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是爱手背是痛》 第一节 我记得在很久以前,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曾为一件事情深深担忧。 那时候我非常迷信王子和公主的童话,并且深信不疑,王子和公主的相遇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相信在每一个女孩的潜意识里,自己都是一个准公主。何况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灰姑娘可以变成公主,青蛙也会变成王子。可是在以我为主角的公主和王子邂逅之前,我一直被一个难题困扰着,偶尔想起来,难免要心烦气躁。 这个问题就是一旦遇到一见钟情的真命王子,我的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断断续续,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多年,也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可是,不经意的,爱情就悄然而至了。 那个时候我叫戴倩,人称戴大小姐,可是你别误会,认为我有几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其实我是家里货真价实的独生女,大家之所以这样叫我,无非是因为我老爸有钱,说白了,大小姐就是暴发户家女儿的代名词,词性涉嫌贬义,也不乏有点儿狐狸仰望葡萄的酸。 我的同学王军喜欢叫我美女,其实我除了身材好以外,其它方面一无是处,根本和美产生不了关系。我常常埋怨父母吝啬,看看他们年轻时的照片,怎么看都是玉女配金童的光景,偏偏只给了我独生女儿的身份,却没有让我继承他们的优点。除了容貌上的遗憾,我活了十九年,似乎没有什么欠缺的。同学们取笑我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带钱”,可真是一点儿不假,我的身上总是带着足够的钱,从没有发生过经济危机。因此,我大可拍断栏杆,豪气大发,吼上一嗓子:“我是戴大小姐,我怕谁?” 我喜欢看帅哥,不是偷偷地看,而是肆无忌惮地看。我的同学王军说过,“美女看帅哥,如果看得色迷迷的,那叫风情万种;丑女人色迷迷地看帅哥,那就是淫荡。” 我问他:“我呢?风情万种还是那个什么什么?” 王军笑眯眯地说:“如果看我呢,就是风情万种;如果看别人,我可不敢说。” 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狠狠给了他一记爆栗子说:“看你的话,风情万种根本不会发生,至于看别人嘛,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的,我也乐意!” 王军叹口气说:“自甘堕落,释迦牟尼他老人家亲自来也点化不了你。”说完后,他识趣地落荒而逃。也幸亏他跑得及时,否则一顿铺天盖地的糖炒栗子在所难免。 艺术院校里的美女帅哥如云,特别是我们舞蹈系的同学们,都像是一种喜水的植物,洋溢着水灵灵的青涩,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清一色的都像一把子水葱。好象地球人都知道,曹雪芹曾用水葱来形容几个女子的魔鬼身材,害得无数痴情男子郁郁寡欢,相思病缠身。但是水葱似的我却不喜欢水葱似的男生,而王军恰是其中的一根。 王军从高中开始就是我的同学。高二的时候,我的文化课成绩实在糟糕得令人不敢恭维,而我又特想上大学,只好走特长生这条路了。小时候的我特别喜欢学着电视上的舞蹈,装模作样地蹦跶比划,于是爷爷奶奶喜欢在别人面前吹嘘我拥有舞蹈家的天赋,因此我选择舞蹈毫无悬念。临时抱佛脚,天赋开发得自然有些晚,我只有靠热情来弥补不足。基本功训练,就恶狠狠的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每天无休无止的下腰、压腿折腾得我浑身酸痛。父母早有预言,用不了三天,我稳准会放弃,谁知我却用实际行动,打破了父母关于我的预言的失误率为零的纪录。几个月下来,我让他们大跌眼镜地看到,他们的女儿把身体修练得像一根面条,爱怎么弯曲就怎么弯曲。我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毅力,也许是梦想的功劳吧,我无时不刻梦想着成为舞台上的一颗耀眼的星星。 王军学舞蹈比我入门早,老师指派他帮我进行基本功的练习,一来二去,他被我成功收服,成了我的跟班。做我的跟班很辛苦,比如说夏天的午后,刚练完功浑身臭汗的王军刚想坐下休息,我却嚷着要吃冰激凌,他就得不顾劳累地去买,而且速度要快,还不准发牢骚;或者哪一天我有点儿小不高兴,我就命令王军必须和我保持一米以外五米以内的距离,他就会时刻保持警惕,不让自己离我太近或者太远。也许王军来自农村的缘故,具有跟班应该具有的一切优良品质,譬如任劳任怨、吃苦耐劳等等等等。 进入大学,我和王军依然是同学。王军告诉我这是上天的眷顾,他给我辛苦跟班的丰厚酬劳。我警告过他多次,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却说他坚信“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的硬道理。后来他干脆以我的男朋友自居,我在确定找到自己的爱情之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像他这样敬业的跟班像诗人的灵感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第二节 理论上说,新的一天都是从午夜零时开始的,然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新的一天是从早晨开始的,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从张开眼睛的那一瞬间。 我就是大多数人中的一个。每天,我都极不情愿地睁开懒洋洋的眼睛,当然今天也不例外。睁开眼睛后,首先把目光瞄向窗外,灿烂的阳光正从窗外泼进来,金灿灿地铺了一地。这是我自小就养成的恶习,很多时候,一片阳光或者几缕风雨,都能或多或少影响我新一天的情绪。不过别把我粗暴地归类到情绪化女人的行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是。再说我距离“欲说还休,天凉好个秋”还遥远着呢,就算是到了那个季节,经过几十年的千锤百炼,足够练就一颗金刚不坏的心,任你东西南北风,不问世间风和月。这一点我对自己有信心,就像我对很多事物有信心一样。 我猛然记起那一天是我的生日,阴历十月初八,在十九年前的这一天清晨,我出生了,同时也奠定了这一天在我生命中的特殊性。生日是一个结,按照惯例,我应该在这一天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和庆贺,我也这样做了,我想没有人会拒绝好意,只要不是傻瓜。我刻意留意这一天的存在,甚至每当它即将来临的时候,我都仿佛看见它面露殷勤对我献媚地笑。 我认为,自己的生日才算一年当中最隆重的节日,传统的节日和法定的节日都是大家的,尽管在节日的氛围里我也兴高采烈其乐融融,但毕竟那是大家共有的,而生日的魅力就在于只属于我自己,我才是独一无二的主角。为了准备十九岁的生日,我煞费苦心,最后决定约几个同乡聚聚,去大酒店开开洋荤,然后去K歌。自然,联络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王军的身上。 我奶奶告诉过我,小孩子过生日阴天是个好兆头,而老人过生日晴天才是好兆头,尽管我不信这个,但是生日这天无论晴空万里还是阴云密布,我都有理由得到好心情。好心情来了,想挡都挡不住,何况我有足够的钱给我买乐子。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顾不上梳洗,就给王军打电话督促一下他的任务。他们宿舍的电话铃响了好久,才听见王军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还夹杂着其他人被惊醒好梦的抱怨声。 “美女,有什么指示?” “猪!你该不是忘了你的任务吧?” “怎么会?就是借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算你识相!” “不过你要告诉我。干嘛非要加上我和你正好八个人,而且一个不能多一个不能少,而且一定是男老乡?难道有了我,你还要相女婿?” “笨猪!我就是要相女婿也不关你的事,是不是?想想看,八个人不正好凑成八仙吗?”在家乡,重要场合的酒席在每桌的人数上有着严格的不成文规定,八个人不能多也不能少,据说这是先人们受了八仙的启示而形成的规矩。我这样突发奇,无非是想让自己的生日宴提高一个档次,还有如果邀请了女生去,难免会分散我的焦点效应,今天晚上,帅哥们只能围着我转,怎能让别人分了一羹汤去? “哈哈,我明白了,原来你想当何仙姑呀!那么我就作吕洞宾。” “随你爱当谁谁谁,记住把自己的事情办好。” 电话里传来王军的一阵坏笑,“我记得何仙姑和吕洞宾有一腿的。” “臭美吧你!”我啪的一声扣下了电话,心里美滋滋的,不管怎么说,有人追求自己,毕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做十年大梦也想不到,在聚会上,我会遭遇我久久不能愈合的痛——李一,而王军正是我们引路人,也是我“移情别恋”的始作俑者,王军自己也说介绍李一认识我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蠢事,搬起石头不但砸痛了自己的脚,而且砸伤了自己的心。说我移情别恋,可真有些冤枉我。王军和我的关系只能用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来概括。和他在一起彼此太熟悉了,我对他的热情已经有了相当强大的免疫力。 傍晚,在王军几次三番的电话催促下,我才来到大酒店。在我的印象中,所有的女主角都会姗姗来迟,越是大牌主角就到得越迟,那不叫迟到,而叫做份量。那一天,我穿了一件紫罗兰色的连衣裙,拉直处理过的长发随意飘洒在肩上,走在路上,我随时随地地感觉到自己飘逸如云。穿这样的衣服,在那个季节,明显得单薄,但是为了美丽一点,我不在乎做出“冻人”的牺牲。 走进酒店大厅,我一眼就看见了王军他们,那一群叽叽喳喳的艺术院校男生,但是他们没有吸引我的目光,我注意到一个大男孩有些落寞地站在他们之间。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牛仔装,脸庞棱角分明,俊郎阳刚,肤色略黑,时刻散发着阳光般的味道。他鹤立鸡群在一群豆芽菜里,身材显得那么魁梧挺拔。我不由得怦然心动。 王军迎上来,对着大家说:“现在我隆重介绍,这位美女就是今天的女主角、寿星——戴倩,也是我们家乡知名企业家戴成坤的千金。” “罗嗦,还用得着你介绍,十年前,戴大小姐就是我的梦中情人了。”同校的一个哥们起哄。 “去去去,又没给你介绍,我是为李一同学介绍呢!”王军挡在我的面前,俨然是我的护花使者,指着李一介绍:“这位是理工学院的高材生,李一同学。” 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李一的左右,发现他在王军介绍我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的惊异表情。我对王军撇撇嘴,不满地说:“不要总把我和老爷子混在一起,我是我,他是他!”其实这话有向李一表白的嫌疑,我想告诉他我虽然有个有钱的老爸,但我还是比较独立的,我和其他有钱人的子女不一样。 我再次把目光聚焦在李一身上,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李一,你好!” 李一看上去怪怪的,不自然地伸出手,像蜻蜓点水一样,用手指轻轻碰了我的手一下,就飞快的缩了回去。他的脸僵硬得一点笑意也没有,冷漠如冰。 我的自尊心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为自己受到了冷遇而不快,脸上的笑容飞快地僵硬着,像一张随时都会破碎的面具。还是王军及时地招呼大家入席,把我从尴尬中打捞出来。坐下后我马上开心起来,因为我想:他也许是害羞呢,可能这是他第一次和女生拉手。 第三节 生日宴会并没有我预期的那样热闹圆满,都是因为李一的存在。李一一个晚上谁也不搭理,自顾自地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没等他们给我这个小寿星敬完酒,他已经喝得面如桃花了。