帮助他。 至少想在你最悲伤、最需要帮助的时刻,首先浮现在你脑海中的是我的脸…… 栀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钱包。 <er">06 走廊里有些嘈杂。 有些女生相互挽着手臂在人群中嬉笑着穿行,卷卷的黄色波浪在肩膀上飘动着,像极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博美犬。偶尔其他班级的男生撞到了自己,然后便会粗着嗓门嚷嚷起来“长不长眼睛啊”“要死哦”这类的叫嚣。 你以为对方会很谦和地说一句“抱歉”,那么就是你错了。他大概会不甘示弱地反击“叫什么叫,丑女,信不信我扁你”。 会有人围观,还会有人叫好。 也许会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出来拉架,但是会被丢出一句“多管闲事,闪开”此类的话。 就是这样的世界。 一寸一寸,侵蚀着你的生命,不管你喜欢也好,不管你憎恨也好。 逐渐演变成橙黄色的光芒从走廊的窗户中照射进来,于是便在亮堂堂的石面上明晃晃的到处折射,空气中随处可见明显的灰尘在跳跃着,蔓延成了模糊的光点。 柯绛的双手插在制服裤子的口袋里面,微微躬着消瘦得几乎可以看见锁骨的身形,半眯着澄清美好的墨黑瞳孔,光滑修长的手指尾端是闪烁着光斑的细小尾戒,喝着一盒五百五十毫升的牛奶,在走廊里面穿寻着。 高一(3)班的门口。 柯绛咬着吸管,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半个身子探进高一(3)班的教室里面,眯起眼睛四处地张望着什么。 “他是谁啊?” “长得挺可爱的嘛,像不像去年哪个节目的冠军,叫什么井伯然的?” “呵呵,他喷的发胶带亮光呢,真有钱!那一小瓶就要好几百块呢!” “哦呀,看到没?他手上的尾戒也蛮漂亮的啊……” 唧唧喳喳的讨论声嬉笑着回荡在耳边,柯绛对这些完全视若无睹一般,只是继续寻觅着和自己脑海里相符的那个身影。 “同学,你哪个班的啊?”坐在门旁边一个满脸雀斑的女生在嘈杂声中放下了手中的英语词典,抬了抬眼镜,虚着她的高度近视眼凑近柯绛询问。 柯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一秒钟之后友好地笑了笑,露出好看的小虎牙: “没事,找个人。” 真是矛盾的说法,先说了“没事”,然后又加上了一句“找个人”,那究竟是找人还是没事呢?教室里的某些女生暧昧地偷笑起来。 “哦。”女生应了一声,好像对眼前的男生很感兴趣,又问,“那,找谁啊?” 柯绛的视线停留在了挨着窗边的一个女生身上,橙色的阳光笼罩着她的全身,看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面的神仙姐姐一样,女生正握着手机,纤细的眉轻皱,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就是她,我找她!”柯绛急忙吐出嘴巴里面的牛奶吸管,伸出修长的手指兴奋地指了指某个方向的某一点,雀斑女生诧异地向他所指的方向望了望,有些哀怨地瞟了一眼柯绛,好像失望于并不是来找自己的,于是转过头去,口气变得很恶劣,扯着嗓门大喊起来: “——栀薇,有人找!” 染成一片橙黄色的教室,锍了金一般的璀璨晃眼。 那样美好的光线,怎么看都有些寂寞得荒凉。 栀薇带着困惑的表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教室外面,看到了走廊里站着窗户旁边的男生,一下子就想起了中午的时候在食堂发生的事情。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回想起这样的话,栀薇立刻对他产生了一丝丝恐惧的心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朝与他相反的方向戒备地缩了缩,试探性的声音很小很小: “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那个……”柯绛有点脸红,一只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抬起眼睛望着栀薇说,“你别害怕,我来是想跟你说,中午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我要是知道你是半夏的朋友,我绝对不会那么凶,嘿嘿,半夏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 换句话说,如果当时不是半夏在场,他都很有可能揍她一顿。 栀薇这么想了想,忽然觉得更加可怕,急忙挥手,小心翼翼地开口:“不不不,都是我不好,我走路不长眼睛……” 柯绛的脸变得更红,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咧着嘴巴讪笑着转移话题,“你……你叫栀薇是吧?我……我是柯绛,我和半夏是朋友兼中学同学。” “嗯……好,你好。”栀薇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那个,半夏呢?” “怎么?”柯绛睁了睁眼睛,“她还没有回来?” “嗯,是啊。”栀薇点了点头,眉头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 “奇怪了,她不回教室去哪里了,唉,有没有搞错……上了高中还是逃课大王……真够差劲的耶。” 栀薇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的捏紧,再捏紧。 她的胸腔胀胀的像是插上了一把刀,难以启齿,但是栀薇还是鼓足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勇气说出了口。 “对不起,也许这么说你会觉得很突然,可是,你有没有三百块钱,我急需要……”栀薇低着头,脸红地小声嘟囔。 柯绛似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惊怔地张了张嘴巴。 “或者,两百也行……”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用着怎样的心情对刚刚见面第二次的人提出有关“钱”的事情,她只觉得母亲和父亲对自己这么多年的教导在一点一滴地浪费,心中于是便荡漾开了被撕扯一般的罪恶感。 可是—— 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栀薇紧紧地咬着嘴唇,痛渐渐渗进皮层下神经里的每一个细胞里,点点针刺般的挣扎,隔着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大概不到半米,她听到他的皮夹被打开的声音,抽出纸票的声音,以及栀薇内心快要濒临崩溃般羞愧的声音,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般的镜头,三张粉红色的百元纸币被他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那,给你。” 橙黄色的光从头顶上如流水一般地缓慢流淌而过,在心中形成了柔软的液体,哗啦哗啦地温暖地延伸到身体里的每一块净土。 栀薇松出一口气般地接过了钱,紧紧地用手指攥着,勉强牵扯出笑容抬起头,看向柯绛:“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一定会在三天之内还给你的。” “嗯。”柯绛咧着嘴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那个,还的时候别忘了加上利息哦。” 栀薇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急忙认真地重重点头。 “噗?”柯绛终于忍不住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然后一边挥手一边说,“哈哈……骗你的骗你的,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居然当真了,真有趣!我不是说过了吗,半夏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嗯,谢谢,我一定会还你的……”栀薇不自然地咧了咧嘴角,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握住钱和手机,向走廊尽头的楼梯跑去。 其实他是很好奇的,其实他也是很在意的。 慢慢地止住了自己的笑意,柯绛看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栀薇的背影,忽然就皱了皱眉头,到高一(3)班,本来是很想询问她一句—— 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大概真的是一见钟情了吧! 他顿时感觉自己简直和白痴一样,真是傻得够可以啊! 又不是没见过美女,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居然会傻到对刚刚认识的女生一见钟情。 柯绛自嘲似的撇了撇嘴巴,随后吹着口哨向走廊相反的方向走去,迎面而来的是同班一个叫桑然的男生。柯绛只记得他是个冷冰冰的只把贝斯当女朋友的怪人,而且还有一些关于他的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传闻,譬如说是被女大款包养、父亲整日酗酒、母亲疯疯癫癫、姐姐未婚先孕等,总之,他的世界让人感到复杂又危险,于是,柯绛便径直地打算与他擦身而过就算了。 白色的烟雾从桑然的口中袅袅呼出,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烟灰被轻轻地弹落到地面上,整个人的制服上都充满了浓重的烟草味道、敞开的白色衬衫,无论是斜挂在上面的黑色领带,还是整洁地浮动在额前的细碎刘海。 “援助交际吗?”桑然捏了捏手中的烟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柯绛下了这样的定义。 “你什么意思?”柯绛猛地停住身形,皱起眉,转身看向桑然。 不过却没有得到什么回答,只是看到桑然对他比了一个动作,食指和拇指互相地摩擦了几下——钞票的意思,然后朝刚刚栀薇消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啊,那个啊……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了?”柯绛顿时有种跳到黄河洗不清的感觉,“你不要乱想,我、我那是借她,绝对不是什么援助交际……”他的思想也太腐化了吧! 桑然仍然没什么表情,瞥了柯绛一眼,把烟头叼在嘴边,转身朝前走,随后,又侧过脸淡淡地说: “我又没说什么,你解释这么多,干吗?” <er">07 你有没有被问过这样类似的话? 喜欢的女生是谁? 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 漂亮的、大眼睛的、开朗活泼的、温柔可爱的,还是天真单纯的。 各式各样的女生,到了莫樊律的总结中全部被归为了一类,没心没肺地对当时的朋友皱着眉头地蹦出一句: “——胸部大的?” 其实都是信口胡诌出来的,就像是在中考的时候,莫樊律也只不过是抱着好玩的态度在志愿表格上填写了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娶老婆、生孩子。 那样的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莫樊律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面教育了足足有半个多钟头才从那被称之为“没有硝烟的战场”中走了出来。 类似的情况经常发生而已,但是因为他的成绩优异,所以老师们也全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他搂着女生的肩膀嬉嬉笑笑地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经过也不足为奇。 就是这样的世界—— 就像是—— 就像是莫樊律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姓“莫”的。在十四岁之前,他无数次地写过自己的名字,在考卷上、在课本上、在橡皮擦上、在给女朋友的回信上,以及用刀子刻在桌椅上,那些全部都是: “樊律”—— 并且在他的记忆里,或者是生命里,他也只是承认自己的姓氏是“樊”,而绝对不会是“莫”。 每次在别人唤他为“莫樊律”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像是揉碎了一把玻璃,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经意间早就已经成为了血肉模糊的伤疮。 河水一般在他的左心房里面缓慢而又富有节奏地流淌着,蔓延着,溃烂着。 只是即使如此,他却还是要假装若无其事般地逞强下去。 一直逞强到如今的十七岁。 一直逞强到如今的南德高中一年级。 夕阳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教室里面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整个教学楼在一天之内的第十七个钟点中被流云染成了一片血红。 空荡荡的教室,敞开的玻璃门上面静静地挂着被夕阳弥漫得炫目的门牌——高一(7)班。 璀璨绚烂的光线中,一切都呈现出模糊的美好。 女生既羞涩又有些胆怯地站在莫樊律的面前,双手微颤地将一封折成心状的粉红色的信递到他的面前。 “莫樊律同学,我……我喜欢你,请你收下。” 光线下,莫樊律是一张看不清楚表情的脸孔。 女生只感到似乎有冰冷的手指滑过自己的心脏深处,背光的嘴角恍若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信被缓慢地抽走。 女生顿时心花怒放,然而,下一秒耳膜内部便听到“嘶啦——”的声音,长长的,破碎的,连接不断。 粉红色的信在莫樊律修长白皙的指尖下幻化成千万碎片,然后像雪花一般被散落在满地,女生整个人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沙沙—— 沙沙—— “不好意思……”莫樊律在背光处完全没有察觉到女生面部表情的变化,而是若无其事一般地咧着嘴巴笑了一下,“呵呵,那个——我现在有交往的女生了,所以不能接受……”还没有等到他把话全部说完,女生抬起头扬手就给了他一记利落的耳光。 在昏黄橙黄的夕阳光芒中,透明的窗户贴在身后,那声清脆的“啪——”简直响彻了整个空旷阴暗的教室,似乎还在轻微的震动。 挨了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的莫樊律显然感到无比的莫名其妙,他摸了摸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与红印,第一次经受如此突发的状况,某种情绪似乎根本控制不住,反应过来之后便转回头: “你干什么啊?!” “太过分了……”女生低下脸,声音在不经意地颤抖,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摔碎在地面上,“莫樊律,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大喊一声,然后,女生紧紧地捂住脸飞快地从教室里飞奔了出去。 “哐当——”“哐当——”,过道中的课桌被女生的身体撞得乱响。 “哈?过分?我……我怎么过分了?”莫樊律望着女生已经消失不见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然后疼得龇牙咧嘴,郁闷地撇了撇嘴。 俗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 真他妈的够海底针的! 莫樊律微微皱起眉毛,忽然狠狠地扯了扯系在脖子上整整齐齐的模范生一般的领带,长长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胸口平和了许多许多,至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正常地呼吸。 ——如果可以改变世界。 金色的光。 暖暖的光。 暖金色的光。 像湖水一样。很温暖,很温暖,很温暖。 窗户外面传进来的蝉鸣,细细碎碎地在耳膜底断呼啸着缠绵,树叶沙沙的飘落,风把发梢吹进眼睛里。 回想着她的脸孔,她的头发,她的眼睛。 微微带着冷漠却又寂寞的表情。 心一定是液态的。 因为它会像水一样溢出来。 为什么他总是会想起她的脸呢? 不过就是一个美女嘛,怪了,他又不是没见过美女。 血红色的光一寸一寸一块一块地掠过头顶。 莫樊律白色衬衫的领口松松垮垮,他懒洋洋地斜靠在七歪八扭的课桌上,像是一只猫似的吸食着夕阳的绚烂,于是偏咖啡色的刘海之下,是一双星芒一样美好的眼。 手中的黑色领带静默地垂在地面上,泛着冰冰凉凉的黑亮。 “——样子可真难看哪,‘优’‘等’‘生’。”男生站在门口处,夕阳洒在他的轮廓上,倔犟而又精致的面容,清瘦又纤细的身形。 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猛然一跳,莫樊律“呼啦”一声从课桌上面直起了身子,并且措手不及地把手中的领带胡乱地重新挂回自己的脖子上,在看到声音主人的脸孔时,忽然就停止了以上一系列的动作,如释重担一般地长吁出一口气: “桑然,搞什么,原来是你啊!别吓人好不好。”莫樊律埋怨一样扔掉手中的领带,重新躺回到课桌上,良久才又蹦出一句,“那,找我有事?” “嗯,刚刚路川紫发来的短消息,说是戚诺乔今天会回来。”桑然坐到莫樊律的身边,玩弄着手中的金边打火机,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诉说着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短信上说,等一下,他要我们去酒吧看看。” “是吗!”莫樊律枕着双臂,在听到桑然的话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我就不去了,我不想回家太晚。” “随你。” “那,桑然,你和她不是早就已经分手了吗?” “嗯。” “是她决定去进军演艺界的时候吧?” “不好意思,我记不太清了——” 简单得几乎让人无法再继续问下去的对话,桑然的每一句回答中,好像都是在刻意地隐藏着某种“不要再问了,已经不想再说那些过去了”的暗示。如果再继续追问的话,一定会触及到对方那块原来已经被掩饰得很好,并且不愿被任何人偷窥到了伤口吧。 但愿桑然的那道暗伤,不会在黑暗中撕扯般的叫嚣,它是那种缓慢的反复的刺痛。 莫樊律这么想着,然后慢慢地从课桌上坐了起来,侧脸望了望桑然,桑然也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回头瞥了他一眼,首先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刚刚被告白的女生打了一耳光,是吗?” “呃,什么啊,原来全部都被你看到了,真够丢脸的。”莫樊律不冷不热地笑了笑。 “撕人家的情书,挨打是当然的。” “……是这样吗?”可是,如果不撕她的情书,不是叫人家抱有希望吗?那样岂不是更悲惨?他可是很温柔的在为了那个女生着想啊,为什么那些女生总是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呢?莫樊律无奈地叹出了一口气。 就在莫樊律叹息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的是桑然低沉的嗓音:“樊律,其实从小时候开始,我和路川紫就都能够看出来,你厌烦你继父,可是你也不用为了虚情假意地讨好他,拼命地装乖孩子吧?” “……” “这么多年来,你那样勉强自己,不会觉得很辛苦吗?” 像是被剥开了某道隐秘的伤疤。 夕阳的血光中,莫樊律白皙精致的脸蓦地在刹那之间黯淡下去,拳头忽然被捏得紧紧地,白骨在手背上若隐若现。 桑然侧眼,他把视线移向那张逐渐阴暗的脸,歉意地轻声吐了口气,淡淡地说: “——抱歉,是我多事了吧。” 夕阳下,莫樊律胸腔中的某个点,似乎在逐渐地一点一点地崩塌。 就是那些多年以来堆积起的情绪,被狠狠地用力拉扯,一直在身体中向头顶上涌,顺着血管掺杂着血液,一起黏稠,一起奔腾,一起毁灭,一起崩溃,就要再也无法控制地哭出来了。 ——我究竟爱不爱这个世界? 总是会在黑色的夜晚中看到远方闪现出微弱的光点,一闪,一闪,绝望而又充满了希望。 如果回忆可以一次一次地倒转过来。 如果能够自由自在地像风筝般飞往天边。 就算最终的结局是断线。 我也将会心甘情愿。 义无反顾。 第二章 初之吻痕 you are my first love <er">01 那,栀薇,我最最亲爱的栀薇,如果走在陌生的道路上会感到害怕,那么,就请你回头看我一眼。若是你在那个人的身边会幸福下去,我也虔诚地祝福你。无论是你,无论是樊律,无论我们的结局如何,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永远。 上帝作证。 ——摘自苏半夏语录 四野总是空旷。风的味道填满了发梢。 雨水的痕迹蕴藏着吻的气息。 有没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让我能够忘却你。 有没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又能够让我再度地记得你。 你的声音,你的微笑,你的指尖,你的美好,你的温暖,你的妖娆。 <er">02 在离夏天最遥远的地方,有人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除了最初的记忆之外,便什么都回归了纯白。 没有风,周围很平和很平静,只是夕阳橙黄色的血红在头顶上缓缓地移动,掠过,滑翔。天空是一片晕黄的色彩,柔和地流淌进心口,没有云,哪里都没有云。 街道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偶尔会看见一两个从校门里走出来的学生,他们戴着高度的近视镜,死板而又苍白的面部表情,只能够用唯一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词汇去形容这样的人—— “好孩子”。 苏半夏坐在学校门口的栏杆上,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怀里抱着的是自己的书包,以及栀薇的白色的NIKE书包。 她的制服下面,露出的是纯净却发旧的白色裙子,被夕阳染上了美好的红晕。 苏半夏似乎已经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还是始终都没有看见栀薇的出现。但是,她有种莫名的直觉,栀薇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站在那个地方对着她微笑。 于是苏半夏便保护着栀薇的书包,继续坐在栏杆上。 像是一个守株待兔的孩子,只是为了她的一个微笑。 微风的繁华犹如丝绸一般缠绕在脖颈的肌肤表面,苏半夏涂抹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紧紧地抱着栀薇的白色NIKE书包,因为用力而指尖发白。 她不时地向四周抬眼张望,发现并没有自己期待中的那个身影,然后又眼神暗淡地重新低下头。 风声细碎。 夕阳弥漫。 暖金色的光沉静地散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延伸,蔓延,涌动。 苏半夏抿了抿嘴角,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翻开屏幕,绿色的夜光顿时凝聚在了脸部。 她的手指微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短消息”键,然后打上了一串字—— “你去哪里了?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回来,还有你的书包,不见不散。” 迅速地按下“发送”,收件人是栀薇。 她“啪”一声合上手机,站起来在学校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守卫室的窗户已经被关紧,周围一片死气沉沉,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 苏半夏把手机反反复复翻开过好多次,却仍旧没有看到任何回复邮件,心底涌起了淡淡的不安的失落。 静静地,她抬起了头,天空中折射出来的夕阳的光线投影进苏半夏的视线里,那么安静空洞的瞳孔,如同毫无感情的玻璃珠子,涣散的暗黑色。 她的胸腔里莫名其妙地涌出的空旷的孤单,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荒凉的寂寞,明明是夏天的绚烂色彩,苏半夏却还是感到周身如冬天一般的寒冷。 苏半夏直起身子的时候,一个男生站到了自己的面前,隔着不到一米的位置,苏半夏感觉自己的身形微微怔了一怔。 “喂,等人?” 夕阳的晕黄中,男生的脸是完全的平淡,完全的陌生。 苏半夏没有回答,也没有理会,转过头看向空旷的街道,不说话。 “借点钱吧,美女。” <er">03 夕阳的光点跳跃在头发与脸颊上,一块一块形成好看朦胧的斑点,过分的不清晰。 苏半夏抱着栀薇白色NIKE书包的手指越抓越紧,黑色的指甲油如光流沙一般在指间倾泻。 “我没钱。”苏半夏淡漠地站在他面前,语调上扬得很倔犟,倔犟得完全不像是遭遇到抢劫时应有的语调。 “拿着NIKE的书包,还说没钱?谁信?”男生站在一旁,将金边打火机放回自己的口袋中,瞥了一眼苏半夏手中怀抱的白色NIKE书包,眉头上挑了一下,一副不以为然的淡漠表情。 “我没钱。”苏半夏固执地重复着同样的话,睁大眼睛瞪着眼睛的男生,“真的,没钱。” “是吗?”男生低了低头,口气并没有什么起伏,走到苏半夏的面前,抬起手想要拽出她怀里面的NIKE书包,“好吧,我知道了,既然你没钱,这里面总有钱吧……” 苏半夏皱了皱眉头,执拗地躲开了男生的手指,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白色NIKE书包,连退了好几步,警惕地咬住嘴唇。 “那么宝贝那东西?”男生刻意向前走了几步。 苏半夏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向后退,向后退。 “说话啊!” “你别过来。”苏半夏紧皱着眉头,声音略微颤抖了一下。 其实说起来。 那个时候,苏半夏确实有些恐惧,有些害怕,有些想要逃跑的冲动。 如果保护不了这个白色的NIKE书包,就等于证明了无法保护栀薇一样,那种感觉,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于是,苏半夏只是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周围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一个身影突然从身后跑了过来,在眼前一晃,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一个挥舞的拳头就砸到了对面男生的脸上,然后是“扑通”的倒地声,顿时,苏半夏的耳边是嗡嗡的嘈杂声响。 就像是某些花朵只会在夏天之中盛放一样。 就像是人们总会喜欢想象着视线中充满着美好的景象。 只是最终所有最初美好的一切全部都变成枯萎的粉末。 依旧会被践踏,依旧会被遗忘,仿佛从未美好过一般。 ——那样,你还会去喜欢那些吗? ——那样,你还会去记得那些吗? <er">04 一切仿若回归了平静一般。 夕阳渐渐开始沉落,一辆银色的单车寂寞地停立在校外的围墙旁。路灯微微弱弱地扑闪起来,在残留的夕阳光线中,路灯的光芒照耀着是那样渺小的一个范围。 同样是在学校门口的栏杆上,只有两个身影坐在那里。 男生和女生。 苏半夏低着头,无意识间只看见他制服的裤脚,侧头打量着他的脸。精致的轮廓,完美的五官,一次看清楚一个细小的部位,眉毛、眼睛、嘴角,像是在温习着什么美好的图画一般。 夕阳的光晕里,苏半夏酝酿了好久想要张开口说一句“谢谢”,但是莫名其妙的就是感觉这两个字难以启齿,一旦说出来,似乎就和普通的女生毫无区别,有些充满了矫情的味道。 她这么想着,于是便不悦地微皱起了眉。 就在自己思考的时候,坐在距离自己一不到半米的男生,突然张开了口—— “那,你一个女孩子,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回家?”他的语气里面带有微妙的责备。 苏半夏微微皱起眉头,抱紧了白色的NIKE书包,面对着他: “我在等人。” 男生略微抬起头,夕阳残留的光线照出他半个侧脸,光滑温暖,干净的白色制服上系着整齐的领带,瞥一眼她怀里那个熟悉的白色NIKE书包,试探地问了一句: “在等栀薇?” 苏半夏怔住,抬起眼,“你认识栀薇?”记忆中,好像浮现出了今天早上与栀薇走在一起的那个骑着单车的男生。 哦,那么,加上这次,算得上是和他的第二次见面吗? “嗯,算是认识吧,说起来,我和她还算是邻居。”他微微笑着,习惯性的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噢。”苏半夏轻轻应声。 原来如此。 “我看,你还是不要等她为好,再遇上抢劫的可就不会像刚才那么幸运了哦,我可以帮你把书包带给她的。” “不用了,我想亲自给她。” 男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地托住曲线优美的下颌,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半夏,好心地建议,说:“那,我陪你一起等如何?” 苏半夏看了看他,转回脸去,没有说话,白皙的双腿在不知不觉之间轻轻地来回荡起。 “我可就当你是默认了哦!”男生清澈的双眼好看地弯起来,像清晨的薄雾一般柔和曼妙,精致的嘴角轻巧地上扬。 夕阳中,他的笑,看起来仿佛有些透明。 他的身上,传来的是淡淡的香樟树的味道,忽然眼睛像是被什么强光刺痛,苏半夏转眼望去,看到的是男生脖子上闪耀的项链,层层叠叠的指环堆砌在一起,藕断丝连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苏半夏似乎平和了很多,语气也不再像一只刺猬一样,而是出乎意料的柔软。 “樊律。”男生笑眯眯地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微有些变化,嘴角牵强地扯动了一下,又说,“……莫……樊律。” “……真奇怪的名字。”苏半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你呢?”他并没有觉得不悦,反而是很温和地转头问她。 “嗯……”似乎停顿了一下的样子,最后看向男生,慢慢开口。 “——苏半夏。” 是比想象中还要温暖好听的名字。莫樊律想着,不禁微笑。 向前走几米,然后,重新回过头去望向校门口的栏杆上面的两个身影。大概是很久没见到莫樊律笑得那么真实的模样,桑然也不由得微微勾动了一下嘴角,忽然唇边的肌肉被笑意所剧烈扯痛,不禁龇牙咧嘴,抬起手,桑然用手背刮了一下嘴角旁的淤青,顿时皱了皱眉,他呼出一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 “啧,居然真的打我,追女生还真够卖力的——” 事情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当桑然和莫樊律一起走出校门,看到苏半夏一个人坐在栏杆上的时候,莫樊律就得意并且自豪地向桑然宣布那就是他的新目标,尽管,桑然听到他说“新目标”这三个字已经不下一百次。在莫樊律万分诚恳地央求之下,桑然说好是陪他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但是前提是不准“真动手”,更加不准泄漏桑然的“真实身份”,所以桑然才答应他去扮演“抢劫犯”来让他这个“英雄”在适当的时机闪亮登场。没想到的是对方入戏过深,导致桑然自己挂彩,对于“靠脸去吃饭”的桑然来讲,这真是一件相当郁闷的事情。 不是有句话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吗?可惜莫樊律竟然宁可要一件衣服,也不要手足。 不过,算了—— 谁让莫樊律那小子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家伙呢!难得,他会对一个女生那么感兴趣,而不是抱着“玩玩”的态度,也许,那是件好事也说不一定。桑然低了低眼睛,有些寂寞地一笑,然后有风吹进了无尽的黑色瞳孔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橘黄色的屏幕,是路川紫发来的短信。 “——桑然,去接那个笨女人到酒吧来,简直就是废物,她根本就找不到这里!” 桑然合上手机。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路灯附近,栀薇正不知所措地站在昏黄路灯的下面,就像是一个被抛弃了的迷路的小孩。 她那样的表情在路灯微弱的光线里映进了桑然的视线里。 ——笨女人。 ——废物。 这样的字眼莫名地刺痛了桑然的感官。 黄昏的风暖暖的,吹在脸上却生疼生疼的,眼前好像被什么模糊,世纪般那么长短的距离。 望着那样站在那里的栀薇,桑然胸腔中的某个角落,像是被狠狠地践踏而过。 ——你究竟是喜欢着路川紫那个家伙的哪里呢? 桑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在为栀薇叹息,也像是在为自己。 <er">05 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你心里那块你所认为最渺小的光点,在我的世界里却是全部的明亮。 你若对我眯起眼睛微微地笑,哪怕下一秒世界倒转着塌陷也无所谓。 路灯微弱地光照下来,远方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细细的、碎碎的晕红,被一寸一寸染开来的夜色,渐渐地降低在栀薇的肩膀上与头顶上。 栀薇抬起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然后低下眼睛看了看左腕上的透明手表的指针—— “五点二十五”。 静静地,栀薇更加捏紧了手中的手机,于是指尖便有些疼痛。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了,但是并没有看到所谓的说会等她出现的路川紫。 ——可是,她又无法做到转身走开,因为,她总觉得她离开的下一秒,路川紫便会出现,要是那个时候,他找不到她的话该怎么办? 慢慢地,有细碎的脚步声在耳边由远至近的回响,然后,她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身旁说: “喂——” 栀薇的眼睛顿时一亮,急忙抬起头,但是看到对方面孔的时候,她眼神中的光点却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说:“桑然,怎么是你?” 原来并不是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啊!而是那个人的好朋友,栀薇曾经见过几次面的桑然。 桑然英气逼人的脸上,因为背光的原因而看不清表情,但是在看到栀薇眼里兴奋的光点消散的时候,他在黑暗中的手指明显地颤动了一下。 “你怎么还在等?”有些责备似的口吻,明显皱起了的眉头。 栀薇怔了一怔,却没有回答,抬起头看向桑然,只是感到有些无奈地轻轻微笑了一下。 沉默的时间在周身缓缓流淌而过,男生和女生就那样面对面地站立着,相互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半晌之后,直到一个世纪那般长短的距离滑过之后,桑然才抬了抬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哽咽,于是便哑着嗓子对栀薇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他。” 栀薇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地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跟在桑然的身后向拐角的小巷口里面走进去。 风声安静地抚过眼角。 一抹一抹地晕染开来,形成了无色无尽的透明悲伤。 桑然走在前面,在如此暗黑的狭窄小巷里面,他似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栀薇在他身后有节奏的细碎脚步声。 啪嗒啪嗒地响,轻微的声响,却小而有力地撞击着他心中某块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得到的地方。 啪嗒。 啪嗒…… 啪嗒—— 隐隐地,他开始有些不安,心脏在一点一点地收缩,只要想到他将要带着她走进的那个地方,见到的那个人,他的嘴角,竟感到苦涩。 莫名的慌乱,仿佛是在故意将她推进某个深渊,仿佛自己是罪不可赦的帮凶,仿佛自己正在助纣为虐。 黄昏的光,很快就在头顶上消失了。 暮色四合。 酒吧里的喧闹声,隔着如此之近的距离听起来,就仿佛是澎湃的海潮激烈的拍打着冰冷的礁石,那样嘈杂的声音穿越空气,径直地涌进了栀薇的耳膜深处,她抬起头,看到了眼前门面鲜红的酒吧,霓虹闪烁的歪歪扭扭地写着“等待”的吧名。 是这里啊,真偏僻的地方,难怪她找了好久也找不到。 “进来吧。”是桑然固有的冷漠声音。 “嗯,好的。”栀薇轻声回应。 不过令栀薇没有想到的是,桑然很体贴地帮她打开了酒吧的门,并且等自己走进去之后才谨慎地跟了进来,这样微小的几乎不易被察觉的举动,竟会让栀薇的内心有种感动得想要哭出来的感觉。 只是,“他”不是“他”,总有落差。 <er">06 酒吧里面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席卷了栀薇的整个心脏,眼花缭乱的球形彩灯在她的头顶上明明灭灭,刺鼻的烟酒味道扑鼻而来,混乱神经。舞台上穿着红色短裙的艳俗女生在扭来扭去地唱着: 我是谁的安琪儿,你是谁的模特儿,亲爱的亲爱的,让你我好好配合,让你我慢慢选择,你快乐我也快乐,你是模特儿我是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 猩红的灯光刺入栀薇的眼底。 十七年来,她敢保证,她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像猫一样睁圆了眼睛,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仿佛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她又紧张又害怕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某个身影。 某个——她一直在不停追随着的身影。 而桑然则是跟在她的身后,无法做到将目光移开,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纤弱的背影。 一个烂醉如泥的男生猛地撞到了栀薇的肩膀。 突然变得强烈混乱的心跳,来不及多做思考的桑然迅速地冲了上去,快速地将栀薇护到自己的身后,一把推开那个烂醉如泥满嘴脏话的男生,忽然牵住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之中。 “跟我来。” 栀薇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愣愣地被他冰凉的手指握着,握着,握着…… 书上说,有着冰凉手指的人,都非常的善良。 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去伤害别人的那种善良。 是吗? 那句话,是在形容桑然吗? 栀薇低了低眼,直到,她的眼神在摇晃的灯光中寻到了他的脸庞,一抹遏止不住的惊喜之色显现在她的唇角。 蓦地—— 她轻轻甩开了桑然的手,露出满心欢喜的神情,向着他的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只是,她没有看到桑然眼角遗落下的莫名的失落,也将永远都无法看到。 被灯光反射出暗红的沙发上面,路川紫和其他几个人懒散地窝在那里。 他的眼里闪过强烈的不悦,满是烦躁地对着身边的一个鬈发女生说着些什么,不过很快便被酒吧里的音乐声所淹没。 夜色深沉。 皎洁胜雪的月光隐隐约约地从玻璃上照射进来。 散乱,折射,落下满地的冰凉。 路川紫不耐烦地抬起头,染成金色的头发如同浮云一般流淌在眼里,光滑白皙的手指上夹着已经被捻灭的烟头,那是BLACK DEVIL的香烟味道。他精致的唇瓣上,在暗红灯光的照射之下跳跃着一颗仿佛可以将视网膜刺伤的水晶唇钉。 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很快地,他发现了正向自己跑过来的满脸纯真的栀薇。 于是,他黑如深渊一般的眼底闪过了戏谑而又不驯的神秘笑意。 深深浅浅地遍布了嘴角。 他迅速地将苍白手指间的烟头按到了茶几上的烟灰缸中,按了又按,然后,他从沙发上起身,待栀薇走进他之后轻巧地环住了她的肩膀,不顾栀薇的惊讶与羞涩,而是靠近她的耳边轻语: “小栀花,钱带来了吗?” ——小栀花。 这个充满了甜腻与温暖的名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地唤自己,可是,她承认,当他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她的心里确实有着小小的甜蜜徐徐地漾开来。 连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幸福感。 原来幸福,有时候可以如此简单。 栀薇微微地向后缩了缩,羞涩地轻轻点头,她刚把那五张粉红色的百元纸币从制服的口袋里面掏出来的时候,就被路川紫毫不犹豫地一把夺了过去,然后,他转头,猛地把钱甩在了沙发上的那个鬈发女生漂亮的脸庞上。 “哗啦哗啦——”的轻响。 五张粉红色的百元纸币纷纷扬扬地飘落,全部散在了那个鬈发女生白皙的腿上。 栀薇怔住,难道这些钱不是他急着用的吗?为什么要给别人呢? 她疑惑地看向路川紫,耳边,响起的却是他那不屑的语气,带着回声一般扩满了她的整个耳膜深处。 “现在就去给我做掉,听到了没?” “怎么才五百,不够。” “我不是说过了吗,剩下的钱你自己去想办法解决,我没有,简直烦死了,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们就此互不相欠,听懂了没?” “搞什么,路川紫,你把我当什么啊?” “你啰唆个屁呀,拜托你就去快做了吧,哪里那么多废话,别烦我了行不行?” “路川紫,你怎么……” “实话告诉你吧,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识相点儿的话你就快点滚吧,这样,你明白了?” 就是这样的对话。 