我的好兴致全被李一的存在搞得索然无味,已经好几次恶狠狠地瞪王军了,瞪得王军的额头上直冒冷汗。王军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肯定是怕我的大小姐脾气说不定哪会儿骤然爆发。 我终于忍受不下去了,从包里随手掏出一沓钞票,摔在王军面前,御气意使地说:“去,买单。” 我发现王军面露喜色,如释重负,也许他和我的感觉一样,也想早点儿结束这场不尴不尬的聚会。然而一晚上不怎么说话的李一,却突然说话了。 “牛什么牛?有钱很牛吗?还不是你老子善于钻营,投机倒把,赚了几个臭钱,有本事你自己花自己挣的钱,那才叫真牛!” 我不由冷笑起来。“笑话!心里不平衡了是吧?我告诉你,我爸爸挣的钱合理合法,用不着你说三道四。我牛了吗?没有!是你牛吧?!有种让你老子也钻些钱,让你牛牛!我好心请大家吃饭,招谁惹谁了?” “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对吧?”李一听了我的话,脸都红得发紫了,眼睛瞪着,眼珠子大有破眶而出的架势。 “我没有想让谁为我感恩戴德,这不过是吃一顿饭而已,我只想让大家吃得高兴,玩得愉快。”我觉得真理被我紧紧握在手里,话自然说得冠冕堂皇,铿锵有力。 “是为了自己高兴吧。最看不惯你们这种有钱人的嘴脸,你的心里在为自己的善举感到高兴吧,看看你的施舍有多么的大方,多么的慷慨!” 他们,包括王军在内,都被这个突发事件搞得瞠目结舌,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和李一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好好好,是我施舍行了吧?但是我也可以不施舍呀,给你机会,你也施舍一回。”我想我的脸都被气青了,如果有一面镜子,我一定会看见自己的面目有多么狰狞。我恶狠狠的将了李一一军,心想他很快就要败下阵去了。 “你以为就只有你有钱吗?哼,大爷我买单去!”谁知李一还真的有种,腾地站起来,大踏步地走向服务台。 王军一把拉住了李一,也许他刚刚才回过神来。因为他知道那顿顿饭花费的钱绝对不是小数目,对我来说是区区小事,而对李一而言那将是几个月的生活费。王军打着呵呵对李一说:“李一你喝醉了,说胡话呢。在一个女孩面前,怎么这么没有风度?别让哥们看错了你。还是我去结账吧。” 王军的一片好心,却换来了李一的一顿抢白。“风度,你们的风度就是奴颜媚膝,没有骨头,丢咱男爷们的脸!” “让他去吧!”我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冷笑,“咱们不能剥夺人家表现慷慨的机会。” 李一大义凛然地走向服务台,我心里说:“谁让你不知道进退,去死吧你!” 我怒气冲冲,走到了大街上,王军如影相随地跟着。 离开酒店有一段距离后,看看左右没有人,我就停了下来,恶狠狠地盯着王军。 “美女饶命!”当王军大呼饶命的时候,我已经踮着脚,狠狠地给了他几记爆栗子,手停住时,心中的怒火使我的暴力倾向意犹未尽,如果不是街上过来几个人,并好奇地向这边张望,我相信我会继续施暴的。 尽管手停住了,我的嘴可仍然不闲着:“什么什么呀?好好一场生日聚会,全让你搞砸了,坏了本小姐得好兴致,你知罪不知罪?” “小的知罪!知罪!可我也不知道李一是那种人,我和他也不熟。”王军可怜兮兮地抱着脑袋,一脸委屈地说。 “别一脸的委屈!难道我委屈你了?不熟你约他干什么?你以为本小姐的钱没处花了,要买气受?” “你说一定要约同乡,李一是咱们的同乡,所以我就约上他了。再说这次你也没花钱啊。” “哼哼,你以为我赚了大便宜了是不是?钱什么都能买吗?我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如果我能活到八十八岁,一辈子也就只能过八十八次生日,现在是第十九次,你能赔我一个圆圆满满的第十九个生日吗?” 我越说越气,恨不能把眼前的王军给灭了。说来奇怪,高我半个头的王军在我的眼里有时候就像一个大玩具,我爱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 “当然不能。小的保证下不为例。”王军点头哈腰地说。 “好了,我要回宿舍睡觉了。你别总跟屁虫似的跟着我。”在绵羊一样的王军面前,无论你怎么发火,都像拳头打到柔软的棉花上,找不到着力点,火气发到这儿,我已经索然无味了,便不想再和王军罗嗦,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我感觉到有些冷,这冷不仅仅是因为深秋的凉风,还有一种冷是从心底冒出来的,向身体各个部位蔓延。 “美女呀!干嘛走这么快?我还有话要告诉你。”王军阴魂不散地在我身后大呼小叫。 我放慢了脚步,但并没有停下,听见王军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什么事?说!” “你听了保准解气……嘿嘿。” “说!” “李一那小子家里挺贫的,估计他打肿了脸充胖子,以后要喝几个月的西北风了。” “哼,咎由自取!” “是啊,估计他现在肯定后悔得要命。” “他后不后悔和我没关系!” “是他活该!” “别总和我提他,也别总跟着我。”我不耐烦了,“李一那小子是死是活不关我的事!” “好吧,再见美女!”我听出王军话里的落寞,但我不会安慰他,我认为他的一厢情愿就像李一那小子的自不量力一样,都是自找的。 回到宿舍,我就爬到床上,拉过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冷如此地真切,让我的心也紧缩着。在房间的一个角落,一只蟋蟀在做着告别演唱会,它的声音也是冷的,有许多无奈和悲凉,冬天就要到了,它将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我忽然想到了损失了几个月生活费的李一,他将如何面对这个即将来临的冬天?我的心里开始产生一些不忍,是不是今天我做得有些过分了?真是活见鬼,我竟然为李一担起心来,伴随着心里隐隐的莫名其妙的钝痛。 第四节 打死我,我也不会承认,我已经被李一深深地吸引了,可在潜意识里,我渴望与他再一次相逢。如果我和李一能够在初次相识的不欢而散里画上一个句号,将是我一生的幸运。但是事与愿违,就像我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一个充满危险的房间,但我却执意要飞蛾扑火般,跨进另一只脚。 王军在我生日的第二天晚饭后找到了我,说那天晚上忘了把没有用到的钱还给我。我说,“你拿着吧。反正一块出去的机会很多,花钱的时候,你买起单来方便些。”接着我有意无意地说: “李一真是个傻小子,如果只看那张好皮囊,还真看不出他长了一副进了水的猪脑子。你怎么会认识他?” 王军说他和在理工学院的刘文飞是一个村的,和李一是同学,因此在他去理工学院找刘文飞玩的时候,和李一见过几次面,但是没有深交。 我于是又问,你那天约谁不行,为什么偏偏约上了他。 “本来是约好刘文飞的,谁知那小子忽然告诉我不来了。我正着急怕完不成任务呢,恰巧碰到了去邮局取钱路过咱学校门口的李一,所以我就把他拖去了。看着挺平和的一个人,真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个性,把一个好端端的生日聚会搞砸了。”王军不遗余力的解释,我怀疑他有尽量把自己和李一划清界线的嫌疑,当然他这么做是为了讨好我。 “你说他刚从邮局回来你就遇到了他?怪不得他手里有那么多钱,我原以为他的身上不可能带着那么多钱,让他为自己的妄自尊大自不量力出丑。” “是啊,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很牛逼的样子,还告诉我说有钱的感觉他妈的就是好。他做梦也想不到,不出两个小时,他就成了穷光蛋!哈哈,真令人痛快!你瞧好就是了,等到了冬天,看他还能帅到哪里去?当癞皮狗还差不多。” 王军为了表示对我的衷心,一心一意地戏虐嘲笑李一,他哪里知道我的心里早有了变化,我仿佛已经看见李一瑟缩着走过天寒地冻的街道,心中充满怜惜的情绪。不过我顺着王军的话说:“很好玩是吧?” “那当然。” 我忽然把眼一横,说:“我今天才发现,你居然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 “同情心……”王军被我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张口结舌。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人家就不会再跟家里要钱?我想他不会落到那样悲惨的下场。”我说话的口气,仿佛和李一起冲突的不是我而是王军了。 “就凭他老妈扫大街挣得那点钱?我不信他好意思再开口向他妈妈要。”王军有些意兴阑珊,“咱们不说他了,好不好?” “可我忽然对他产生了兴趣,想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这也算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吧。你还了解他什么情况,不妨一块向我详细汇报汇报。”我半真半假地说。 “我也只知道这些,你如果真想知道,我找刘文飞多了解一些。” “好,一言为定,给你两天的期限。” “嗯,好说。”王军随口答道,忽然警觉起来,满面狐疑地注视我的眼睛,说:“我发现你有些不正常。” “我有什么不正常?” “你好像很关心他。” “关心他?笑话!本来呢,他的情况,知不知道无所谓,但是这已经不是我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的问题,而是已经成了你必须遵守诺言的问题了。”我露出一副顽皮的样子,拍拍王军的肩膀,粗着喉咙说,“小伙子,现在考验你的时刻到了,你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王军摇摇头说:“真搞不懂你!” “不懂你就慢慢的想,好好地想吧。我要上网去,你别跟着我了。”我现在有倾诉的欲望,显然王军不合适,所以想找个网友聊聊,隔着网络,谁也不认识谁,倾诉起来没有障碍,也不怕隐私被曝光。 “我陪你去吧。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我不需要你陪,我嫌你碍眼!”和他说话,我从来不留有余地,他有时候也真够粘人的,不下狠招,很难摆脱他的纠缠。 兴冲冲地走出校园,总感觉到身后不对劲,好像有人盯着我。于是我突然停住脚步,猛然回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王军远远地跟在我的身后,淬不及防被我发现,慌忙停住脚步,正进退两难呢。我的心软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王军如同接到了特赦令,满脸立刻堆满了笑容。他撒着欢向我跑了过来。说实在的,王军也算是一个帅哥,不过偏向于清秀,少了些阳刚,多了些柔媚。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的。”他还离我有一段距离,就迫不及待地喘着粗气,向我说着自以为是的废话。 “别烧包,你再那么多废话,请你回去!”我佯装生气地说。 “好,我不说,今天晚上我就是哑巴。” “咱一言为定,去了网吧,咱们的机器不能挨着,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互不干涉内政。” 王军张开嘴马上用手捂住了,使劲点点头。我扭过头,偷偷地抿着嘴乐。 进了网吧,王军果然按照约定,和我分开老远。我打开机器,登陆了QQ聊天器。真是运气好得很,和我最聊得来的网友蓝颜倾城也在线。加蓝颜倾城为好友是因为他的名字吸引了我,看他的资料,知道他也是在校的大学生。我和他聊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为什么叫蓝颜倾城?” 他反问我:“你为什么叫红粉骷髅?” 我说:“有点男子汉的风度,是我先问的。” “因为我帅。你呢?” “因为我丑。可是据我所知,都说女人美起来才能倾国倾城,没听说过男人美起来也有这个功能。” “呵呵,现在时代变了,男女平等了。” “呵,狡辩。” “你真的很丑吗?” “我有必要骗你吗?” “嘿嘿,当然没有。嗯,我以后就叫你恐龙妹妹吧。” “好,我喜欢这个称呼。那我叫你美男哥哥吧。” “不好,只叫哥哥就行了,前面加了修饰反而觉得别扭。” “你本来就是美男嘛!” “那倒也是。” 一来二去,我们聊得很开心。以后上网,只要他在线,我们总会聊上几句,每次他都妙语如珠,逗得我傻笑个不停。 我向他发去一个笑脸,然后选择了隐身状态,以免被其他人打搅。 他很快就回了信息:“恐龙妹妹好!” 我说,“好的不能再好了。” “告诉哥哥,好的不能在好是怎么一种好法,让俺也尝尝那是啥滋味。” “我想我恋爱了。”发出这条信息后,我觉得脸有些发烫。 “好消息。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可惜哥哥我至今光棍着,没有尝过那种滋味。” “可是并没有发展到好的不能再好的地步,因为我没有信心。” “难道妹妹是暗恋上什么人了?” “也许连暗恋也算不上。” “晕,倒。我没有实践经验,所以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上妹妹什么忙了。” “我和他只见过一次面,并且还闹得不欢而散。” “没看出妹妹还是痴情的人。本应该好好安慰安慰你,可是我现在必须要下了。” “不许你走。我才刚来呢,还有许多话。” “可是我不走不行啊,妹妹不知道,哥哥我刚刚破产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以后吃饭都成问题了,今天上网是过最后一次瘾,以后我可要为生活而奔波,没时间上网了。” “有那么严重?” “真的,我有必要骗你吗?” “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以帮你。” “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小女孩帮忙?那样做我的自尊心不允许。再说,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你父母挣的血汗钱呀!” “我只是借给你,你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我。” “还是不好意思。” “如果你拿我当妹妹,不,应该是哥们,就接受吧。” “我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告诉我你的银行卡号。” 等了很长时间蓝颜倾城没有回信息,也许他正在考虑是不是接受我的帮助。QQ上他的头像一直是彩色的,我知道他并没有离开,因此我等待着。 我是个急脾气的人,等待是我最不喜欢的事情,终于忍不住给他发去信息。“要不要我帮助,痛快点儿,别象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 第五节 又过了片刻,他才慢吞吞地发过消息来。“可是,我没有银行卡。” “笨哥哥,你的同学总有吧。” “嗯,好,等我问问我的同学后,再给你留言。现在我要下了,如果再不下,连明天的早餐都没有着落了。” “好的,你下吧,我也该回去了。记住,给我留言。” 和他道别后,我觉得继续待下去没什么意思了,就下了线,招呼王军一起离开网吧。在路上我兴冲冲地和王军说起了我要借给网友钱的事,王军却坚决反对我这样做,说我太幼稚,容易被人骗。我听了心里立时窝心地凉,原指望自己有如此善举,一定会让他对我刮目相看,认识到我光辉灿烂的一面,谁知反倒被他小瞧了,还白白挨了一顿苦口婆心的批评教育,于是我又用他缺乏同情心的话打击他,他才把他滔滔不绝三天三夜也吐不完的口水闸住。 醒在星期天的早晨,因为心中有事,我没有按照惯例享受甜美的回笼觉,而是早早地起了床,草草吃了饭,就向校园外走去。在睡觉前,我也曾细细琢摸了一番王军警告我的话,我对自己帮助一个在网络上认识的人的决心也有所动摇,毕竟我自己也听说过很多在网上交友不慎被骗的事例。但是当我迎着初升的太阳走向网吧的时候,我却坚定了帮助蓝颜倾城的决心。这个世界上有骗子,但并不说明满地都是骗子,我总该不会运气这么差,随随便便就碰到了一个。 这个时间是网吧里最冷清的时间,一般上通宵的虫子们大多回去睡觉了,而没有上通宵的网虫们现在大概还赖在床上享受着星期天的早晨,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铁杆网虫,打着呵欠强打精神与游戏中的怪物糜战,键盘和鼠标发出的卡塔声也是稀稀落落的。 我打开机器,登陆QQ,发现蓝颜倾城的头像在跳跃个不停。我看到这样的消息:“这是我同学的银行卡号:*************,真的非常感谢你!另外请妹妹告诉我,帮助我有条件吗?(玩笑话,请别当真)” 看他留言的时间是凌晨一点钟。我会心一笑,给他留言:“我已经当真了。我的条件就是每个星期五晚上,你必须陪我聊天两个小时。” 我把银行卡号储存进手机里,然后下线,走出网吧,迎面看见王军慌里慌张的向这边走来,连忙闪身藏到一个书报亭后面,偷笑着看着王军走进了网吧。不一会儿,王军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我笑着迎上去,打趣他说:“真不巧,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走?” 王军看见我后,眼睛一亮,说:“别装傻,我是找你呢,都找了你一早晨了。” “找我干什么?整天像跟屁虫似的跟着人家,你不腻歪我还腻歪了呢。” “这次我找你却不是为了让你腻歪,是有正经事和你商量。昨天晚上,我听同宿舍的孔翔宇说咱们系下一个月要举办一次舞蹈大赛,我准备创作一个双人舞,由你来做我的搭档。” “你创作?你能行吗?”我对他投去极不信任的目光。 “保证不会比杨丽萍的《两棵树》差,你就等着瞧好吧。”王军踌躇满志。 “当你的搭档可以,不过你首先要完成这个任务。”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尤其是和王军在一起,其实他不来找我,我也正打算去找他。 “又有什么任务呀?我现在满脑子的脑细胞都在搞舞蹈创作呢,没有一个闲着的。” “这么说你是不乐意去,那你去找别人当你的搭档吧。”我的大小姐脾气说来就来,脸说变就变,斜了他一个白眼,扭头就走。 “我也没说不去呀。”王军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哈,我突然发现还有几个脑细胞闲着没事,我去还不行吗?再说了,我现在豁着几千几万的脑细胞壮烈牺牲,还不是为了我们两个在大赛上能夺个好名次?” “谁和你我们我们的,记好了,你是你,我是我。” “好好好,我记住了。” “现在你去帮我往这个银行卡上打上一千元,现在就去。” 王军瞪大了眼睛,“你玩真格的,不怕受骗上当?” “让你去你就去,我乐意上当受骗关你什么事?” “好吧,真要是受了骗,别怪我没提醒你。”王军很不情愿地记下银行卡号,陪我走到校门口说,“在宿舍等我,我回来后和你商量舞蹈的事。” “好,我等你。不过你既然出去了,干脆把你昨天答应的事一块完成。”我笑眯眯地说,现在他要出去帮我跑腿,我自然要给他点儿好声气。 “昨天什么事?” “你明知故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李一的事情。” 王军叹了口气,嘟囔说:“我看用不了多久,观音菩萨就该退休,你接替她,都不用修行了。” 我听了,对着他的背影嘻嘻哈哈地笑。 当然,我不会那么听话,在宿舍里乖乖地等他回来。我在校园里毫无目的地转了N圈后,又到网吧里泡了两三个小时,听着歌曲,等待蓝颜倾城收到钱后给我回信息,他的感谢对我很重要,对我来说是一份成就。我想是李一关于有钱人的子女的评价深深刺痛了我,我这样做只不过是证明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慷慨大方,对钱这种东西并不看重,我看重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和爱护。自古以来,英雄们都有救美的情结,我不由自主沾沾自喜地把自己和永雄们作了一番比较,结果是自我感觉优秀。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无意中搜到一首郑智化的老歌《堕落天使》,我打开听了起来。 这是一个充满忧伤的男人唱一个充满了忧伤的女人的歌曲,没有理由的,我喜欢上了着首歌曲。郑智化用能够穿透灵魂的声音,诠释了一个妖艳颓废堕落而风情万种的女人。我一边听着,一边流泪,一边渴望,恍若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化身,尽管我和她的距离何止是一千里一万里。有许多年,在偶尔的时刻,我会找到这首歌,听一听,也许我的内心深处掩藏着渴望堕落的倾向。 蓝颜倾城的头像到我的肚子咕咕地抗议成一片,仍然保持着灰暗不动声色。我有些泄气,也许我真的被骗了。王军知道我被骗后,一定会乘胜追击,像一个饱经风霜历尽沧桑的老大娘,侃侃而谈社会经验,循循善诱地教育我这个不黯世事的小女孩。不,即使我真的被骗,我也绝不会让他知道。 我打电话到王军的宿舍,他同宿舍的人告诉我,他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我又打电话到自己的宿舍,询问有人找过我没有,室友说没有。我忽然变得像《堕落天使》里的那个女人一样茫然无助。 第六节 宿舍楼快要熄灯的时候,我才接到王军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居然如听天籁。 “美女,我回来了。顺利完成任务,并且超额完成。” “你怎么才回来?你现在在哪儿呀?”莫名其妙的,一滴眼泪滚出了我的眼睛,冰凉地滑过我的面颊,痒痒的。 “在我们宿舍呢。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告诉你情况。” “不行,我现在就想知道。” “电话里说不清楚。” “那我们下去,到篮球场去说。” 我放下电话,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跑,只听室友李雪英长叹着气说:“无药可救呀,恋爱中的女人!” 我和王军坐在篮球场的阶梯看台上时,夜凉如水,宿舍楼已经熄灯了,天空中一片小小的月芽发出的光,也显得明亮起来。王军在说正题之前,告诉我要有思想准备。我的心一沉,怀疑自己的预感实现了,王军查出来了,我被人骗了。我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尽管说。 王军说:“蓝颜倾城就是李一。” 我说:“开什么玩笑?好玩吗?” 王军郑重其事地说:“真的。” 原来王军先去银行存上钱,然后去了理工学院,李一和刘文飞正想外出,察看一下刘文飞的账号上是否收到了钱。他们告诉王军,李一的一个傻得冒泡的网友要给他支援。从银行出来,钱包又鼓起来的李一非要请客不可,他和刘文飞不容分说,把打算回来报信的王军拖进了一个小饭店,灌醉了他,以报复他管教自己女朋友不利。 我听着王军的叙述,听得头都大了,晕晕乎乎的,怎么会呢?我们这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呢?还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王军最后总结说:“我觉得这件事非常古怪,说不定是个阴谋。” “我觉得你也很古怪,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怎么会联系上阴谋之类的话?一说阴谋,我就起鸡皮疙瘩。”我自然不相信王军对这件事下的结论,我情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你想想吧,李一知道了你的身份后,自然想和你靠近,无非是想着你老爸的钱,你可要当心。” “不会的,如果他真有那样的想法,他就不会在生日聚会上和我作对了。再说他也不可能知道我的QQ号码,再说是我先加的他。”我寻找理由,否定王军的话。 “你应该知道欲擒故纵这话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还是小心一点儿好。” “不要总把事情向坏处想好不好?你这样说话,我现在都怀疑你的内心是不是太阴暗了。” “不是我阴暗,是为你着想。因为你不知道,李一家多么穷,他爸爸很多年前出车祸死了,他的妈妈靠扫大街和捡垃圾供他上学,穷得几乎揭不开锅。可能他是穷怕了,所以才想借助你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你这人怎么了?就算李一处心积虑地要接近我别有用心,那么你呢?”我对王军没完没了的怀疑和推论厌烦透顶,忍不住反问他。 “我怎么可能……”王军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大约过了五分钟的光景,他才幽幽地说:“也许你觉得我很贱,整天像哈巴狗一样的跟着你。可是我的心知道我自己对你的感情,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无怨无悔,我高兴,我愿意。但是我绝对没有对你怀有别的什么企图。既然你怀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想我该离开了。” 