路川紫满脸嫌恶地吼着,紧接着,栀薇看到那个鬈发女生全身颤抖地紧紧攥住那五百块钱,抓起茶几上的一杯啤酒猛地泼到了路川紫的身上,她哭喊着大叫:“路川紫,你真不是人!”然后她跺着红色的高跟鞋哀怨地跑出了酒吧。 栀薇禁不住轻声惊呼出来。 “该死的臭婊子,居然敢拿啤酒泼我。”路川紫皱紧眉头,抑住内心蹿出来的怒火,气愤地用手抹了一把淋满啤酒的脸小声嘟囔了一句。 栀薇并没有听到他在骂些什么,而是担心地从裙子的口袋里面找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踮起脚,急忙去帮他擦拭脸庞上的啤酒。 一滴一滴黏稠的酒精从他黄色的发梢上滴落。 啪嗒啪嗒地滚满地面,然后溅得粉碎,粉碎。 “算了算了,你走开,我自己来。”显然,他还没有消气,口气恶劣到让栀薇的手指不禁猛烈地一抖。 在她的记忆之中,没有人这样对她大声地讲过话。 她顿时垂下嘴角,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发现栀薇微妙的表情变化,路川紫急忙弯起眼睛,缓下语调安抚起来: “小栀花,你生气啦?不好意思,你要知道我不是在跟你发脾气,你要是生气了,我可是会哭的哦。” 栀薇的脸迅速一红,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迅速地转移开话题,向他询问:“嗯……那个,你刚刚要那个女生拿钱去做掉什么呢?”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看着她羞涩美好的眉眼,轻轻扯动精致的唇线微笑,那个笑容里,有着说不清楚的暧昧情愫。 他缓慢地抬起手,揉了揉栀薇柔软的头发,嘴角邪气地上扬:“那,你不懂的,那种事情。” “那种事情?”栀薇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又问,“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呵呵,总之,是你永远都不会懂的事情,知道吗?” 他凑近她,语气朦胧,宛如涟漪。 一圈又一圈地在她的耳边散去,不留任何多余的痕迹。 就仿佛是在给她一场有着罂粟气息的梦。 ——你不会懂的,那种事情,你是永远都不会懂的,因为,我们自始至终都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所以,你真的不会懂。 桑然就那样一直站在角落里,安静地凝视着他和她的身影,他凝视着栀薇仿佛婴儿一般无瑕的笑容,他凝视着路川紫深藏不露的眼神,桑然的胸腔中,那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就像是爬进了一只细小的虫子。 不停地蠕动起来,于是心脏被毫不留情地侵蚀,狠咬。 莫名的闷痛袭击他的全身。 ——那,恋爱这种白痴的心情,原来可以蒙蔽所有的一切真相哪。 <er">07 黑暗的街道只有路灯在闪烁着昏黄的亮光,只是可以照亮很小的一个范围,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可以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知名的地方。 没有路线也没有地图的地方。 夏日的夜晚宁静而又祥和,会有温暖的夜风将新绿的树叶吹落,在灯光之间飘飘扬扬,直到落到冰凉坚硬的地面,融入看似无尽的黑暗之中。 走出酒吧,路灯之下,偶尔有白色的花瓣从天而降,飘进了栀薇的头发里面,路川紫抬手,将夹在她发丝之中的花瓣轻轻拈下,不驯地勾动他精致的嘴角,望向栀薇的眼睛,有刺眼的水晶光点在他的唇瓣上跳动。 “谢谢你再次帮了我的大忙,小栀花。” “不用对我说谢谢,能帮到你的忙,我就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栀薇甜美的微笑,绯红了双颊。 “小栀花,你真的是一个好女孩。”他朝她微笑。 她禁不住羞红脸低了低头,在他的面前,她总是显现出控制不住的笨拙,就连被他这样夸奖一句她都会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兴奋到爆炸。 “啊,已经这个时间了,我现在必须要走了,真抱歉,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下次再见,好吗?” 尽管有些小小的失落,可是,栀薇还是乖乖地点头,就像个听话的孩子。 “好的。” 路川紫轻笑,忽然弯下腰俯身,把脸凑近了栀薇,蜻蜓点水一般吻上了她白皙晶莹的左脸颊。 温暖而又湿润的唇瓣。 微微刺痛脸部神经的水钻唇钉。 安静地滑过脸侧的他细碎的发梢。 扑面而来的是路川紫特有的古龙水味道。 那一瞬间,栀薇的脑子顿时变成一片空白。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被吻过了左脸,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路川紫,他的眼睛里面有着她永远都读不懂的色彩与感情。 她来不及反应,她来不及思考,只是感觉自己不停地坠落到了一个充满玫瑰花瓣的天堂,甜蜜的香滋充满了她的各个感官,脸很热,心脏跳得如此剧烈。 如果说,爸爸除外,那么,他一定是第一个吻她的男生。 也一定,是第一个她愿意被他吻的男生。 ——是的。 ——她愿意。 ——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也愿意接受他的一切。 ——她愿意,真的愿意,哪怕在劫难逃,哪怕万死不辞。 “我亲爱的小栀花,我走了哦,拜拜。” 栀薇抬起头望着轻抚自己嘴唇的他,望着转身只把背影留给自己的他,望着渐渐消失在一片夜色中的他,静静地,栀薇抿紧嘴角,不禁露出了幸福美好的笑容。 “嗯,再见,祝你晚安。” 夏夜的风安静地吹过来,环绕在她的身边,拂过她柔软的长发。 在她的身后,在她没有看到的也不会看到的地方,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路灯下面,是柯绛毫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他远远地望着少女纤弱纯白的背影,微怒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他回想着刚刚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不知不觉间,竟然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他一直站在那里。 他一直站在那里。 一直都在。 他看到了他吻她的痕迹。 他看到了她对他露出的甜美笑容。 然后,柯绛皱着眉头,掏出手机,按下了苏半夏的号码。 在听到对方说了声“喂”之后,他僵硬地开口,说: “你别再等了,她不会回去了,你问为什么?那,我看到她在和别的男生约会。对,我没有乱说,真的是约会,半夏,认清事实吧,她扔下你去跟别的男生约会了。” ——那,你相信吗? ——世界上,原来真的有种东西叫做一见钟情。 ——所以,当我看到你和其他的男生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感到莫名的生气,那么,我想,我已经……我一定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哈,需要认清事实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良久,柯绛站在路灯下低声呢喃。 转瞬,声音就被夏夜的轻风吹散在了微凉的空气中,不见踪影。 <er">08 大概又过了一段时间。 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栀薇终于发现了自己两手是空空的,哦,上帝,她竟然忘记把书包从学校里面拿回来。 这样她要怎么回家呢?一定会引起父母的疑心的。 她有些犯愁地抬起头的时候,正看到莫樊律坐在她家门口的阶梯上面。 栀薇诧异,眼神里面流露出了“你为什么会在坐在我家门前”的疑问。 “栀薇小朋友,你回来的可真不是一般的晚哪,玩什么玩得那么高兴,居然连时间都可以忘记?”莫樊律轻笑,站起身,提起地面上的一个东西就二话不说地扔给了栀薇。 栀薇惊了一惊,本能地伸出手接住,那个东西便重重地跌入了她的怀抱,低下头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NIKE书包。 于是,她如释重担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很快地,她便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抬起头,眨着眼睛向莫樊律问:“莫樊律,你为什么会拿着我的书包?” 很奇怪,不是吗? 莫樊律不语,只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将双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面,径直地从栀薇身边走过,一言不发地便向隔壁自己家的房门走过去。 栀薇不禁扭起了纤细好看的眉头,嘟起了嘴巴,她抱着书包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莫樊律的衣角:“不可以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头顶上有月光轻轻掠过。 大片大片的云朵在黑色的夜幕之中被风吹散。 仿佛是被撕裂的棉絮一般。 莫樊律闻言,转回头来,看向满脸疑惑的栀薇,想了一下,忽然决定要用恶趣味的口气来捉弄一下她,“这还不简单么,当然是因为我和苏半夏在一起的缘故啊。” 苏、半、夏。 没错,栀薇确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因为那是她无比熟悉的名字,并且还被他刻意不怀好意地加重了读音。 于是栀薇更加沉不住气了,她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这样的表情完全满足了对方捉弄她的意图。 “你……你为什么会认识半夏?”有些生气,有些不敢置信的口吻。 “难道只准你可以认识,就不准我认识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扭曲,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 “只是因为我在故意装‘好孩子’,所以你就认定了我人品的好坏,再所以,就不想要我去靠近她,我没有说错吧?” 栀薇顿时失语,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 莫樊律看着她,忽然笑得有些暧昧,令她琢磨不清的笑意:“那么,丢下她去和别的男生约会,让她一个人抱着某人的书包等了那么久的你,有认定我人品好坏的资格吗?” 完全都被猜中一般,栀薇只能露出“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的表情,可是又因为感到心虚而垂下了嘴角,再也找到平衡。 仿佛,她自己被发现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似的。 ——难道,她去见路川紫,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吗? “这些……这些和你又没有关系。”良久,栀薇这样不服气地说道。 莫樊律笑着:“还真是无情啊,怎么可以说和我没有关系呢?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说不定会变得很有关系的。” 栀薇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听到莫樊律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上响起来。 “因为,我可是已经喜欢上了你那位苏半夏同学的。” 莫名其妙地怔住,栀薇抬起头,莫樊律轮廓分明的脸庞在她的视线里被勾勒得异常清晰,更多的是坚定的表情,连眼神都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你说,你喜欢半夏? ——是啊。 ——骗人,像你这种花……不不,我是说,你们根本就不认识,怎么可能……根本就没有理由啊。 ——难道一定要找到理由,我才可以去喜欢她吗? 或者,你来给我找一个理由吧,直到能够让你接受为止的理由。 <er">09 已经凉掉了的饭菜,被热了又热。栀薇刚刚拿钥匙打开家门,母亲便又紧张又担心地将最后一盘热好的菜端上餐桌,跑过来询问不停: “薇薇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妈都急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栀薇只好不自然地微笑,咬了咬嘴唇找出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借口,“对不起,妈,学校突然临时补课,我来不及通知你和爸,所以……” 母亲停顿了一下,然后静静地点了点头,完全相信了自己乖巧听话的女儿。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嘛,下次要记得打电话回来通知我们一声哦,快来快来,薇薇,你一定饿了吧?快来吃饭,凉的话妈再去帮你热。” 栀薇全身绷着的弦终于得以松懈,轻轻拍了拍胸口,应了一声“好”便走向了餐桌,拿起碗筷。 如果,母亲知道自己欺骗了她的话,一定会伤心吧! 一定会伤心的,一定会。 所以,必须撒谎,不能实话实说。 夜色凝重。 晚饭过后,栀薇走进房间,向母亲和父亲道过“晚安”之后反手锁上了门,走到窗前“刷拉”一声将天蓝色的窗帘紧紧拉上。 “真是无法想象,莫樊律那样的人也会去喜欢别人,而且对方还是半夏,他不是很不检点的吗……”栀薇自言自语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张开双臂躺到了床上,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上面的日光灯,拿起手边的手机,翻开查看。 蓝色的夜光屏幕照亮了她的脸,竟发现了一条未读信息。 打开来,是苏半夏发过来的短信。 “——你去哪里了?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回来,还有你的书包,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栀薇迅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安的情绪扩散到了她的全身,她急忙拿过手机,想要按下“回复键”,可是,很快她又想到了明天可以再见面的。 对,明天再向她说明一切就可以了。 不是么? 这样想着,栀薇松下了紧张的肩膀,然后,抬起白皙的手指,微微顿了顿,最终,还是按下了红色的“关机”按钮。 手机的屏幕,顿时黑了下来,一片昏暗。 ——那个时候,我还不曾察觉,也不曾知道,半夏曾经受到过的打击与伤害,足够可以让她去放弃整个世界。 ——即使如此,她却依然选择信任我。 ——可是,我却仍旧让她感到不安。 ——我并不会奢望她能够原谅,只是想要再次见她一面而已。 ——我想莫樊律也肯定是如此。 这样的世界,只会让我们那么的恨,也同样那么的爱。 <er">10 那家叫做“等待”酒吧的东边,靠近河岸的东边的某个地方。 湿淋淋的水汽在泛着绿色光芒的河岸上微微泛起,徐徐地带起一层鱼鳞般扩散开来的涟漪,转眼便散去,转眼又凝聚。 墙壁发黄的阁楼呈现在河岸的不远处,老式的屋子,起伏有些凹凸不平的印记,就像是被染上了时光的简历,看不到原来的色彩。 路川紫将手指中的烟头扔到了地面上,然后踩灭。 抬起头,他走进了黑暗的阁楼楼道里面,用力地跺脚之后,声控灯才终于懒散地闪烁起了昏昏黄黄的光亮。 一步两步地踩在木制的阶梯上面,仿佛随时有一种可以踩空下去的错觉。 就在他掏出了口袋中的钥匙,快要走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从他的身后跳了出来,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那个身影就迅速地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了他,让他着实地吓了一跳。 不过,就算不回过头看,他也能够感觉得到,那手指的力度,一定是女生。 或者,也是“女人”。 知道他家住址的地方,那一定就能够证明,是他认识的“妹妹”,要么就是“姐姐”。 于是,他仰了仰头,靠向身后的人,轻声笑起来: “好了,亲爱的,别闹了。” “呵呵,猜猜我是谁。”嬉笑着的好听声音,仿佛唱歌一般的动听,果然是女孩子。 只是,这个声音,在一瞬间就牵扯动了路川紫心中的某块土地。 密密麻麻的小痛楚混杂着小喜悦,然后便是小惊讶与小欣喜,他禁不住喉咙哽咽一下,猛地转过身,在望向身后女生的脸庞的时候,精致的脸孔上流露出的是更多的宠溺与笑意。 淡淡地,似乎可以透出真诚色彩的笑意。 “诺……乔?”他开口轻唤。 面前站立着的人儿,拖着大大的红色行李箱,女孩犹如天使一般的美丽,卷曲的褐色长发柔软地散在白皙的肩膀上,花瓣一般红润的嘴唇鲜艳欲滴,她弯着那双漂亮幽黑的大眼睛深深地望着路川紫,抿起嘴角甜甜地笑起来,“I am back,my dear川紫。”然后,她踮起脚,张开双臂轻轻环住了路川紫的脖颈,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 那一瞬间,他微微有些怔住,看着她如同蝴蝶翅膀一样滑过自己脸庞的睫毛,他慢慢地抬起手,疼爱地抚上了她长长的鬈发。 暗黄的灯光忽明忽灭,狭窄潮湿的楼道里面,他和她安静地拥吻着。 如同一对久违的恋人。 轻微而又缠绵的喘息声。 ——如果世界可以颠倒过来。 ——如果我和你只是盛开在这个世界上的两朵普通的花儿,我们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寂寞? 多想再次看一场夏日里的雨。 多想再次和你站在操场上被雨淋湿。 多想再次和你在雨中平分两只耳机。 多想再次和你手牵住手听着同样的音乐。 咿呀呀的歌,啊呀呀地唱,宝石蓝的苍穹在头顶上旋转不停。 雨滴流淌过眼角。 那是最完美的回忆。 让我们再次侧耳倾听。 ——t love song—— 第三章 恋之告白 you are my only love <er">01 如果能够再次找到你,请你不要再到别处去,我也不会再逃避。大概真的如栀薇所说,我与你之间一定是引力太强的缘故,已经到了一旦碰撞就会相互摧毁的程度。回想起来,我总是在说你太任性太自私,其实,一直任性着、自私着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半夏,我希望见到你,并不是想要获取你的原谅,而是因为至今仍旧只喜欢你一个人,真的仅此而已。 ——摘自莫樊律语录 你知不知道,有一首歌的名字叫做:这该死的温柔。 天空中有乌云滚滚流淌,压得很低很低,颇有大雨欲来的阵势。 广播里面死板的音乐声回荡在整个校园里,密密麻麻的学生们穿着统一的制服黑压压地集中在操场上,随着广播里面的口令声做着干干瘪瘪的体操。 “第三节,转身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滴答滴答的响声砸落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转眼便晕染开了潮湿的黑点。 雨,果然开始下了起来。 只是广播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老师们也没有发动“回教室”的命令,所以,整个操场上的学生们只能不情不愿地抬胳膊、抬腿顺便咿咿呀呀地抱怨着“有没有搞错,下雨了还要做体操,要死哦”之类的话。 初夏的雨,连绵不停,一些封建迷信的老人们常说:准是天公在掉眼泪呦! 天空滚滚而过的云朵仿佛可以径直从草地上流淌而过,雨珠洒在草地上,啪嗒啪嗒的响动声,连成了晶莹湿润的一片。 “体操最麻烦了,病怏怏的广播声,听了就让人感到不舒服。”苏半夏躺在草地上,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任凭雨水噼里啪啦地浇打自己的脸庞上,然后再顺着脸部的弧线向下滴落。 “嗯,同感。”躺在她身旁的栀薇抿了嘴角笑,眯着眼睛扑扇着沾满雨珠的睫毛,望着青灰色的天空。 耳边仍旧回荡着广播哔啵哔啵的音乐声,因为苏半夏说“讨厌广播操”,栀薇也坦言“是很讨厌呢”,于是两个人就一起“翘操”并且躲到了学校树林后面的草地上,宁愿被雨浇。 ——那,其实是很有诗意的吧? “原来,你昨天是和路川紫约会去啦。”苏半夏的头发被雨淋湿,不断地滴着水珠,她看向栀薇,声音是毫无起伏的平淡。 “是的。”栀薇想了一下,最终还是诚实地这么回答,尽管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约会,只不过她去见路川紫这一点确是事实,于是,她只能抱歉地说,“半夏,我是回到家之后才看到你发给我的那条信息的,对不起,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 “还好。”苏半夏轻轻勾动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在笑还是无奈,“也没有等多久的,我只是有些担心你而已。” 其实,昨天晚上,柯绛值日完毕走出学校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苏半夏与莫樊律在校门口一起等栀薇,于是他便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去找栀薇。 所以,在最后,苏半夏才接到了柯绛的那通电话。 那一刻,她的心脏似乎被蓦地撞击了一下,莫名的撕痛袭遍全身。 在知道栀薇将她撇下去与路川紫约会的时候,苏半夏竟然会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那样的感觉,真的很莫名其妙吧! “对不起啦!半夏。”栀薇有些撒娇似的挽住苏半夏的手臂,笑得明媚而又清澈,“我下次一定不会让你担心的,你说的话我都听,好不好?” 苏半夏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禁被她的话逗笑,“我说的话你都听?我是你的男朋友吗?” “——对我来说,半夏可是比男朋友还要重要的人啊。” 栀薇闪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地上扬起美好的唇角。 “哈?”苏半夏似乎微微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低声说,“你、你在说什么啊,你是在背诗吗。” 栀薇笑出来,弯着好看的大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嘟了嘟红润的小嘴,试探性地问她:“半夏,你——觉得莫樊律这个人怎么样呢?” “莫樊律?”苏半夏怔了一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究竟是谁。 “怎么?半夏你不认识他吗?可是,他昨天晚上……” “哦,是他啊,我想起来了。”是昨天晚上陪她一起等待栀薇的男生。 “你们果然认识?” “认识?这个,也并谈不上是什么认识吧,不过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刚刚好帮了我而已,那,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嗯……”栀薇想了想,低下眼睛,最终还是被理智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面。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继续开口,说,“没有,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在好奇昨天晚上是他帮我把书包带回来的,半夏你也知道的,我和他是邻居嘛。” 苏半夏微微愣了愣,不再多问什么,而是轻声应了一句:“这样啊。” ——那为什么,她说那句“你觉得莫樊律这个人怎么样”呢? 莫樊律。 很怪的名字,真的很怪,但是,却让苏半夏莫名其妙的很在意。 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轮廓,他的声音,他唇间的笑,还有他脖子上面闪闪烁烁的锁链,全部都清晰地回荡在苏半夏的记忆中。 仿佛可以不渝,仿佛可以不息。 静静地,苏半夏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雨水滴落进她深邃的黑色瞳孔里,耳边响动着的仍旧是死板的广播音乐。 那样呆滞的广播声,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似乎从来都不会结束。 湿润的草地上,被雨水覆盖。她和她牵住手安静地躺在那里。毫无距离。 两颗心脏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没有多余的缝隙。 她抬起眼睛,眨着睫毛上的雨珠,问:“半夏,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分钟了,你会怎么办呢?” 她看向她,闭上眼睛,说:“等死。” 她笑,抬起白皙的手指擦掉她眼角流淌下来的雨珠,说:“呵呵,要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在最后的六十秒里和半夏你一起来这里淋雨。” 苏半夏转头,面向栀薇,某些情绪忽然就被她的话所扯动,于是,苏半夏的眼睛里面晃动起了泪水,红着眼眶,就快要流出来了,她急忙别过头去,轻声说: “嗯,奇怪,怎么有沙子进到眼睛里了。” ——如果,世界能够在这一刻停止转动该多好。 ——如果,世界能够在这一刻就只剩下一分钟该多好。 ——如果,我和你能够永远这样相互信任该多好。 那,该多好,该多好啊,你说是吗? <er">02 下午两点钟左右的时候,天空已经放晴了。 阳光很明媚很灿烂地从云朵后破云而出,洒照在走廊里面,被折射成了海市蜃楼一般的光斑。 一簇一簇地弥漫开来,不停地向前方蔓延。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高昂响亮的读书声在走廊里面回回荡荡,那正是《诗经·郑风·子衿》中的诗句。 而它的全文即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来,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莫樊律坐在画室里面,听着耳边回荡着的琅琅读书声不禁失笑,下意识地在心底重复念了一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忽然发现自己很矫情,于是微微皱起眉,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拿起手中的画笔,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男模特继续画起了速写。 真是没劲哪,反正都要画,为什么不找个美女来当模特呢?看着那个丑男长得比猪头还不如的脸,简直影响他画下去的心情与效率嘛! 这么想着,莫樊律便无法再用心去画,他仰天长叹一声,无奈地将手中的画笔和刻刀一同扔到了画板下面凹下去的木栏里,随后转身,便要离开寂静无声地画室。 整个空旷狭长的画室之中,只有画笔的笔尖摩擦着画纸的细小声音在不停地回荡开来,声声缭绕。 沙沙—— 沙沙—— “喂,莫樊律,你要去哪?”坐在隔壁位置上画画的同班同学柯绛拉住他的制服衣角,扫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压低声音小声地问。 “去找美女。”理所当然地轻巧回答。 “——呃。”对方的额头上顿时冒起了几道黑线。 “哈,我的柯绛小少爷,你干吗要摆出那副嫌恶的表情?”莫樊律诧异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真奇怪,难道他不喜欢美女吗? “我说你啊,莫樊律。”柯绛扭着眉头,认真地开口,“至少和老师请一下假OK?你升上高中才多长时间啊,不要以为你自己是‘优等生’再加上‘受欢迎’的称号就任意妄为啊,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你都玩得起的,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玩得起?”莫樊律听罢,饶有兴趣地斜眼撇向柯绛,“听你这么说,难道……你不是我这么想的吗?” 柯绛只是看着他:“请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只要有爱情就足够了。” “哈?”莫樊律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嘲笑的神色,不冷不热地,“柯绛同学,你也太庸俗了吧,竟然会相信‘爱情’那种玩意儿?” 柯绛顿时涨红了脸,咬着牙齿地丢给他一句:“嘲笑爱情的人,将来一定会因爱情而哭泣!” 莫樊律转过头去,努力忍住让自己不笑出声来,可是还是“噗”的一声笑弯了腰,他乐不可支地冲身后的柯绛挥起了手,似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好好好,我会如你所预言为‘爱情’而哭泣的,这么‘有趣’的台词,亏你想得出来。” ——那,你不相信吗? ——是真的,嘲笑爱情的人,将来一定会因爱情而哭泣的。 ——毕竟,某些事情,正应了佛家所说的那三个字:求不得。 求不得,求不得,总有一些事情,真的真的求不得。 “后面的那两个男生!嘟嘟囔囔的干什么呢!画室是要你们来聊天的吗?还看什么看,就说你们两个呢!”坐在讲台上面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皱起眉头,拿起手中的教鞭乱挥着怒吼起来。 莫樊律和柯绛回过神来,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四目相对地笑了一声。 “真没办法。”莫樊律撇着嘴巴微笑,看了一眼柯绛,嘴角挂着的是顽皮的笑意,对他悄悄说,“就让她发泄发泄好了,老处女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那样刺耳的话从莫樊律这样的“优等生”口中说出来,柯绛不禁觉好笑地咧了咧嘴巴,正好被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逮个正着,她张大嘴巴刚想咆哮,就看到莫樊律迅速地举起手,大声说:“报告!老师,我要上厕所!尿急!” 画室里面顿时有女生们的嬉笑声响起,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羞红了脸,催促着莫樊律快去快去,不就是上个厕所嘛,乱喊什么喊。 <er">03 下午两点三十分。 体育课的时候,因为老师将栀薇叫到办公室做班委会的调查表,苏半夏又不想单独去参加体育活动,便只好一个人在走廊里面百无聊赖的闲逛起来。 楼下的操场上,同学们已经分成男生一排女生一排在围绕着操场长跑,苏半夏面无表情地望过去,不禁在心里暗自嘟囔一句:这么热的天还跑步,也不怕热死? 对了—— 苏半夏忽然想起了什么,明天不是有月考吗?栀薇说过要去学校的图书馆找英语资料的,反正现在也闲得没事,她就去帮她整理资料好了,尽管苏半夏最讨厌的也是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学习。 但是,既然能够帮到栀薇的话……想到这里,苏半夏就转过身,绕过走廊,向教学楼对面的图书馆小跑过去。 走廊里面很安静,安静得似乎只剩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以及炫目晕红的夕阳光芒。 散满走廊,温暖墙壁。 像是阿波罗散布下来的美丽毒药。 说来不知是巧合,还是预谋。总之,苏半夏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面记录英语单词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和她打招呼。 “嘿,苏半夏。” 她握着蓝色的圆珠笔,微微迟疑了一下,回过神来向身后望过去的时候,却感觉到一个人影从她的身边飞快地掠过,可惜她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于是,她只好再把头转回头,抬起头向前看过去,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个人已经坐到了她对面的空座上,苏半夏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不满地皱起眉,警惕地瞪住他。 “真巧,你怎么也来这里了啊?读书?”莫樊律笑眯眯地咧开嘴巴,露出了两颗好看的小虎牙,睫毛被夕阳晕上淡金,“又见面了,我们可真有缘。” “噢。”苏半夏平静下来,看他一眼之后,就又低下头去翻看手中的英语词典,只是心中似乎被掀起了异样的波澜,有些小雀跃又有些小喜悦,莫名的甜蜜,但却混杂起了更加莫名的酸楚。 ——她感觉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在看什么?” “英语词典。” “哦,对哦,明天要月考的,呵呵,怎么,你也翘课啦?” “没,自修。”苏半夏本能地回应着,可是也算得上是翘课了吧? “是吗,不过我可是翘课了哦,我翘了美术课。” 为什么要黏在她这里对她说这些呢?苏半夏微微皱了皱眉。莫樊律,他是她觉得最难应付的那种类型的男生。 在他的面前,她总会感到莫名的慌乱。 “你的头发怎么有点湿湿的?”男生的视线目不转睛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嗯……”苏半夏低头应声,“因为上午淋雨的关系。” “哦,淋雨啊!和栀薇?”仿佛很有自信可以猜对似的表情。 不过,他也确实猜对了。所以苏半夏点了点头。 “真浪漫啊,好让人羡慕。” ——呃,羡慕?他是指哪方面让人羡慕呢? 微微泛红的夕阳之光从身旁的玻璃窗户上折射进来,斑斑驳驳地散乱在莫樊律的肩膀上,整洁干净的白色夏季制服便被染上了好看的晕红,如同朦胧的烛光,透着温暖的气息,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荷尔蒙,形成了只属于男孩子的味道。 苏半夏却低下了头,不再去看他,而是沙沙地用笔尖滑动着纸张,发出急促微妙的细小声响。 沙沙—— 沙沙—— “还在写吗?你真是用功呢!可以看一下你在写什么吗?”说着,莫樊律好奇地微微直起身子,把脸靠近了苏半夏的脖颈,温热地呼吸被顿时风吹进苏半夏的衣服里,她的背脊忽然僵了一下,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身子。 “你有什么事吗?”警备似的问法。 “嗯?”莫樊律觉得奇怪地睁了睁眼睛。 “如果没事的话……”我想要一个人安静的查找资料。她是很想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可是话明明到了嘴边,苏半夏竟然发觉自己的声带被卡住。 “还真是苦恼,我也不知道呢!大概,真的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吧。”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你说什么?”女生没有听清楚。 “不,没什么。”莫樊律轻笑,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把挡在苏半夏额前的一缕头发抚到头顶,“不要挡住眼睛,你的眼睛是最漂亮的。” 他的话有些类似花言巧语的说法,不是吗? 苏半夏静静地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将头发挽到耳后,明明知道他在花言巧语,可是,她还是感觉自己的双颊微微发热起来。 整个图书馆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再说话。 只有相互轻微的呼吸声,混杂着风吹动窗帘发出的簌簌声。 直到,莫樊律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说,“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苏半夏抬起头,疑惑地轻轻皱眉,那表情仿佛在说,“去哪里呢?” “——我想要带你去那里。”他望着她,微微笑了出来,清澈的瞳孔里闪烁着美好的星芒。 <er">04 足足做了一个小时的班委会调查表,最后以老师的一句“明天的月考,老师非常期待你的表现哦”作为结束语。 栀薇走出办公室后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抬手看了看透明的防水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三点钟的位置,不知不觉之间,金灿灿的夕阳地光芒已经铺满了走廊。 体育课似乎早就已经结束了。 那么,半夏现在在哪里呢?她已经回到教室了吗?栀薇本能地四周环顾了一周,摆了摆因做班委会调查表而累到发酸的手臂,慢慢地朝教室走过去。 “栀薇?” 有人在身后叫她。 栀薇有一瞬间的微怔,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才回过头去,在走廊的拐角处,夕阳晕成金色的地方,一身干净的夏季制服的柯绛正在向她笑着招手。 在栀薇的记忆中,那一定是比夕阳还要美好的微笑。 “嘿嘿,你不记得我了啊?” “不会,我记得的,你是柯绛。” “荣幸。哦?你怎么从老师的办公室里面走出来?” “我去做班委会的调查表。” “哇哦,你是班委员啊?超厉害!” “呵呵……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啦……嗯?你为什么没有去上课呢?” “我刚从画室回来,美术课最无聊了,奇怪,半夏呢?她怎么没有和你黏在一起?” 栀薇笑着,歪着头想了想,“她大概翘课了吧,体育课。” 不知道是从哪里折射进来的光,恰巧照射在了栀薇的身上,睫毛被晕成了淡淡的金色,连肌肤上细小的绒毛都能够看得很清晰,白皙得似乎透明,柯绛看着她,忽然就莫名地有些紧张,脸颊上微微泛起了少年才会拥有的红晕。 “那——”他低了低眼睛,声音很轻,“听说你已经有男朋友……”并不是听说,分明是他亲眼看到的,这么问她,反而显得自己很狡猾。 栀薇抬起头,怔了一怔,然后嘴角便流露出了幸福的笑意,她点点头,“你是听半夏说的吧?” 果然如此。 仿佛恋情破灭了一般,永远都得不到回应似的失望,柯绛失望地皱起了眉,表情似乎有些委屈,他轻声呢喃着说,“栀薇……” “嗯?” “那个,我想说……” “啊,你是说我欠你的钱吗?”栀薇恍然大悟一般地睁大了眼睛,“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有,不过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不是的!”柯绛有些急了,他伸出手,猛地抓住了栀薇的肩膀大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其实我对你,对你是……” 栀薇口袋里面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柯绛接下来的话被截然打断,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放开了自己放在栀薇肩膀上的手,微微别过了脸。 栀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柯绛一眼,但她还是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手机,显示的号码竟然是路川紫,她不由分说地翻开屏幕,避开柯绛诧异的视线,小声说了句“喂”,她的眼睛顿时就睁得像猫一般惊讶。 电话里是路川紫苍白的声音。 “小栀花,我快要死了。” <er">05 静谧的走廊里,除了沉寂,就只余下金芒。 柯绛一个人靠在走廊的窗户旁,一只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搭在窗棂上。他半眯着眼睛,望着楼下紧张的奔跑起来的栀薇,天空色的格子裙摆飞舞的夕阳中,一圈一圈散开。 是什么事情让她那样的担心惊慌呢?柯绛微微皱眉,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回过头去,可是左眼皮却突突地跳动了两下。 窗外明亮的金光涂抹在他有些消瘦的背上。 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能够让我安心地把自己的心去寄存? 不是游戏的那种。 想要彼此认真对待的那种。 在这个世界上,会有那样的人存在吗? 夕阳里,余晖将世界披上了一层干燥绚烂的血红,男生奋力地踩着银色单车的脚踏板向一片开阔空旷的长满了黄色稻草的场地驶去,肩膀随着单车的起伏而有节奏地耸动,坐在后车座上的女孩子皱着眉头,紧张地拽住他制服的衣角,长发与裙摆一起翻飞,声音淹没在飒飒的风动声里,“莫樊律,你能不能慢一点?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直到时间在那一刹那全部停止,刹车的声音突然在苏半夏的耳边响起,她一个激灵,硬是狠狠地砸到了莫樊律的背上。 男生背部传来的温暖,让女生的心脏蓦地漏掉了一拍。 那片刻的时光,静悄悄的纯净,静悄悄的美好。 没有任何的杂质包含其中。 莫樊律回过头冲她笑,猛地将银色的单车扔倒在了石地上,然后他拉起苏半夏的手,不顾她此刻表情中的惊讶与疑惑,而是紧紧地拉住她在那片黄色的稻草中一路小跑,仿佛将要穿过时间,仿佛将要穿过空间,仿佛将要穿过所有的阴霾与过去,他带着她,仿佛可以逃跑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遥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许是天堂。 那个地方,许是生命最初的家乡。 石地上停留着的那辆银色的单车,男生脖颈上闪闪烁烁的锁链,直到他们来到了那一片开阔的视野里,瘦高的电线杆孤独地被电线连接起来,遥远的晕满红霞的天空中有几只风筝在寂寞地盘族,微微泛黄的芦苇丛在身后起舞,被风吹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直直地击中心脏。 苏半夏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仰起下巴,任凭风亲吻着,长长的头发在空气中纠缠着暧昧,“这里是哪儿?” “自由的地方。”莫樊律得意地咧开嘴,笑得像一个纯真的孩子。 “自由的地方?” “那,就是你心中的地方。” “是吗?” “嘿嘿,其实,这里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废弃的军用机场,但是偶尔也会有小型运输货物的飞机从这里起飞。”