那一次王军破天荒的没有拖泥带水,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撇在冰凉的水泥看台上。我知道自己伤害了王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显得那样落寞,那样彷徨无助,我真想软下心来喊住他。但是我和他交往的过程中,从没有这个先例,让我主动向他低头,没门!我想明天,他一定会像哈巴狗一样跑到我面前来求我原谅,我也一定不会接受他的道歉,让他吃点儿苦头再说。哼,他居然敢把我一个人扔在深夜的篮球场上,全然不考虑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篮球场上有多么害怕。他说得很对,他就是贱,就像一只哈巴狗。一点儿没错! 第七节 即将举行的舞蹈大奖赛成了学院里最热门的话题,舞蹈系的同学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希望能够在大赛上露露脸,我当然也不例外。王军的双人舞创作已经完成,但是学院里仅有的几处练功场所每天都人满为患,因此我们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练功场所,再说王军的意思是在比赛前,我们舞蹈的内容尽量保密,只有这样才能起到一鸣惊人的效果。但是到哪里找合适的排练场所呢?为了这事,我和王军一筹莫展。 爸爸来电话问我最近过得怎样?并提醒我要经常打电话回家。我这才记起因为忙着舞蹈大赛的事情,很久没有给家里要电话了。在电话里,我提起了因为没有练功场所的烦心事,爸爸笑着说:“傻丫头,早对爸爸说呀。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爸爸不能解决?五天以后,爸爸保证给你个满意。” 五天以后,爸爸居然亲自从家乡赶了过来,到学校接我去看练功场地。我依偎着爸爸坐在奥迪轿车后排,嘴巴像抹了蜜一样,哄得爸爸一路爽朗地大笑。 汽车开进了一个环境优雅的小区,在6号楼房停下。爸爸带着我走进了一单元B座最底层的房子。爸爸说考虑到我要练习舞蹈,难免要蹦蹦跳跳的,为了尽量不影响其他住户,所以就选择了一楼。 这所房子的墙壁是那种没有经过装修的普通的白色,加上没有几件家具,整所房子显得特别宽敞亮堂。客厅里除了一面墙上挂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外,没有安放其它的家具;餐厅里放着一张玻璃面不锈钢支架的小桌子,四把不锈钢的小椅子;一间卧室里居然还放了一张单人床,床单被褥全是崭新的,爸爸说那是为了我练功累了休息用的。我听了心里暖暖的,心想妈妈怎么老说爸爸粗心呢,我看爸爸一旦细起心来,与妈妈也有的一比。 爸爸临回去时嘱咐我,房租已交了半年的,别忘了每月10号前把水电费交物业管理办公室。最后让我过来的时候找个女同学做伴,一个女孩子进进出出的不安全。我心里调皮地说早有伴了,却不敢说出口,告诉他我和王军一起练双人舞,简直等于捅马蜂窝。我刚上大学那年,他可能听到了有关我和王军的风言风语,曾试探着问我,我坦坦荡荡地告诉他没有这回事。爸爸足足瞪了我一刻钟,试图用精神震慑法让我露出马脚,我没有撒谎,当然不会心虚,自然是嬉皮笑脸地,泰然自若地和他大眼瞪小眼。最后爸爸收回来他的目光,说:“女孩子学舞蹈弄张大学文凭还算说得过去,男孩子学这个,没出息!”所以,我怎么敢露出“王军”二字,让他平白误会,搞不好这个练功场所也会变成会飞的熟鸭子。 爸爸走后,我马上用电话把王军招了过来。王军走进房子后,兴奋得狼嚎了几声后,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好一顿臭美。我站在窗前冷眼瞅着他蹦跶得正起劲,突然说:“别高兴得太早,咱们有笔账还没有算清。” 王军听到我的话,来了一个潇洒的左螺旋转,面向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傻样子,迷惑地问:“什么帐?” “贱人多忘事,你忘了那天晚上,你对我的态度有多么恶劣?”我故意咬牙切齿地说。 其实那天晚上后的第二天,在基本功训练课上,我正在单手扶把,做小踢腿动作,王军就凑上来套近乎,但装得和没事人似的,压根没有流露一点儿歉意。我当时因为自己本身有些理亏,加上在课堂上人多不好发落,还有参加舞蹈大赛,还要指望他的创作,所以暂时放了他一马,但是这笔帐却记在了他的头上,现在无疑是算帐最好时机。 王军只得委曲求全,和我甜言蜜语了一番。后来他说要进行排练,没有音乐是万万不行的,我才放过了他,让他去刘文飞那儿借CD机。 经过一番折腾,算起来,离舞蹈大赛只剩下十几天的时间了,时间紧迫,以后要经过一番苦练才行了。我决定,在闭关修炼之前,先到网上去放松一下。因为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上网了,登陆QQ后,好友们的头像像过狂欢节一样,跳跃个不停,那里面自然也有蓝颜倾城的。 我先把除了蓝颜倾城以外的好友信息打开,看也不看地关闭。最后才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他的信息。 “谢谢你妹妹,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借钱给我。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的心是用善良做成的。” “怎么最近总不见你来呀?咋的了?要不要哥哥帮忙?” “今天是星期五,我来了,等你……” “现在是晚上10点钟,我会等你一个晚上,你来了联系我。” “我真的好担心,现在已经是黎明了。妹妹如果看见我的信息,无论如何也要给我留言啊,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 “希望下一个星期五见到你。我会在每个星期五晚上等你,你不来我就等你一个晚上。” 我一条条浏览着他的信息,鼻子发涩,眼睛潮湿起来。我想给他留言:“哥哥,别担心我,这段时间我很忙。你不用总来等我的,让你星期五等我是开玩笑的。”我的手指老按错键,短短几十个字足足打了一刻钟,可是我刚打完,就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出的字删除了。现在他不仅仅是网络上的那个风趣幽默的美男哥哥了,而且是实实在在的李一,对我心怀敌意的李一。也许和他的交往到此为止,是最好的选择。 黯然地下了线,黯然地离开了网吧,走在街上,在路灯下拖着时短时长的影子,踽踽而行,我唯一的感觉是冷。《堕落天使》的旋律从心底升起来,一样的夜晚,不一样的女人,感觉着一样的冷,而那些缥缈的温暖,是不是飞蛾向往的那点烛光? 第八节 伤心失意是短暂的,我的时间被接下来的疯狂训练占满了,容不得我多愁善感。我太需要成功了,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渴望成功,渴望被重视,渴望被瞩目。每天上完课,我就和王军打的到出租屋,一边排练一边修改,有时候因为一个动作不到位,要重复做几十次几百次。每当深夜,训练完后,我只要一挨床,就会跌倒下去,化为一滩软泥,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从开始训练,因为太辛苦,我干脆住在了出租屋不回学校。王军则在排练结束后,到厨房里煮方便面,然后端到我的床前,强迫我吃下一些,然后才放心地离开。 十天以后,又到了一个星期五,距离比赛还有两天的时间。上次上网后的第三天,我也明明记得是星期五。那天晚上和王军排练,我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总是心神恍惚地想起李一这个时间正坐在电脑前,焦急等待我的出现。想起他将很必然地空等一夜,我的心里就火烧火燎的。在我出了第N次错误的时候,豪情万丈的王军也有些气馁了,说你太累了,咱们明天再继续排练吧。 下午课后,我们一起去服装店取定做的演出服。我的演出服是白色的长纱裙,窄袖连着两幅白纱,舞起来像轻灵的蝴蝶。王军的演出服是黑色的紧身衣,简洁干练,活力十足。我们在出租屋里试穿衣服,左顾右盼地自我欣赏了一番后,我请求王军:“今晚咱们不排练了,横竖明天还有一天的机会,我都快累散架了。” 王军不同意,说:“现在是冲刺阶段,再坚持两天,比赛完后,想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 “我就要今天休息,要练你自己练好了。”万般无奈,我抛出了无往不胜的绝招,耍起了癞皮。 王军妥协了,我走上前去轻轻拍拍他的脸蛋作为奖赏,“这才是乖乖,我请你好好撮一顿。” 饭后我要去上网,王军说不陪我去了,说还要推敲一下舞蹈中的几个不尽人意的动作。正合我意,我正在费尽心思,想着怎么支开他单独行动呢。分手后,我几乎是一溜小跑着冲进了网吧。 上线后,我看到了李一在上个星期五给我的留言。 “快出来吧,好妹妹。” “不要让我号啕大哭呀。那样可有损我的大男人的光辉形象。” “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哭了。” “不开玩笑了,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家教工作,等领到工资,我会先还你一部分钱的。” “求求你,上来后一定给我留言啊,我都要变成望妹石了。” 看完留言,他的头像暗淡下去就不动声色了。我突然间心惊肉跳,害怕他已经失去了找到我的信心,今天晚上不会来了。我把自己从隐身状态切换成了上线状态,以便他一上线就看到我。 我找到《堕落天使》这首歌,打发等待的无聊。再一次,郑智化的声音洞穿了我的心灵。 “你那张略带着一点点颓废的脸孔,轻薄的嘴唇含着一千个谎言。风一吹看见你瘦啊瘦长的鸟仔脚,高高的高跟鞋踩着颠簸的脚步。浓妆艳抹要去哪里你那苍白的眼眸,不经意回头却茫然的竟是熟悉的霓虹灯。在呜咽的巷道寻也寻不回你初次的泪水,就把灵魂装入空虚的口袋走向另一个陌生……” 第一次听这首歌,我还心存优越地同情堕落的天使,这一次我却可怜起我自己。我能看见夜幕下一个飘摇不定的女人的身影,落寞无助,渴望温暖,希望用堕落麻醉冰凉的孤单。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恰恰是我自己。我忽然很想念王军,他一定能够给我温暖,尽管他的肩膀不太宽阔,但也足以胜任让我的疲惫的身心作短暂的停留。 我要通了王军宿舍的电话,我听声音知道接电话的是孔翔宇,他说:“戴倩啊,是找我吧?” “当然不是。”我笑着说:“我找王军。” “别眼里只有王军好不好?王军正在打坐修炼呢,你们整天神秘兮兮的,要拿什么作品参赛啊,能不能给我透露一点?” “行,两天以后再告诉你。嘻嘻。” “这不等于没说嘛。……”我听见王军和孔翔宇抢电话的声音,孔翔宇说“让我再说一句话,就一句……” “哈哈,我想通了,明天咱们试试效果,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来的。”王军不论何时何地,都喜欢卖弄一下他的先见之明。 听到王军兴冲冲的话,我从来没有地渴望马上见到他,虽然我们刚分开不久。 “我想让你出来陪陪我。好吗?”我轻轻地说。 “现在吗?现在不行,我还要多考虑几个方案。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见!”这个呆子,居然没有发现我少有的温柔,就这样挂了电话。 如果他出来陪我,我离开网吧,我会做出一个决定,让他欣喜若狂。然而他却不解风情,为了他的蹩脚的舞蹈创作,不肯出来陪我。我想离开网吧,预感到自己将要被吸进一个感情的黑洞,像陀螺一样身不由己地旋转,旋转。 事实证明,该来的总会来的。 第九节 就在我准备关闭QQ的时候,蓝颜倾城的头像就从底下升上来,变成了彩色,他上线了。我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情是喜还是忧,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有遭受了委屈的幽怨凄然,我几乎忍不住立刻给他发去问候的信息,但是女性的矜持让我犹豫了一下。他很快发现了我的存在,信息马上像机关枪扫射般的发了过来。 “妹妹好!” “哇哈哈,可让我逮住你了。” “最近忙什么?” “你没事吧?”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 “我怕再也遇不到你。” “你再不来,我就要发寻人启事了。” 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说:“说慢点,别呛着。有那么严重?” “真的,相信我,真得很担心你。这段时间你怎么不来了?” “我们学校要举行舞蹈大赛,我忙着训练。” “比赛结束了?” “没有呢。” “哦,能告诉我你在那儿上学吗?” “不可以。” “为什么?难道怕我是大灰狼?” “你不是大灰狼,我也不是小红帽,但是我是恐龙妹妹,而你是美男哥哥。” “可是我和其他的美男不同,我看女孩子不太在意她的外表,而更看重于她的内心。” “其实我也不用怕什么,作为恐龙,我比美女们的风险少多了。色狼见了我也得逃命。” “靠,别这么糟践自己。快告诉我你在哪儿?如果不太远,你比赛时我去给你呐喊助威。” “可能咱们在一个城市。” “不可能吧?快说,你在哪个学校?” “S艺术学院。” “靠,棒极了,咱们真是在同一个城市。我是Z理工学院的。” “什么时候比赛?” “后天晚上。” “好呀,我一定去。” “嗯。” “可是我去了也不知道你是谁呀。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可以。” “要不干脆咱们约个时间见见面?” “也不可以。” “妹妹呀,你慈悲为怀吧。我一定要见你。” “我不见你。” “这样吧,我后天中午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到时候我的手里拿着一个骷髅面具。” “干吗要拿一个骷髅呀?” “暗号。哈哈,这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我逛商场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想起你的网名叫红粉骷髅,就买来准备送给你。” “我还是不能见你。” “拜托。” “难道你不喜欢美女吗?” “我当然喜欢美女,起码养眼。别打岔,你说你去不去?” “不。” “我不管你去不去,我会在那儿一直等你,等到你见我为止。” “你太固执了。” “你也是。” “我不但固执,而且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那么我就是永不降落的太阳,一直照耀着你,直到你不再拒绝融化。” “I 服了 you!但是我不能去。”我的心里已经开始动摇,这样下去,我迟早要被他说服,我要趁着还没有被他说服之前离开。 “这段时间排练太累了,明天还要继续,我要回去休息了。” “不许你走!先答应我!” “886。” “我一定会去等你!!!” 我硬着心肠关闭了QQ,下线,回学校。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会儿我看见李一满面春风地对着我笑,一会儿我又看见他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入睡的,一夜迷梦,一夜狂舞,尽管我觉得非常累,但是我无法停止,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玩偶,身不由己地跳着跳着…… 清晨醒来,腰酸背痛,浑身无力,仿佛我真的跳了一夜舞,没有休息。看看窗外,一片明晃晃的光,我知道时间不早了,该起床排练去了。可是身心的疲惫使我无法下定起床的决心,于是自己劝自己,再躺五分钟,五分钟后,我又劝自己再最后躺五分钟,时间就这样五分钟五分钟地过去了。我心里担心,再这样下去,王军一定要打电话来催,心里就不断请求王军,千万不要催,我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这样想着,我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感谢老天保佑,我的手机和宿舍的电话也仿佛和我一起睡熟了,一个上午悄无声息。 下午见到王军,他用复杂的目光看我,有一些无可奈何,也有一些怜悯痛惜。他说一个上午他都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他已经改进了那几个令人不满意的动作,急着和我排练一下,检验实际的效果。但他怀疑我可能在网上熬了一个通宵,正在宿舍里恶补睡眠,所以他不忍心打电话叫醒我。一个上午,他都在电话旁边转来转去,进行着给我打电话还是不打电话的思想斗争。 我矢口否认自己上通宵的事情,但感激他的善解人意。我知道他对这次舞蹈大赛的重视程度要比我高得多,也许选择我做搭档,是他的一个错误,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用功的人,所以水平不高,在班里只能勉强算中游,而他是班里公认的基础好,舞跳得最有灵性,也最有创意的一个。 补充了一上午的睡眠,我的精神好多了,虽然远没有达到焕发的程度,但是也足以应付接下来的排练。排练中我难能可贵地进入了忘我状态,让王军乐得屁颠屁颠的,满口夸奖我有感觉。他不知道我之所以这样,是另有原因的,就是我决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去见一见李一。与其在和他见面之前,患得患失,苦思冥想,消耗无辜的脑细胞,还不如让自己忙起来没有片刻的空闲,而排练舞蹈恰好能够做到这一点。 第十节 初冬的午后,阳光慵懒柔和,虽然没有春日阳光的明媚,却像极了情人的眼神,暧昧中透出温暖。我临窗坐在校门口对过的快餐厅里,张望着窗外。我的视线掠过那些沐浴在阳光里的,高大或者矮小的情意绵绵的植物,定格在李一的身上。 他已经站在那儿半个小时了,从他出现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有须臾的离开。他还是那身半旧的牛仔,头发比上一次短了,看样子是刚理了发,使他显得有一股影视剧中硬汉的味道。他的头发上有星星点点阳光的反光,在反光的闪烁不定中,我仿佛感觉到阳光栖息在他的发稍上,安详地呼吸。我也融入到那些呼吸里,沉入意识的空白,不想动,不敢动。 他的手里真的拿了一个骷髅面具,雪白的骨头上的几个森然的黑窟窿,居然让我感觉到有些可爱。我喜欢那个面具,我想把它拿在手里把玩,就像把玩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样。我不能确定,等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后,是否还会把它当作礼物送给我。 我要说,我喜欢这件别具一格的礼物,我必须走到他的跟前,对他说无论如何,你说你要送给我,你不能食言,这个骷髅在你从商店里买下时,就注定了属于我。 等我做出抉择,离开快餐厅,走向他的时候,我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他看见了我,不懈地瞥了我一眼,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等的人竟是我。但我更加坚定地走向他,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改变我行走的方向。 我站到了他面前,听见自己的声音镇定自若地响起来:“世界很小是吧?我就是红粉骷髅。” 李一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震惊,但也经过了几秒钟的缓冲,才回过神来。“怎么是你?”他似乎还在怀疑,我知道他宁愿相信我的出现只是幻觉。 “是的,我就是。”说着就伸出手,“我想你应该把面具给我了吧?我喜欢这个礼物。” 他很不甘心地,有些气馁地把面具递了过来,我把面具紧紧地抓在手里。现在好了,面具已经成了我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我手中抢走。 我对他微笑起来,是的,我居然对他微笑了。然后我说:“我想该是我回去的时候了。”我看见他面对我的微笑有些惊慌失措。 回转身的时候我不由地赞叹自己的伟大,关键时刻,我竟也能够如此镇定,如此从容。 “等等,我想和你谈谈。”李一忽然在我身后说话了,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我回过头,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好,不过这儿好像不是谈话的地方。” “你说上哪儿?”他的眼睛好像不敢和我直视,眼神飘忽不定。 “随便。僻静的地方。”说出僻静这个词,我的心就忽然虚了一下,马上又来了一句类似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其实僻静不僻静也无所谓。” 也许李一并没有对僻静这个词深入地展开联想,探寻僻静背后的别有用心,只是淡淡的说:“走吧。” 他在前,我在后,我们在大街上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也许只有沉默才能使我们这次约会长久一些。我们可以说的话并不多,就仿佛广口瓶里只有半瓶水,一开口就倒完。我注视着他,挺直的脊背,宽宽的肩膀,还有修长的腿。我有些醺醺然,一种微醉的感觉,并且开始揣摩靠在他的肩膀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可能感觉到我注视的目光,因此走路的姿势有些局促,可想而知他的表情一定也很有趣,我很想知道局促出现在他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样子。尽管很想跑到他前面看看他的脸上的表情,但我还没有傻到放弃自己的优越位置。是的,在他的身后,我可以肆无忌弹地看他,而他却看不到我。我喜欢上了他的局促,并且为了能够走在他身后,而沾沾自喜。 走了很久了,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不是太僻静,就是太不僻静。我想在这个午后,我们只要不开口说话,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海枯石烂,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曾给我带来莫大方便的手机,无疑是搞破坏的专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响得那样惊天动地,响得那样触目惊心,可我装作没有听见,置之不理。自然电话铃声也引起了李一的注意,无疑他把电话铃声当作了结束这次尴尬远足的救命稻草。他回过身来,问:“是不是你的电话?” “哦,我看看。”我装作才发现的样子,可想而知我的表演多么仓促,多么蹩脚拙劣。 王军在电话里大叫:“姑奶奶,你跑哪儿去了?马上回来。今天下午咱们去熟悉舞台。快!” “急什么急?我马上去!”我也气急败坏地大叫。 挂上电话,我后悔怎么就忘记了用斯文一些的口气说话,对李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一说:“既然你有事,我就不打搅你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想告诉你,借你的钱我会很快还你的。” 我说:“不用急,我不缺钱花。” “我想,不会用太久的。再见。” “再见。” 就这么结束了,这么简单?走了这么远的路,走得我的脚都疼了,就为了听他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向我们学校走去,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我们再也没有理由走在一起。我记得他说过,要在比赛的时候来给我呐喊助威,但是他仿佛压根就忘记了这回事,只字不提。我幻想着他忽然从我身后追来,对我说:“嗨,我忘了一件事,我答应过,你比赛时我给你摇旗呐喊。我一定会去的。”怀着侥幸我希望这个场景能够实现,于是尽量放慢着脚步,以便他真的想追来的话,能够比较容易地追上我。 最容易走完的路是最不希望走完的路。当走到学校门口了,我终于忍不住回头,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旁的树上飘落着枯叶,热闹着与我无关的热闹,凄凉着与我无关的凄凉。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和李一一起走过这条街道,我一定不要和他走得一前一后,而是肩并着肩,手挽着手,穿越那些热闹,拨开那些凄凉。 第一节 我披着风衣,和王军肩并肩站在学校礼堂后台的一个角落里,等待上场。我的印象中,后台总是充满了莫名的慌张和杂乱,穿着各色稀奇古怪的演出服的人们走来走去,窃窃私语或者因为什么低声尖叫。一个工作人员挂着一脸油汗跑来跑去,低声宣布谁谁谁下一个上场,谁谁谁请做好准备。我和王军表情严肃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混乱,对王军而言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对我而言则是无所谓的麻木。