莫樊律望着天边,轻声说,“小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到这里来,心情不好,或者是翘课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里是只属于我的秘密基地,而你,就是我第一个带到这里的人。” 苏半夏转头,看向他,撇了一下嘴巴:“听你这个意思,那是不是要我付钱给你啊?” 莫樊律忍不住笑出来,摆了摆手:“钱倒不必了,只不过,我想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叫我莫樊律好不好?别人这么叫都可以,可是被你叫着,听起来实在太别扭。” 她微微睁大眼睛,质疑地盯住他。 ——不让她叫他“莫樊律”,那要叫什么? 发现她眼中的疑虑,他静静地开口:“我啊,其实并不叫做什么莫樊律。我的名字只有一个,应该说从生下来开始,或者到我死去,我都只会承认一个名字,是樊律。” “嗯?” 莫樊律说得很平淡,眉宇间是轻巧的笑意,让人察觉到他有着任何的忧伤。 “我妈改嫁给了一个姓莫的男人,而我爸却姓樊,十三岁那年我的户口被改了,不再是樊律,而是莫樊律,真让人不爽,为什么我爸的姓偏偏要排在那个男人的姓氏后面呢?很可笑对不对?” “……那又有什么呢。” “欸?” “比起我来,你算幸运多了。” “为什么?” “我妈自杀了,我爸却成了杀人嫌疑犯而被判了刑,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是无父无母的,你比得过我吗?” “是吗?”莫樊律轻轻勾动了嘴角,看向她,声音略带沙哑的音色,却让人听得很舒服,“——搞半天,原来我们是同类啊。” ——那么,是不是在同类的面前,就可以将全身的伪装卸下来了呢? 天空的尽头有滚滚的火烧云流淌而过。 快速得仿佛可以掉落。 初夏之中的回忆,就在那一刻开始走向了命运的末端。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们的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莫樊律扫了一眼身旁的苏半夏,突然,他皱起了眉头,沉下一张脸捂住了胸口,有气无力地叫起来:“糟糕,我胸口好痛。” 苏半夏侧过头,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犯过一次的心肌炎,也是胸口会莫名的疼痛,于是她急忙凑过去,问:“怎么搞的,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啊!”他龇牙咧嘴起来,“心脏怦怦地跳个没完,明显的心律不齐,就要喘不过气来了,烦死人了。” 苏半夏有些慌,她二话不说地急忙把脸贴到莫樊律的胸前仔细地倾听,那是再健康不过的心跳声了,不可能有心脏问题吧!于是,她皱着眉,还没等将头抬起来,瞬间就被他的双臂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莫樊律胸腔中的温暖直直的传递到了苏半夏的脸部神经上。 心跳加速的声音。 微微慌乱的呼吸声。 手指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她想要挣扎,却被对方更加用力地禁锢在了怀抱中,耳边,响起的是他温热的呢喃声: “苏半夏,I love you。” 一架飞机忽然矮而缓慢地从头顶上飞过,一片嗡嗡的轰鸣,从天空中径直地传落。 那句“I love you”的声音被包裹进了飞机起飞的气流之中,但是,苏半夏还是听到了,男生身上的气息环绕在她的周身,她的眼睛里面有湿热的液体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流淌而下。 浸湿了男生胸前的白色制服,兀自妖娆。 “喂,你感动得哭啦?” “乱说。” “伤脑筋,都已经是大人了。” “真不好意思哦,我不成熟,也不是大人,可以了吧?” “好吧好吧!那就让我这个大人来守护你吧。” “……谁稀罕。” “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可是第一次对女生这么认真的呢,不准你不稀罕。” “骗子,还说什么心律不齐……” “没有没有,我真的是心律不齐,只要一对视你的眼睛,我的心脏就会变得这样了。” “你说完了没?” “嗯——” ——多么完美,多么简单,只是想要这样地拥住你。 ——一直一直。 ——不管世界毁灭,还是宇宙爆发,管它天崩地裂,那,相信我吧,只有你,是我永远的初恋情人。 <er">06 栀薇冲出学校跑到路川紫家阁楼下面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下来了,天边的霞光还隐隐约约地浮现,只是,路灯却已经早早地闪烁起来,明明灭灭的昏黄。 她当然知道路川紫住的地方,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在不停地寻找着有关路川紫的一切,疯狂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飞快地跑进阁楼,慌乱中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在往楼下走的女生,那个女生有着很漂亮的褐色鬈发,美丽的脸庞仿佛可以不食人间烟火,栀薇没有时间去在意那么多,只是匆忙地向她说了一句“对不起”便继续踩着老旧的木制阶梯,快速地向阁楼上面跑去。 阁楼的楼道里面昏暗而又潮湿,有着褐色鬈发的女生揉着自己刚刚被栀薇撞到的肩膀,回过头,向她消失的地方看过去。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低了低脸,转回身,抚了抚自己长长的褐色鬈发,拖着大大的红色行李箱走出了阁楼。 喀哒—— 咯哒—— 行李摩擦冰凉坚硬的石地,发出低沉的声响。 渐渐被拉远的阁楼楼道,她纤细的背影留下了满地深深浅浅的落寞。 木制的阶梯被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喑哑的声音还在整个狭窄的阁楼里面回荡。 栀薇剧烈地喘息着,她站在路川紫的家门口,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努力地抚平自己胸腔中的跳动,刚刚抬起手想要敲门,却看到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路川紫光着上身出现在栀薇的面前,她被着实地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轻轻地“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对于栀薇来讲,这十七年来,她从未见到过任何异性光着上身的模样,包括她的父亲在内。 路川紫却笑,笑得暧昧而又模糊,他的嘴角斜斜地向一边上扬,定格在脸上,伸出修长的手臂一把搂住了栀薇,二话不说地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屋子里面。反手带上门,他抬手环住栀薇纤柔的腰身,把下巴抵在她的脖子旁,带着笑意的声音:“宝贝,你终于来了。” 屋子里面一片狼藉,到处是散乱的床单,窗帘被紧紧地拉上,简直如同一个黑暗的洞穴,栀薇感到隐隐的不安,她红着脸全身紧绷地任凭路川紫抱住,微微的喘息声回荡在整个寂静的屋子中。 “因为,你……在电话里,我以为……”栀薇的声音断断续续,在他的面前,她总是会显现得语无伦次。 “是啊,我快死了。”说着,他把脸更加深地埋在她的脖子里。 栀薇忍不住缩起了肩膀,脸越发红起来:“可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嗯,我想你想得快要死了。” 这样的甜言蜜语,栀薇从来不愿去猜测他究竟和多少个女生说过,她只知道,在他的身边一切都可以美好,一切都可以不需要去计较。 “真的吗?”心底里泛起的是巨大的甜蜜,就算被他骗得团团转,就算为了他的一个电话从学校跑了这么远,她也还是觉得,全部都是值得的。 从他将她的入学通知单捡出下水道的那一刻,除了他以外,她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宁愿变成瞎子。 ——宁愿变成聋子。 ——流言蜚语,宁愿无所畏惧。 “怎么,你不相信我吗?”路川紫的唇钉轻轻地在栀薇的耳骨上摩擦着,那是轻微的疼痛与酥麻。 “不是的……” “我就是好想见你,非见你不可,不是你就不行。” “嗯……” “小栀花。” “什么?” “我最近,手头有些紧,你能不能帮帮我?”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像极了美好却有毒的曼陀罗花香,“我只有你而已,小栀花,你是我最重要的,亲爱的……” ——钱。 为什么,又是钱呢? 栀薇轻轻地咬住了嘴唇,有些艰难地开口:“可是,我上次不是已经借给你……” “那些钱根本就不够啊。” “可是,可是我……” “亲爱的小栀花,不要这么无情,你难道忍心看着我沦落街头吗?” 栀薇低下了头,最后,终于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去想办法找钱来。” “真的?小栀花,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依旧是甜言蜜语一般的耳语,他身上的温度一寸一寸地侵蚀了栀薇背部的每一个细胞,仿佛在雀跃着融化。 毒药,总是有毒的美丽。 只是,它往往都会让尝过它的人不受控制地上瘾。 直到欲罢不能,直到完全的被囚禁。 而栀薇却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个被路川紫身上的剧毒所囚禁的牺牲者。 “——小栀花,你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该给你一点奖励呢?” 奖励? 她对他好,并不是贪图什么奖励的,况且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 “我……”栀薇正要开口,却突然被路川紫将身体扳了过来,接着,她被一个粗暴的动作打断了脑海中的所有一切。 他吻了她。 是的,不顾她惊愕的眼神,他吻了她。 混杂着掠夺般的欲望与预谋,他夺去了栀薇的初吻。 可是,那并不是栀薇曾经幻想过的初吻,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截然不同。它没有带着洁白轻柔的颤抖,也没有带着梦幻唯美的浪漫,而是霸道得几乎让她窒息。 窗外的蝉像是被拨动了开关,撕裂一般的鸣叫。 吱—— 吱—— 漫长的夏季,窗帘被微风轻轻刮起,软制的布料在空气中翻飞作响,安静而又寂寥。 昏暗的屋子里面,女生下意识地想要从男生的怀抱中挣脱,反而被男生搂得更紧,女生似乎可以听见自己全身的骨节都在他的禁锢中发生咯吱咯吱的响声。 仿佛要全部被捏碎,被折断,让她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吻的喘息宛如澎湃激烈的潮水将她的全身所覆盖,夺取她的氧气,毫无求救的措施,那场潮水渐渐地漫过了她的脚踝,漫过了她的小腿,漫过了她的腰,漫过了她的脖子,终于在最后到达了头顶,淹没了全部的呼吸,心里面,就像是被插上了一把刀。 ——所有的一切,全部无法再获得救赎。 ——噩梦侵占了纯白的领地,带着毒药味道的吻让纯真与美好被迫接受了黑暗与堕落。 ——以及无边无际的绞痛。 这个如同一个世纪般长短的吻,直到桑然突然将房门打开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才得以结束。 同租的房子。 主人是路川紫与桑然。 刚刚走进屋子里面,桑然站在门口,一瞬间惊怔,看到栀薇满脸绯红与尴尬地推开路川紫,桑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那样的神情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惊讶,格外的复杂: “真抱歉,我破坏你们的好事了吧。” ——你知不知道,发现自己被囚禁的那一刻,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想方设法去外界求救。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就不懂吗? <er">07 夜色深沉,路灯晕黄的跳跃着光亮,将黑暗撕裂开来,破出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栀薇走出阁楼,用力地抬起手擦拭着嘴巴,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涌遍了她的全身,她竟会感到不知所措。 风卷起了翠绿的树叶沙沙地翻舞,直到最后落尽黑暗里。 她面露委屈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从阁楼的搂道里面走出来的桑然,于是,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慌忙低下了头,绯红了双颊,不敢去直视他。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窘迫,桑然冷漠的眼神顿时软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桑然问。 “因为,路川紫打电话给我。”她有些弱弱的回答,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一路走错。 桑然看了看栀薇:“你知道,你是他的第几个吗?” “什么?”栀薇没有听懂。 “同学,我忠告你,你不是他唯一的一个,也绝对不会是他最后一个受害者,还是醒醒吧。” “……桑然,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什么?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吗?” 栀薇疑惑的轻轻皱眉。 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可是,那又是什么意思呢?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别再犯傻了。”桑然有些讽刺似的勾动一边的嘴角,“好端端的干吗非要去玩火呢?小心到最后惹火自焚,那你可就亏本大了。”然后,他转身离开,重新走进了阁楼里面。 楼道中的黑暗,瞬间将他的背影侵蚀吞没掉了。 <er">08 就在栀薇与桑然站在阁楼下面对话的那段时间空隙—— 路川紫躺在矮小老旧的床铺上,嘴巴里面叼着一支烟,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暗的光线中跳跃,整个昏暗的房间里面飘荡着的满是BLACK DEVIL的味道。 他丢在地板上面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蓝色的夜光屏幕顿时照亮了一块微小的空间,他懒散地伸出手,在地板上摸索了一通,直到手指碰触到了手机的硬邦邦的外壳。 于是,他不耐烦地将手机拿到眼前一看。 屏幕上显示着的来电人的名字是:诺乔。 是“诺乔”,不是“戚诺乔”。 如此亲昵的称呼。 路川紫突然就皱了皱眉,他闭上眼睛,猛地将手机后面的电池卸掉,然后迅速地将手机扔到了地上,黑暗的屋子里面,再度回归了平静。 死气沉沉的平静。 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平静。 如果不是走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渊里,为什么你就不能够稍微的挣扎一下呢? 哪怕小小的一下也好啊! <er">09 天色全部黑下来。 光线被吞噬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连喧嚣也落入了地底。 夏季总是有漫长的蝉鸣声在耳膜深处来来回回地缠绵着缭绕,撕裂般的“吱”“吱”的鸣叫,像是坏掉了开关,怎样都停不掉。 从那片废弃的军用机场走出来之后,莫樊律推着银色的单车哼着奇怪的曲子走在前面,而苏半夏则是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踢着地面上细小却坚硬的石子。 昏黄的路灯在头顶上明明灭灭,将男生和女生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是两条形状奇怪的黑色平行线。 莫樊律突然停了下来,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了一声“吱嘎”的刹车响,他侧过脸,胸前的银环项链闪烁着点点可以刺伤眼的光斑,他看着她说:“那个,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里?” “不用了。”苏半夏抬起头,望着他,“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可是这么晚了……” “没关系。” “呃,是吗……”他倏地就露出了受伤一般的失落眼神,可是却没有被苏半夏察觉到,也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因为那眼神转瞬便消失不见。 “嗯。” “那我走了?” “嗯。” “喂,我是想说,其实我……” “什么?” “……”莫樊律张了张嘴巴,可是最终还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将接下来要说的话表达得完美清晰,至少能够让她听得懂。 真是伤脑筋,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这么麻烦过,难道说是他退化了不成?以前在女生的面前,他根本不可能会显现得像现在这般笨拙,怪了,他怎么会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你还有事吗?” “有事有事——”莫樊律急忙大声地说,“其实我是想要问你,是想要问你,是想要问你……” “你到底想要问我什么啊?”加在一起,他一共连续说了三遍“是想要问你”,苏半夏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她差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正当苏半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莫樊律就突然指着她的身后,睁大眼睛夸张地喊:“哇,是栀薇——” 苏半夏顿时惊了一惊,听到栀薇的名字,她本能地就转过头去看,可是身后除了空荡荡的街道以外就只剩下明明灭灭的昏黄路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更别说是栀薇了,她眼底的光刹那间就灭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又在骗她。 她有些生气地皱起眉头,刚刚把头转回来,就感觉他温热的呼吸散布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湿润而又柔和,有着男孩子特有的味道。 随后,她的手指猛烈地一颤,男生的那个吻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一切声音似乎都戛然而止。 头顶香樟树的枝叶簌簌声仿佛“咔嚓”一声就全部折断,苏半夏在那个轻盈地如同蝉翼一般微薄的吻中蓦地就迷失了方向。 突然就茫然无措。 突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仿佛即将冲出她的胸腔,她只是迅速地抬起手,捂住了嘴巴,苏半夏露出了一脸惊慌的表情,脸颊上泛起了莫名其妙的红晕,就像是白烂的肥皂电视剧里面纯情的女主角一样。 看到苏半夏那么吃惊的表情,莫樊律的脸也是史无前例地红了起来,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而已,可是,这一秒钟,他却怕苏半夏会哭起来,顿时变得手足无措,此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急躁,所以做出了什么坏事情。 “你……该不会是又要哭了吧?”莫樊律感觉自己试探性的声音竟然略微有些发抖。 “谁会哭啊!”苏半夏红着脸紧皱住眉头,很生气地抬起脸瞪住他,“我看要哭出来的人是你才对吧!” 莫樊律愣了愣,随后禁不住咧着嘴巴笑了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那般:“放心放心,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哭过的,并且将来也不打算为任何事情流眼泪,嘿嘿。” 说得那么自信又那么肯定的样子! 苏半夏更加觉得不服气地红了脸,她扬了扬下巴,抬起手毫不客气地就朝着他的胸口给了一拳,随后转身就走。 身后的莫樊律故意装出一副很吃痛的表情,他捂住胸口冲她的背影大声喊:“喂喂,美女,你要去哪儿啊?” “回家!”咬牙切齿地背对着他丢出一句。 夏夜的风从头顶像是流水一样哗啦哗啦地流淌而过。 莫樊律站在路灯下方,静静地望着苏半夏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中的背影,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抹美好的笑,灿烂清澈到刺眼。 ——原来,我们曾经如此勇敢地对视是在为之后懦弱的结局作下完美的铺垫。 <er">10 苏半夏在昏黄的路灯之下穿梭着,她本以为莫樊律会追上来的,可是她回头看了很多次,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怪了,还真把自己当成白烂肥皂剧里面的纯情女主角了不成?在心底质疑地问了一句,苏半夏不禁撇了撇嘴巴。 大概是走了二十分钟的路程,她回家的道路必须要经过一家叫做“等待”的酒吧,而那家酒吧的东边有一条大河。 回家啊! 苏半夏闭上眼睛,脑子里面立刻就浮现出了家中那个老太婆的恶心嘴脸。 几乎让她想吐。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柔软的发丝仿佛绸缎一般在空气中发翻飞起来。 被风的温度染得冰凉冰凉。 河岸上湿淋淋的水汽在路灯的照耀下泛起了暗黄色的光斑,粼粼荡漾,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沉淀了喧嚣的心跳声。 她还是第一次走到这条河的附近。 苏半夏抬了抬头,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四层高的老旧小阁楼,阁楼的外表凹凸不平,泛着一层又一层黏稠的暗黄印记,歪歪扭扭地伫立在地皮上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倾斜塌陷的古塔,充满了危险而又深沉的气息。 其实,这些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半夏在那栋老旧的阁楼下面看到了一个让她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总之,她无法做到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苏半夏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借由黑暗中的微亮光线眺望过去,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曾经在学校里面见过那个身影的主人,正是他来向栀薇要回学生卡的那个时候。 那个人,确实是路川紫。 黑暗的光,吞噬掉了整颗心脏。 轿车的鸣笛声在耳膜深处带刺划过,昏黄的车灯光亮扑闪着从眼前消散,拉出长长的一条暗黄色的痕迹。苏半夏望着阁楼下的路川紫,他卡其色的名牌外套显得格外的耀眼。 此刻,他正在和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中年女人拉拉扯扯,似乎是在争吵着什么的样子,中年女人从LV的皮包里面拿出一沓子粉色的钞票塞进他的手里,他却皱着眉不屑地将钱狠狠地摔了满地,哗哗啦啦的百元纸币被夜风吹得飘散在空气中,雪花一般纷纷扬扬。 中年女人竟然会将那么多的钱塞给一个几乎可以当她儿子的男生。 那一瞬间,苏半夏感觉自己脑子里面的所有思路全部中断。 她看到那个中年女人满脸泪痕地开着BM的跑车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她看到路川紫不屑地朝着那辆车的背影吐了一口口水,随后,他却弯下腰,戏谑地笑着,伸出手指一张一张地将地面上的钱捡了起来。 一张,一张,又一张。 他捡了起来。 苏半夏就那样看着,她感觉自己的视网膜被狠狠地扯痛了。 ——路川紫,这样会玩弄“欲擒故纵”招数的男生,就是栀薇的男朋友吗? 她与他之间,相隔的就如同是一个世纪般长短的距离。 直到,路川紫将地上的钱全部都捡了起来,嚼着口中的口香糖上扬起嘴角,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苏半夏。 他与她,四目相对。 相互之间的目光紧紧地绷成了一条线,谁都没有退缩。 路川紫眯起眼睛,看向苏半夏的瞳孔里面闪过一抹暗光,他似乎认出了苏半夏是“谁”的朋友,不过,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他便装出一副不认识她的表情,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然后转身离开,向阁楼里面走过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然后,他感到自己的衣角从后面被人拉住了。 蓦地,他顿住了身形,侧回头看过去,苏半夏正抓住了他的衣角,眼底堆起了黯淡的光点。 “……你是在做那种事情吗?”苏半夏紧紧地瞪着路川紫,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友好地打招呼,而是用一种审判犯人一般的质问语气。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那种事情。 “不好意思,美女,我认识你吗?”他仍旧故意摆出“不知道苏半夏是谁”的无辜表情。 “我知道的,你认识我。”苏半夏的手死死地抓紧了他的衣角,卡其色的外套已经被她攥出了层层褶皱,“——我是在问你,你是不是在做那种事情?” “嗯……让我想想,你说的那种事情,莫非,你知道那种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她的口气很坚定,手指却在无意识间微微颤抖。 “OK!OK!随你怎么想吧。”他斜着眼睛数了数手中的钱,“你觉得是就是,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喽。” 几乎是把问题全部推回了给了她。 他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全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阁楼的楼下很黑,黑得几乎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沉默吞噬了心跳。只余下轻微起伏着的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苏半夏轻声开口:“……我不会告诉栀薇我看到了什么,所以,你也不要去伤害栀薇。” “哈!”他不禁觉得好笑,转身过来,俯下腰,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面前的苏半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哦?你知道?” “我知道,你是栀薇的男朋友。” “男朋友啊……”他用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将语调向上拉长,挑起一边的眉毛暧昧地笑着,“那么,美女,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求我吗?” “……” “欸?真的假的?你果真是在求我?” “……你就当做是吧。” “哈哈,真好笑,她是你什么人啊,犯得着为了她来求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有意思,勇气可嘉也!好啊,如果你想让我答应你,你就求我看看啊。” 顿时,苏半夏感觉自己的耳膜在嗡嗡作响,她低下头,咬住牙齿,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像是一只在暗夜中走失方向的野猫。 她的瞳孔在不断地扩大,随后又猛地紧缩。 良久,苏半夏终于挣扎着开口,对路川紫艰难地低声说道:“——我求你。” ——别去伤害她。 ——请你别去伤害她。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大片大片的梧桐树叶被风吹散在头顶,一瓣一瓣地飞进苏半夏的头发里,然后,又呼啦呼啦地任风卷起,消失在了街道黑暗的尽头。 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路川紫轻轻上扬起嘴角,抬起手,用一沓子冰凉的纸币去拍了拍苏半夏的脸,戏谑地说: “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求我,我就一定会答应你呢?” 钱的腐臭味道扩散在空气中不断漂散,直到钻进了她的鼻孔里。 苏半夏的脑子里面,就像是突然飞进了一架飞机,还没等到降落,就轰然坠地。 机身爆炸了。 夏天的夜晚在庞大而又壮烈的微风之中变得安静,变得悲伤,变得空旷。 你能够想象得到,在遥远得浩瀚的宇宙里,这个世界不过只是一颗径直孤单而又微不足道的旋转着的蔚蓝色星球吗? ——亲爱的栀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你都不要哭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请你勇敢地走下去。 不然,你要是哭了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第四章 暗之涌动 you are my last love 我们之间的爱, 就像是在上演一场无处可放的悲伤。 那么多,那么长,全部都在你的指尖上开放。 开放成妖娆绚烂的花朵,散发着曼陀罗的香。 蔚蓝色的星球在我与你的怀抱之间转动,低唱。 那样的歌声飘荡向远方,声声缭绕。 最后,却只余下一个喑哑的收尾—— 只愿离开。 离开你的身旁,离开回忆疼出的伤。 <er">01 我曾经希望,窗台上的那朵已经枯萎的花能够开放。因为诺乔说过,那样的话,她就会回来,然后再也不离开,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想我这辈子都要做她掌心中的那个二百五,我就这么一颗心,大部分都给了她,她却嫌它脏,所以她不要,她说如果那颗心不是只为她一个人而跳,她说就宁愿什么都不要。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无法离开她的身边,大概,是因为我有恋母情结的原因。 ——摘自路川紫语录 久违的周末,所以苏半夏睡到上午九点钟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准确地说,她并不是自然醒来的,而是被祖母用力砸门的巨大声音惊醒的。并且,祖母还一边擂着她房间的门,一边张牙舞爪地叫嚣:“小贱人!你还不给我起来?想睡到几点啊你?要死哦!睡睡睡!你属猪的是不是!看着就烦!快点起来!听到没有?起来!” 墨绿色的窗帘遮挡着窗外的亮光,苏半夏在一片昏暗的空间里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紧紧地皱起眉,咬紧了牙齿,手指反扣在一起,耳膜嗡嗡地回响起来。这一瞬间,她的大脑里面,突然就涌出了一个潮水般剧烈翻滚的想法: ——她想把那个在门外擂门叫嚣的老太婆,给杀了。 想杀了她,想杀了她,现在,就想杀了她。 苏半夏望着泛黄的天花板闷闷地想。忽然,她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拉开柜子的抽屉,迅速地摸出了里面的一把剪刀。 红色的,锋利的,专门用来刨开散发着浓厚腥臭味道的鱼肚子的剪刀。 刀刃在闪着冰冷的寒光。 然后,她什么都没有再多想,而是最后望了一眼手中的剪刀,紧紧握住,光着脚踝走到房门前面,拉开门,微微刺眼的阳光中却突如其来地挨了一巴掌。 “——啪”地响声,重重地打在苏半夏的右脸颊上,余下的只有火辣辣的疼痛与肿胀。 “要死的东西!你还知道起来啊?我敲了这么久,你是不是存心想要累死我?!” 传来发霉味道的客厅里,苏半夏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头发散乱在右脸颊上,看不到她的表情。 握在剪刀上的手指,蓦地就加深了力度。 祖母冷眼斜视着苏半夏阴阳怪气地哼哼着,抬起干枯燥裂的手指狠狠地戳着苏半夏光滑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粗暴而又清晰的疼痛从祖母的指尖一直传到了苏半夏身体的每一个神经,每一个细胞。 “你这个小烂货!昨天晚上你几点回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哎哟,你和你那个该死的妈一样哦,准是在外面和男人胡搞乱混,小心有一天你搞大了肚子!不要脸的东西!你要是敢给我丢人现眼,你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尖锐且刺耳的沙哑声音高高上扬。 苏半夏低着头,仍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只是沉闷地注视着地面,眼神涣散,如同破碎的玻璃珠子。 直到过了一会儿之后,祖母终于气急败坏地从她的身边走开。转身,打开房门,去了楼下。 苏半夏知道,祖母一定又去打麻将,并且每次都会输,都要她来想尽办法替祖母去还债。并且祖母从来都不会领情。 “砰——” 重重的关门声在耳边回响,直击中耳膜,苏半夏慢慢地抬起手中的剪刀,拿到自己的眼前看着,心里说,不许杀她,杀了她的话,就是我输了,我不会让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进监狱,死也不会。 ——所以,不许杀她。 <er">02 上午十点钟。 苏半夏独自吃着自己刚刚做好的饭菜、馒头、咸菜还有稀粥。 红色的剪刀就放在油腻腻的桌子上面,尖锐的端口泛着冰冷的银色的光点。口袋里面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苏半夏略微迟疑,然后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的是“栀薇”的名字。 看到这个名字,她的心里只会不自觉地感到柔软的温暖。 按下了接听键,“喂”了一声,栀薇柔和乖巧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半夏,是我。” “嗯。” “那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吞吐,并且还掺杂着一些莫名的不知所措。 一定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我在吃饭,你……有事吗?”苏半夏本能地问道,尽管是毫无余地地开门见山。 “嗯……”犹豫的声音,苏半夏耐心地等待着栀薇接下来的话,良久,栀薇才终于重新开口说,“半夏,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些钱?” “钱?”苏半夏愣了一下,随即便皱起了眉头,因为,她下意识地就想到昨天晚上路川紫用一沓子冰冷腐臭的纸币拍打着她脸颊的戏谑表情,她忽然就觉得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来不及作任何思索地问下去,“你是要借给路川紫的吗?” “欸?”很明显,栀薇的这一声短促的“欸”是在问“你怎么会知道”的意思,不过,很快地,栀薇便诚实地回应道,“是……是的,半夏你说得没错。” “路川紫他不是好人。”苏半夏干脆地说。 一阵沉默,屋子里面只有风的声音,细小而又微弱。 “半夏……”良久,栀薇无奈地声音终于从电话里响起,“你可以不借我钱的,但是,我不想要你说他的坏话……” 苏半夏皱了皱眉头,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钱要多少我都可以想办法借给你,而且就算你不还我也无所谓。只是,栀薇,如果你是要借给那个人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而且,你早晚也会后悔的。”说完,苏半夏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只是,栀薇,我的用心你真的能够明白吗?或许,你永远都不会理解,也不会懂,所以,我才会这么的害怕,只要一想到你在被那个男生耍得团团转,我就连饭都吃不下。 苏半夏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筷子,心脏里某块寂静的土地就像是被原子弹炸过,一片灰烬的心。 天儿真热。 窗户敞开着,蝉鸣声撕裂一般地尖叫。 盛夏如此漫长。 栀薇放下手中的电话,耳边是一片寂寂的回声。 苏半夏的那句“路川紫不是好人”不停地在腐蚀着她胸腔中的某根弦。她微微地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没有人,父亲和母亲在周末的时候也会加班,所以,家里只有栀薇一个人。 栀薇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然后转身走到真皮沙发对面,打开了窗。夏日的风吹舞起了透明的白纱窗帘,栀薇的发丝被一缕一缕地扬起,发出绸缎一般的飒飒声响。 半晌,她侧回脸,目光蓦地就落在了玻璃茶几上面的一个钱包上。 那是母亲的钱包,里面还有着各类证件。 栀薇走过去,望着钱包里面的百元纸币,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她的手指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瑟瑟发抖。 她站在那里,心跳声在空气中剧烈的起伏。 咚——咚——咚—— <er">03 也许,有的时候,时间不会等待任何的人,可是,偶尔,时间会将你我带走,就像是无声的白云在天空中无声地流淌而过,麻木的神经万年都不曾跳跃,我们一直所寻找的爱,所寻找的自由。 这种东西,你要相信,它根本无处安放,无从拥有。 该来的,总会到来,来不到的,终究会消失不见。 就像苏半夏此刻望着自己的手机,回味着刚刚同栀薇说过的那些话,她开始发觉到了嘴角渗出的苦涩。只是,很快地,她便睁了睁眼睛,抬起头看向了日历。十七号,已然到了探狱的日子。 没错,每两个月的十七号,都是苏半夏到当地的监狱去探望父亲苏游的日子。她从未期待过这个时间的来临,反而是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惧怕。她无数次地重复着的“爸”这个音标,却在那个冰冷的、毫无人味的潮湿的、狭窄的、阴暗的空间里面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覆盖,失去了光泽,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祖母从来都不会去看望父亲,她总是会念叨着“活该死,活该被女人骗”的这种话,她每天就只知道打麻将,骂粗话,她连对待自己的儿子都是那般无情。 所以,每两个月的这个时候,都是苏半夏一个人去那里。 去那里看望苏游,她的父亲。 苏半夏换上了那件母亲总是穿着的白裙子,已经洗得发旧。她将手机关掉,放在了桌子上面。她抬起头看了看墙壁上发出喑哑声音的挂钟,指针滴答滴答地滑动,十一点半。 ——母亲明明是自杀。 ——却在警察的口中转换成了他杀。并且,是情杀。 ——凶手是父亲。 只是,目睹了所有真相的人是苏半夏。不过当时年幼的她只有十三岁,这在法律上起不到任何法律效应的供词,准确地说,在大人的眼中,她是个小孩子,她说的话,也只不过是小孩子说的话。 但没有人能够相信,往往只有小孩子看到的事,说出的话,才是最真实的。 人到底要长到多大才是真正的长大呢? 苏半夏拎着一个装满热汤的保暖壶徒步走在马路上,身边是一站又一站飞驰而过的公车,每一辆都曾在她的面前停留过,可是她却没有走上去,她在害怕时间过得太快。 不过,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所以,她还是来到了四周都是高墙的地方,空旷而又阴沉的监狱看守所。瘦高的电线杆孤独地被电线连接着,仿佛是一群别扭的孩子在牵着彼此的手。有穿着警服的守卫站在门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苏半夏,苏半夏的心里感到很慌,她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保暖壶的把手,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紧张,一定很僵硬。 又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奇怪的是,每次到这里都是那样的奇怪心情。 苏半夏这么想着,便扬了扬头,走到大门的警察面前,语气很生硬地说了一句:“我是来探亲的。” “探谁?”对方更加生硬地问。 “苏游。” 无比简单的“苏游”两个字,在警察听到的那一刻,却意味深长地勾动了一下嘴角说:“哦,苏游啊,你等等。” 于是,他的声音就像是一块锋利的刀片,划破了苏半夏的心脏。 胸腔中的某个地方,在一点一点地深陷。 <er">04 微微泛着阴暗光芒的铁门空间里,中间隔着一块巨大的透明玻璃,而透明玻璃的下面有着一个小小的洞,洞的旁边是一部电话。明明只有一块玻璃的距离,可是苏半夏却感觉和自己的父亲相隔万里,甚至可以说是海角天涯。 身后站着两名魁梧高大的警卫,那种警犬一般的目光直直地聚集在苏半夏的后背上。 苏半夏有些尴尬地坐到玻璃窗的前面,拿起电话,放到耳边,她望着对面穿着囚服的父亲,心里涌起了翻江倒海的悲伤。 只是两个月未见,父亲的脸颊似乎显得更加消瘦了,他握着电话的手腕上戴着厚重的铁铐,那是重刑犯必备的记号。 苏半夏低了低头,吸了一声鼻子喃喃地开口:“爸,我来看你。” 阴暗空间的天花板上挂着“亲属探狱室”的白色塑料牌,在泛着潮湿气息的空气中,那块塑料牌微微地晃动,背着光,是浑然的一片暗色,显得萧条而又冷僻。 没有窗户,也没有风。 只有微小的不易被察觉的光亮。 父亲望着苏半夏,有些吃力地开启干裂的唇瓣,点了点头,然后朝她挤出了一个疲惫苍白的笑容。 “半夏,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苏半夏勉强自己回给父亲一个灿烂的笑容,可是她能够想象得到,自己的这个笑究竟有多难看。良久,她颤抖着声音将保暖壶拿到了玻璃窗的前面说:“我给你带来了点儿热汤,刚刚熬出来的,还很热。” “好,谢谢,等一下他们检查完就会带给我。”父亲说着,声音有着苍老的深沉。 听着这样的声音,苏半夏的心蓦地就毫无理由地沉下去。 一直沉,一直沉,沉落到深渊里的深潭中,被冷水无情的浸泡,不留一丝痕迹。 她其实是很想说“爸,你过得好不好”、“爸,你每天有没有吃饱”、“爸,其实我很想你”、“爸,我想念从前的生活”、“爸,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身旁”、“爸,为什么大家都不信妈妈是自杀”、“爸,你没有错,你没怪妈也没打妈更没有杀她,是她不对,是她偷情,是她撞车自杀,全部都是她的错,爸,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可是,她还是没有勇气将这些话说出口,她怕自己一说出来就变成了再也无法推脱的悲伤。 因为一切早已成定局,根本无从改变。 “天冷了,你在里面要多穿一些。”她哽咽着开口。 “好。” “不用担心我的,我和祖母相处得很好,她对我也很好。” “是吗,就好,就好。” “我在学校里也很好,都好。” “半夏,你过得好的话,我就放心了。” “嗯。”苏半夏点头,“我很好,真的。” 就是这样简单的对话,可是,却充满了欺骗,尽管是善意的谎言。苏半夏的语气一直很平静,平静到无法察觉到她话中真实与痛苦的曲别。直到身后的两名警卫抬起手看了看表,然后用一种有些不耐烦的口气说道:“探视时间到了,押送犯人回狱,亲属请离开。” 父亲深吸了口气,最后望了苏半夏一眼,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然后便被他身后的另外两名警卫押住肩膀,拖着沉重的铁铐走回了黑暗的毫无光亮的长廊里。 苏半夏猛地站起身来,她伸出双手趴在玻璃窗上努力的向里面张望,可是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深沉喑哑的铁拷在敲击着冰冷地面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响,仿佛是在吟唱着一首古老的秦腔。 ——只不过是一道透明的玻璃窗而已,却简单的将生死隔离,那,多么残忍,多么可怕,多么绝望。 <er">05 苏半夏从看守所里面走出来,手中已经没有了淡绿色的保暖壶。她慢慢地往回走,临近黄昏的太阳尤其的炎热,汗水从额角微微地渗出,眼前是金灿灿的光,红绿灯在头顶上空交错。 温热的风滑过眼角与眉梢,音响店里面放着陈淑桦的老歌:“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周围有男生搂着女生的肩膀走过,并且还发出不屑的声音:“我靠,这么落伍的音乐是谁这么人品在放啊——” 苏半夏呆滞地转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男生和那个女生的背影,然后转回头来,突然就蹲下身子,哭出了声音。 她捂住嘴巴,皱紧了眉,眼泪顺着手指间的缝隙在不停地流淌。 滴落到了地面上,晕染开了一片的暗黄。 直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苏半夏停止了哭泣,而是睁大双眼望着地面,不停地抽动着肩膀。周围很静,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会有一两个路人对蹲在原地不动的苏半夏侧目,投去质疑的目光。 然后,苏半夏听到一个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来: “——喂,你没事吧?” 有点熟悉的声音,还掺杂着一些担忧。 苏半夏慢慢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男生的脸,她的眼神里面顿时就流淌出淡淡的吃惊,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男生扯动嘴角,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笑出来: “不需要这么惊讶吧,我恰巧经过这里,然后就看到了你,这样明白吗?” “哦。”苏半夏轻轻地应了一声。 男生学着她的样子蹲下身来,托着下颌眨巴着眼睛望着她,问:“那你为什么哭?” 苏半夏倔犟地别过脸去,哑着嗓子喃喃地说道:“我才没有哭……” 男生很没有办法地笑了一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擦拭掉她眼角的一滴泪珠,问:“那,如果你没有哭的话,这个又是什么呢?” 苏半夏望着他,慢慢拢起涣散的视线,不服气地皱起了眉。 最终,她还是在他的面前,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 ——其实,也不需要有多少人来爱的,就像现在这样,能被一个人用手轻轻地环住肩膀然后安慰“好了,别哭了,求你别哭了啊”,仅是这样就足够了。 苏半夏用手背遮挡着脸颊,在男生惊慌的安慰中感觉自己的胸腔被灌入了满满的热水。 她抿着嘴角,心里说——莫樊律,谢谢你。 <er">06 黄昏的光渐渐地在肩膀上流淌,散落下温和的温度。行人与车辆在眼前匆忙地掠过,偶尔会看到学生情侣们牵着手嬉笑。 身边有人坐了下来,微微喘着粗气。 “那给你买来的,喝不喝?”莫樊律举着一罐百事可乐贴到她的脸颊上,顿时是一片冰凉的触感,苏半夏禁不住一抖,他却看着她歪着头微微一笑,“哭出那么多的眼泪,也该补充一下水分了,是吧!”说着,他便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百事可乐打开,“砰”的一声,然后硬是塞到了苏半夏的手中。 手指里,满是百事可乐罐身上的冰凉触感。 “……嗯。”苏半夏是这么应着,可是她并没有打算喝的意思。 倒是莫樊律摇晃着自己手中的百事可乐凑近苏半夏一脸好奇地问:“喂喂,昨天回去那么晚,你家里人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苏半夏抬起手,将挡到眼睛前面的头发捋到了耳朵后面,声音平淡地说:“没有。” “是吗,那就好。”莫樊律想了想,又问,“今天周末,我本来打算约你出来去看电影的,可是我打你的手机好多遍都是关机,你有事?” “哦。” “那个,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 “那你总该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吧?”小孩子式的不满语气。 苏半夏抬起头来盯住莫樊律。 “为什么?” 她那样的反问句让莫樊律整个人都惊得愣在那里,好半天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有些委屈地皱起眉头,愁眉苦脸地小声嘟囔起来:“问我为什么……那,苏半夏,从昨天开始,你可是我的女朋友了哦。” 苏半夏仍旧盯着他看。 “算了算了。”莫樊律有些生气地猛喝了一口百事可乐,“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回应他的却是:“……原来,我是你的女朋友啊。” 她反应得也太迟钝了吧。莫樊律忍不住龇牙咧嘴地抬手弹了苏半夏的额头一下。 “——好痛。”苏半夏皱眉,捂住额头,表情困惑地看向他。 他却觉得很满意地忽然俯身下来,将鼻尖贴近苏半夏白皙纤细的脖颈: “嗯,果然是这个味道没有错。” 苏半夏错愕地看着他:“味道?” “昨天和你抱抱过的制服衬衫上——”莫樊律眯起眼睛,轻轻上扬起嘴角回答她说,“有你的体香。” 夕阳的光明亮得刺眼。 苏半夏的脸在这句话里迅速面颊绯红,尴尬地皱起眉头,可是很快地,看向身旁的莫樊律,她又忍不住浅浅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原来,某些不习惯的事情,也可以慢慢去习惯。 ——所以,那个夏天,他和她恋爱了。 ——只是,那一刻,她却察觉不到他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安,以及淡淡的失落与焦躁。 <er">07 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候,夕阳正盛。 香樟树的味道被风吹散到空气里,扩散到了整片大地的上空,在悄无声息之间就钻入了鼻孔。 栀薇走在去往路川紫家的路上,她摸了摸口袋里面厚厚的一沓子纸币,吞了吞口水,然后又摸出手机打算给路川紫发一条信息。大概内容是:请在家里等我,我现在去给你送钱。 按到“发送”键后又退了出来。 还是不必说了吧。反正,马上会见到的。 于是,栀薇低了低头,最终将手机按下了“关机”键,重新放回到了口袋里面。 ——对不起,半夏,我还是不能够听你的,因为,我想要相信他。栀薇这么想着,便加快脚步了向前方走去。 喧嚣的车鸣声在耳边尖叫。刺目的夕阳在头顶上弥漫,延伸,心跳声荡漾在空气中发出突突的响。偶尔,会有几片香樟树的叶片从枝桠上被风吹落,落到地面上,新绿的颜色。 只是,当她刚刚走到距离路川紫家很接近的那个名为“等待”酒吧的时候,猛然间抬起头,远远地,栀薇就看到了有人在那里争吵,声音很大很尖锐,是三个打扮得很妖艳的女生,其中的两个正搀扶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生,指着面前的男生张牙舞爪地叫嚣。栀薇感觉不妙,她睁大眼睛看过去,那个男生有着她熟悉的脸孔以及她熟悉的刺眼唇钉—— 路川紫。 栀薇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她听到那几个女生对路川紫出言不逊,只是路川紫戴着棒球帽,帽檐低低地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到表情。 可是,看到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反驳,栀薇的心蓦地就感到如此的疼。 她来不及思考,便迅速地跑了过去,像个勇敢的骑士一般挡在了路川紫的面前。帽檐之下的那双眼睛在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一下,对方那几个染着黄色鬈发的女生对突如其来的栀薇也同样感到了惊诧。可是,很快地,她们就又恢复了蔑视的嘴脸并且上下打量起栀薇,其中一个女生还伸出手狠狠地推了栀薇一把,然后大声叫起来:“哪儿冒出来的啊你?滚开!” 栀薇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稳住之后,她抬起头,和那几名女生对视着。 目光绷紧,相互之间都充满了没有硝烟的战火,栀薇发现,那三名女生之中正在哭泣的女生紧紧地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而又憔悴,仿佛是一张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走的白纸。 那个女生,是上次在酒吧里见过的女生。 心中隐隐有着不安的感觉,栀薇转头看向身边路川紫,他紧紧地扣着帽檐,随即对栀薇摆出一脸“相信我,真的不关我事”的无辜表情。 ——既然如此,她相信他。 所以,栀薇转回头,有些胆怯地向后缩了缩,望向那群女生弱弱地说:“请问,你们找他有什么事情吗?可以好好说吗?” 黄色鬈发的女生朝栀薇不屑地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路川紫:“哈,姓路的,怎么,你什么时候找了个小妹妹来当新女友?这样的妞儿你也敢泡?” 路川紫压低帽檐,靠在栀薇的身后不耐烦地小声嘟囔一句:“快点让她们走,烦都烦死了。” 栀薇咬紧嘴唇,尴尬地转回头,想要对她们说“你们可以走吗”,却突如其来她的挨了对方一个耳光,那一巴掌响亮地打在了她的脸颊上。 栀薇愣住,路川紫也微微惊怔,他反应过来之后轻轻的环住了栀薇的肩膀,低声问:“小栀花,你没事吧……” 对方的女生咧着嘴巴大声笑起来:“刚才那一巴掌,我是代替我朋友打的!”紧接着,又是一个耳光。 栀薇的脸颊迅速地红肿起来,白皙的肌肤上渗出火辣辣的血丝。 “这一巴掌,你是代替路川紫挨的!” “够了吧,你!”路川紫忍不住生气地皱起了眉头,他走上前一步,看了一眼捂住脸不动的栀薇,又向面前的三个女生吼起来,“跟她无关,你们别撒泼了行不行?见了就恶心!滚滚滚!都给我滚!” “行啊,路川紫,心疼了是不是?哈哈,难道你把我朋友害得这么惨就这么算了?”女生的声音尖锐而又清晰,带着凛冽的痛,直直刺进栀薇的耳膜深处,“我告诉你,她今天要是死在医院,你就会成为杀人犯!” 粗暴的痛,在耳膜底端来回地荡,荡,荡。 栀薇只感到自己的脸颊疼痛难忍,抬起手指摸了摸,竟然发现指尖上有着猩红色的血迹。 她抬起头,望向刚刚打过自己的女生说:“是不是只要你打我,就可以不骂他,也不侮辱他了?” “你说什么?”女生眯起眼睛,冷笑起来。 栀薇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地低下了头。潜意识里,她知道眼前的女生并不是与她身处同样世界中的人,所以,她不知道该怎样去与她交谈,更别提是沟通,可是她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路川紫对她们这样的人低声下气。 “你得意个屁呀!”女生撕裂一般地叫喊起来,指了指她身边哭泣着女生,“路川紫会不要她,也会很快就不要你!你少在老娘面前装纯真!真他妈的犯贱!”话音刚落,栀薇就感觉到有个东西朝自己扑了过来,在她还没有明白状况的情况之下,就已经被对方恶狠狠地抓起头发用力地撕扯起来。 栀薇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在瞬间就侵蚀了她的整个身体,头皮上的神经在放肆地悲鸣。 <er">08 红绿灯在头顶相互交错,酒吧对面的十字路口,斑马线上经过了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女生的手被男生紧握在手心里,彼此对视一眼之后,便会轻轻微笑。 耳边忽然就传来了微弱的叫骂声,女生抬起头远远地望过去,眼神蓦地就悲伤而又惊诧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另一个女生身上。那个女生被撕扯着头发,泪流满面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男生的表情也变得困惑而又惊怔,他定定地顺着女生的视线望过去,喃喃地吐出一句:“——那不是栀薇吗?” 尖锐的叫骂声在酒吧门口粗暴地回荡着: “我让你抢别人的男朋友!贱货!你以为你算老几啊?你以为路川紫会真的看上你?” “你白痴啊,你!他只不过是跟你玩玩儿,玩腻味了就把你一脚踢开!臭女生,不值钱的贱人!抢别人的男朋友,你怎么不去死啊你!” “抢到老娘朋友的头上,婊子!” 栀薇被两个女生扑倒在地面上疯狂地撕扯,对面还站着一个捂着肚子面色苍白并且痛苦的女生,而路川紫只是在一旁哄着那个不停哭泣的苍白女生:“别哭了,要多少,我给你钱行不行?饶了我吧,算我欠你的,还不行吗?” 苏半夏站在远处,视网膜剧烈地震痛起来,她用力地甩开了莫樊律牵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从地面上摸起一块沉重的砖头,忍住内心的疼痛,疾步跑过去向那两个撕扯栀薇的女生砸去,并且愤怒地叫喊一声: “——滚!” ——我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天我没有恰好经过的话,你会不会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道伤? <er">09 其实,苏半夏之所以会与栀薇走到一起,就如同是两颗互不相干的星球突然撞击到了一起那般,是一场万分之一概率的意外,真是一个奇迹的概率。 那是在刚刚开学的一次统一小考里,挂在走廊里面的年级前十名的红榜中可以找到栀薇的名字,而年级后十名的同学中,苏半夏也是她所在的班级里面唯一一个上榜的。 班主任和同学们总是会用一种傲慢与不屑的目光去打量苏半夏,甚至会有一些别班的男生在她的背后饶有兴致地议论纷纷—— “喂,你们知道吗,听说她中学的时候搞过援助交际哦。” “欸?真的啊?呵呵,不过她长得就很像是Bitch嘛,虽然是漂亮得没话说,可是看起来却好危险耶。” “啊啊,她的学习成绩怎么那么差啊,她究竟想不想念书啊,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搞得那么神秘冷酷的模样,真是可怕的女生哦。” 真无趣,不过,算了。 苏半夏对这些已经早就习以为常,如果说,他们不会议论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奇怪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团黑影从前方覆盖到了自己的头顶,真的要下冰雹了?苏半夏虽然疑惑,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走廊里面,同班的栀薇就站在她的面前,朝她灿烂地微笑。 并且,她拿出了手中的粉红色饭盒在苏半夏的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地说:“那苏半夏同学,我妈妈今天给我做了鸡肉丁哦,我们一起吃吧,好不好?” 苏半夏垂了垂眼睛,沉着嗓子,戒备地问: “为什么——?” “嗯……”栀薇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继续灿烂的微笑着说,“那个,就当是为了谢谢你在公车站牌旁救我一命好了!呵呵,苏半夏同学,我以后可以叫你半夏吗?” “也不是……不可以……”苏半夏对突如其来的同学之间的友爱感到了莫名的慌乱,以及莫名的期待与莫名的喜悦。 “很高兴认识你噢,半夏!希望我能够成为你的朋友!啊,不,是好朋友!”说到最后,栀薇脸红地笑起来,那个充满了羞涩与真诚的美好笑容,至今也深深地烙在了苏半夏的记忆之中,不曾褪色,依旧鲜艳,仍然明亮。 只是,在这样的栀薇的面前,苏半夏却总是会觉得自己很脏。 就跟马路边那些乞丐一样,就算很可怜又能够怎样,就算是被同情地施舍了一两枚硬币又怎样,乞丐还是乞丐,无法改变。偶尔会有大人牵着小孩子路过他们的面前,他们会皱起眉头催促着身边的孩子说:听话啦,快走吧,看什么看啊,脏死了。 ——脏死了。 就像是被所有人在背后议论着的是同样的感觉,心脏被反反复复,无数次地切割暗伤。 又疼又羞耻的痛。 因为脏死了,因为她真的脏死了。 昏黄的路灯明明灭灭地闪烁起来,照耀着肩膀上凸起的骨骼,仿佛形成了上下起伏的微小波浪。 回想着这些发生在前不久的事情,苏半夏皱了皱眉头,静默地闭了闭眼睛,又缓缓地睁开,慢慢地从思绪中走了出来。她转头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栀薇,望着她额头上和脸颊上的伤,心里蓦地就泛起了沉甸甸的痛,密密麻麻的痛。 她和她并肩坐在一起,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她是来找路川紫的,果然,她还是没有听她的劝告。 想到这里,苏半夏既苦涩又寂寞地抿紧了嘴角,眼底渐渐堆积起了一片冰凉。 直到莫樊律从对面的药店里买来了一盒子的绷带与消毒水,跑回到了苏半夏和栀薇的面前,这种让人感到害怕的沉寂才终于得以打破。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苏半夏抬起头,看向路灯下面的莫樊律,昏黄柔弱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点缀着他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莫名地紧张。 莫樊律首先想到的是苏半夏被砖头滑伤的手心,于是,他迅速地用牙齿将绷带扯掉一块,然后抓过她的手,准备为她涂抹消毒水,却被苏半夏一口拒绝:“不用管我。” “不管怎么行?”略微有些气愤的语气,“一个女生打什么架,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把我当什么……” ——他的口气,简直就像个管家婆。 ——可是却让她感到很温暖。 苏半夏不再说话,而是任由莫樊律用消毒水擦拭着她破皮的地方。 心中不是没有感动的。 只是,她更加担心的是身边的栀薇,于是她催促着莫樊律快点弄完之后,便拿起消毒水和新的棉签,去帮栀薇消毒脸上的伤痕。 栀薇只是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连消毒水擦到伤口的时候,她也没有叫痛,也没有皱眉,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迅速地转过头,看向苏半夏,睁圆了眼睛,喃喃地问: “——路川紫呢?” 苏半夏愣住,她都已经为他变成这样了,竟然还在想着他。 栀薇焦急地摇晃着苏半夏的手,轻声问:“半夏,你告诉我,路川紫呢?他有没有怎么样?” 回应她的人不是苏半夏,而是莫樊律,他站在背光的地方,路灯昏黄的光就洒在他的头顶,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他早就回去了,傻瓜。” 栀薇睁了睁眼睛,良久,她平静地低下了头,脸颊上的血,是醒目的红色。 渐渐地,她的眼泪,就哗啦哗啦地淌出来。 ——他早就已经回去了,傻瓜,他不管你了,傻瓜,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er">10 很晚的时候,路灯已经融进了黑暗,散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暗夜的黑。 望着栀薇走进了自己家的楼道里面,苏半夏终于转过身来,看向身旁的莫樊律,突然问:“那,刚刚看到你和他的表情,你是不是早就认识路川紫?” 莫樊律微微侧过脸,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我和他,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她的心蓦地就沉了下去。 “那么——你明明知道路川紫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去阻止栀薇呢?” “这又不是我的事,我管也管不到吧?” 苏半夏盯着莫樊律此刻毫无表情可言的脸庞,以及他胸膛前那闪烁着刺伤眼的项链,顿时就抿紧了嘴角,良久,她有些哽咽地开口:“原来,你这么冷血。” “哈哈。”他干笑两声,挑起一边的眉毛回望着苏半夏,“你真会讲冷笑话,难道你不觉得,其实你比我更冷血吗?” 夜晚的夏风将香樟树的枝叶大片大片地吹散。 一片连接一片地落进了苏半夏的头发上。 “——苏半夏,在你眼里,究竟我和栀薇哪个更重要?” 世界里所有的声音回归了寂静。 光线在眼前逐渐消散,一点一滴地不见。 不知道从哪家居民楼的窗户里面飘出了Patricia Kaas的《If you go away》: ——If you go ahis summer day ——t as ake the sun away ——All t flehe summer sky ——s were high —— was long ——And tood still for t bird's song ——If you go away,if you go away ——if you go away…… <er">11 楼道里面《If you go away》的歌声,响在耳边,栀薇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恍惚地朝家门走去。 眼泪还残留在眼角,她抬起手,用力地擦干,然后掏出口袋中的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面是一片沉寂的黑暗,栀薇站在门口,摸到开关打开了灯,客厅里面空空如也,父亲和母亲似乎还没有下班回家,茶几上面的钱包仍旧是下午她动过时的模样,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泛着寂寞的微弱的光。 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窗帘轻轻扬起。 一片又一片的香樟树叶飘进来,落到了地面上,啪沙啪沙地轻响。 栀薇闭了闭眼睛,摸了摸口袋中厚厚的纸币,关了灯,转身,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屋子里面重新恢复了一片黑暗。 只有楼道外面的某个声音,一直在唱: ——If you go ahis summer day ——t as ake the sun away. 第五章 陌之光年 you are my wonderful love 你带走了我的回忆,你带走了我的光亮。 那个时候我曾经在想,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穿透了时间与空间, 为的只是来到我的身旁。 和我一起走过校园,走过教室,走过篮球场。 然后,我还记得,那个充满了我们所有欢笑的走廊与窗旁。 原来,没有什么是忘不了的,你的泪水你的笑,曾经浑浊过的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美好。 反反复复,暗自妖娆。 像是飞鸟划过的天空,像是鱼儿跳过的沼泽,地狱与天堂,究竟哪一个才更加的美妙? 只是。 如今,我却再也见不到,再也找不到你。 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你。 究竟,我们是否遇见过。至少,我希望在生命最初的时光里,曾经有你。 <er">01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发现,半夏和栀薇她们拥有太多不同的地方,却又那么的相似,有的时候,我甚至恍惚地以为,半夏就是栀薇,栀薇就是半夏。其实,我知道,不管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都无法成为陪伴她们分担她们的对象,她们所需要寄托内心的人,也许永远都无法是我,就像我也能够感受得到,莫樊律与路川紫之间的相似。只是,我仍旧崇尚半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不想永远失去,现在就去陪在身旁。 ——选自柯绛语录 <er">01 第二天早上起来上学的时候,栀薇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红肿的脸颊,以及上面贴着的被血液浸透的纱布,想父亲和母亲看到之后会作何感想。 正当她发愁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母亲开门的声音。 栀薇的手指本能地就捂住了受伤的红肿脸颊,不敢让母亲看到。 “——你起来了啊,薇薇,快点出来吃早饭吧!”母亲在门口说。 “嗯……嗯。”栀薇应了一声,背过身去假装在整理床铺。 母亲在房间门口站了会,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只是张了张嘴巴,然后走出了房间,“咔嚓”一声关上门。 栀薇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餐桌上吃早餐的时候,脸颊上的伤还是没有瞒过去。 “薇薇,你的脸——”父亲说着,便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栀薇装作很镇定的样子,低头喝了一口汤,然后将事先就已经在心里重复了不知有多少遍的借口说了出来:“嗯,我昨天下楼去买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楼梯拐角的墙壁上面,所以……” “撞到墙壁上面?脸就撞成这个样子了?”父亲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似乎仍旧在怀疑。 栀薇不安地瞄了一眼旁边不作声的母亲,头更深地埋下去,咬紧了嘴唇。 “以后小心点……”父亲重新拿起桌子上面的筷子,语气轻描淡写,抿了抿嘴角。 质问,算是结束了吧? 不过,还没有等栀薇放下心来,母亲又轻声地招呼了她一声:“薇薇——” 栀薇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了母亲。 客厅里面顿时很寂静,只是栀薇轻微起伏的呼吸声,以及父亲偶尔喝汤发出的簌簌响声。 良久,母亲才放下手中的碗筷,意味深长地望向栀薇,说道:“薇薇,这次就暂且算了,不过,你以后要是缺钱花的话就跟妈讲,不要自己拿,妈不喜欢你养成这样的习惯,知道了吗?” 空气里面弥漫着饭菜香气的分子。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再说话,而是安静地吃饭。 只有栀薇涨红着脸,在椅子上面,如坐针毡。 她的胸口感觉突突地跳动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悸动,她只感觉到自己在父亲和母亲面前的某个形象被硬性地抹杀掉了。 手指不受遏止地轻微发抖。 “——嗯。”栀薇僵硬的点了点头,为了掩饰脸上的不自然,她急忙塞进两口饭,只是在父亲和母亲的身边,在这样的空气之中,她禁不住地感到尴尬,感到羞耻。 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呢? <er">02 “——爱是彩色糖衣包装却没营养的药药,药药。你越是提醒自己心,越是充满好奇乱跳,却乱跳。” 课间休息的校园广播里,在放着张韶涵的旧歌。 几个男生在操场上一边走着一边愁眉苦脸地抱怨着:“不是吧,校园广播干吗总播放一些小女生的歌啊!根本就是性别歧视嘛!” “——哼哼,没有放民族歌曲就是万幸了。”另一个男生拖长声音叫道,“我只希望下次不要再放儿童歌曲就好。” “晕死!儿童歌曲?求求你,别再讲冷笑话了行不?” “哈哈哈……” 嘈嘈嚷嚷的声音在楼下被风吹散,苏半夏靠在学校楼顶的栏杆上向下望着,却面无表情。 “你刚刚说什么?”身边的柯绛蓦地就跳起来,将眉头扭成了一个川字,问道,“你说栀薇昨天——” “嗯。”还没有等他说完,苏半夏就应声。 柯绛愤愤地抿紧了嘴角,睁圆了眼睛,手指在不经意间就收紧成了拳头,骨头被握得咯吱咯吱作响:“那……她现在怎么样?” “还好。” “今天,为什么你没有和她在一起?” “她说了,想要一个人去医务室换纱布,大概是想要独自静下来想些事情吧。” “那,他叫做路川紫是不是?” “嗯。” “……该死,我真想去杀了他。” 夏风在头顶上昏昏沉沉地扫过,光线从云朵后面一丝一丝地显露出来,楼顶上的白色栏杆有淡淡的漆剥落,形成了白色的模糊地轮廓。 音乐在操场上不停地播放,来回地响着。 苏半夏转过头,望向身边的柯绛,楼顶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女生的格子裙摆和男生的制服领带飞扬在半空中,形成了完美的弧度,美好而又张扬。 “与其去杀他——”苏半夏静静地开口,身影在眼光下泛着晕黄的金边,“还不如就在这个时候,把栀薇从他的手里抢过来。” 柯绛猛地抬起头,睁了睁眼睛,问她:“你——说什么?” 阳光下,男生左手上的尾戒跳跃着炫目的白光,在呼呼的风中显现出温柔的触感,一圈又一圈地飘散在了空气里。 “你喜欢栀薇,不是吗?”苏半夏直接的问话,让男生的脸迅速地涨红了起来。 “呃……”柯绛龇牙咧嘴地找不出合适的答案来回答她,一时间竟然短暂失语。 苏半夏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就像是一张白纸,心里想些什么,全部都会写在你的脸上。” 根本是暴露无遗。 “也不算是,其实,我……”男生支支吾吾地回答着,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苏半夏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兴趣听你讲那些借口,只是,如果你不想永远失去的话,现在就去陪在她的身边吧!” 柯绛没有答话,而是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斜过身体,静静地倚靠在了楼顶的栏杆上面。 广播还在哇哇地放着:劝你别做潘朵拉,其他都可以。害怕寂寞去爱没意义,因为无聊才爱更无趣。 拜托你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 不然就来不及 NO NO。 …… <er">03 阳光柔和的遍布,四野空旷着延伸。苍穹湛蓝,有薄薄的云,转眼又被风吹得丝丝缭乱,香樟的树叶漫天飞舞,篮球场上有男生们雀跃的身影,旁边是女生们欢快的打气叫喊的声音。 走廊里面会经过三三两两的男生和女生,绚烂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折射进楼梯上面,形成了旋转着的光圈。 风声细碎,嬉笑声与追逐声在校园中回荡,不断地回荡。 就在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莫樊律突然被老师喊到了办公室里,说是这次的考试成绩让老师们感到很惊讶,总体来说,是一个很不理想的成绩。 高一全年级第三名。 尽管这种对其他学生来说可以称得上是辉煌的成绩,不过对莫樊律以及对身边那些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死盯着莫樊律不放的老师们来说,这却是一个失败的战果。毕竟,莫樊律是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考入这所远近闻名的浅川高中的。 班主任面色有些难看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边看着手中的成绩表,一边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然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莫樊律同学,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次考试成绩下降的原因是什么?” 莫樊律不自觉地勾动,一下嘴角,无辜地回答:“报告老师,没有原因。” “什么?没有原因?没有原因,成绩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下降这么多?”班主任显然是对他的回答感到不满,“以你现在的成绩,根本就是无法考入全国的名牌大学的。” ——是这样吗?其实也没下降多少,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男生在心里轻声地叹息。 坐在办公室里其他位置的年轻女老师总是会抬起头时不时地偷瞄莫樊律一眼,待莫樊律将视线与她相对的时候,她又会尴尬地羞红了脸,急忙将头低回去,慌乱地拿着手中的笔不知所措。 喂喂,做老师的竟然在偷窥男学生耶!传出去的话可不太好听吧?莫樊律不禁觉得好笑地弯了一下腰,没想到被面前的班主任逮个正着,于是,他只好赶快换回了准备挨训的表情。 “你笑什么?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莫樊律同学,不是我说你,你最近上课总是心不在焉的,你以为就我一个人感觉到?其他的老师也经常和我反应你的这种情况。现在不是整天出神的时候,不可以让你的母亲太过担心,考不上名牌大学怎么行?” 莫樊律听着班主任在耳边的念念叨叨,想起老师刚才提起的自己的母亲,眼神迅速地就黯淡了下去。 ——总是让人担心的,应该是她才对吧?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他也没有必要扮演“好孩子”扮演得这么累。 可是,成绩下降确实是自己的错,并不是没有原因,清楚原因的人也只有他一个而已。 于是,莫樊律低了低头,用一脸很虔诚的认错表情说道:“老师,下次的考试,我不会再让您失望。” 得到这样的回答,班主任似乎也终于满意,他朝莫樊律点了点头说:“高考的时候,我可是指望你为咱们班争光哪!” 心里像是有某块微小的光亮灭了下去,莫樊律勉强扯动嘴角应允了一声:“是……” 其实,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想那么遥远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假扮“好孩子”与“优等生”,就快要受够了。 莫樊律关上门从老师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终于得以安静了,他忍不住将领带从脖子上面扯了下来,抬起头的时候,就对上了一个男生的眼睛。 没想到有人会站在他的面前,莫樊律怔了一下,等他看清楚光线中的那张脸时,才发现面前的男生是桑然。 “呃,你怎么会在这里?”莫樊律不觉地就奇怪地皱起了眉。 桑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咬着嘴巴里面的烟用眼神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也来一根”,得到的回应却是“拜托,这里可是学校”。 “那到楼顶上抽一根吧。”桑然建议。 莫樊律没有拒绝,于是和桑然一起转身掉头,向通往教学楼顶的楼梯那边走过去。 “你又翘课?”走廊里,莫樊律侧脸看向桑然。 “差不多,我听班上有人说你到办公室了,所以就过来找你。” “哦……”莫樊律微微眯起眼睛,“有事啊?” 桑然想了想,良久,他才说出一句: “没事——” 莫樊律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回头继续往楼梯上面走着。长长的楼梯,有些阴暗,看不见明显的光亮。 在走到第七层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天台的门,于是快步跑了上去,握住门的把手,迅速地推开。刺眼的阳光顿时就进入了莫樊律的眼底,他本能地皱起了眉头,楼顶的风顿时从门的缝隙里吹过来,将他胸前的项链吹得叮咚作响。 只是,在他抬起头看到楼顶栏杆旁的两个身影的时候,身形不由自主地僵住。 楼顶的栏杆旁,他看到了苏半夏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他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他张开嘴,刚刚想要开口喊她的时候,眼底的光芒却又迅速地黯淡了下来。她的身边,正有一个男生在和她说着什么,那个男生——是柯绛。 就算站在门口这里也能够清楚地看到苏半夏侧脸对柯绛轻轻地微笑了一下,充满了包容,充满了信任的笑容,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认识很久一般。 她和他靠在楼顶的栏杆旁,彼此微笑。 ——她却从未对自己露出过那样的笑容。 阳光照耀在白色的楼顶上,那是一片白花花的光。 风从耳边呼呼地掠过,看着眼前的画面,莫樊律的心中突然就涌起了微微的凉意。 身后的桑然见莫樊律站在门口不动,便疑惑地走上前去一步想问他“怎么不进去”的时候,目光顿时就掠过了他的头顶,看到了楼顶上的那两个人影,于是轻轻地出声:“那不是……” 还没有等他将话说完,莫樊律就“砰”一声摔上了门,转身快速地走下了楼梯。 周围的空间又恢复了黑暗,桑然感到莫名其妙地望着莫樊律冷冰冰的背影,一边追着他一边问道:“喂,樊律,跟班上柯绛在一起的,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只是,她为什么会和柯绛在一起呢? 莫樊律皱紧了眉,胸口仿佛被什么击中,牵动了心脏里最脆弱的地方,于是铺天盖地的烦躁让他的全身神经剧烈地揪痛。 他几乎是从楼顶上一路不停歇地跑了下去。 空旷的楼顶上,柯绛猛地转回头,望向了身后天台的门口处。 天台的门还在被风吹得吱嘎吱嘎的响。他感到奇怪地喊了一声身旁的苏半夏,说:“半夏,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门的响声?是不是有谁来到楼顶过?” “什么门的响声啊,你不会是大白天做白日梦了吧?”苏半夏觉得好笑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呃,我是很正经地在跟你说,我刚刚真的有听到声音!” 声音吗—— 苏半夏转回头,看向天台的门口处,忽然就被某种炫目的光亮刺伤了眼,她本能地遮住眼睛继续看过去,门口旁的地面上,正有一串环状的项链在强光下闪闪烁烁。 一片美好的星芒。 <er">04 ——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的话,那么我们在一起,根本就是等于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或者说,从一开始我们的相遇,就是个错误,最大最大的错误。 临近黄昏的“等待”酒吧里面,昏昏黄黄的灯光,到处都弥漫着香烟和酒水的颓靡味道。嘈杂声、音乐声、嬉笑声全部都融合在一起,震耳欲聋地回荡开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核,坚硬得无法被摧毁。 DJ戴着耳麦拨动音乐和舞池里面的人群一起摇晃着脑袋,猩红灯光闪烁的吧台前,男生单手托着下颌窝在那里,眼神黯淡地盯着透明玻璃杯里面的酒水,以及漂在水面上的那一片薄薄的柠檬。 男生身后的不远处,站着的是路川紫和桑然。 路川紫依旧戴着可以将眼睛紧紧遮住的棒球帽,凑近桑然,挑起眉毛笑笑,问道:“喂喂,你们今天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的?” 桑然怔了怔,抬起头,看向窝在吧台前面的莫樊律,把脸重新转回来看向路川紫,“不是明摆着嘛,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嘈杂的音乐声中,是路川紫略微带着笑意的疑惑语气,“优等生原来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哈哈。” “……喂,我可不是在和你说笑。” “是是是,话说回来,他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难道是女人?” “大概。” “哦,是不是又新交了女朋友?”路川紫顿了顿,然后颇有兴趣地问,“谁啊?” “听说,是叫什么苏半夏的。” “苏半夏?”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在路川紫的脑海里面一闪而过,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 “怎么,你认识?” “哦,也不算是。”路川紫若有所思地笑出来,“见过一次,长得挺正的,是小栀花的死党吧?” 