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我开始浑身瑟瑟发抖,我想竭力平复这种不安的颤抖,却越抑制抖得越厉害。 王军察觉了,俯身轻声在我耳边安慰:“别紧张,就象咱们排练时那样做就行了,只要没有太大的失误,估计三等奖不成问题。” 我说我不是因为紧张,我真得很冷。王军把他的风衣脱下来,披在了我的肩上。我说别这样,你也冷。 他说:“没事,我是男人。” 第一次发现,原来王军也很有男人的味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神情很迷人。如果换一个场合,换一个时机,我也许会感动,扑倒他的怀里去寻找我渴慕的温暖,但是此时我已经深深陷进了对李一的幻想里,不能自拔。有种人总是痴迷得不到的东西的人,越可望而不可及,越是痴迷。很不幸,我就是那种人。 终于那个工作人员跑过来,说:“请王军同学和戴倩同学做好准备。” 我和王军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到舞台入口处。我变戏法似的拿出骷髅面具,对王军说:“我要戴着这个上场。” 王军瞪大了眼睛,冲我低吼了一声:“你疯了!” “我就要戴。”我使出了百试不爽的耍赖伎俩。 “不行,你这样任性,我们这些天的努力就要白费了!”就算王军的脾气再好,也被我的蛮不讲理气疯了。他还想试图说服我放弃这个令人费夷所思的古怪念头,然而时间已不容他多说什么,大赛主持人已经宣布:“第十六号参赛作品双人舞,表演者:王军、戴倩。” 这恰是我精心预谋所得到的效果,在这个时机和他说,既起到让他有思想准备的作用,又省了听他一番罗嗦的麻烦。 王军也明白现在是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上场前,冷冰冰地说:“你好字为之吧!” 也许他想凭借他少有的怒气让我幡然悔悟,放弃这个不计后果的决定,但我是个固执的人,蓄谋已久的事情怎么会因为他小小的怒气,而轻易改变?我戴上面具,跟着他走上了舞台。 王军编排的这个舞蹈,取材于一个简单而凄美的爱情故事:一对真心相爱的人,正在憧憬未来美好生活的时候,女孩忽然得了绝症。男孩和女孩与疾病展开了一场顽强的搏斗,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当初王军对我说他的构思的时候,我故意逗他说:“你太残忍了,我不干。你是不是也盼着我死呀。” 王军说:“我怎么舍得?只有悲剧才容易打动观众的心,为了我们的成功,你就壮烈牺牲一回吧。” 整个舞蹈的背景音乐是《梁祝》,开场时的节奏比较快,随着舞蹈剧情的发展逐渐变慢,直到最后的愁肠百结,如怨如诉。 音乐起,一束雪白的聚光灯投射到我的身上,观众席上经过片刻的鸦雀无声,响起嘤嘤嗡嗡的议论声。我舞动起来,我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很自然地就进入了角色。不过我把王军当作了李一,把疾病造就的生离死别当作了李一对我的无情背弃。音乐仿佛成了具有实质的水流,我如一条鱼随波逐流。我挣扎在一张冰冷而无形的网中,我一次次撞过去,想破网而出,一次次被反弹回来,最后无力地躺在王军的怀里。在那一刹那,我恍惚是躺在李一的臂弯里,我心甘情愿真的死去。我下意识地解下骷髅面具,露出我泪流满面的脸,然后从王军得臂弯里跌落,优美地躺到地上…… 掌声,经久不息的掌声。 王军拉起还沉浸在剧情中的我,站在舞台上等评委们打分。王军欣喜的偷偷地看我,并用力地攥了一下我的手,传递成功的兴奋和喜悦。我们得到了9.81分,暂时位居第二。一位评委老师点评时还特意提到了舞蹈中道具的灵活运用,说骷髅面具的应用虽然只是一个小细节,却恰到好处,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退到后台,王军跑在前面,帮我披上风衣。他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想到的?太绝了,太棒了。” 如果说我做得确实很棒的话,这也不能说明我很聪明很有创意,只能是歪打正着。在走上舞台之前也许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现在我知道了,那就是因为我恋爱了,爱上了一个拒我于千里之外的人。骷髅在舞蹈中起到了一个暗示绝望的作用,而我戴上骷髅,不仅仅是因为绝望,还包含了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 当然这样的话我无法和王军解释,只得灵机一动,一句嬉皮笑脸的“无可奉告”暂时敷衍过去。这时,我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丢失了什么。我左顾右盼,期望我能看见那件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几个同学围过来,向我们祝贺。王军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自己的创作思路创作过程,仿佛是面对媒体的采访。在我四面八方找遍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只好求助于王军。我把谈兴正浓的王军拉到一边,低声告诉他:“快帮我想想,我好像丢了件什么东西,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丢了什么。” 王军作苦思冥想状,然后豁然开朗的样子,“你丢了骷髅面具。” 我恍然大悟。“是的是的,我把它扔在了舞台上。你一定要帮我找回来。” “别费心思了,别说一个,明天我给你买十个八个都成。” “不,就要那个,这很重要!起码它为我们的舞蹈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怕王军在找面具时不出力,所以特别强调它对我们共有的重要性。 “是啊是啊,我怎么会忘呢?不过找回来,就把面具送给我作纪念吧?” “不行,这个我不能送给你。明天咱们去商店,你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 “好,咱也有绅士风度,你咋说咱咋办。”王军很大度的挥挥手,我好像看见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狡黠的微笑。 比赛结果出来了,我们获得了表演二等奖和优秀创作奖两个奖项,我因为念念不忘丢失的骷髅面具,成功并没有给我带来应该有的快乐。上台领奖的时候,我仍然忘不了在舞台上四下搜寻,可是一无所获。 第二节 我和王军被一群同班同学簇拥着走出学校礼堂,在一片请客的呼声中,王军决定慷慨解囊,请大家宵夜。我没有兴致去,刚开口就引起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 “戴倩!”有人在身后喊我。 大家不约而同停住,回头望去。从路旁的树影里闪出一个魁梧的身影,双手捧着一束花,向我走来。我差点儿喊出声来,天啊,竟是李一! 他落落大方地走到我面前,全然不顾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照耀着我们,把花送到我手里,说:“祝贺你,戴倩!”他又把头转向呆若木鸡的王军,说:“也祝贺你,王军!” 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的我,一时间悲喜交加,失去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只木讷地说:“谢谢。谢谢。” 和我紧挨着的同学李雪英伸手摸了一把我的脸,大惊小怪地说:“倩,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我下意识的摸摸脸,摸到一把热乎乎的泪水。鬼使神差的,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逃。 身后传来几声尖叫,我管不了了,我只有逃;身后传来王军的一声怒吼,我也管不了了,我只会逃。跑到没人的地方,我才慢慢停下来。看来老天对我真得不薄,见我丢失了他送给我的骷髅面具,又让我得到了他送来的鲜花。我把花凑到鼻子上,想闻闻花香,却闻到一股塑料味儿。走到一个亮着灯光的窗前,我看清楚了,手里握的不是鲜花,而是一束做工很精致的塑料花。 宿舍楼的走廊里,不断有人向我表示祝贺,在一片言过其实的誉美之词里,我不禁有些飘飘然。我谦逊地向她们点头示意,保持一种优越的矜持,穿过她们,走向我的宿舍。我好像记得,看过这样一个镜头,一个大腕级的明星走在铺着红地毯的星光大道上,就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姿态。 我的突然出现,使宿舍里的笑语嘎然而止。室友们凑在床前的书桌旁,好像刚刚还在举行一次热情洋溢的茶话会。她们在收敛笑容的一刹那,一些慌乱在她们脸上短暂停留。我隐约感到,她们的话题与我有关。我把花小心地放到自己的床上,然后加入她们的圈子,亲热地抱着李雪英的肩膀,表面上的亲热,并不证明我不记恨她,因为我怀疑我刚才流泪的时候,她的大惊小怪是故意的。李雪英长得比我漂亮,但距离绝色还差那么一大截,糟糕的是她却时时刻刻把自己当作绝色美人,恨不能真得倾一个城亡一个国,仿佛只有那样才不至于浪费了她的大好资源。 我漫不经心地问:“刚才说什么呢?那么高兴,让我也听听。” 李雪英笑嘻嘻地望着我的脸,我知道她在寻找我刚才流泪的证据。 “还能说什么?说你呗。你现在可是一炮走红了,想不红都不行了。”李雪英说。 我没有料到她会回答得这么直接,仓促间有些窘,“这有什么,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比赛的二等奖罢了。” “不用谦虚吗?你这样谦虚让我们听起来,好像是笑话我们,连个小小的二等奖都摸不着边。你呀,现在想不红都由不得你了,你知道现在同学们都说什么吗?”李雪英说话真有一套,不愧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她轻轻地画了一个圆,就把我画到了和大家对立的面上。我发觉其他室友的脸上都挂上了些不屑。 听出李雪英的话里有话,我追问道:“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又能说什么?” “他们都说:大奖赛杀出骷髅,迷死评委一片;帅哥哥殷勤献花,拼命横刀夺爱;薄情女见色忘义,转眼移情别恋;痴情男捍卫尊严,血洒午夜校园。”李雪英说得眉飞色舞,毫不隐瞒她的幸灾乐祸。 我坐正了身子,感觉到热血直往我的脑门冲。“我怎么越听越糊涂,谁是帅哥哥?谁是薄情女?谁又是痴情男?”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李雪英用一种夸大了的茫然口气说。 我紧盯着李雪英的眼睛,想一直看到她的心里,还藏着什么鬼花样。“这些话不是别人说的吧,一定是你。”我坚信我的这个判断。 “你怎么能这样说?”李雪英义正言辞的说:“我好心告诉你,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好好好,算我狗拿耗子。” 她们几个听了李雪英的话,哄堂大笑。平时和我关系最好的林莉强忍着笑,出来打圆场,“你们俩别说了,绕来绕去都成了狗了。” 李雪英怔了怔,也嘿嘿地笑了。我可没有心情陪他们笑,一把抓住林莉,追问她:“你快告诉我,什么叫横刀夺爱?什么叫血洒校园?” 林莉说:“我们要出去吃宵夜时,你突然跑了,王军和那个给你送花的同学没说几句话,就打了起来。王军被打得流鼻血了,那个同学也挂了彩。” “好好的,他们打什么架?他们怎么说?” “我当时离得远,没听清。” 我坐不住了,掏出了手机。李雪英说:“就是么,早该了,快点儿打电话一个一个地安慰吧。”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轮风走到走廊里。 听到王军的声音后,我气急败坏的质问他:“好好的,你们俩打哪门子架?” “还不是为了你?我看他根本就没安好心,所以要教训他。”王军的火气还很大,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杀伤力。 “又来了,我不是说过吗?李一不是那样的人。你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人家为了你都被打伤了,你还这样说。”我听出王军好像急得要哭了,“算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硬撑什么英雄好汉。” 我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口气,关切地问:“伤到哪儿了?要紧不要紧?” “鼻子流了好多的血,当时把我吓坏了。眼睛也肿了,现在还疼呢。不过知道你关心我,我流再多的血受再大的疼,也值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这样的话听多了,非把我肉麻得瘫患了不可。“早点休息吧。有话明天再说。” 挂上电话后,我又开始担心李一的情况。可惜没有李一的电话号码,否则可真让李雪英不幸言中了。 回到宿舍里,室友们都已经躺在了被窝里,闭着眼睛睡了。不过我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她们谁也没有睡着,就在刚才,她们一定都支着耳朵,听我在走廊上的电话。 等她们真的睡着了,宿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甜美的鼾声时,我却越来越清醒,翻来覆去。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就看见李一鲜血淋漓的脸。我安慰自己,李一人高马大的,应该吃不了亏。我被这个想法下了一大跳,我怎么会这样想?如果让王军知道我这个想法,他不跳楼才怪。应该找个机会和王军好好谈谈了,这样下去,对他实在不公平。 第三节 接下来的几天,我确实受到了最广泛的注目,吓得我不敢在大庭广众面前抛头露面。非出去不可,我一定要王军陪同,一来给我壮壮英雄胆,二来可以击破所谓的移情别恋的谣言。本来我想尽早和王军说明白,但是考虑到目前的情况,便决定等这件事被大家淡忘了的时候再谈。 我不厌其烦地向王军打听他和李一打架的过程,王军做了最详细的叙述,我想即使我不问,他也会主动告诉我的,挂着我的幌子打架,是他的无上光荣。他说这是他步入大学以来第一次打架,也是活了这短短的二十年寥寥无几中的一次,他讨厌打架,认为喜欢动用武力是街头小混混们的嗜好。他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让我明白,他不是一个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但是为了我,他宁愿堕落到小混混的行列里,也在所不惜。 其实他只和李一说了一句话,就大打出手了。我跑开以后,他质问李一:“你想对戴倩做什么?卑鄙的骗子!” 李一说:“如果我是骗子,那么你和我一样,也是骗子!” 士可杀不可辱,王军冲上去和李一扭到了一块。在被同学们拉开之前,他狠狠地教训了李一几下,同时也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李一的老拳。 我终于问到李一的伤势如何,问了许多关于他们打架的细节,其实李一的伤势才是我最关心的,可是王军说对李一的伤势他也不清楚,不过有一点他很自信,李一肯定比他伤得重。王军的话使我的担忧又增添了几分。 王军的伤很轻,没几天就恢复好了,现在他把自己当成了功臣,有时候我们偶有小摩擦,他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到受伤的事,生怕我忘记了他曾因我而光荣负伤。实在没劲,看来不能再等了,和他的事情必须要彻底解决。 我仍旧牵挂李一的伤情,背着王军去网吧打算给他留言问候,屋漏偏逢连阴雨,我的QQ号码被盗了。重新申请了一个,才发现没有记住李一的号码,搜索他的昵称,却活见了鬼,怎么也搜不着。 大约过了一个来月,天气已经很冷了。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想找王军帮我去出租屋整理一下东西,因为我决定要搬到那儿去住,因为这段时间李雪英吃错了药似的,老找我的茬,并且不知怎么搞得,和其他的室友的关系也越来越不融洽,我怀疑这也是李雪英在弄鬼。 电话打了N次,总是打不进去。我决定到王军宿舍里走一趟。我一般不去男生宿舍,那里面混合香型的味道几乎能把人扑倒,让人久久不能忘怀,三天吃不下饭。我用丝巾捂住鼻子,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豪壮,上了男生宿舍楼。因为是星期天,走廊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我敲敲王军宿舍的门,好久才听见孔翔宇说:“敲什么敲,进来!我正在做梦娶媳妇呢,你赔得起吗?” 我推门进去,发现他们都没起床,孔翔宇看见是我,躁得用被子蒙住了头。大概他没有想到,这个时间会有女生造访。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王军看见我很高兴,说:“你怎么来了?麻烦你先出去等一会儿,让我们穿上衣服。” 我尴尬地退了出来,带上了宿舍门。只听屋里稀里哗啦一阵乱响,这些傻小子,穿衣服也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宿舍门再度打开,他们已经都人五人六地穿戴整齐,在门两边列队相迎。孔祥宇和我最熟,他抢着说:“以后不兴搞突击检查,你的王军总的说来也算是个乖孩子。” “是啊,他是很乖,可惜他做什么梦我可管不着。”我笑嘻嘻地瞅着他的脸说。 孔翔宇有些不好意思,在一片笑声里嘀咕,“一点儿也不淑女,人家淑女不该听见的话都装作没听见。” “淑女好玩吗?我可不知道淑女是什么东西,好看还是中吃?” 我边说着,边坐到一张床上,赫然发现对面墙上挂着一个骷髅面具,和我比赛那天丢失的一模一样。我过去拿在手里,翻过来一看,背面画有一颗红心,一支黑色的箭穿心而过。那颗红心是我亲笔画的,而那支箭估计是王军的杰作。 我把面具用双手捧着,生怕再次得而复失。我责备地瞥了王军一眼,说:“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下了男生宿舍楼,我们信步走着,没有什么目的。我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天马行空地想着心事。王军喜气洋洋的,他也许把我突然到他的宿舍,看作是一个暗示,一个转折。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篮球场,在向阳一面的阶梯看台上坐下。篮球场上,几个男生在举行着小型比赛。大冷的天,尽管他们穿着短裤和挂肩背心,却仍然打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他们臂膀上隆起的肌肉,时而反射出一片阳光,好像他们的皮肤下也流淌着液态的阳光。我忽然想李一也一定和他们一样,有着那样健壮的臂膀,在皮肤下面流淌着液态的阳光。 王军在我眼前挥舞了几下手,说:“看什么看,你的样子很花痴!”他说话的时候,我听出一些醋溜白菜的味道。 我不好意思继续看下去,就把目光转到球场边上的法国梧桐上,继续发呆。那棵梧桐虽然掉光了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白花花的树干,居然也很灿烂。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到了和他说清楚的时候了。 王军又说:“大清早的,就跑到宿舍找我,不是让我来陪你发呆吧?还有面具是我的,你玩会儿可以,但是必须还我。” 看看失而复得的面具,冥冥中我如同接到一个指令,一点儿没错,时候到了。 第四节 “不,这个面具从来都没有属于你,它过去是我的,现在是我的,将来也是我的。”我不容置疑地说。 “这不像你,你从来没有这么小气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面具而已,难道我这么多年对你忠心耿耿,换不来这么一个小小的面具?” “不能,这个面具对我很重要!” “对我也很重要!” “我再买一个给你。” “我也可以再买一个给你。” “不要和我争了,好吗?”我抬起头,用忧伤的眼睛望着王军。我的忧伤是为了我,也是为了王军。我知道我即将对王军说的话,会使他受到伤害,心里有些不忍,还是不能狠下心来直奔主题,便想先揭开在心中存了好一会儿的疑问。“你不是说面具找不到了吗?怎么会在你的宿舍?” 王军说:“其实一直就没有丢,我们比赛结束,我从舞台上捡起来一直带着。知道你不想送给我,就干脆瞒着你。” “你骗得我好苦,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王军,去找个好女孩做女朋友吧。”我不敢看王军的眼睛,怕看见他的伤心,动摇我说下去的决心。“你完全能找到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 “你是说要和我分手?”王军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就因为面具的事我骗了你?” “你不要这么说。这个面具对我很重要,但是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和你分手。其实咱们之间根本称不上分手,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怎么会有分手?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也许可以做一辈子好朋友,但是永远不会成为恋人。现在我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提醒你,我们整天泡在一块,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别人会误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即耽误了你找可意的女朋友,也影响了我……” “不,根本不是!这只是你的借口。你告诉过我,让我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你也给了我一些暗示。要不然,为什么你总是和我在一起,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你应该有感觉,你也不要否认,一直以来,我为你尽着只有男朋友对女朋友才尽的义务!” “你错了,让你陪我,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值得我信赖的好朋友,我们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逾越好朋友的感情,你说的暗示只是你的错觉;也许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没有掌握好朋友之间交往应有的分寸,让你产生了错觉,我很抱歉。” “不要说抱歉,并不是一句抱歉就可以把我从你的身边踢开。你说怕耽误我,其实是怕影响了你自己。你移情别恋了,一定是李一,不错,是那小子!你被他鬼迷心窍了。” “不要说李一。我和李一没有任何关系。王军,求你不要再坚持了,我有什么好的?既不漂亮,也不优秀。我希望咱们以后还是好朋友,永远只做好朋友!” “一定是李一搞的鬼,一定是的。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还是不是。”王军忽然抓住我的手,紧紧地,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手心里汗津津的。 我似乎有被软化的迹象,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快刀斩乱麻,将会对谁都有好处。我勇敢地扭过头,注视着王军的眼睛,我看见了痛苦,看见了绝望,也看见了一丝不甘心,接下来我看见了我自己,在他的瞳孔里,有些茫然,有些犹豫,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不是因为李一。”我说,“也不是因为任何人。我们从来没有开始,因此也不需要结束。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是好朋友,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要改变。” 王军颓废的垂下头,一些滚烫的液体滴落到我的手上,他哭了。我轻轻地把我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我知道他现在很需要安慰,但是我必须走开。我没有因为王军的哭泣而小瞧他,只是为自己的爱莫能助感到悲哀。我路过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拍了拍粗糙的树干,只有它能够一直孤独地站着,从来不会觉得孤单,从来不需要谁谁谁的安慰。 