听着路川紫的话,桑然本能地就皱起了眉头。 “你说,栀薇?” “真稀奇,你竟然会记得她。”路川紫耸了耸肩膀又说,“算了,别提她了,还是先过去看看优等生的好。” 话音刚落,路川紫就伸着懒腰朝莫樊律那里走了过去,桑然顿了顿,随后也抬起头跟上了路川紫的脚步。 猩红的灯光下,舞台上的女歌手散着一头的褐色鬈发在动听地唱,看不清楚她的脸,依旧是那首:我是你的香奈儿,你是我的模特儿…… <er">05 黄昏的光渐渐替代了绚烂的阳光。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语文,柯绛从班级里面抱着书包偷偷地跑出来的时候,教室里面还在回荡着阅读《出师表》的琅琅声。 教室里面缺席的不止柯绛一个,当然,还有莫樊律和桑然。 因为柯绛想起上一次看到过栀薇和一个男生在一家叫做“等待”的酒吧前,所以,他猜想——也许那个男生就是害栀薇受伤的她的男朋友——路川紫。 于是,他准备去那家酒吧去找路川紫,守株待兔也好,宣布战役也好,怎样都好,只是,他不想再看到栀薇受到任何人的任何欺负,他会受不了。 柯绛没有告诉苏半夏自己的这个决定。 正如苏半夏所说的那句话:如果不想永远失去的话,现在就去陪在她的身边。 柯绛握紧了斜挎在肩膀上的背包带,抬起头,和校门口的警卫说了一句“老伯,我胃痛得厉害,可以让我回家去吗”,门口的老伯从窗户里面探出头来,瞥了一眼柯绛装得还算成功的愁眉苦脸,然后嘟囔声:“走吧走吧。” 于是,柯绛龇牙咧嘴地消失在门口老伯的视线之后,便飞快地朝那家“等待”酒吧跑去。 金色的夕阳从头顶徐徐淌过,马路两旁是喧嚣的车笛声以及行人匆忙的脚步声。然后,飘散在风中的,只有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怦怦怦怦…… 大概是过了十分钟的时间,柯绛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线终于找到了那家酒吧。非常小的门面,但是因为涂抹了鲜艳的红漆而显得异常的抢眼。柯绛对这样的酒吧是并不感兴趣,他和朋友们经常去的是那种宾馆级别的酒吧,因为那里的治安相对来说要好得多。 就在柯绛准备走进“等待”酒吧的时候,酒吧大门上的铜管风铃突然就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一个喝醉了的男生猛地就踉跄地走了出来,并且恰巧撞到了柯绛的身上,他抬起手笑嘻嘻地摸了一把柯绛的脸,满嘴的酒气:“宝贝儿,今晚去我家噢。” 柯绛顿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好在男生的身后突然冒出了两个和他一伙的男生,并且一边将他架走一边向柯绛赔不是说:“不好意思,别介意哦,喝多了,认错人了。” ——所以说,这种酒吧的安全措施真的很差劲。 柯绛这么想着,使皱起了眉,他抬起手拍了拍肩膀上刚刚被男生撞过的地方,然后推开酒吧的门,走了进去。 猩红色的灯光顿时就侵蚀了柯绛的眼,他顿时感到不适应地眯起眼睛,耳膜被嘈杂的音乐声震撼得嗡嗡作响。过路中打扮得很花俏的女生们散着大波浪的鬈发,涂抹着艳色的唇膏三三两两地从柯绛的身边擦过,然后其中会有几个女生抬起眼睛半眯着看柯绛,暧昧而又含糊的眼神,让柯绛感到自己的脸上有着甜腻的羞耻感。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不管是酒吧里面女生们刺耳的笑声还是男生们叫喊的划拳声,这些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柯绛远远地看到了吧台附近坐着班上的莫樊律,以及桑然。 ——哦,看来,他们一定早就认识,或者,是要好的朋友也说不定。 这是柯绛的大脑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反应。紧接着,在他们的身边,柯绛看到了那个曾经和栀薇在一起的男生,并且,在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中,柯绛能够清楚的确定,那个戴着棒球帽,唇瓣上镶着一颗刺眼的水钻唇钉的男生就是路川紫。 猩红色的光在眼前飘忽不定。 吧台那里,传进柯绛耳朵里面的是带着回音一般的对话声。 首先是莫樊律有些责备似的问着身边的路川紫,说,昨天发生那样的事情,你吭都吭一声的就走掉了,你究竟喜不喜欢栀薇? 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抵了抵棒球帽的帽檐,然后用一种极度不耐烦并且充满了讽刺的声音回答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樊律,你那么认真干什么?对我来说,她不过是一个比较方便的银行提款机,又是移动的,只是,你会去对那种东西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吗?哈哈。 ——可以移动的……银行提款机! 柯绛的耳边是尖锐粗暴的嘶吼声,喑哑而又绝望,透露着无尽的悲伤,像是掉入了一个虚无的空地,周身只是凛冽的风在呐喊,在叫嚣。他的拳头,蓦地就紧紧地攥了起来,因为过度用力连白骨都可以看得清晰。 吧台旁的桑然朝路川紫不满地皱起眉,低着嗓子说:“川紫,你说得太过分了,积点儿口德吧!” 路川紫哈哈地扬声笑起来,拍了拍桑然的肩膀:“桑然,你不是这么迷信吧——”只是,还没有等他说完,路川紫就看到眼前有个人影一晃,根本来不及去看清,一个挥舞的拳头就硬生生地砸到了他的脸上。 “扑通”一声巨大的声响,路川紫跌落到了地面上。 酒吧里面有女生开始捂着嘴巴尖叫,有围观过来的男生拍手叫好,混乱之中,路川紫捂着自己被打中的下巴抬起头,他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柯绛,心中的怒火猛然间蹿起,站起身一把揪起柯绛的衣领大声吼起来:“你爷爷的从哪儿冒出来的?!”然后,用力地抬起拳头,挥向了柯绛。 ——如果不想永远失去她,现在就去陪在她的身边。 ——不想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也不想她被任何人欺骗。 ——不想,真的不想,死都不想。 <er">06 放学之后,五点半,天边是一片血红的火烧云。 栀薇和苏半夏在校门口的时候准备相互道别,只是苏半夏突然就问了一句栀薇“你觉得柯绛这个人怎么样”,栀薇忍不住笑了出来,脸颊上的白色纱布也在夕阳中微微颤动。 “半夏,这不是和我当初,问你莫樊律怎么样的时候一模一样吗?”栀薇微笑着说。 苏半夏愣了愣,随后也禁不住笑出来,说:“也对……” “是啊。” “那你到底觉得怎么样呢?” “欸?嗯……他人很好啊。”而且,话说回来,栀薇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欠他三百元钱呢。 “只有很好吗?” 不然还有什么呢?栀薇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苏半夏没有再说什么,隔了很久之后才说出一句:“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吧。” “什么?” “……他对你有意思。” “嗯?”栀薇没有听清楚,而是睁大眼睛歪了歪头。 苏半夏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然后朝栀薇摆了摆手说:“没什么了,明天见。”说完,她转过身走了。栀薇站在空荡荡的校门口望了苏半夏的背影一会儿,转过身也离开了。 只是,走了几步,苏半夏忽然想起了口袋里面的那条项链,于是她急忙转回头,却已经看到栀薇走远了。 苏半夏从口袋中掏出那条项链,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夕阳的光华流淌而过,将它镀成了好看的金色。 夕阳的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连睫毛都被染上了晕黄的色泽。香樟树的味道在空气中不停地弥漫,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散落着一地野花的花瓣,混杂着草的清香,被风搅和成了一种美妙的香气。 栀薇背着白色的NIKE书包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男生坐在她家公寓前冰冷阶梯的上面。看到那个身影之后,栀薇的眼神蓦地明亮起来,可是很快又平静了下去。 男生低着头,喷着亮晶晶发胶的头发有些乱,嘴角上还挂了彩,白色的制服衬衫很脏。 他的手随意地放在腿侧,阿迪达斯的黑色书包沉重地躺在地面上,沾上了淡淡的泥泞。 男生感到了自己的头顶上渐渐有阴影笼罩上来,他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栀薇,于是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灿烂但却疲惫的笑容来,对她轻声说道:“——你回来了啊。” 栀薇微微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急忙点了点头。其实,她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门口,并且又是怎么知道她家的,只是她很快就想到可能是半夏告诉他的吧,然后就恍然大悟一般在心里面“哦”了一声。 ——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还和半夏提起过他。 “柯绛……你是在等我吗?”话刚问出口,栀薇就感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他并没有回答。 “你的嘴角怎么有伤?”栀薇又问,该不会是和谁打架了吧。男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你别和他在一起了。”柯绛突兀地开口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他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中的生硬,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好吗?” “嗯?你在说什么?”栀薇更加困惑了。 柯绛抬起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默地和栀薇对视着,脑海里面是乱糟糟的一片,半晌,他听到自己对栀薇说:“——他不是真心对你的。” 根本就不是,不要再被骗了,行不行? 栀薇没有说话,虽然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可是这次她多少能够察觉到一些,于是急忙挑开了话题,找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借口,“嗯,迟了很久,对不起,上次我向你借的钱,我现在就还给你。” 说着,栀薇从口袋里面翻出了准备要给路川紫送去的那沓子钱,迅速地抽出三张,手指有些颤抖地递到柯绛的面前,就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三张粉红色的纸币蓦地就从抖动的指间散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微弱而又细小的“沙沙”声。 “柯绛……”栀薇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生,不习惯被和男生这样接触,所以她的表情略微有些尴尬。 柯绛不语,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栀薇的手腕,淡淡的红印在女生白皙的肌肤上隐隐约约地蹦跳起来。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的长短,仿佛是被电影镜头一般缓缓拉远的画面。 男生紧紧地抓着女生的手腕,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的脸,像是在作什么思想挣扎一般,终于鼓足好大的勇气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 栀薇瞬间怔住。脑子里有一秒钟的空白。 “——所以,”很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心情的柯绛用力地咬着牙齿,皱起了眉头,脸上微微有些涨红,“你别再和他在一起了,我可以……比他对你更好。” 这些突如其来的话出现在了自己的耳边,栀薇慌乱得不知所措,她蓦地就绯红了双颊。可是她并不讨厌柯绛,所以在听到这样的告白的时候,她突然就感动地想要哭出来。 只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复他,她真的不知道。 微微有些错乱的呼吸在男生和女生的周身徘徊,柯绛紧张地抬起眼,看着已经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的女生,心里竟涌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害怕,她会拒绝他。 如果她拒绝了他,从今以后,他一定不敢再去面对她的脸。那么,一切,就一定会在还未开始之前便结束。想到这里,柯绛一咬牙,急忙对栀薇开口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可以等你。”微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可以等你想好再回答我,在这之前,我会一直等。” 得到了这样可以下台的台阶,栀薇顿时就感到松了一大口气。她顾不上脸上的灼热感,勉强自己抬起头用蚊子一般大小的声音对他说道:“……谢谢你,可是……能不能先放开我。” “欸?”柯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便迅速地放开了紧抓着栀薇不放的手,表情尴尬地不停表达着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栀薇摇了摇头,捂着自己已经被捏得发红的手腕,咬住嘴唇,同样表情尴尬地向柯绛发问:“……请问,我可以回家了吗?” “嗯……”柯绛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 “嗯……那么……” “什么?” “……明天见。” 说完,栀薇抱着自己的NIKE书包慌慌张张的跑进了楼道里面,楼道中昏暗的光瞬间就将她的背影覆盖。 柯绛望着栀薇渐渐消失在楼道中的背影,眼神不由自主地就暗了下来。夕阳在他的头顶上流水一般滑过,整个身体都像被浸泡在了温热的水中,太阳穴却突突地跳起了细小的疼痛。 地面上,散落着三张粉红色的百元纸币。 “——我想,还是就这样吧。”他平和地开口,自言自语。 宁静而又祥和的风吹过脸颊。留下一串淡淡的痕迹。 深深浅浅的痕迹。 <er">07 傍晚六点的钟声在整个城市的上空沉闷地回荡。 一声又一声地撞击在耳膜上,发出重重的响。 酒吧的包厢里面,隔离了外面嘈杂的音乐声,只有一片昏暗的猩红色光芒依旧存在。沙发上面,莫樊律正在帮路川紫脸颊上的伤痕进行消毒,让莫樊律感到无奈的不是他最近做起了“实习医生”,而是路川紫没好气地叫痛声。 “轻点儿轻点儿,我说你轻点儿行不行?”路川紫一边不满莫樊律的消毒手法,一边龇牙咧嘴地骂道,“那小子是不是有病啊?他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坐在沙发一旁的桑然瞥了路川紫一眼,淡淡地吐出一句:“不是你不对吗?” “你说什么?”路川紫眯了眯眼睛,看向桑然,“我不对?喂,我哪里不对了?” 桑然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莫樊律放下了手中的棉签和消毒水,皱起眉头说:“你敢说你自己全部都没有做错吗?” 路川紫的眼神蓦地就僵起来,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就走出了包厢,并且,还用力地摔上门。 莫樊律很没办法地笑出一声:“真是学不乖的家伙。” 桑然将手中的烟头按到烟灰缸中,也随即站起身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便离开了。 算了!没什么。 莫樊律叹了一口气,心里说,反正都是一些自己管不到的事情,就算自己想要去管,对方也可能会觉得是多管闲事吧。 都那么麻烦,连自己也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窗外的夕阳已经渐渐西沉,继而出现的是淡淡的月光。 过了一会儿,莫樊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二十,有些晚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这么想着,他拿起了沙发上面的书包,斜挎到了左肩膀上。刚刚走出包厢的时候,门口处突然跳出了一个女生挡住了他的去路,并且朝他微笑着不停招手。 “嘿,樊律。” 对方知道自己从前的名字。 莫樊律惊诧地抬起头,面对着眼前的女生,本能地皱了皱眉。 猩红的灯光在周身明明灭灭,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狭小而又拥挤的空间里来回折射,躁动的跳跃,让莫樊律的大脑里略微产生了嘶啦嘶啦的杂音。 女生的头发是褐色的,卷卷的,她涂抹着漂亮的金色眼影,眼睛大得可爱,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在颤动着扑扇。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刚刚在舞台上的唱歌的女歌手。 “欸?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女生惊奇地凑近莫樊律,指着自己的脸,“樊律樊律,你仔细地看看啦!” 她叫自己“樊律”,并且声音显得那么亲昵,那么熟悉。 “你是……”莫樊律挑起一边的眉毛,将女生从头发到尖头高跟鞋全部都打量了一遍,然后,他睁大了眼睛,几乎是用一种不敢置信但是却又包含着不可掩饰的喜悦的口吻问道,“戚诺乔?” 女生咧着嘴巴灿烂地笑出来,快乐地围着莫樊律的身边蹦蹦跳跳地叫起来,像是一只滑翔的小鸟:“呀呀,亲爱的,你可算记起我来了!我好高兴哦!” ——亲爱的半夏,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请你不要哭泣,不管莫樊律对你如何,也都请你不要被打倒。 ——如果可以,我会永远地保护你,从我与你遇见的那刻开始无限期地计时。 ——我多么想把这些告诉你。 <er">08 栀薇回到家里还不到十分钟的时候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是工作要忙到很晚,不能回来吃晚饭。紧接着便是母亲的电话,几乎是说了同样的语句。挂了电话之后,栀薇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会做饭,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母亲在操作,所以,她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换下了制服,走出家门,准备去超市买一些速食食品。 栀薇从楼道里走出来,临近傍晚的风扑在了她的脸颊上,白色的纱布被吹得轻飘飘地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角。 栀薇在小区里还没有走到五米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倚靠在了鹅卵石小道旁的墙壁上。她的格子裙摆被微风吹得空荡荡的,两只手安静地握着书包的肩带,像是已经站在这里很久的样子。栀薇有些诧异的睁圆了眼睛,走上前去几步,轻声问: “——半夏,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声音,倚靠在墙壁上一直低着头的苏半夏略微怔了一怔,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栀薇,眼神里有着美好的光亮: “原来是你啊,栀薇。” 这样的语调,栀薇禁不住更加疑惑地脱口而出:“你……不是等我?” “嗯。”苏半夏想了想,略微犹豫,最终还是将话说了出来,“我是来等莫樊律的,因为要把他遗落的项链还给他。” 似乎是从苏半夏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意思,栀薇好像明白了某种微妙的情愫一般,她的心里忽然就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她看着她,轻声说道:“你们已经在交往了啊?” ——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呢? 头顶上飘过被黑暗染上颜色的云,昏黄的路灯在身边明明灭灭地亮起,空气中散播着淡淡的香樟树的味道。 两个女生相互面对面地站着,谁都没有先说话。 周身,是一片很寂静的声音。 直到良久之后,苏半夏缓缓地开口: “算是吧。” “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自然而然就开始了。” “你……喜欢他?” 没有回答。 栀薇也不再勉强地追问下去。果然,即使是最亲密的好朋友也还是有相互之间不能够倾诉的秘密吧! 最好的朋友。 可是,即使再怎么要好,再怎么相互喜欢,再怎么想要保护彼此,仍旧是有一些事情是属于自己的,不能够与之分享。彼此之间,原来始终都是存在着一些无形的距离,找不到突破点,就将会一直存在着距离,如此下去。 那么,这样也能够算得上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不过,每个人都是有拥有各自秘密的资格的。因为是秘密,所以是从来都不会说出口的。 栀薇这么想着,便感到有些委屈地抿紧了嘴角。很快地,她便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朝苏半夏轻声说:“那,半夏……我陪你一起等,可以吗?” 苏半夏看着栀薇,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说:“不是已经一起在等了吗?” 得到允应的回答,栀薇慢慢地笑出来,走到苏半夏的身边,轻轻挽住她的手臂将自己的脸颊靠在了她纤柔的肩膀上,顿了顿说:“半夏,你一定会哭泣的。” “……” “所以,我会保护你的。”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苏半夏还是感觉心中被瞬间驻入了温暖的热水,柔软的液体将心脏融化。 不再是深冬一般尖锐的寒冷。 <er">09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在莫樊律的母亲还没有带着他改嫁的时候,在他还没有跟随母亲搬到继父家的时候,莫樊律是拥有过一段虽然算不上快乐但是却也不会感到寂寞的时光。 那段时光里,有在同一所中学并且同一班级的路川紫、桑然还有——戚诺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四个人,算得上是曾经的青梅竹马。很明显,用上“曾经”这个字眼表示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因为最后,他们是因各自的家庭因素而分道扬镳了。 那个时候,莫樊律还是挺欣赏路川紫这个朋友的。头脑聪明,长相又帅,并且性格开放,阳光又积极,算得上是中学里面的人气偶像了吧。也就是在和他成为朋友的时候,认识了住在路川紫家楼上的戚诺乔。如果说莫樊律没有对戚诺乔动心过,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在懵懂青涩的少年眼中,穿着中学纯白制服的戚诺乔就像是从童话城堡中走出来的公主,美丽得耀眼。不过,很快,莫樊律也知道了,她是桑然的女朋友,班上的那个冷漠又难以接近的桑然。 啊啊!少年的恋爱之心就这样破碎了。莫樊律曾经无奈地为此感慨。 但是,真相并非如此。 大概是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嗯,也就是莫樊律正式地成为了继父莫连胜儿子的时候,并且,也是莫樊律和戚诺乔之间的交集逐渐加深的时候,那一年他才知道,戚诺乔一直喜欢着的人是路川紫。只是感情这种东西并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就像是莫樊律的母亲和他继父之间整天的争吵与打骂,这让莫樊律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学习以外的东西,因为,他每次的考试成绩都是继父挑起战争的导火索。 莫樊律是那种外表心不在焉其实内心却很善良并且脆弱的男生。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家庭因素已经对他造成了很大的阴影。他只是害怕,不被自己重要的人重视。他只是害怕,得到手的东西会突然丢失。 所以,莫樊律曾经因为家庭的事情和继父无数次地开战过,就连朋友之间无心说到他伤口的时候,他都会和对方扭打在一起。 对路川紫也不例外。 只是男生大抵都不会太在乎这些,打架也只不过是精力过剩的体现而已。 不过有一次,莫樊律却真的发火并且很不留情面地和路川紫打起来,原因是路川紫随口说了一句“那种不理会自己小孩想法的任性母亲,还是死了算了”,莫樊律却突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触电一般地揪起了路川紫的制服衣领怒吼起来:“你懂什么!”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你一定不会懂自己好端端的名字前面突然被加上了一个陌生姓氏的感觉。 你一定不会懂自己的母亲要不断地讨好继父才能够吃饱饭的那种感觉。 你一定不会懂的…… 这些,没有人会懂的。 那天事后,虽然莫樊律和路川紫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次打架而变得生硬起来,只不过却引起了戚诺乔对莫樊律的注意。因为,就是那件事情才让戚诺乔感到莫樊律不是一个“花瓶”,而是一个真正敢动拳头的“小男人”。 她曾经帮莫樊律被打伤的嘴角擦药,也曾经陪着莫樊律一起进出保健室。莫樊律的衣领歪了,她会笑嘻嘻地帮他整理好,并且,就像是个母亲一般经常帮莫樊律做盒饭之类的。 那段时光,戚诺乔的身影与笑容是无法从莫樊律的脑海中抹灭的。 对她的那种感情,也许不是爱,但却绝对是一种无法舍弃的依赖。 所以,在得知戚诺乔与桑然分手并且到外地去进军演艺界的时候,莫樊律在那天还是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那是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对他好的女生,第一个在他的生命留下重要痕迹的女生。 那个女生,是他永生都不会忘却的。 ——不过,现在,他们还是再度重逢了。 天色已经擦黑,楼群在昏黄的路灯中被勾勒出了灰蒙蒙的轮廓。眼前所有的公寓都已经亮起了各种颜色的灯。黄色的,白色的,或者是紫色的。 推着车,银色的单车链条在空气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声,重重的金属声在耳膜上来来回回的抹动。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莫樊律推着单车停下了身形,朝身边的戚诺乔勾动唇角笑了一下,说:“我到了。” 戚诺乔的褐色鬈发在夜风中轻轻飘扬,她兴奋的闪烁着大眼睛,四周环顾起来。 “欸!这里就是你的新家啊?小区建设不错嘛!” “上去坐坐吧。” “嗯?不了不了!”戚诺乔连忙挥了挥手,“已经这么晚了,我要是上去的话不会耽误你学习吗?况且,你家从以前开始就管你管得那么严,要是误会了怎么办?所以还是算了吧!” 莫樊律勾动唇角失笑一声:“哈哈,那么久的事情了,你记得可真清楚。” 戚诺乔得意地拍了拍手,笑嘻嘻地说:“你又小瞧我了吧?不要以为我走了这两年里把你们都给忘了,少看扁我。” “哦——”他故意拖长的尾音。 “哦什么哦,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都没,就是觉得你变得越来越漂亮了,身材也比以前好了。”两年不见,面前的女生显然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不再是中学时期那个留着纯真直发,打着蝴蝶结的少女,莫樊律只好不适应地说着恭维的话。 “樊律,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油腔滑调的了?”戚诺乔撇着嘴巴盯着他看。 “乱说,我可是很正经的。” “呵呵,好啦好啦,把你送回家,我也就放心了,那么下次再见吧!” 送他回家?他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公主。这个比喻真是差劲得够可以了。 “诺乔——”莫樊律喊住了她。 “还有事吗?” “那个,你这次还会走吗?” “不知道呢,怎么,盼着我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问,是不是又会像从前那样,突然就不告而别地离开了他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到她。 “嘿嘿,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开玩笑的啦,亲爱的。” “喂……” “好啦,说吧,我听着呢。” “——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嗯,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一有时间就会来找你的,那么我先走喽,你快上去吧!拜拜!”戚诺乔朝莫樊律微笑着做出了一个飞吻的动作,然后转过身,蹦蹦跳跳地向前跑了起来。 莫樊律抬起头,张开口想要喊些什么,可是戚诺乔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成了小小的一个黑点。 月光柔和而又安静地流淌在头顶。 暗色的云朵逐渐得融入了黑色的天空中。 当莫樊律推着车转回身的时候,蓦地,他就结结实实地怔住了。因为,他看到苏半夏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面前,正用一种非常冷漠的表情注视着他,而在苏半夏的身边,站着的人是栀薇。从栀薇惊讶又困惑的表情里能够看得出来,她们一定是看到了刚刚他和戚诺乔在一起的画面,并且,也一定是误会了他。 ——有什么可误会的,她今天不是也和柯绛在楼顶上“约会”了吗? 暮色就像是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动的窗帘,在眼前漆黑地掠过。 莫樊律和苏半夏彼此面对面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把目光抽回来。 相互之间的眼神,就像是一条绷紧的弦。 直到栀薇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于是她急忙支吾地开口说道:“嗯……莫,莫樊律,半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竟然在和其他的女生约会,真过分……”话才刚刚出口,栀薇就后悔得恨不得用力地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她看到了苏半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见鬼,自己为什么要说那种像是故意挑拨的话?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莫樊律有些生硬地说,然后弯下腰去将车锁上,站起身,向苏半夏那里走进了一步,“我不知道你会来找我——” 苏半夏站在背光的地方,看不到她的表情。 忽然,她迅速地从口袋里面掏出了那条项链,不由分说得就撇到了莫樊律的面前,口气很不好地硬邦邦地丢给他一句:“喏,你的东西。” 莫樊律急忙弯了身子将苏半夏抛过来的东西接住,打开手指一看,是自己的项链,难怪他哪里都找不到它。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才特意来到他家门口等他回来。 他抬起头,看向苏半夏,心里涌起了淡淡的歉意与不住的温暖,可是当他刚想要开口对她说一句“谢谢你”的时候,苏半夏却突然转身向相反的地方大步大步地离开。 看着苏半夏的背影,莫樊律心里某一个暗处微微地凹陷下去,顿时就很不高兴地沉下了脸。 一旁的栀薇倒是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苏半夏远去的身影,又跑到莫樊律身边紧张兮兮地说:“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追半夏啊!” 莫樊律握紧了手中的项链,负气似的抿紧了嘴角,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少多管闲事了,她想走就走,又没人强迫她非留下来不可。”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半夏和那个女生比起来,究竟是哪个更重要?” 那句话,就像是在问他过去和现在哪个更重要一样。 ——过去。 ——现在。 究竟,哪个才更重要一点? “我不知道。”说完,莫樊律掏出钥匙,转身将自己的家门打开,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听着莫樊律“哐——”的关门声,栀薇被吓得禁不住全身一哆嗦。 她的眼眶莫名其妙地就突然红了起来,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原因,只是心里面觉得很难受很悲伤。她抬起手,用力地擦干眼角,然后迅速地朝着苏半夏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为什么就不能彼此信任呢?其实,你们只是在相互赌气对不对? 因为我们还年少,年少到无法容忍任何的欺骗,任何的猜疑,任何的背叛,任何的隐瞒。 第六章 伤之疼痛 you are my endless love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走上了一条陌生的路途。 这条道路上,无论何处,我都找不到你的身影。 黑白的天空有大鸟横空掠过,偶尔,会飘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所有的万物,都在飞逝,带着灰色的翅膀,飞向没有尽头的光亮。 多年之后,我终于发现。 我们一直沉睡在虚无的世界里,安静得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永不落的阳光下,我将怀抱着那本,等你回来。 等我们再次的相遇。 不朽之夏。 <er">01 房间里还是你离开时的那个样子,放着贝斯,香烟,以及高邦的球鞋。窗台旁的栀子花已经开放,只是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我就是怀抱着这样的寂寞每晚入睡。栀薇,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所有,所以你离开,就像当初的戚诺乔。我们终究还是无法做恋人吧,我与你之间也许本来就不该有任何的交集,因为,我总是会在你看不到的身后默默地注视你,仅此,便已足够。与你曾有的那些回忆,我愿用它来悼念我们之间的友情之上,爱情未满。 ——选自桑然语录 四周是完全的寂静,黑暗吞噬了整个城市,只有昏黄的路灯在跳跃着朦朦胧胧的光,偶尔,还会有几只飞蛾缠绕在路灯的亮光之中,扑扇着灰色的翅膀,吧啦吧啦地响。 草丛里面会发出簌簌的虫鸣声,祥和而又柔软的夏夜。 当栀薇找到苏半夏的时候,她正坐在公车站牌前的长椅上。她微微上扬着下巴,安静地凝视着身旁灯火通明的广告牌,广告牌的上面是巨大的百事可乐的宣传画像。 有风吹过,将苏半夏的头发吹进了延绵不断的黑暗里。 栀薇平息住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慢慢地走了过去,坐到了苏半夏的身边,说,“对不起。” 苏半夏转回头,抬起眼睛望向栀薇,问,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栀薇没有再说话,只是咬着下唇。 风亲吻着身后挺拔繁茂的香樟树,黑暗中暗绿色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声声缭绕在耳膜深处,来回地敲击着颠簸、回荡。 不知是过了多长时间之后,苏半夏才轻声开口,淡淡地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让一个人永远地属于你呢?” 栀薇愣了愣,随后摇摇头,说:“没有。” 其实也的确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样的想法不是有些偏激并且灰暗吗? ——难道,半夏经常这么想吗? 苏半夏看了看栀薇:“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奇怪,你说是不是?” 栀薇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最终,她将斟酌了很久的一句话问出了口:“半夏,你是希望莫樊律永远地只属于你一个人,是这个意思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苏半夏说,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他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也不可能成为我的东西,并且,人和人都是单独的个体,无论在一起多久,每个人都还是有着各自的生活方式,大家到最后都是孤单的,孤单一人。” “嗯。”不可否认,于是栀薇轻声回应。 “所以,要别人专属于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的,不是吗?” “嗯。” “只是,明明知道这样,还是会犯错吧,还是会想要去独占自己喜欢的东西,说不定会一错再错。” “半夏。” “什么?” “你不是还有我嘛,就像我也有你一样啊。” 听到栀薇的话,苏半夏略微地怔了一下,她转回头没有说话,嘴角却有着淡而隐约的笑意。 ——你不是有我嘛,就像我也有你一样。 只是突然之间,栀薇口袋里面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急忙打开来一看,是路川紫发过来的短信息: “我在‘等待’后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路川紫。” 看到这条短信息,栀薇霍地一声就从长椅上面站了起来,迅速得就像是训练极佳的士兵听到了将军的命令一样。 “有什么事吗?”苏半夏望着她轻声问。 栀薇想到苏半夏知道自己要去见路川紫可能会不高兴,于是她急忙平复了脸颊上过于灿烂的笑容,低下头对苏半夏犹犹豫豫地说:“嗯——半夏,我现在有些事情,你一个人可以回去吗?” 苏半夏看着栀薇微微泛着红晕的脸孔,静静地站起身来,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关系。” 栀薇露出了松口气般的神情,可是又觉得欺骗半夏有些不安。她握紧了手机,带着充满淡淡歉意的声音朝苏半夏说了句“对不起,再见”,然后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苏半夏站在原地,悲伤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栀薇的背影上。 暗夜冰凉。 <er">02 初一的时候,莫樊律的考试成绩曾经很差,因为他的母亲有哮喘病,经不起任何的刺激,所以老师经常将他的继父找到学校里面当面对莫樊律进行教导。 回到家里之后,继父便会以“真是丢死脸了”为借口,对莫樊律母子拳打脚踢。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莫樊律咬住牙齿不断地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再让妈被打,必须要成绩优秀。 所以,他在恐惧与仇恨的交织中不断地向上爬,向上爬,直到升华成了众人口中的“优等生”、“好孩子”。 他本来不想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往事的。只是,却因刚刚同苏半夏之间产生误会而又重新想了起来。当时的那种憎恨,在这个夜晚,似乎再度翻江倒海地袭击了他的心脏。 刚刚回到家里,莫樊律将房门关上,迎接他的是屋子里面的一片漆黑。 他禁不住觉得奇怪,平日里的这个时候,母亲往往是应该做好饭在家里等他才对,可是为什么连灯都不开呢? 母亲的房间里面传来了砰砰哐哐的声响,莫樊律的心蓦地一抖,他感觉有些不妙,他迅速地扔下书包向母亲的房间走去,越接近,房间里面的叫喊声以及摔东西的声音便越清晰。 耳膜里面充满了密密麻麻的痛,母亲的房门紧锁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 莫樊律心中的某块隐秘的角落顿时在瞬间爆发,他用力地摇晃着门的把手,可是房门依旧纹丝不动,根本就打不开。桌子倒塌的声音在房间里哗啦哗啦地响着,继父喘着粗气地叫骂声弯弯曲曲的从门缝里飘出来,钻进了莫樊律的耳朵里,仿佛可以撕裂耳骨上的神经。 “你个贱货!我要你给我找钱来你听不懂是不是?妈的,我最近急着翻本,你把钱都弄到哪里去了?!让你给我找点儿出来,你他妈的聋了啊你!” 好像有什么玻璃制的东西摔破在了地面上,母亲痛苦地尖叫起来,并且掺杂着急促的哭喊声:“我真的没钱!钱全给樊律交了学费,你放了我吧!别打了!我没骗你!别再打了……” ——钱,钱,钱,又是钱。 ——那个男人从不会轻易地回家,可是每次回来一定便是满嘴的“钱”。 莫樊律咬紧了牙关抬起手咣咣地砸着房门大喊:“开门!给我开门!莫连胜!你把门打开!” 没有人理会他,只有更加尖锐的喊叫声与打骂声。莫樊律的脑子里面是一片混乱,他的耳朵里面是嘈杂的嗡嗡嗡嗡的巨响,他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餐桌旁的一个铁制的椅子上面。已经来不及多想,他冲过去搬起那个椅子,然后发疯一般的举起椅子去砸紧锁的房门。 砰——砰——砰—— 已经不知道砸了多少次,也已经不知道耳边响了多少声,当莫樊律终于将那扇门砸开的时候,他踉跄着冲了进去,脚边满是破碎的玻璃碴子,以及东倒西歪的柜子和桌子。 继父气喘吁吁地挽着袖子,看到莫樊律的出现顿时就冲了过去,指着莫樊律的鼻子沙哑地叫嚣起来:“小兔崽子!你脑子里面进水了啊你?你知不知道把门砸坏了得多少钱来修?我怎么让你们这对触霉头的母子搬到我家里来!你妈没有钱,你身上总有钱吧?给我——” 莫樊律看着倒在角落里,已然昏过去的母亲,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地面上,整个人冷冰冰地趴在那里,身体在剧烈地上下起伏,房间里面充溢着的是急促的呼吸声。 ——母亲是有哮喘病的,不能受到惊吓,也不能受到创伤。 ——难道他不知道吗? 莫樊律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用力地使自己的呼吸平和下来,喉咙哽咽。他收紧了手指,蓦地就抓起了一个倒在地面上的花盆朝着继父砸了过去,继父吓得头一歪,花盆“哐当”一声摔在了墙壁上面,四分五裂,泥土飞溅。 继父吞了吞口水,睁圆了眼睛瞪着莫樊律:“你……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你要死了啊你?这么多年来是谁供你吃供你穿?你他妈的翅膀硬了想揍老子了啊你……” “滚……”莫樊律咬紧牙齿吼道,“给我滚!不然我杀了你!” 继父被一向温和的莫樊律的吼声吓住,他回过神来,气不过地嘟囔出一句“你等着,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然后,他便怒气冲冲地转身,骂骂咧咧地离开。 莫樊律的脑海里面似乎微微回复了平静,他急忙恍惚着蹲下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抱起瘫倒在地面上的母亲:“妈,妈,你醒醒,你怎么样?哪里痛你告诉我啊,妈——” 几乎濒临绝望的乞求声,母亲仍旧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莫樊律不知所措地皱起了眉,眼前顿时有些发黑。 <er">03 夜色深沉。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重重的钟声,一共缓慢而又喑哑地敲击了八下,已经是夜晚八点整了。 香樟树的枝叶还在头顶上面沙沙地飘动着,路灯又黄又暗的颜色让人感到止不住地压抑。周身很静,仿佛只剩下脚步声,呼吸声,还有心跳声。 栀薇独自一人走到了“等待”酒吧的后门,只是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也没有看到任何的人。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顺着紧闭着的后门隐约地响在耳边,栀薇有些焦急地四处顾盼,依然没有发现路川紫的身影。 ——难道是自己记错地点了吗? 栀薇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迅速地从口袋中摸出了手机,又将路川紫发给自己的那条短信息看了一遍。 “我在‘等待’后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路川紫。” 的确是这里,没有错的。 正当栀薇大惑不解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为是路川紫,栀薇急忙高兴地转回头望去,可是她眼中的光亮很快地就暗了下去。尽管,她看不清楚那张脸,但是她能够闻到他身上浓厚的烟味,那绝对不会是路川紫身上的味道。 暗黑的夜色之中,那个男生的手不停地在栀薇的肩膀上游移,摸到她的头发上,喃喃地问道: “小妹妹,是来等路川紫的吧?” 栀薇皱着眉头,心中泛起了小恐惧与小期待,她想了想,然后用力地点点头,说:“是的,请问他在哪里?” “今晚,他不会来了哦。”对方的声音显然有些不怀好意。 “欸?” “哈哈,看来你还不知道啊?他欠了我们钱,所以,他就把你交给我们了,说是可以任由我们处置噢。” “你说……什么?” 就在栀薇的最后一个尾音刚刚落下的时候,黑暗的深处忽然走出了几个咬着香烟的男生,并且还下流地对栀薇吹起了尖锐的口哨。那一刻,栀薇意识到了不好,她转身想要逃,但是却被那些男生一把拽住了衣服并且硬生生地拖到了酒吧后面的小巷里。 浓厚的香烟味道钻进鼻孔,刺激着黏膜。 脑海里面是嗡嗡叫嚣的巨响。 “救命……”话没有喊出来,有人熟练地用手掌捂住了栀薇的嘴,嬉笑声在耳边学血淋淋地回响,栀薇绝望地睁圆了眼睛,像是一只快要死掉的猫。 黑暗将一切迅速地吞噬,它就像是巨兽一般张开了鲜红的嘴,将所有的光亮统统都吃掉,尸骨不留。 夜风呼啸着刮过,香樟树的枝叶放肆地旋转到了半空中。旋转着。越来越远。 <er">04 天黑得让人惶恐。 所有的光线都被吸纳,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公车站旁的巨大广告牌还在闪烁着清晰的光亮。偶尔会有几个女生相互手挽手从眼前嘻嘻哈哈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讨论着“呐呐,还是去那家KtV唱比较好,那里的店员都好帅噢”,“欸?可是那里好贵的哦,是不是你请客啊?”之类的。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所有的湖水都会冰冷地发疯地奔腾起来,朝着你心中最脆弱最隐蔽的那块土地上不停地拍打,直至形成无法高攀也无法逾越的水域。于是,你的心脏中会出现一道墙,隔离了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爱的墙。 有的时候,很害怕自己也会被这堵墙所压倒,再也站不起来,被迫融进墙壁里面,成为了它残忍的一部分。 苏半夏坐在公车站旁的长椅上,脑子里面浮现的都是那些澎湃起伏的水浪,潮湿而又苦涩的湖水。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从栀薇离开的时候,她便一直坐在这里,没有移动过。 她在等栀薇回来。 就算栀薇回来的时候不会发现她,她也想要远远地看栀薇一眼,确定她安全到家之后才能够放心地走掉。 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八点二十分了。苏半夏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口袋里面的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的是“栀薇”的名字,苏半夏的眼睛亮起来,她迅速地按下了接听键,刚说了一声“喂”之后,她的整张脸在瞬间惨白一片。 电话那边是乱哄哄的杂音以及尖锐刺耳的呼喊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放开我!不要扯我的衣服!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们了……” 来不及问什么的话,苏半夏只在一片嘈杂混乱的哭喊声中听到某个男生嘶哑的叫声:“妈的!再叫就干了你!捂住她的嘴,小心别把酒吧的人喊出来!” 电话“咔嚓”一声地中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手指剧烈地一抖,苏半夏的手机“砰”的一声就摔掉在了地面上。 <er">05 苏半夏赶到“等待”酒吧那里的时候,她慌乱地到处都没有找到栀薇的身影。她开始感到害怕,她感到强烈的不安。只是,即使内心再怎样的焦急,她也只能在酒吧的周围盲目地四处寻找,直到最后,借着昏暗的路灯,她终于在酒吧后面的一个小巷里看到了好几个模糊的身影。 既深又狭窄,并且还散发着微微的潮湿气息的小巷。 小巷里面有呜咽的哭声传出来,苏半夏想都没有多想就冲了进去。 栀薇果然在那里。 几个男生将她围住,她的双手被紧紧地绑在身后,嘴巴已经用黄色的胶布封了起来,睁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绝望与恐惧,还有不断流淌下来的,已经快要干涸的泪水。 苏半夏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那一刻“轰”的一声巨响,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她冲上前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群男生扯开,尖声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 那些男生发现苏半夏的到来略微地感到吃惊,他们刚想要连同苏半夏一起抓住,其中的一个男生却突然小声嘟囔起来:“坏了,她该不会是报了警才来的吧?” 也只是这一句自作聪明一般的话,让在场的男生都吓得全身一抖,随后领头的男生愤愤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接着他扬了扬下巴做出暗号,说了一声“撤”,所有的男生便如鸟兽一般散去。 小巷里面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有黑暗。 苏半夏颤抖着手指蹲下身来,慌乱地撕扯开了栀薇嘴巴上的胶布,一边哽咽着安慰她一边帮她解开身后的绳子:“栀薇,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来了对不对?那,你忍着点儿,我这就帮你把绳子解开……” 栀薇没有说话,她的头发乱糟糟地在肩膀上垂下来,衣服已经被扯坏了很多,鞋子也不见了一只,她的眼睛半睁着,涣散的目光里,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焦距。淡淡的血丝从她的嘴角里面渗了出来,面无表情。 苏半夏看着这样的栀薇,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她伸出手将栀薇轻轻地搂进怀里,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 “乖,我在这里,别怕。” 风紧紧地贴着地面吹过来。 细细的沙尘仿佛流水一般静静地行走,发出沙沙的轻响。 漆黑的夜晚。 栀薇趴在苏半夏温暖的肩膀上,终于,无声地抽泣起来。 <er">06 这将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夜晚。 厚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就像是荒野上燎原的野火一般燃烧着嗅觉。 走廊里面来回走着的护士和医生都是一张死板而又呆滞的脸孔,仿佛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仿佛早已对一切麻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跳动着空虚的光亮,周身充满的只有冷漠而又恐惧的触感。 泛着黄色印记的墙壁上挂着“禁止吸烟”、“禁止大声喧哗”的警示牌,可是进出病房的某些家属依然毫不理会地叼着香烟,吐出圈圈的烟雾,然后相互嬉笑着。 那种嬉笑的声音,听起来会让人感到头皮发麻,耳膜里有各种杂音在阵阵回响,几乎恶心到想要吐出来。 莫樊律背脊僵硬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面,他的斜对面就是亮着红灯的抢救室。母亲已经被送进去超过一个小时了。 今晚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在莫樊律的大脑里面回旋,不停地回旋着回旋着,让他感到莫名的窒息。 他抬起手,掏出口袋中的手机,手指微微颤抖地按下了那个今天晚上,已经不知反复打了多少次的号码。 只是那边的回答仍旧是如一的:“——您所拨打的用户目前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莫樊律绝望地叹息一声,用力将手机的屏幕握紧,上面显示着的刚刚拨打过的名字是“苏半夏”。 ——在我最需要你陪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却在哪里呢? ——为什么你就不能够在此刻义无反顾地来到我的身边,为什么就不能够? ——我对你来说,究竟算得上是什么? “哐”的一声,手机忽然就从莫樊律的手中跌落到了冰凉的长椅上面。他低下头,一直一直往下低,直到修长的手指能够紧抓住头发的程度。心中的某个洞,越扩越大,已经渗出了悲痛的黏稠的血水。 不知道维持这个动作过了多长的时间,抢救室的灯光忽然“哔”的一声暗了下来,然后大门被呼啦呼啦地打开,有戴着蔚蓝色无菌帽和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听到脚步声,莫樊律才慢慢地将头抬起来,眼睛顿时闪起了光亮,他迅速地从长椅上面站起来,疾步冲到医生的面前,满脸都是期待的神采。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问话,就被医生抢先一句问道: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我是她的儿子。”焦急的声音。 医生摘下口罩,用一种鄙夷的眼神将莫樊律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冷漠地将一个硬板子塞到了他的手里,生硬地说:“嗯,签个字,然后准备处理后事吧。” 莫樊律抬起头,手心里面是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皱了皱眉,声音在不可遏止地颤抖着:“你刚刚……说了什么?” 医生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不是电视剧里面经常会出现的白烂台词吗?为什么这一次自己会成为接受白烂台词的对象? 这,不是真的吧。 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会不会只是在做梦而已,还没有睡醒,快点醒过来吧,快点醒过来啊。 “哎哟,真是可怜哪,年纪这么小妈妈就死了,唉,哮喘病可真是要不得呦——” “谁说不是,啧啧,少年就丧母,看来他也是太命硬哦……”一些护士们从莫樊律的身边经过,用一种极其同情又锐利的眼神盯着他看个不停,然后全部叹息着走开。 莫樊律站在原地没有动。 两行眼泪哗啦哗啦地就流了出来。 世界在一瞬间便崩溃了,黑暗了,没有了。 全部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er">07 屋子里面没有空调,闷热得慌。天蓝色的窗帘扎着卡其色的丝带在黑暗中紧紧地贴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到屋子里面的,正是窗外星星点点的月光,点绕在房间里的床单上面。 “嘀嘀嘀——” 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手机的震动声。 戚诺乔按亮了床头上的台灯,皱了皱眉头,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捋了捋散在眼前的褐色鬈发,拿过台灯旁的手机,翻开盖子,才发现并不是自己的。 她微微侧过身,凑近躺在自己身边的男生的耳边,轻声唤道:“那,川紫,是你的手机在响哦。” 路川紫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哑着嗓子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别烦了,我刚刚才睡着。”可是,不到一秒钟之后他又迅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猛地从戚诺乔的手中抢过手机,皱起眉,翻开盖子,屏幕上的发件人不禁让他感到全身一颤。 打开短消息,只有七个字,“失败,她跑了,还钱”。简短的七个字。但是路川紫闭上眼睛也能够想象得到对方是用怎样愤怒的心情打出这几个字的。 昏黄微弱的灯光下,路川紫抿紧嘴角,抬起细长的手指迅速地按出了几个字:“知道了,再给我三天时间。” 可是,还没等按下发送键,他就飞快地按下“删除”,“啪”一声合上手机,狠狠地将电池拆掉。 “怎么了?”身旁的戚诺乔贴近,他歪了歪头,疑惑地眨起了大大的眼睛。 “没事。”路川紫有气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将下巴抵到了她的颈窝里面,长长地叹息一声将话题挑开,“——热死人了,你怎么租这种没空调的房子啊?” “……我没钱嘛。”戚诺乔很没办法地耸了耸肩膀,然后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那,我说,你是不是还没和你的那个女朋友分手?” “你指哪个?” “——全部。” 路川紫有点忍不住想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蠢话啊,没她们谁养活我,我可不像你,每个月爸妈都会从美国寄钱给你,是吧,大小姐?” 戚诺乔嘟起嘴巴,小声嘀咕着:“什么啊,我也可以养你的啊——” 路川紫伸出手臂拿过身后的枕头压到自己的脸上,枕头下面传出来的是闷闷的声音,“不是早说过了嘛,我不要你养,我会养你。” “五年前你就这么说了。”戚诺乔苦涩地勾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是你还是会和其他的女生在一起,从来都不顾虑我的感受。” “别乱想了行吗,那些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和桑然交往?你就那么不在乎我和别的男生上床?我这次回来,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可是你却还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路川紫把头埋在枕头下面,没有吭声。 戚诺乔的眼睛里面迅速地堆积起模糊的液体,不知道那该叫做悲伤还是无奈。她的胃里又涌起了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觉,她用力捂住了嘴巴,猛地从床上跳下去跑到卫生间里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 路川紫把枕头从头上拿下来,侧眼望向卫生间,皱起眉头很没办法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就算和我生气也不用做得这么夸张吧,喂,你是故意的吗?诺乔,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 良久之后,戚诺乔才从卫生间里面走出来,她用干毛巾擦拭着嘴角,放在桌子上面的手机忽然就震动了起来。 “谁这么晚还打来电话,搞什么啊——”路川紫一边抱怨着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已经毫无睡意,他便伸手拿过床头上面放着的烟盒,抽出了一支香烟放到嘴边点燃,整个昏暗的屋子里面顿时溢满了BLACK DEVIL的味道。 戚诺乔心存疑虑的看了一眼路川紫,然后翻开了盖子,屏幕上的号码竟然是“桑然。” 她猛地一愣,转过身背对着路川紫,有些踌躇的按下了接听键,轻轻地“喂”了一声,对方似乎很急促地说了一句:“到北木医院来,现在马上。” “……欸?” “——樊律出事了。” 几乎是按下结束键的那一瞬间,戚诺乔就迅速地拿过衣架上的大衣与裙子穿到身上,台灯昏黄的光将她的身影勾勒出微弱的金色轮廓来。她一言不发,穿上了红色的帆布鞋就要往门外走。 “喂喂,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你?”路川紫略微吃惊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回来再说。” 昏暗的房间里传来回答声,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她还在和他生气,于是路川紫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耳边是“砰”的关门声,屋子里面顿时恢复了原先的寂静。 路川紫将手中的半根香烟按灭,随便就丢在了地面上,他将手机拿起来,重新装上电池,查询起手机中的号码来,直到他翻查到了“栀薇”的名字之后,他的眼角才流露出了莫名的不安。他紧握住手机,倒在床上,将脸重重地埋到了软绵绵的枕头里。 你一定会恨我吧? 可是我真的没想过,你真的会这么笨。 <er">08 天幕漆黑。夜已入深,万籁俱寂。 苏半夏扶着栀薇回到自己家的阁楼里的时候,市中心的钟楼已经沉闷地敲响了十次。阴暗的楼道里面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的光。因为想到栀薇现在的情况回到家中会更加的糟糕,于是苏半夏才决定将她带回自己的家。 或者,也可以说是苏半夏放心不下栀薇。 掏出钥匙将门打开的时候,略微黑暗的屋子里面,苏半夏看见祖母正躺在沙发上面看电视。 苏半夏没有顾及这些,而是轻轻地唤栀薇进来。 听到声音,祖母迅速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指着苏半夏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你个小贱人!现在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你?回来干什么——”还没等她将内心的怒火全部发泄完毕,就看到了站在苏半夏身边衣衫凌乱的栀薇。 “谁啊那是?”祖母眯起眼睛问道。 “我同学。”苏半夏冷淡地回答一声,便拉着栀薇的手向自己的房间里面走过去。 “什么同学啊,看那衣服被扯的,哼哼,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小野猫……”身后传来的是祖母刻薄的嘀咕声。 栀薇的身形禁不住猛地一抖。 “老太婆,你说够了没?”苏半夏再也听不下去了。 “哎哟,你这是跟谁吼呢你?怎么着,还不让人说话了啊?” 苏半夏紧紧地握住了栀薇有些颤抖的手,她不再说话,带着栀薇走进自己的房间里,然后用力地把门摔上。 门外还响着祖母尖酸讽刺的骂声。 不过已经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因为只有耳膜在嗡嗡地乱叫个不停。 那天晚上。 苏半夏搂着栀薇在自己狭窄的单人床上入睡,她全然不知栀薇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也全然不知莫樊律在医院里流下了崩溃的泪水。 ——那样的一个晚上,所有人各怀心事。 <er">09 黏稠猩咸的海水。 四周一片空寂,仿佛是来到了荒芜的尽头。暗灰色的海浪澎湃汹涌的拍击在胸腔上,发出沉闷而又厚重的巨响。 涨潮了。 栀薇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这样绝望冰冷的潮水浸湿,耳朵里面钻进了无数细小的盐粒,她睁圆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向四周张望,只有海水,无边无际的海水,令她感到恐惧。 一朵黑色的、巨大无比的浪花向她扑了过来,她无法喘息,终于被淹没在了潮湿森然的深海底。 剧痛在全身蔓延开来。 当栀薇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她的胸膛在微微起伏着,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在渗出。 栀薇环视着四周,已经开始泛黄的墙壁,被刷成了单调的灰色。天花板上有着冰冷的裂缝,它的中央悬挂着一盏小小的灯泡,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仿佛随时都能够掉落下来砸到头顶。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没有拉上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暖暖的光,看样子已经快要中午了吧。 栀薇开始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她的双手就颤抖着捂住了嘴巴,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像是一只痛苦又绝望的猫。被强硬地撕裂衣服的声响还在耳边不停地回荡,那种声音一直扩散到了心底,几乎恶心得要呕吐出来。 栀薇缓慢地闭上眼睛,重新倒回到了床铺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她的双手不断地摩擦着自己的肩膀,仿佛是在给自己温暖。 眼泪就快要从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 房门突然被“咔嚓”一声轻轻地推开,女生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杯走了进来。 她望着蜷缩在床上的栀薇,喉咙顿时就苦涩的哽咽,“……你醒了。” 栀薇抬起头,看到坐到了自己身边的苏半夏,于是就从床上慢慢地爬了起来,靠近了苏半夏的肩膀,气若游丝地说:“半夏,你去哪儿了,我一个人害怕。” 苏半夏放下手中的热水,轻轻环住栀薇不断颤抖着的肩膀,低声安慰,“——那,我去给老师打电话请假,也给你的家里打了电话。” 听到苏半夏的话,栀薇的背脊顿时僵硬了一下,她抬起头,露出不安的神情,紧张地抿了抿嘴角。 苏半夏看着她,静静地说,“放心,你家里没人来接听,应该不在。” 栀薇顿时就轻轻地松出一口气。 “你先把水喝了吧,我去做饭。”苏半夏不打算再追问任何有关栀薇昨晚发生了什么的事情,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地关上。寂静瞬间侵蚀了栀薇的心脏。 栀薇握着苏半夏递到她手中的热水,看着水面上汩汩升腾起的热气,闭上了眼睛,再缓缓地睁开,视线忽然模糊了好多,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液体蒙在了瞳孔上面,栀薇抬起手擦了擦眼角,放到眼前一看,手指上的痕迹原来是泪。 ——究竟是为了什么哭呢,是伤心?还是死心? <er">10 午休的时候,柯绛再一次地出现在苏半夏和栀薇的班级门口,他将头探进去四周环顾,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身影。 其实,教室里面也没有几个人,因为是午休的关系。 只有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讨论着手中的《时尚周刊》。 柯绛走进教室里,几步就来到了她们的面前,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声音里面有着不可掩饰的担忧:“那,请问你们知道苏半夏去哪里了吗?” 几个女生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柯绛,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有些暧昧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正在涂抹着黑色指甲油的女生更是咯咯地笑个不停,那笑声听起来是异常的讽刺,“呵呵,你说苏半夏啊,她整天都那么阴沉,好怕人的,我们怎么可能会敢和她说话嘛——” 柯绛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睛。 “喂——”柯绛愤愤地开口,说,“她的座位在哪里?” “你说苏半夏?”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生回答,“别找了,她今天没来学校啦。” “没来学校?” “是啊,不仅是她哦,连她的橡皮糖也没来呢。” 大概,这个“橡皮糖”指的就是栀薇,因为她们两个在学校里面是整日的形影不离。柯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握了握手指,转身,一言不发地便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生望着柯绛消失的身影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说:“欸,真没想到,那个苏半夏还蛮有帅哥缘的耶。” “是吗?怎么说?”随即便有女生追问起来。 “讨厌啦,你还不知道?听说,有人看到苏半夏和七班的莫樊律约会哦。” “真的假的,你是说七班的莫樊律?他很有名的耶,不过听说也很花心哦。” 女生一边涂抹着黑色的指甲油一边扬了扬嘴角:“有什么可起哄的,说不定哪天莫樊律就把她给甩了——” 呃,谁知道呢? 几个女生睁大了眼睛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都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膀。 <er">11 苏半夏走进厨房里,准备为栀薇煮一些小米粥。 厨房里有着锅台潮湿又微微有些发霉的味道,锅底是一片黑褐色的锈迹斑斑。老太婆一定又是出去打麻将了,从早上起来就不见她的影子。苏半夏在心里想。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扣扣扣”的敲门声,很有规律的三下为一拍。 应该不会是老太婆的,她每天都要很晚才会回来,那么,会是谁呢? 苏半夏略微迟疑了一下,很快地,她便走到门口,隔着门问了一声:“谁?” “——是我。”门外的人如是回答。 “喀哒”一声,房门被苏半夏打开了,柯绛的脸孔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微微喘着粗气,额角也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渗出,看来他是跑着过来的。 昏暗的楼道里面,虚虚地悬浮着一层灰蒙蒙的尘埃。有几个路过的家庭妇女看到柯绛站在苏半夏家的门口便都勾动出了邪邪的笑容。 尽管苏半夏对这些早已麻木,可是柯绛还是隐约地感到尴尬。 门口处,柯绛左手上的尾戒闪烁着炫目的光点。 苏半夏扶着门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柯绛,慢慢拢起了视线,沉着嗓子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那样的口气,暧昧得像是在同自己刚刚分手的恋人质问分手的原因。 “嗯。”柯绛扯了扯脖颈上的制服领带,抬眼望向苏半夏,微微皱起眉,“你是怎么搞的啊,打你的手机也不接,学校你也不去……” 苏半夏这才想到自己的手机在昨天晚上便不知了去向,大概是去找栀薇的时候就丢掉了吧。 “哦。我手机丢了,不过也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就不要总让我担心你好不好?”有些责备与埋怨似的口吻。 他那样厚重并且温暖的语气,在苏半夏听来是格外的感动的,可是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她与柯绛之间永远都无法超越某种界线,总是有一根无形的弦将他们彼此拦断在两边,于是,即便现在可以相互远远地凝望,还是会感到莫名的伤感。 苏半夏点点头,甚至轻轻地微笑起来,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根本不用的。” 柯绛没有再说话,他的心情异常的复杂。 楼道里面不时会有人投来同样复杂的目光。 直到他抬起头,看到了从苏半夏的房间里面走出来,朝自己露出惊诧目光的栀薇。 “你怎么在这里?”越过苏半夏的头顶,柯绛望着栀薇,困惑而又有些不安地问。 “……嗯。”栀薇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苏半夏转头看了看栀薇,又看了看柯绛,像是察觉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某种微妙的气氛,半晌,她抬起头,望向柯绛说:“呐,既然你来了,就带她出去换换心情吧,好吗?” 柯绛先是“欸”了一声,然后望了一眼沉默的栀薇,他想了想,抬起手轻轻地抓了抓头发,笑一下,说:“——嗯,好啊。” <er">12 也许当你遭到了背叛的时候,你便会感受到强烈的绝望。 可是,还是会禁不住去怀抱着小小的希望,就仿佛是期待着黑暗中降临的小小地光亮一般。 在你的生命中一定出现过这样的一个男生。 在你无助哭泣的时候,他会将你掉入下水道里的通知单捞出来,嘱咐你“别再弄丢了”。 在他缺钱的时候,他会向你借钱,并且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可以去偷给他。 在你感到不安的时候,他会喊你一声“小栀花”,并且轻吻你的脸颊。 可是,当你如此信任他的时候,他却发给你一条短信,把你约到了酒吧后面。 让你险些就被轮奸。 你会不会对他失望?你会不会对他绝望?你会不会觉得自己被骗?觉得自己被背叛? 而同样的,你却还是会遏止不住地喜欢他,甚至觉得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马路旁的石台上。 栀薇抬起手,不停地揉着自己湿漉漉的眼睛,只是眼泪就一直源源不断地往出流淌,像是坏掉了开关,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坐在她身旁的柯绛低沉着嗓子,从胸腔中闷闷地吐出了一句。 眼前是黑白相间的斑马线,马路上是密密麻麻的人。相互与此擦肩,相互与彼接踵,却都没有时间思考着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栀薇望着眼前盲目前进的人流,轻轻勾动了一下唇角,混杂着泪水苍白而又无力地一笑,说:“嗯,是这样啊。” “真想去杀了他。”柯绛抬高了音调,手指也在不自觉间握成了拳头。他倏地站起了身,抬起脚就朝着硬邦邦的石台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栀薇扬起脸,看着柯绛因为气愤而不断起伏的胸膛,她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落在了冰凉的石地上面。 周围的人群若潮汐,推挤着彼此,耳膜深底回荡着的是车辆的鸣镝。 “那种人,为什么还不和他分手呢,你究竟还在期待什么——”柯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叹息起来。 栀薇静默地低下了头,她突然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些男生对她说的话“路川紫不会来了,他欠了我们的钱,说是把你交给我们,可以任由处置”。栀薇猛地就捂住了耳朵,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胸腔里像是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沉甸甸地截住了血管,于是血液无法再流向心脏。 路川紫没有打电话来向她解释。 他连人影都没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结束了呢?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望着捂住耳朵不断流泪的栀薇,柯绛的心脏顿时狠狠地一阵绞痛,他已经来不及思考,只是重新坐回到她的身边,抱住了她,用力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来我这里吧。”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不会让你哭,也不会让你疼,只要你来我这里,来我身边。” 柯绛的身上,还残留着孩子气的味道。 只是,这样的一个充满了温暖的怀抱,此刻,让栀薇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她没有说话,恍惚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柯绛就笑了出来,开心地笑了出来,像是终于抓住了自己一直想得到的东西,那种喜悦的感觉无从比拟。 阳光照下来,照亮了他发红的眼眶。 “栀薇,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被他的声音融化成了海水,温柔地攀上了她的内心,裹住了她。 那么温柔。 那么顺理成章。 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会觉得“路川紫会那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er">13 熬好了一锅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苏半夏迅速地盛出了三小碗,并且在桌子上摆好了三副筷子。 突然就有人敲门,非常急促并且迅猛的“咚咚”声,苏半夏以为是柯绛与栀薇,于是她想都没想地就跑过去将门呼啦一声打开。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男生的陌生脸孔,她愣了一愣,随后戒备的想要关上门,却被男生一把地拦住。 “你是谁?”苏半夏瞪着眼前的男生问。 男生气喘吁吁地望着苏半夏,他白色制服衬衫打开了一个大大的领口,耳朵上的六七副银制耳环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中闪动着魅人的光。 “我叫桑然。”对方回答。 桑然? “我不认识你,你找错门了。”说完,苏半夏便要关门。 “等等!” “还有事吗?” “苏半夏,对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桑然皱起眉头,抬手捋了捋挡在额前的刘海,冲苏半夏命令似的说:“如果不想失去樊律,现在就去医院。” 一瞬间,苏半夏望着眼前的男生,怔住。 ——其实,你是不是很想快点离开这个被我囚禁住的世界? 只是,你从不知道,并不是我在囚禁着你,而是我们在相互囚禁。 因为,我们永远都是“同类”。 第七章 终之起点 you are my summerday love 在离夏天最遥远的地方,那便是我们的故乡。 那里总是没有风,阳光变换着角度在云层中流淌。 视野里面是废弃的军用机场,没有行人,只有空旷的稻田。 电线杆在头顶一黑一白的牵手,天空是青色的湿润。 很多很多年之后,我们也许会回到这个地方,重新走过当年的走廊。 重新坐回教室的椅子上,轻轻抚摸着桌子上曾经的涂鸦。 原来除了回忆,我们真的什么都带不走。 与谁遇见,与谁流年。 <er">01 我已经真的没有退路,悲哀让我显得如此的无力并且渺小。我不是那种会因为一颗酸涩的糖果而放弃整盒糖果的女生,所以我不会只为路川紫一个人守身如玉,就如同他不会为了我而放弃那些可以养活他的女人。我们对于彼此来说,仿佛就是全世界唯一的共犯。我们从未想过要与对方分手,也从未想过要与可以为自己带来利益的人分手。大概,只有这样的我们,才能接受如此悲哀的彼此。 ——选自戚诺乔语录 医院的走廊总是很狭窄,并且不停地向前方延伸,仿佛是一条通向未知地域的隧道,遥远得找不到终点。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认为,终点亦是起点了呢? 消毒水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鼻孔里的黏膜。 一种说不出的空虚笼罩在头顶,然后蔓延向了全身,甚至是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胞。 仿佛随时都可以迷失方向,迷失自我。 像一座巨大的冷漠的迷宫。 那么冰冷。 那么可怕。 苏半夏冲到北木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 她几乎是飞一般地朝第三层跑去,偶尔会有护士在她的身后不满地叫喊着“跑什么跑,医院里不准跑”,可是她却像是听不见一般。 只是,当她终于找到了莫樊律的时候,她眼睛里面亮起来的光却在瞬间便暗了下去。 写着“太平间”的走廊尽头,莫樊律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椅上,他很安静地望着被推入“太平间”中的女人,他望着担架上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兀自地流淌着泪水。而他的身边,一直紧紧地挽着他手臂的是一个有着褐色鬈发的女生,她捂着嘴巴啜泣着,肩膀在不断地颤抖起伏。 苏半夏望着他和她,他和她却看不到她。 眼睛里面有酸痛的液体在堆积,苏半夏用力地眨着眼睛好让自己不哭出来。她不知道此刻的她能够为他做一些什么,他的身边已经有了能够支撑着他的人,所以,她赶到这里显得那么的多余。 苏半夏远远地望着莫樊律消瘦的背影,痛苦地动了动嘴角,也许他永远都看不到她在他的身后说了一句什么。 只是,回忆却清楚地记住了苏半夏此刻的声音。 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时间像是柔软的绸缎般轻盈地从身边滑了过去,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的安静,只剩下苏半夏自己一个人。她望着走廊的尽头,却不见了莫樊律的身影,她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时钟在滴答滴答走到的声音。 红绿灯交错着在头顶上明明灭灭,她走出了医院,走在车流与人群嘈杂着的马路上,匆忙的人影在她的眼前飞速地旋转,像是一条汹涌奔腾的河流,永无止境地澎湃着。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 苏半夏走回到了自己家的楼下,血红色的夕阳悬挂在天边,染红了视线。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自己家阁楼下面的柯绛,她看到他满脸欣喜地朝她跑了过来,并且一把将她抱住,耳边是她兴奋的喊叫声:“半夏,她答应我了,她答应我了——” “什么?”苏半夏愣了愣。 柯绛松开她,笑得像个孩子般的清澈而又纯真,“栀薇啊,她说她愿意和路川紫分手,她说她愿意来我这里,和我在一起!” 苏半夏顿时就睁大了眼睛,她定定地看着柯绛的脸,脑子里面有些轰鸣。她僵硬地朝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低下头怔怔地说:“是吗,太好了,那恭喜你。” “你怎么了?”柯绛略微紧张地问了一句。 苏半夏的嘴角蓦地就垂了下去,地面上啪啪地掉下了几滴暗色的水迹,在冰冷的石地上晕染开来。她抬起手用力地揉着通红的眼睛,说了声“没什么,我高兴的”,就呜咽着哭了起来。 <er">02 桑然回到医院的时候,到处都没有看到苏半夏的身影。他只看到莫樊律坐在长椅上面,望着已经关闭了的“太平间”一声不吭。戚诺乔端着手里面的泡面在不停地和他说着“樊律,求求你吃一点吧,算我求你的,行吗”。桑然望着眼前的一切,心脏忽然就不住地往下沉往下沉,他迅速地走过去,看了一眼莫樊律,又看着戚诺乔问了一句:“她来了没有?” 戚诺乔抬起头望着面前的桑然,并没有面对前任男友的那种尴尬,只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反问:“你说谁?” 桑然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吼起来:“她没来?她不可能没来,我去学校查了她家的地址,我亲自要她来的。” 戚诺乔站起身,轻轻地拉了拉桑然的衣角,“你小声点儿,喊什么呀,我问你,你到底是在说谁?” 桑然抿了抿嘴角,低沉着嗓子吐出了一个人名:“——苏半夏。”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莫樊律的手指抖了一下,他抬起苍白的脸孔瞥了一眼桑然,然后又将脸别过去,用一种濒临绝望的声音说道:“……她怎么可能会来。” 走廊里面惨白的灯光照在莫樊律的脸上,他嘲讽似的上扬起嘴角,“打了一百次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别再和我提那个名字了——” 桑然望着他,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他还是无法将话说出口,其实也不知道究竟能有什么话可以安慰此刻的他。一旁的戚诺乔安静地注视着莫樊律与桑然的表情变化,慢慢地,她低下眼睛,望着手中已经彻底凉透的泡面,手指不知不觉就捏紧了泡面的塑料盒子。 ——该如何表达呢,每个人现在的心情。 <er">03 刚刚升入高中还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学校里八班的一个男生来到三班找栀薇。栀薇疑惑地走出教室的时候,便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路川紫。 那是第二次,栀薇看到他穿着白色的制服,虽然黑色的领带是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的,可是他的相貌以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依然吸引了教室里不少女生们的视线。 他朝栀薇笑,唇瓣上的水钻唇钉仿佛可以刺伤眼睛。 栀薇有些脸红地踌躇起来,因为,这只是她第二次见到那个男生。 他是来向栀薇要回自己的学生卡的。 当栀薇把学生卡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很暧昧地刮了一下栀薇的鼻梁,笑着说:“有时间的话,下次就我们两个人来约会一下吧。” 她听着他那样的话,顿时就咬紧嘴唇满脸通红。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一段记忆了,有关路川紫的记忆。却被栀薇不由自主地想了起来,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本来就红肿不堪的眼睛更加的涨红起来。当时,喜欢路川紫的那种心情排山倒海地重新席卷了她的心脏。可是,回想起刚刚她答应柯绛的那句“来我这里吧”,栀薇的喉咙蓦地就哽咽起来。 天色已晚,路灯开始在街道两旁闪烁着昏黄的光。 栀薇加快了脚步,她抬起手,将眼角的泪擦干,可是很快地就又有新的泪滚了出来,不停地滴落在手背上。 心脏为什么会这么的疼呢? 疼到喘不过气来。 大约是过了十分钟,栀薇终于走回到了自己家的门口。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莫樊律家的窗户,只有漆黑的一片。她顿了顿,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了黑暗的楼道里面。 已经想好了来怎样回答自己彻夜不归的借口。这么想着,栀薇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她掏出了口袋中的钥匙,插进门孔里,拉开门,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栀薇有些紧张地咬住下唇,她悄悄地反手关上门,脱掉鞋子,刚刚走到客厅里面的时候,就听到书房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啪——”。然后就是椅子被碰到的砰砰的重响。栀薇的心猛地抽紧,她快速的走到书房,透过狭长的门缝向里面望去,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所有的呼吸都被人抽走了。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书房,父亲气愤地皱着眉头,而母亲则是捂着脸颊倒在一片凌乱的地面上朝父亲大声叫喊:“你打呀!你再打呀!打死我,你就能去和你外面养的女人鬼混了!” 这样的话,栀薇是第一次从母亲的口中听到,在她的心里,母亲与父亲一直都是相敬如宾、恩恩爱爱,可是,此刻,她都看到了一些什么呢? 书房里,父亲没有再做声,他只是气冲冲地猛地将门打开走了出来,然后抬起眼睛就撞到了栀薇的脸。 父亲顿时一愣,随后他很尴尬地喘着粗气,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栀薇便从她的身边绕了过去,走回到自己的房间,狠狠地摔上了门。 栀薇怔怔地站在书房门口,巨大的痛楚摩擦着她的心脏,突突地蹦跳到了太阳穴上。 她的手指安静地放在两侧,缓缓地收紧。 你能够想象得到吗,一向幸福而又美好的家庭,只不过是披了一件假装温暖的外衣。 只是时间却一点一点地将那件外衣磨出了洞,并且,开始有虫在衣角上面蠕动起来,扭动着它们肉乎乎、毛茸茸的身躯不断地向前爬行,简直令人感到恶心。 原来一切,都只是虚假的演习。 <er">04 六月十七号。 夏天真的很漫长。 漫长到让莫樊律感到世界都在一寸一寸地被抽离。肩膀上是被雨滴砸落上去而发出的微小的雨声,有几声闷雷从头顶上滚过去,远远地消失在了天边。 可以与母亲一起迎接的清晨已经不再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清晨到来了。 雨越见越大,天色朦胧着微亮,有鸽子从钟楼顶端呼啦呼啦地飞过一片,山脉相互连着彼此的脚尖,田地被一道一道地田埂路分割开,瘦高的电线杆孤独地被电线连接起来,太阳在阴雨连绵的云层里成为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儿。 田地对面是空旷的沙场,有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出现在了那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生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戴着白色的手套,有些神情恍惚地捧着手中的相框。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的照片,背着光,只能够看到一抹温柔而又亲切的笑容。 整个队伍在雨水中沉默地前行,浑然一片暗色,萧条而冷僻。 临近下午时分,路川紫躺在自己和桑然同租的阁楼里面抽着烟,他的身边坐着一个有着黑色直发的女生,她拿着手中的杂志翻看着,银灰色的指甲油在空气中跳动着恍惚的光点。 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路川紫咬着烟头,从床上摸来电话,低沉着“喂”了一声。 那边响起的是桑然的声音,以及哗啦哗啦的雨声,他说:“樊律的母亲入葬了,你也一起来守夜吧。” 路川紫微微怔了一下,他想起前些日子戚诺乔不断地往医院跑的身影,以及她每次的“回来再说吧”,沉默了一会儿,路川紫淡淡地应了一句:“嗯,在哪儿?” 当路川紫赶到灵堂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淅沥。有很多穿着黑色束装的宾客前来悼念,司仪在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上一一记录下前来悼念的客人。 莫樊律的继父因为欠债累累而一直不停地逃难在外,所以丧主是年仅十七岁的莫樊律。 远远地,路川紫便看到莫樊律站在他母亲的灵牌前向前来的悼念者一个一个地点头致敬。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掉了线的木偶。而站在他的身边并且一直挽着他手臂的人却是戚诺乔。她紧紧地挽着他,仿佛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去支撑着莫樊律的身体。 从这个角度看起来,他们就像是一对年轻的夫妇。 想到这里,不禁觉得这是一个很无趣的想法。路川紫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抬手收起黑色的雨伞走进了灵堂。 迎面而来的是同样穿着黑色制服的桑然,他走过来,拍了拍路川紫的肩膀,说:“你来了,去向伯母悼念一下吧,她一定也很想见见你。” 路川紫看向桑然,听着他说的话,他顿时想起了五年前到莫樊律家里去玩的时候,莫樊律的妈妈曾经非常热情地拿出自制的蛋糕来招待自己。 “嗯,我知道。”路川紫点点头。 他整了整衣服里面的衬衫,然后走到了莫樊律母亲的灵牌前,恭敬地鞠了一个躬。 戚诺乔抬起头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路川紫,忽然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她捂住嘴巴开始低声哭泣。 路川紫看了看她,转身站到了莫樊律的身边,然后向不断到来的宾客点头致敬。 来往的人群中,伤心的哭泣声中,以及人们惋惜的叹息声中,莫樊律别过脸去,目光涣散地望向了被白色鲜花簇拥着的母亲的相框。黑白的照片上,是一如往常包容而又温和的笑颜。两行眼泪蓦地就从他的眼睛里面淌了下来,抬起手,迅速地将眼角擦干。 灵堂外面是永不停歇的雨声,哗啦哗啦地响着,打湿了飞鸟的翅膀,重重地拍击着透明的玻璃窗,呈现出一道又一道的水痕,像是眼泪流过的长长的印记。 苏半夏站在客厅的窗前,她半眯起眼睛,沉默地望着窗外的大雨。 身后传来的是祖母尖酸的抱怨声:“哎哟,该死的雨天,害得我腰酸背痛的,还怎么出去打牌,还有你那个小贱人,别老站在窗户前面晃来晃去的,你当你自己是女鬼啊?乱晃个什么!” 苏半夏没有清祖母究竟在骂些什么。她只是安静地望着雨帘,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因为昨天晚上,她莫名其妙地梦到了莫樊律,梦里,他露出悲伤的眼神对她说,救我。 <er">05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莫樊律发现自己躺在灵堂旁的长椅上面,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上衣。 “你醒了?”路川紫坐在他的身边,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根BLACK DEVIL的烟。 莫樊律从长椅上爬了起来,他看到路川紫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制服衬衫,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黑色上衣,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将衣服还给他,依然觉得头有些晕眩,大概是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的关系吧。 “都回去了?”莫樊律揉着太阳穴问道。 “没有。”路川紫顿了顿,又继续说,“看到你睡着,桑然就去帮你招呼那些宾客了。” “……是吗。”莫樊律恍惚地回答着,他的眼神落到了路川紫手中的烟上面,停了下来。 像是察觉到了莫樊律的眼神,路川紫急忙抬手问了一句:“啊,真不好意思,我不该抽烟吧?” “不是。”他支住额角,哑着嗓子说,“也给我一根吧。” 路川紫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从烟盒中抽出了一跟递到了莫樊律的手中,然后本能地上扬了一下嘴角,有点奇怪地说:“你不是从以前就不喜欢BLACK DEVIL的味道吗?” 莫樊律从长椅上面站起身来,向灵堂外面走去,走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转过头来看向路川紫说:“如果我说我不喜欢她死,我妈就能活过来了吗?”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路川紫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唇瓣上的水钻唇钉闪烁着刺目的光点,良久,他耸了耸肩膀,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节哀顺变。” 莫樊律走出灵堂,他望着依旧灰蒙蒙的天色皱起了眉。 胸腔里面似乎有某种剧痛在侵蚀着他的心脏,血管不停地发出爆裂一般的声响,左心房传来的是一阵蹦跳着的刺痛。 脑子里面空白的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刻任何事情都变得无所谓了。 大约在灵堂的门口站了五分钟的时候,莫樊律看到了对面向自己走过来的戚诺乔。 戚诺乔的手里拎着两大兜子食物,她被自己面前的莫樊律吓了一跳,因为他此刻的脸孔毫无血色,惨白得就像是一张被丢弃了的废纸,只是他却还是逞强着紧皱眉头。 “樊律……”戚诺乔跑到他的身边轻唤了一声。 莫樊律低下头,冲戚诺乔疲惫地勾动嘴角,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去哪儿了?” “我去买早点。”戚诺乔望了望灵堂里面,又说,“樊律,进去吧,多少吃一点,等一下还会有客人们来悼念的。” 莫樊律却摇了摇头:“我吃不下,你先进去陪路川紫吧,我想先回家一趟。” “回家?”戚诺乔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为什么?” “拿点儿东西。” “我陪你去……” “不用。”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吧。”说罢,他转过身便朝前方走去,身后的戚诺乔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走进了灵堂里面。 如果,真的是最后一眼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er">06 没有光,没有云,也没有风。 天空是灰白交错的,脸上有毛毛雨滴落的感觉。莫樊律回到家里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就朝栀薇的家看了过去,不过也只是看到了被窗帘紧紧掩住的窗户而已。他定定地看了很长时间,仿佛是在期待着栀薇可以感应到他的信号,然后拉开窗帘回望他一眼。 可是空想最终也只能够落得一场空欢喜。 莫樊律低下头,转身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屋子里面是一片昏暗,仍旧与他那天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慢慢地走向了母亲的房间,看到了一片凌乱的桌椅。他绕过那些,径直地躺到了母亲的床铺上面。 他昏昏沉沉地半睁着眼睛,缓缓地闭上,然后再睁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拉扯进了一个虚无的世界里,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神经似乎全部都已麻木。 也不知道是躺了多长的时间,莫樊律终于坐了起来,他从口袋里面摸出手机,却没有看到苏半夏的来电记录。 他勾动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白痴一样,明明知道她就是那么一个冷冰冰的女生,干吗还要期待她来同情自己呢?莫樊律不由干笑出声,他用力地将手机握紧,眼睛却情不自禁地通红一片。 心脏就快要爆发到某个突破点的时候,他咬紧了牙关,侧过眼,望向摆在床头附近的相框,照片里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兀自温暖地笑着。 泪水终于哗啦哗啦地从眼眶里面汹涌而出。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莫樊律的喉咙哽咽,他眼神涣散地从床上站起了身,然后走向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专门装着医药的小塑料盒。 他在塑料盒里面不停地翻找着什么东西,一边平静地翻找着,一边静默地流淌着眼泪。直到他最终找到了一瓶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母亲每晚必备的东西,没有那瓶东西,母亲是睡不着觉的。 ——是啊,就是那种东西。 ——上面写着“安眠药物,禁止大量服用”的那种东西。 莫樊律握住那个黑色的小瓶子,走到厨房里面倒了满满的一杯开水,然后重新回到母亲的房间,将窗帘拉好,锁上了卧室的门。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将黑色小瓶子里面的白色药粒全部都倒在地面上,啪嗒啪嗒的细小声响在耳膜深处颤动着回音。他俯下身子,望着散落一地的白色药粒。黑暗中,他慢慢地伸出了细长的手指,一颗一颗地将它们拾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面,然后喝水,液体顺着他的喉结一直向下滑动,发出了寂寞而又痛苦的悲鸣。 有泪,从他的眼角滚到了鼻梁,然后渗进了口中,那是一片充满了咸涩而又绝望的味道。 <er">07 闪烁着昏黄灯光的灵堂里,桑然正在尽力地招呼着前来悼念的宾客。戚诺乔站在他的旁边向一个又一个地来宾点头鞠躬,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对面长椅上的路川紫。他并没有吃她刚刚买回来的早点,只是一味地抽着烟。 戚诺乔抿紧了嘴角,她向他那里走了过去,黑色的裙摆在空气中旋转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那个弧度,恰巧就被桑然的余光瞥到,桑然的眼神略微晃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地他又重新恢复原来的严肃面孔,继续接待着到来的宾客。 感觉到自己的身边有人坐了下来,路川紫侧过眼,首先看见的是递到自己面前的一盒三百毫升的牛奶,再往上看去,便看到了戚诺乔那张精致美好的脸。 “干吗啊你,你明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牛奶——”路川紫推开了戚诺乔手中的牛奶,声音闷闷的。 “抽烟对身体不好。”戚诺乔叹息一声,埋怨似的看着他,“而且,会浑浊空气,不适合女生和小孩子闻到。” “你又不是第一次闻烟味。”路川紫很无奈地瞟了一眼她,刚想要把香烟从唇瓣之间拿下来的时候,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戚诺乔,眯起眼睛试探地问了一句,“喂喂,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小孩子?” “……哦。”戚诺乔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路川紫看着眼前吞吞吐吐的戚诺乔,心脏仿佛被人用力地撕扯起来,他顿时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开口问道:“我说,你该不会是……” 还没有等他将话全部都说出口,戚诺乔口袋里面的手机忽然就响个不停。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路川紫,然后便迅速地按下了接听键,说了一声“喂”,只是那边就是沙沙的一阵忙音,好长时间之后才响起了一个疲惫而又虚弱的呢喃声。 “……半夏。” 一瞬间,戚诺乔感觉自己的大脑里面坠落了一架飞机,只剩下轰轰的嘶鸣声。 <er">08 当戚诺乔冲出灵堂的时候,周围有不少来悼念的宾客被她狠狠地撞到。路川紫向桑然示意着点了点头便迅速地追了出去。 戚诺乔跑得很快很急,但是她没有跑出多远就被身后追上来的路川紫一把抓住了手臂,她顿时感到吃痛,回过头来用力的挣扎,有些生气地望向路川紫,“你干什么啊!放开我!” “我才要问你要干什么!”路川紫紧紧地钳住她的手臂,音调倏地就抬高起来,“突然之间跑出来,你搞个屁呀!” 戚诺乔停止了挣扎,她咬住嘴唇,声音不断地颤抖着,“……樊律,他自杀了。” 细碎的风声迅速地在路川紫的耳边呼啸而过,他染成黄色的刘海在额前如浮云一般地飘动起来。他慢慢地放开了戚诺乔的手,转身冲到了马路边上,扬起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然后一把拉过戚诺乔将她塞了进去,自己也随后就钻进了车子里面。 时间像是一个世纪那般缓慢地发出沙漏一般滴答滴答的细小响声,心脏被狠狠地揪了起来,似乎马上就将窒息。 下了车,戚诺乔不由分说得就跑进了莫樊律的家门,路川紫随手扔给司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然后说了一声“不用找了”便迅速地跳到了地面上。 索性的是,莫樊律家的大门没有被关上,戚诺乔和路川紫飞快地跑到了昏暗的客厅里。女生不停地喊着莫樊律的名字,男生则是找到了门被紧锁的卧室,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拼命地撞击着房门,砰砰砰的巨响,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涨痛无比,卧室的房门总算是被撞开了。 窗帘被紧紧拉上的房间里面,一片昏沉沉的黑暗。到处都是散乱的椅子与桌子,还有玻璃杯子的碎片与碴子。 空气里面是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压抑味道,闷闷的热,连视网膜都仿佛被狠狠地撕拉起来。 戚诺乔和路川紫踩在掉满安眠药的地板上,咯吱咯吱的声响,滚落一地的白色药粒被踢得到处乱跑。 躺在床铺上的莫樊律安静地闭着眼睛,他的头发有些乱,刘海挡在额前。他的双手垂在裤线的两侧,右手的手指还紧紧地握着一个黑色的小瓶子,瓶盖已经掉到地面上,瓶身里空空如也。 路川紫弯下身子,捡起了地面上的一颗白色药粒,放到嘴里轻轻地咬了一下,苦涩的粉末顿时溢满了他的嘴角,他不由得皱起眉,慌乱地推了推还在一旁发呆的戚诺乔,大声地叫喊起来:“笨蛋!还愣在这里干吗,快去叫救护车啊——” <er">09 时光仿佛倒流到了不久之前的一个下午,漫天都是金色的光芒,夕阳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了一片血红的亮光里面,莫樊律还载着苏半夏骑在从废弃军用机场往回走的路上。 天边有火烧云滚滚而过。 苏半夏坐在莫樊律的车座后面,静静地将脸颊贴到了他的后背上。 繁茂的香樟树在单车的两旁倒退而去,树叶在昏黄却明亮的光线里被风吹得簌簌地响。身后似乎又有一架飞机从头顶上飞了过去,发出轰隆隆的震动声。 莫樊律眯着眼睛,抬起头,望向消失在天际的那架飞机,望着它留下的一道影影绰绰的痕迹,静静地开口唤了一声后座上的苏半夏:“那——” “嗯,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不顾一切的来到我身边看我最后一眼呢?” 沉默了一会儿,后面传来苏半夏压低的声音:“好端端的,你触什么霉头。” “那么认真干吗,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那万一呢?” “——那就到万一的那个时候,再说。” 莫樊律无奈地勾动唇角,笑了一下,胸膛前面的项链在夕阳里被镀上了一层好看的金边。 单车的车轮摩擦着地面,偶尔会有颠簸的起伏,夏风吹过,男生的白色制服与女生的格子裙摆散发出了健康而又干净的味道,飘散在了空气里,与香樟的香气融合在了一起。 良久之后,苏半夏望向莫樊律轻声问了一句:“那么,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陪我一起死?” 略微地思考了一下,莫樊律还是很快地就给出了答案,他迎风笑着,厚重而又温暖的声音被吹散到了风中,那是一句被时光刻录下来的回答。 简单而又有力的两个字—— “好啊。” 他抬起头,望着血红的天空像是打趣一般地说,好啊。 这只是不久之前的回忆,此刻就像是在重演着很多很多年前的时光。那么多的夏天,曾经都像是特快的地铁一般呼啦呼啦地鸣着长笛消失在了身后。 可是唯有这次的夏天让短暂而又冗长的十七年显得那样的壮烈,那样的悲伤。 有许多许多的回忆,终将要成为被遗忘的故事,就像是在浩瀚的宇宙里,孤单而又渺小地旋转着的蔚蓝色的星球一般。 在神秘而又空旷的宇宙里,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儿,一颗小小的尘埃。 第八章 梦之延年 you are my realy love 其实,我只是想要在某个夏夜里独自走在人群拥挤的马路上。 然后,像风那般安静而又平和的消失掉。 如果,我真的能够幻化成风的形状,我只想要俯瞰我们的城市。 俯瞰我们曾经遇见过的那个地方。 俯瞰那些曾经陪伴我们一切悲伤的地方。 俯瞰曾经,俯瞰时光。 俯瞰曾经的时光。 <er">01 那半夏,有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我们是否是镜中的彼此?我站在镜子的这边,你站在镜子的那边,一样的呼吸,一样的哭泣,或者,我们连思考的方式都是一样的,但是我们永远都不知道的是,薄薄的一面镜子将你我阻隔两端,你在彼端,我在此端,于是我们无法触摸到彼此,我们的世界始终都在平行的交错。那么,我们曾经的相遇又是代表着什么呢,是不是只是在为即将来临的谎言作一场华丽的告别? ——选自栀薇语录 阳光明亮得刺眼,清晨的天空中有大群大群的鸽子扑打着翅膀飞过,转眼便消失不见。 天色略微有些发白。空气里散发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香,街道上开始有了响动,隐隐约约的狗吠,播放着老歌的洒水车,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孩子,卖豆浆油条的阿婆,清早来临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沉闷而又喑哑的钟声,咣咣咣地敲响了六次。 走进教室之后,苏半夏才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来得究竟是多么的早,除了她以外,整个班级里面只坐着两个“好孩子”在早读英语。苏半夏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叹了口气,然后拎着书包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栀薇还没有来。 苏半夏望向身边空着的位置寂寞地笑了笑,她从书包里面翻出一本英语练习册准备早读。读着读着,她慢慢地抬起头,忽然就想起来,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莫樊律了。 他一定还在为他母亲的死而伤心吧。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操场上有穿着夏季制服的学生们在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学楼里,其实那些或死板或呆滞或美好的脸孔在苏半夏的眼里都毫无任何光彩,她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也只是因为她远远地看到栀薇从校门口走了进来,她背着她的白色NIKE书包,神情有些疲惫。柯绛走在她的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虽然听不太清楚他说了什么,不过应该是一些“你没事吧”或者是“你怎么了”之类的台词吧。 这一个星期里,苏半夏几乎每天都会看到柯绛到班上来找栀薇,每次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只是,栀薇的脸上却没有同样的神采。她只是低垂着眼睛,然后向苏半夏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出去一下”便走向了站在教室门口的柯绛。 那,并不是喜欢着柯绛的眼神吧? 苏半夏远远地看着走在操场上的栀薇与柯绛,她看着柯绛伸出手臂轻轻地环住栀薇的肩膀,眼神里堆满了担忧,在无数的人群之中,唯有他流露出的是心疼的表情。而他身旁的栀薇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抬起脸,朝着柯绛露出了“我没事”的笑容。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洒在栀薇与柯绛的肩膀上,于是他们便被金色的光芒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像是被镀上了一层绚烂的金边。 苏半夏托着下颌远远地望着他们,直到有无数的人将他们的身影盖过,直到终于再也看不见他们,苏半夏的眼眶突然就莫名地红了起来。 她猛地低下头,伸出手捂住了脸,可是还是有泪水在不经意之间从她的指缝中流了出来,摔碎到了桌子上面,啪啪的几声变成了透明的碎片。 太阳穴是跳动着的是突突的刺痛,她感觉自己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在渗出,胸腔里是一片沉寂的回音,那回音来源自心脏里呜咽的哭声。 <er">02 莫樊律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慢慢地睁开眼,没有拉上的白色窗帘紧紧地贴在窗边,有白花花的阳光从窗户外投射进来,鼻腔里面是满满的消毒水味道。 看来又是崭新的一天了。 他抿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从床上直起了身子,靠在了枕头上面,右手有被扯痛的感觉。他没有在意,因为他已经习惯这种被白色胶布交错在手背上打着点滴的感觉了。全身上下的血管里面被输进的是冰凉的液体,透明的塑料管在他的头顶上来回地晃荡几下,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好像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自己的身心全部都已经苍老。莫樊律抬起眼睛,望向摆在窗台上的日历表,已经是六月二十五号了。他动了动身子,找到了一个比较舒适的感觉之后便向后仰起头,安静地贴在枕头上面,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面顿时浮现起了一周之前被送到医院里面进行强制性的洗胃时的记忆。那种洗胃的可怕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猛地皱眉,嘴角哽咽。 病房的门被“嘎吱”一声推开,戚诺乔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走了进来,阳光下,她静静地望着床边苍白清瘦的莫樊律。 慢慢地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说:“来,喝点儿,我刚刚到医院食堂打来的。” 莫樊律转过头,看向戚诺乔,抬起手想要接过她手里面的碗。 戚诺乔急忙一躲,她看了看他右手背上的针头,然后朝他笑了出来,说:“你现在不方便,还是由我来喂你吃。” 阳光穿透玻璃窗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身上,显现出了温柔的质感。莫樊律没有拒绝,而是任凭戚诺乔一次一次地吹着勺子里面的米粥,然后再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 温暖的米粥融进口中,滑入食道,同样温暖了冰凉的胃。 “医生说你还要在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戚诺乔一边吹着碗里冒出来热气,一边时不时地侧过眼看着莫樊律,“所以还是要每天喝粥。粥是用来养胃的嘛,洗胃之后都是这样子的,听他们说胃的黏膜是很脆弱的哦。” 莫樊律撑起依然虚弱的身体直了直腰,他没有说话,抬手推了推戚诺乔手里面的碗,意思是已经吃饱了。 戚诺乔明白了他的意思,将碗放到了白色病床旁的矮柜上面。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戚诺乔这样问道。 莫樊律勾动嘴角笑了一下,沉着嗓子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戚诺乔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也对呢——” 阳光斑驳地折射在墙壁上,病房里面很安静,只剩下矮柜上的半碗米粥在升腾着白色的热气,如同烟雾一般袅袅地向上空延伸,最后全部都消失不见。 <er">03 寂静的医院走廊,写着“302号 莫樊律”牌号的病房外面,桑然透过门缝向里面望了几眼,其实只有几眼就足够了,因为确实看到戚诺乔喂粥给莫樊律吃的画面。 不知为何,看到那样的画面,桑然竟然会感到安心许多,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可以陪伴在他的身边的话,那么他就一定能够重新振作了吧。这么想着,桑然放心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静静地离开了医院。 至少,诺乔要比那个苏半夏更适合樊律。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了。 夕阳的光已经渐渐将整栋教学楼覆盖,天边是滚滚流淌的火烧云,绚烂血红,仿佛要将苍穹燃烧。 桑然走进学校的走廊,抬起手腕,还有二十分钟下课,既然只剩下二十分钟,就不必再回教室里面了。这么想着,他扬起头的时候,恰巧就看到了从走廊对面走过来的苏半夏,她的手里拿着拖布,大概是要值日的样子。 能够肯定的是,她同样也看到了自己。 她望着自己的表情先是惊怔了一下,然后又随即转换成了疑惑,接着,桑然便看到她径直地向自己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问了一句:“桑然吗?” 原来她还记得他的名字。 桑然看着她,点了点头,低沉着嗓子问道:“那天,你没有去医院吗?” 苏半夏拿着拖布的手指抖了一下,面对着桑然,她没有说话。 夕阳从走廊的窗户照耀进来,在楼梯的拐角处来回地旋转着,然后折射到墙壁上,晕染开了一片金色的斑驳。 “是吗!看来是真的没去啊。”仿佛是误解了女生低头不语的含义,桑然冷淡地开口。 苏半夏的手指渐渐抽紧。 男生和女生就这样面对面地僵持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苏半夏低着头,终于低声问道:“那个,莫樊律他最近好像都没有来学校……” “嗯。”桑然点了点头,夕阳的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着苏半夏低下去的头顶,“你是在关心他吗?” 连樊律最痛苦的时候都不陪在他身边,现在又问起他,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虚假,不是吗。 桑然不屑地笑了出来。 只是,这个笑容却没有被苏半夏看到。 良久之后,苏半夏才抬起头,她抿了抿干涩的嘴角,看着桑然认真地问:“他……还好吗?” 桑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脸上有不易被察觉到的愤怒在隐约浮现,继而,他抬起下颌,用一种冰冷的嘲讽的眼神注视着苏半夏。 “很好。”他沉静地开口,喉结哽咽了一下,又继续说,“他现在过得很好,所以,你就别去打扰他了。” 苏半夏猛地抬头,诧异的表情投射到了桑然的视线里。 你还嫌你伤他伤得不够惨吗? 桑然转身,朝下面的楼梯走了下去。 无限绚烂的夕阳在整个走廊里面寂寞地流淌,世界被染上了一片梦幻般的颜色,脚下踩着的地球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魔方,总是会有一双黑色的手来旋转魔方的方块,不停地旋转,分分合合,拼拼凑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将魔方拼合完整呢? 苏半夏抬起头,楼道里面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地面上影影绰绰的光点,抬起手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然后命令自己一般地呢喃了句,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不准哭。 只是,她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又被人抛弃了。 <er">04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去逃避它就永远都不会发生的。 ——真的是这样。 ——真的。 就像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上,苏半夏要到走廊里去值日,而栀薇一个人坐在位置上面望着黑板发呆。 教室里的同学都在非常用功地记录老师留下来的笔记,可是栀薇却无论如何都写不出一个字来。她握着手中的圆珠笔,一动不动。窗外有夕阳洒进来,照亮了她的脸,连睫毛都被晕上了一层好看的金边,全身的轮廓都有着毛茸茸的细线,眼底堆满的是美好的金芒。 她抬起头,看了看教室里挂在墙壁上的时钟,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这个时候,口袋里面的手机忽然就震动了起来。 栀薇怔了一下,瞥了一眼在黑板上背对着自己写题的老师,然后才翻开手机的盖子,看到发件人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是开头的人名为“路川紫”的一条短信息,栀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用力咬紧颤抖着的嘴唇往下看去。 “我在我家楼下等你,我们还是见一面吧,你会来,对吗。” 栀薇看着这条短信,睁大了眼睛,半天也不知道该回一些什么。心脏在迅猛地跳动着,她捂住胸口紧紧地皱眉。 “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栀薇就重重地趴到了桌子上面,将脸埋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肩膀在不停地上下起伏。 其实我都知道,我还是做不到将你彻底地忘记。 其实我都知道,就算被你当成傻子一样地骗我也还是心甘情愿。 其实我都知道,在看到你发来的短信息的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哪怕是被你杀了,也真的挺好,因为是你,只因为是你。 <er">05 放学的时候,柯绛依旧像往常那样准备到栀薇的教室门口等她,走廊里面是乱糟糟的一片,每个教室里面的男生几乎都是蜂拥一般地往外冲,并且一边冲还一边不停地叫着“让开让开”。 就快要走到栀薇教室的时候,柯绛忽然收到的一条短信息。 他掏出手机,发件人是“栀薇”,打开信息看下去,内容是:“我有点事情要去办,你先走,不要等我。” 柯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他正要回复“什么事情这么急”的时候,不经意间抬起了头,然后就看到了从教室里面走出来的栀薇。她很慌张焦急的样子,拎着手中的白色NIKE书包就挤过人群朝走廊的尽头跑去。 柯绛喊了她几声,遗憾的是她没有听见。 人群在走廊里面相互拥挤,像是巨浪一般层层叠叠。柯绛合上了手机,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朝栀薇消失的地方疾步走去。 <er">06 值日并不是一件让人感到高兴的事情。 每次都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开始打扫,苏半夏拿着湿淋淋的拖布在走廊里面拖来拖去。她的眼角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看上去多少有些浮肿。 学校里面剩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她的身边擦过。整个校园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沉默而又寂静,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荒凉,整颗心都随之感到空荡荡的,孤单,寂寞。 校园里面的钟楼已经敲响了五次,大片的白鸽扑打着翅膀从窗边飞过。 苏半夏想起栀薇,可是她的手机已经去向不明,所以,就算想要给栀薇发条短信息都是空想。 差不多快要打扫完的时候,苏半夏拎起拖布往教室里面走回去。 她的身边,隔着一米不到的位置有三个女生并排走着,她们相互挽着手唧唧喳喳地讨论着一些什么。 其实苏半夏没有打算去理会的,只不过是她听到了有自己熟悉的人的名字才放慢了脚步,“莫樊律”这个名字从那三个女生的嘴中说出来,莫名地刺伤了苏半夏的感官。 “我可没有说谎哦,这可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亲口说的呢。” “你是说莫樊律真的自杀了?不要啊,我好伤心哦。”其中的一个女生嗲声嗲气地叫了起来。 “不晓得哦,大概没死成吧?唉,好端端的干吗要想不开呢。至于吗。”另一个女生更加恶毒地说道。 ——自杀。 苏半夏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拖布柄,大脑里面是一阵嗡嗡地巨响,她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睛里面顿时就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一根一根地蹦起。 窗外的天空,风呼呼地吹动,大朵大朵的火烧云在天边放肆地旋转。 香樟树的枝桠上,有清脆的鸟鸣传进了耳朵里面,那样甜美的鸣叫声却出奇的撕痛了耳骨上的神经。 世界在不知不觉之间便被涂抹上了灰色。 <er">07 临近傍晚,夕阳的光已经开始渐渐褪去血红。 略显老旧的阁楼下面有荒草在疯长。夏日将它们镀上了柔软美好的绿色,有风吹过,荒草里面便会有蒲公英的种子飞舞到空中,然后向远方旋转着飞走。 栀薇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路川紫家的阁楼下面,她站在路灯下拍着胸口,希望能够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附近有不少过路的男生朝栀薇投来了复杂的眼光,并且还会朝着她的背影吹一声尖锐的口哨。 栀薇无暇去顾及那些。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路川紫的出现。 心跳得很快,仿佛就要冲破胸腔跳跃出来,就连在心里面提到“路川紫”这个名字的时候,栀薇便会控制不住地脸红发热。 像是这样的感觉,只有路川紫能够让她感觉得到。 听到身后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栀薇迅速地回过头。路川紫站在她的身后,外套的帽子兜在头上,脖颈下面的锁骨清晰地起伏,他仿佛就像是一个被跳跃在白纸上面的剪影,有着苍白但却骄傲而又清瘦的身形。 栀薇望着他,就像是在凝望一个久违的老友,明明许久未曾谋面,但是却又感觉从未分离过。 路川紫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彼此对视着,之间仿佛是隔了一条真空的气河,只有时间一点一点地从两人的身边溜走。 栀薇低着头,侧眼看向路川紫,目光定格在他的眼睛里,就像是在温习着一副熟悉的图画。她心里想着该说点什么吧,可是究竟要说点什么才好呢?已经连语言都找不到了,如何是好? 这么想着的时候,男生却突然张开了口—— “嘿,小栀花,好久不见。” 只是好久不见啊。 觉得喉咙发涩的栀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栀薇全身上下都是莫名的紧张感,她的脑子有些僵,僵到竟然将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问出了口:“那天晚上,你为什么……” 话还没有全部说完,就被路川紫给截断,他向她走进几步,扬起嘴角用他惯有的态度笑着说:“你很想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有赴约,对不对?” 栀薇怔了一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路川紫仍旧笑着,不冷不热地笑着,说:“——其实,我真的是故意的,你想知道原因吗?” 栀薇蓦地就皱紧了眉,嘴角是一片苦涩的哽咽。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路川紫满意地望着栀薇此刻的表情,顿了顿,又继续说,“那小栀花,我只是有些厌烦你了,所以就想找个借口把你甩掉而已,就这么简单。” 栀薇的眼眶开始越来越红,她的嘴角不断地下垂,声音在不经意之间就流露出了颤抖的音色,“你是不是从来就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呢?” 路川紫看着她,忽然就俯下身贴进了她的耳边,轻声呢喃道:“你答对了。” 那样亲昵的动作,看起来很像是亲吻。 可是,却是一个无比残忍而又残酷的判决。 只是简单的“答对了”三个字,就轻易地将栀薇所怀抱的梦想与希望统统毁灭,然后狠狠地践踏,最终全部都变成了枯萎着的粉末。 被风吹散。 被风吹乱。 啪啪几声细小的声响,地面上便被滴落上了黑色的痕迹,栀薇闭上眼睛,睫毛上的泪水也随之滚落到了地面,路川紫没有再说话,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拍拍栀薇的头,可是他却将手停到了半空中,然后静默地收回去,抿紧嘴角,转身离开。 结束了吗?结束了吧。 看吧,又多了一个悲伤的口子。 <er">08 戚诺乔冲到病房里面的卫生间里面开始剧烈的呕吐,可是却什么都没能够吐出来,只是干呕,胃里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心里面隐隐是一片不安的冰凉,她拧开水龙头开始不停地用冷水拍打着自己的面颊,然后从口袋里面抽出没有香味的纸巾擦拭着嘴角。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病房里面弥漫。敲门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面,戚诺乔急忙转身打开门,出现在面前的是穿着条纹病服的莫樊律。 他望着她,眼角担忧地垂下来,低声问:“今天已经吐了三次了,你不要紧吧?” 戚诺乔朝他笑了笑,做出一个“OK”的手势,说:“没事啦,最近都是这样的,我早就习惯了,嘿嘿。”说完,她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拿起矮柜上的暖壶,倒了一杯水准备漱口。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莫樊律转回头看向戚诺乔纤弱的背影,忽然就皱起了眉,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谁的?” 戚诺乔只是安静地喝水,没有回答。 “是谁的?”他走近她,又问了一遍。 她低下了头,将水杯子放回到矮柜上面,水面轻轻地晃动了几下。 “是……川紫吗?” 戚诺乔抬起头,看着莫樊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轻巧地耸了耸肩膀,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看着她勉强挤出的那个笑容,胸腔中顿时就滚进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狠狠地砸中了他心脏的动脉,然后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嗡”。 他不由得伸出了手,摸向戚诺乔的肩膀,轻轻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面。 她也只是把脸安静地贴在他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声,然后淡淡地笑出声来,喃喃地说:“那樊律,现在这样子,我们好像回到从前了呢……可是,你会不会觉得,跟从前比起来,我根本一点长进都没有?” 莫樊律皱着眉头,抬起手抚上她柔软的鬈发,喉结在寂寞地上下滑动。 卫生间里,是水龙头哗哗的声音。 <er">09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只是路灯还没有亮。 栀薇站在阁楼下面愣神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望了一眼路川紫家的阁楼,两行眼泪就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照亮了昏暗的夜晚。 这算得上是分手了吧?栀薇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转身抬起头的时候猛地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柯绛。 他好像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过,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愤怒以及埋怨。 栀薇不知所措地睁圆了眼睛,她向他走进一步,却听到了对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你别靠近我!” ——别靠近我。 这样的话,倏地就刺伤了栀薇向他伸出来的指尖。她从未见他露出现在这般的表情,充满了惊诧、无奈、悲伤,最终全部都凝聚成了嘲讽。 是的,充满了复杂意味的嘲讽。 他站在她的面前,路口的一盏路灯亮起来,恰巧就照着他的脸。她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眼底有着凛冽的血丝。他问:“你没有和他分手?” 栀薇拼命的摇着头,用力的摇头解释:“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柯绛,你听我说……” “算了。”男生本能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揉了揉头发,红着眼眶看向栀薇说,“我都知道了,你不过也只是一个随便的女生。” 在听到那句话的尾音落下的时候,就像是被拨动了开关,栀薇的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淌,她摇着头,不停地说着,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柯绛站着一动不动。 路灯照下来,少年的白色制服干净而又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他英气逼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慢慢地他转过身,不再看栀薇,只是背对着她低沉着嗓子丢出一句:“不要把我当傻子耍,你喜欢脚踏两条船的话还是去找别人好了,我果然还是无法做到那么宽宏大量,然后去接受现在的你。” 根本就不给她任何的解释机会,少年一言不发地就离开。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栀薇咬紧了嘴唇,她再一次抬起手用力地揉向眼眶,肩膀在不停地颤抖着。 ——真的不是那样的,为什么就不能够听我解释一下呢?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在心里这样说着,可是柯绛他却永远都听不到。 红绿灯在头顶上不停地换来换去,身边的人流与车流像是巨大的波浪一般在自己的身体上拍打敲击。 柯绛融进了这场巨大的波浪里,他面无表情地在匆忙的人群之中颠簸起伏。 耳边是乱哄哄的嘈杂声,车鸣声,以及人群的低语声。 烦死了。 烦死了。 烦死了。 他站在斑马线上紧紧地捂住耳朵,皱起眉头,咬紧了牙齿停住了身形。地面上啪啪地掉下了几滴水迹,在柏油马路上晕染出了一片黑色的烙印。 <er">10 夜风总是微凉的,已然是临近夏天的尾巴了。 苏半夏再次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 她匆忙地跑到门口的“门诊处”去打听莫樊律的病房,一个烫着大卷的中年女护士抬起头瞥了一眼苏半夏,然后对她爱理不理的丢出一句:“是前几天自杀的那个吧,往里面走,302那个就是。”慌忙之间,苏半夏连“谢谢”都忘记说就向走廊的尽头跑了过去。 身后传来的是中女女护士尖酸的嘀咕声:“啧啧,现在的孩子呦,连最基本的教养都没有,不会说句谢谢啊,爹妈是怎么教育的啊……” 走廊里面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暧昧的光朦胧地闪闪烁烁。当她找到莫樊律的病房的时候,她发现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她沉静下来,抬起手,刚刚想要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却从半敞着的门缝中看到了让她停住动作的画面。 那是怎样的画面呢? 半敞开的门缝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病房中的景象。留着褐色鬈发的女生安静地伏在一个男生的怀抱里,而那个给她温暖怀抱的男生正是穿着条纹病服的莫樊律。 那样的画面,就像是在上演着一场劫后余生的战争电影。 充满了硝烟与痛苦的战争结束之后,男主角与女主角终于找到了彼此,于是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对彼此许下了关于永远和幸福的承诺。 苏半夏站在病房的门口静静地看着这样的画面,此刻,她望着莫樊律略显苍白但却清秀的脸孔,她望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抚在女生的鬈发上,她望着他们之间“劫后余生”的“幸福”,她顿时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唱着独角戏的局外人,整个世界竟然已经没有了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刃迅速而又凶猛地插到了苏半夏的胸口上,于是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是要被掏空那般的剧痛,无法说出口的剧痛,那些剧痛全部都噎在了喉咙里面,慢慢地向上蹿,向上蹿,一直蹿到了眼底,然后眼眶也剧痛无比,泪水瞬间就将视线弄得模糊一片。 病房里面,惨白的灯光下,莫樊律紧紧地抱着戚诺乔,就像是在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给予她多多少少的安慰。他抬起头的时候,猛地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泪流满面的苏半夏,他睁了睁眼睛,然后鼻腔里面就涌起了莫名的酸涩。 那一刻,他们彼此四目相对。 隔着一扇门的剧烈,他与她相互凝视。 直到最终,苏半夏低下了头,她躲开了他的眼神,抬起手用力地擦干眼角,将病房的门关上,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出医院,一切又回归了平静。只有心脏在咔嚓咔嚓地震痛起来,简直就像是锋利巨大的剪刀,它在用力地裁剪着她的心脏,苏半夏皱紧了眉头,猛地捂住了胸口,突然之间就感到呼吸困难,根本就喘不过气来,她痛苦地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支撑住冰冷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脑海里面闪过的是和父亲以及母亲度过的快乐的童年,还有栀薇那令人温和又安心的微笑,还有莫樊律带着她去军用机场时的景象。 可是这些现在都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苏半夏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嗡嗡地乱响,太阳穴像被针扎一般,泪水淌过她的鼻梁,一直流入了她的嘴角,剧痛侵蚀了她的心脏,她悲伤地闭上了眼睛,迎接她的是黑暗的世界。 那栀薇,你现在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躲在哪里悄悄地哭泣着呢? <er">11 听到病房的门被关上的声音,戚诺乔的身体顿时抖了一下,她从莫樊律的怀抱里面抬起头,向身后的房门看过去,奇怪地说:“樊律,刚刚有谁来过吗?” 莫樊律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戚诺乔转回头看着莫樊律的脸,她静静地巡视着他脸孔上的表情变化,像是读懂了什么一般试探着开口,问道:“那是不是她来了?” 莫樊律还是没有说话。 戚诺乔笑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衣角:“换下衣服,去追她吧。” 他的眼神蓦地晃动了一下,侧过眼睛,看到戚诺乔拿出了床铺下的行李包并且将自己的衣服找了出来,然后走过来,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莫樊律怔了怔,皱着眉头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了吗?”戚诺乔顿了顿,又继续说,“就在你服下安眠药的那天,你打电话给我,可是却不是叫我的名字呢。” “什么……” “你叫的那个名字,是‘半夏’。” 只是从第一眼看见便喜欢上了你,有一种“不是你就不行”的感觉,那种感觉至今也能够深刻地重新体会到,其实只是害怕被你抛弃,其实只是害怕你不能像我喜欢你那样的喜欢我,其实只是我太脆弱,其实只是我太任性,其实只是我不能感受到你内心深处发出来的悲鸣。 这样的我,还能够得到你的原谅吗? 这样的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再看你一眼的资格? 这样的我,这样胆小又悲哀的我。 当莫樊律追出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到处都找不到苏半夏的身影了。他喘着粗气四周环顾,只有路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地扑闪着昏黄的光。 偶尔会有人影从他的身边擦过去,可是那都不是苏半夏。 他找不到苏半夏了,哪里都找不到苏半夏了,空旷的马路旁,音响店里在播放着那首熟悉的《If you go away》。 莫樊律呆滞地听着那首歌,抬起手,猛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泪就是那样的哗啦哗啦地从他的眼眶中流下来,滚烫滚烫的,全部都落到了他的手背上面,仿佛可以将皮肤狠狠地灼伤。 ——If you go ahe summer day. ——t as ake the sun away. 当我察觉到你是真的喜欢我的时候,原来为时已晚。 <er">12 我们的生命里是不是总要出现许许多多的悲伤,许许多多的逆转? 我们拼命地握在手中的某些东西,是不是早就已经在我们拼命的握住它的时候,已消失不见?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眼睛被蒙蔽上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我们是否还能够重新见到原先的光明? 原先的,一成不变的光明。 有的时候,我曾经以为遇见了你便可以得到拯救,只是,我不知道的是,你其实连你自己都拯救不了。 夏天,就快要结束了。 然后这个夏天就会像以往所有的夏天一样慢慢地消失在身后。 消失在身后。 <er">13 就是在那天晚上,发生了让人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栀薇的父亲和母亲离婚了。 当栀薇恍惚地回到家里的时候,打开门,屋子里面是一片黑暗。 她拉亮了灯,看见母亲摔了门在房间里面不吭声。而父亲正在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箱,栀薇以为父亲要去出差,便走上前去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爸,这次什么时候回来?要……要记得给我带土特产。” 可是父亲只是悲伤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提起箱子径直地走出了家门。 栀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只是迅速地追了出去,她的心里感到了强烈的不安,直到她追到楼下,看到父亲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栀薇发疯一般地跑过去拉住父亲,睁圆了眼睛喃喃地问道:“你……不想要我和妈了?”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推开了她,然后坐到车子里面说了声“走吧”,出租车便在一片滚滚的灰尘之中扬长而去。 栀薇愣在原地,黑暗之中,她颤抖着手指掏出手机,一边痛哭一边拨下了苏半夏家里面的电话。 “嘟嘟”的忙音过后,是苏半夏的祖母接起了电话,她听着栀薇泣不成声的喊着“半夏在吗……我找半夏……”,然后不耐烦地丢给她一句:“烦什么烦,我怎么知道她死哪里去了!” 手机从栀薇的手中跌落到了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栀薇沉默地站在地面上,伸出手,捂住了脸。 原来,曾经美好的一切就像是在玩堆积木的游戏,一旦堆错了一块积木,那么本来已经很高很高的积木城堡便会因为这错误的一块而全部轰塌,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美好了。 我再也不玩堆积木了,我再也不要玩那么残忍的游戏了。 实在太可怕了。 最终章 夏之遇见 you are my forever love 我要在哪里才能再一次地找到你呢? 是教室里吗? 是走廊上吗? 或者,还是篮球架下面呢? 为什么我们明明曾经遇见过,到头来还是分辨不出彼此的方位? 我可以轻易地找到别人,却偏偏找不见你。 我们是否真的存在过,在这个喧嚣而又神秘的世界里,究竟该怎么样做才能记起你? 离开你的身旁,我哭得就像是一个孩子般无助。 电车上,我等你出现。 我等你永远。 <er">01 那栀薇,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那种不可原谅的事情吗?或者,真的有那种不可能接受的事情吗?只是如果不可原谅又能如何呢?只是如果不能接受又能怎样呢?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我该怎么办?虽然我曾经想过最简单的解决方法,那就是告别这个世界,可是那真的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吗?没有了我的重量,地球只会转动得更快而已吧?只要这么一想,我就会觉得好悲伤,好悲伤。 ——选自苏半夏薇语录 栀薇已经有三天没有去学校了,这三天里,她的母亲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连一次都没有回到家里。这三天里,她的父亲已经彻底的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音信。这三天里,苏半夏仿佛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在栀薇的面前。 栀薇坐在房间里面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灯火,望着天空中闪烁着的星辰。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手机,没有新的来电。 良久之后,她从床上走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仍旧是三天前的,没有换过。她走到窗边慢慢地拉上了窗帘,然后走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把红色的美工刀。 锋利的刀刃以及上面点点斑驳的锈迹在空气中跳动着寒冷的银光,栀薇盯着刀刃的尖端,一动不动。就是这个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栀薇愣了一下,然后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桑然”。 她没有犹豫,迅速地接了起来,“喂”了一声。 那边传来的是桑然略微有些担忧的声音,“栀薇,你是不是生病了,听你们班老师说,你已经三天没来上课了。” “嗯……”栀薇面无表情地回应,“还好,你……有事吗?” “哦,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你而已。” “谢谢……” “你的声音怎么了?你是不是哭过?” “没有的事,我要挂了。” “你要睡了吗?” “是啊,要睡了,太累了,我好累,快要受够了。”说完,栀薇就匆忙地将电话挂断了。 她紧紧地握住了美工刀,有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落到了寒光闪闪的刀刃上,纷纷飞溅成了透明的碎片。 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断线声,桑然看着自己的手机,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栀薇拉紧窗帘的房间,一片漆黑。 他已经站在她家楼下很久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只是想站在这里远远地望着她的房间就可以了,哪怕她从来都感觉不到也没关系。 仿佛从认识她以来,他就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举动。 桑然合上手机,低了低眼睛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却听到栀薇的房间传来了一阵细小的响动,像是碰到椅子的声音。他蓦地停住了身形,抬起头重新望向栀薇的房间,然后他皱起眉头,忽然就想起她刚刚在电话里说了那句话:我要睡了,太累了,我好累,快要受够了。 顿时,桑然的脑子里面有杂音在嗡嗡地响,他来不及思考,迅速地跑进了栀薇家的楼道里面,跑到三楼,他停住脚步,然后用力地敲着“303”的室门,然而却没有人回应他。他有些急,于是加大了力气继续敲,最终,桑然还是选择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了房门。 当他冲到栀薇房间的时候,她正拿着手中的红色美工刀将自己的左手腕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看到桑然的出现,她手中的美工刀忽然就掉到了床上,有血从她的手腕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染红了雪白的床单。 桑然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泪水从眼眶里面流下来,然后,他听到她对他绝望地说道:“呐……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er">02 苏半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的病房里。 只是这里并不是北木医院,模糊中,她看见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单上写着的是“爱心医院”。爱心医院,真是老土的医院名字啊。苏半夏这么想着,疲惫地抬起眼睛想要从床上爬起来,还没等她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感到自己的左手被狠狠地扯痛,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贴着透明的胶布,往上看去,挂在头顶上面的是一袋B型的血液。 病房里面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闻起来有些恶心。 有护士推开门走进来,她戴着白色的口罩,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苏半夏,说:“你可算醒了哦。” 苏半夏抬起头,看着来给自己换点滴的护士,问:“我怎么来的?” “你晕倒了,听说是有好心人送你来的。”护士扫了她好几眼,依旧没有表情地说,“你昏睡了三天,有心肌炎的人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心肌炎啊—— 苏半夏抿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良久,她低着声音问道:“医药费……” “哦,刚刚你爸爸给你交完了。”护士将空的血液袋换了下来。 苏半夏猛地睁大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护士的脸,喃喃地问:“你说是谁?” 就是这个时候,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护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半夏说,“喏,这不是你爸爸嘛。” 一瞬间,苏半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她的背脊和手心里面都有细密的冷汗在层层渗出,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她看着他带有歉意而又关切的眼神,心脏,像是被狠狠碾过一般的痛。 他才不是她的爸爸。 他只不过是当年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他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er">03 窗帘紧紧拉着的房间里面,有着淡淡的甜腻的血腥味。 栀薇咬着嘴唇坐在床上,眼泪从她的眼眶里面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全部都砸碎在了凌乱的地面上。 “不去医院……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 很长时间,她都喃喃地反复说着同样的话,能够猜想得到,她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例如背叛,例如抛弃。 桑然轻轻地用纱布将栀薇的左手腕缠绕起来,可是血还是很快就将白色的纱布浸透,他只好再重新用牙齿将新的纱布咬断,然后继续往栀薇满是血痕的手腕上缠着。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是栀薇全无血色的一张脸,像是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呆滞地坐在那里,嘴唇裂开了苍白的缝。 “疼吗?”桑然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多么希望他能够分担她手腕上的疼痛。 栀薇摇了摇头。 桑然皱起眉,忍着发红的眼眶低下头,看着栀薇的左手腕:“你傻了是不是,你玩什么不好偏玩这个!” 栀薇更加控制不住地哭起来,过了会儿,她哽咽着说:“你不要对我大吼大叫,我不习惯这样……” “那么你就不要做出让我对你大吼大叫的事情啊!” “是我的错吗……”栀薇咬住嘴唇,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爸不要我了,我妈也不理我了,路川紫和我分手了,柯绛也讨厌我了……半夏……连她都离开我身边了……她也在骗我,说什么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她明明说过的,可是现在,我却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那么令人讨厌吗?不然他们为什么都不要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呢?” “我要怎样做,他们才能回来?桑然,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样做?” 桑然紧紧地握住了栀薇不断哆嗦的手,他只是想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手掌去给她一些安慰。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着她的手,握了很久很久。他眨了一下眼睛,有泪水顺着他的睫毛掉了下来。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没有任何一个人做错。 错的,只是这个世界。 <er">04 医院的病房里,苏半夏手脚冰凉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她冷冷地开口:“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他的出现,就像是新的噩梦一般重演了苏半夏童年时的绝望与恐惧。 中年男人悲伤地闭了一下眼睛,他将手中的行李箱放到了地面上,轻声开口:“对不起……” 苏半夏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猛地抬手抓住了自己手背上的针管对中年男人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拔掉这个,死在你面前!” 中年男人低下头:“你别这样,我们需要谈谈。” 苏半夏绝望地干笑几声,眼睛里面盛满的是深沉的悲痛的泪光,她朝着他笑,笑声凛冽而又粗暴,像极了剧毒的曼陀罗花:“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吗,你还嫌害我们家害得不够吗,从前你就总来找我妈,你开着车来把她接走,然后让我爸歇斯底里地追着你们的车骂,所有的邻居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栀净成,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呢?为什么进监狱的人不是你呢?应该都是你才对,不是吗?” 被唤作栀净成的中年男人长长地叹息一声,虽然有些苍老但仍旧不失英俊的脸孔上多了一抹无奈,他说:“孩子,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家发生了那些事情,我也找了你很长时间。” “你找我干什么?你这个专门勾引别人老婆的男人,你找我干屁?!” “我想向你赎罪。”栀净成的眼角闪动着透明的泪水,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如果我这辈子无法补偿欠你们苏家的债,我就让我的女儿栀薇来补偿你,还是补偿不完的话,我就让我女儿栀薇的孩子继续补偿你……” 大脑里面突然一声巨大的重响,耳膜里面响起的是撕裂一般的剧痛。苏半夏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她惊恐地睁圆了眼睛,她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栀净成,不敢置信地问道:“……栀薇?” 栀净成抬起老泪纵横的脸,看着苏半夏。 “你说,栀薇……是你的女儿?” 栀净成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抱歉,我利用我的女儿找到了你。如果不是那天我路过栀薇的学校,我就不会看到你和她走在一起……你放心,我已经和栀薇的妈妈离婚了,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的负担,孩子,我真的只是想要补偿你,我们今后可以一起生活……” “够了。”苏半夏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躺回到床上,“你别再说了,出去,我想睡了。” 栀净成张开嘴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被理智压回了喉咙里面。他最后望了一眼苏半夏,然后叹息着离开了病房,反手带上了门。 临走的时候,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半夏,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惨白的病房里,苏半夏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泪水汹涌地淌过太阳穴。 <er">05 到底是谁在表演,到底是谁在操控,又到底是谁在不露声色地看着谁。 我与你之间明明只是充满了仇恨与绝望,为什么又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可以为彼此奉献一切的朋友。 那些无数个曾经在我的心脏里面蠕动的黑暗日子,我无法忘记。 那些令我蒙上了羞耻与痛苦的悲伤日子,我绝对不可能会忘记。 是你的父亲让我的母亲成为了情妇。 是你的父亲让我的父亲背上了弑妻的骂名走进了监狱。 是你的父亲让我的人生被揉进了一片荒芜而又荒凉的黑暗里。 原来都是你的父亲。 原来你是他的女儿。 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遇。 原来我们的遇见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我不该遇见你。 我不该遇见你。 我不该遇见你。 我不该遇见你。 我不该遇见你。 我不该遇见你。 我不该遇见你。 我不该遇见你。 我不该遇见你。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遇见你,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er">06 那天晚上,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苏半夏从病房的床上站起了身。她走下来,打开了灯,然后拿出柜子抽屉里面的纸和笔,将皱巴巴地纸铺平,按在窗台上面写下了什么,她将写好的东西用暖壶压下,白色的纸与黑色的笔安静地躺在了柜子上面。 接着她走出了病房,沿着走廊一直向医院的楼顶上爬,直到爬到了高高的楼顶上面,她向前走着,翻过了楼顶上面的栏杆,然后抬起头,张开双臂任凭夏夜的微风亲吻着她的脸颊。 泪水被风从眼角刮落,她低头,看着高楼下面的万家灯火,流着眼泪微笑起来,说:“栀薇,再见。樊律,再见。”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用力地垂下嘴角,伸出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其实很简单的,其实没有任何的痛苦,因为这就如同她长久以来都会梦到的场景一般,爬上高高的楼,然后张开双臂俯瞰这个世界,最终,耳边会剩下“扑通”的一声巨响。 就当只是在做梦好了,不是吗? 栀薇,我真的不该遇见你。 所以,我为你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请你好好地活下去。 <er">07 栀薇留给桑然一张写着“我要去找半夏,保重”的字条,然后就带着家里剩下的一些钱和几件衣服便离开了。 她买好了火车票,列车次数为684。 车厢里面的乘客并不是很多,栀薇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抬起手腕,还差五分钟火车就要开动了。栀薇的余光不经意之间瞥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纱布,上面还残留着已经凝固了的血液。 她扯动嘴角寂寞地笑了一下,然后拿出背包里面的一件衣服,将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腕包裹住了。 坐在火车上,栀薇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苏半夏,可是她却深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得到她。她将自己的身子靠在了柔软地车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面忽然闪现了莫樊律的脸孔。于是她的胸口开始莫名的抽痛起来。 过了几秒钟,栀薇从口袋里面将手机掏了出来,按下了一条短信息,收件人是“莫樊律”,内容是:你最近好吗?现在在做什么呢? 按下发送之后,很快地,便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栀薇打开信息,上面写着的是,“还好。我现在在火车上。” 栀薇不禁感到疑惑起来,然后她迅速地按下了莫樊律的电话号码,响了一会儿,对方才“喂”了一声。 “你说你在哪里?”栀薇问道。 “火车上……”莫樊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仿佛是刚刚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情一般。 栀薇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是吗,那我也在火车上,684的火车,你呢?” 电话里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莫樊律惊诧的呼吸声,“真巧,我也是。” “你要去哪里?” “你呢?” “……我要去找半夏。” “……看来我们也是‘同类’哪。” 栀薇不禁笑了出来,她站起身,四周张望着,朝电话那边问道:“莫樊律,你在第几节车厢?我现在过去找你。” “你告诉我你的,我去找你。” 刚刚听完这句话,栀薇就抬起头,然后她就看到一个男生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栀薇笑着向他招起了手。就在这时,火车忽然慢悠悠地开始启动,栀薇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等到她站稳的时候,车厢内的所有灯光顿时“轰”的一声全部熄灭。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什么都看不见。 <er">08 桑然来到栀薇家的时候,他用栀薇交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刚走进客厅,就看到了栀薇放在桌子上面的字条。 他抿了抿嘴角,将那张字条折了两折,然后放到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抬起头望向窗外,他看到了有刺眼的闪电划过天际,随之而来的便是闷闷的雷声。 他走到窗前,看着天空,低声呢喃了一句: “看来会是场暴雨哪——” 尾声: 隔天,全市新闻报道:爱心医院楼顶有一名高中女生企图跳楼自杀,但幸好被医院工作人员及时发现,但该女生目前下落不明。姓名为苏半夏,知情者请速与本报联系。 另外一则报道:684列火车与786列火车在启动时突然车身产生撞击并且发生爆炸事件,遇难人数673人,受伤人数478人,失踪人数,目前不明。 失踪人数:目前不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