我忽然想戴上骷髅面具,招摇过市;我想戴着它去见一见李一,让他猜猜我是谁。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和李一彻底失去了联系。 没有王军的帮助,我一样把我的生活用品搬到了出租屋。实践证明,有些事做起来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累,虽然有些疲倦,但有一份充满踏实和满足的愉悦。看来过多的依赖别人,只能培养懒惰,懒惰的结果是更多的依赖。 我收拾房间的时候,尽量不去想王军和李一。他们一个实一个虚,王军是实的,伸手可及,却不是我想要的;自然李一是虚的,让我可望而不可及,是我想要却得不到的。因此无论他们其中的哪一个,都是与我平行的两条直线,没有相交的可能。想通了这个道理,我获得了近一个月来少有的好心情。 我把李一送我的骷髅面具和塑料花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样我可以偶尔看见它们,而不是经常。心里的一些矛盾被我刻意忽略掉了。 收拾好房间,已经是下午一点钟。没有想到,收拾房间也是一种乐趣,以前我没有发现的乐趣,当把房间里的凌乱收拾整齐,也一并把心里的凌乱梳理顺畅,整洁看在眼里,而舒适则熨贴在心里。 我感到有些饿,记起厨房里还有排练时没有吃完的方便面,就进了厨房。相对来说,厨房对我很陌生,我最拿手的是煮方便面,也是我唯一精通的厨艺。当初我和王军在这里排练舞蹈的时候,都是他进厨房,煎几个鸡蛋或者煮几包方便面做我们的宵夜。因此我在厨房里不可避免地发现了王军留下的痕迹。 一段吃了一半就被丢弃的火腿肠,可怜巴巴地躺在操作台上,想是王军的杰作。经过一个月的无人问津,火腿肠已经风干在那里,就像我和王军的关系,失去了新鲜气息,只剩下一股霉味。我再次确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但是我还是身不由己地牵挂王军,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他现在干什么,想什么。但愿他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伤心。 第五节 电饭锅里的水要开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猜是王军打来的,便预先想着台词,掂量着用什么样的口气和他说话。拿出手机一看,手机上的号码,却是一串陌生的数字。我按下接听键,说:“喂!你好!” “是戴倩吗?”是有点儿陌生的声音。 “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李一。” 我一时语塞,一时慌张。我和李一说的话加起来不过十句,也难怪我听不出他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想不出别的可以和他说的话,只好在迟疑后,问这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马上要见你!”李一说话,明显地带着一股霸气,不容我拒绝。 “可我不在学校。” “告诉我,你在哪儿?只要你还在这个地球上,我就要去找你。” 无奈我告诉了他地址。放下电话时,我感觉不饿了,煮方便面便成了没必要的事情,就拔下电饭锅的插座,离开了厨房。 我把骷髅面具和塑料花从角落里拿出来,重新给它们找了新的位置:骷髅面目挂在了床头,塑料花放在一个饮料瓶子里,摆在卧室的窗台上。我从不同的角度审视了一番后,觉得它们的新位置都非常合适,只要我走进卧室,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它们。 摩托车嘶哑的轰鸣声由远而近,然后消失,接着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再接下来有人敲门。我知道,李一来了。我飞快地跑到门前,打开门,说:“请进!” 李一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他还是穿着那身牛仔服,和他见了三次面,他都是这一身行头,仿佛几个月来他没有换过外衣,只不过随着季节的变化添加里面的衣服而已。尽管对于他的到来我有思想准备,但是乍一见他,他还是给了我一种从天而降,梦境般的不真实。他不说话,我也找不出有什么话可说,尽管我很想找出话题,化解眼前令人不安的沉默。 “请进!”这是我见到他后第二次开口,不过还是重复第一次开口的内容。 “不用了,你跟我来。”他终于说话了,然后牵着我的手向外跑去。我幸福得一阵晕眩,轻飘飘地跟着他跑。 跑出楼道,他拉着我跑到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前,他撒开我的手,去发动摩托车。我的手忽然没有了依托,心里空落落的。 摩托车在一阵一连串的怪叫后,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发动了。李一跨上摩托,命令说:“上来!” 我似乎成了乖乖女,很顺从地坐到了他的后面。我的屁股还没坐稳,摩托车已经箭一般的冲出去,吓得我失声尖叫,惊出了一身冷汗,条件发射似得抱紧了他的腰。摩托车出了小区,行驶到大街上,他减慢了车速。 行驶了很远的距离后,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是声音有些低,在摩托车撕心裂肺般的叫喊中,我没有听清。我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抱够了没有?”他把声音尽量放大,简直是在吼叫。 我慌忙松开环绕着他的手臂,脸上红彤彤地烧起了一片火。 摩托车左拐右拐在穿梭在市区的大街小巷,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很好奇他究竟要带我去哪儿,但我不问,他也不说。 路旁的楼房渐渐稀疏了,路上的车辆也稀少了许多。他忽然又加快了车速,我感到如同腾云驾雾一般,我不好意思再抱他的腰,失去了强有力的依靠,觉得自己的身体如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忽然,吱的一声,他又来了一个急刹车,我整个儿扑倒他厚实的背上。 我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话来,赶紧坐直了身子。我忍不住说:“不要骑太快好不好?” “不可以。”他又加速了,过不了多久,他又来个急刹车。如此几次后,我开始怀疑他是在故意整治我。 想到这里,我放开喉咙喊道:“我不坐你的车了,你放下我,让我回去。” 他也大喊:“你说什么?高点声,我听不见。” “我要回去!” “什么?你说你爱我?” 我听出来他在逗我,于是严厉地说:“快放我下去,否则我自己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这一招很灵验,他减慢车速,在路旁停了下来。车没有停稳,我就跳下车,对他怒目而视。“拿我寻开心是不是?告诉你,你找错了对象!” 说完这些话,我招手叫过一辆出租车,准备离开。 李一一把拉住打开车门的我,陪着笑脸对出租车师傅说:“不好意思,这是我女朋友,我们闹了点小别扭。” 出租车师傅嘟囔了一句“胡闹”,就把车开走了。 我气急败坏,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谁是你的女朋友?自作多情!” “当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李一嬉皮笑脸地说。 “胡扯。” “可王军今天中午找过我,他告诉我你爱上了我,抛弃了他。他让我高抬贵手,把他的女朋友还给他。”李一不笑了,换了一张一本正经的脸。“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不,我既没有抛弃王军,也没有爱上你。我对王军从来没有过任何承诺,我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好朋友。至于你,就更不用说了,我和你总共说了没有十句话,怎么可能说到什么爱呀恨的,笑死人了!”心里发着虚,我嘴上却振振有词,说得毫不含糊。 李一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他说:“我还想确认一遍,你说是或者不是。” “不是。”尽管我心里说了无数是,我仍然说出了那两个令我深恶痛绝的字,为了强调其真实性,我还使劲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李一不再忽快忽慢地行驶,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规矩人。他嘱咐我说:“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抱着我的腰。”过了会儿见我没有举动,他又说:“闲着也是闲着,借你用用,不用白不用。难道你怕我存心不良?” “谁怕谁呀?让我抱我就抱,反正是免费的。”我说。其实我正瞅着他的腰背,在心里感慨浪费了大好资源呢。机会难得,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于是我毫不客气的抱住了他的腰,只是不敢太用力。 “谁说免费,我要收费。”李一幽默了一把。 “好,我给你一毛钱。”我也俏皮地说。 “不行不行,太少了。起码给两毛。” “再打价,只给五分。” “一毛五。” “三分了。” “按你原先的价,一毛成交。” “不,现在晚了,一分成交。” 第六节 一路说笑,渐渐消除了我们之间的拘谨。摩托车驶进了小区,我恋恋不舍地下了摩托,等待李一向我告别。李一问我:“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喝水、吃饭。”我说,我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说的是实话,中午没有吃饭,经过一路上在摩托上颠簸,我的肚皮都贴到脊梁骨上了。一路走来,我们谈得很高兴,却付出了代价,我的嗓子烟熏火燎地疼,仿佛一开口就能吐出一团烟雾来了。因为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太大,为了让对方听见,所以我们都尽量敞开喉咙,不是说了一路话,而是喊了一路话。 “我也饿了。”李一说:“走吧,咱们进去,让我看看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吃。” 他在前面走着,倒好像他是主人,我成了客人。 一进门,他就钻进了厨房,转了一圈后直摇头,说:“原来什么都没有啊,我出去买点回来。” “我今天刚搬过来,什么也没准备。对了,不是有方便面吗?将就吃点算了,出去怪麻烦。” “饶了我吧。一提方便面我就反胃。不怕你笑话,小时候家里穷,看见一个小伙伴吃方便面,馋得我直流口水。后来伙伴吃完了去一边玩,我见碗里还剩下几根面条,就偷偷扒拉到嘴里,香得我很长时间忘不掉。到大学以后,有了自由支配的钱,一段时间我天天吃方便面,过足了瘾不说,还留下了后遗症,看见方便面就想吐。”说完以后,李一自嘲地笑了笑。 我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却也常常为吃的事情发愁,那是因为想不出该吃什么好。 “那好吧,我们一起吃快餐去。”我说。 “不用,出去吃太贵,不合算。我去去就回,也算是给你温温锅。”李一一阵风似地走了。 李一回来时大包小包拎了一堆,我在他手里扒开袋子看了一下,竟是油盐酱醋、花椒八角猪肉青菜之类的东西,不由嚷嚷起来:“要命呀,我不会做菜。” 他说:“我会。看我的表现吧。” 我倚在厨房门上,看他把一板一眼的做饭,想帮忙却无从下手。真不知道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气,就是把想象力用光了,也绝对想不到会有李一为我做饭的这一天。在这个弥漫着炝锅的香味的星期天的黄昏,在这个异乡的城市里,我忽然感觉到一股温馨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许多年后,我也许会把这个场景精心制成了标本,偶尔拿出来看看,这是一个我爱的男人给我营造出的家的感觉,这是只属于我的爱情桃花源。 有秀色可餐的帅哥可看,有香味扑鼻的菜肴可吃,这真是人生中难得的幸事,我坐在饭桌前,食欲从所未有的好。饭吃到一半,手机铃声响了,我现在越来越深深体会到有手机的麻烦。我看着手机上的号码,皱紧了眉头,说:“这个王军,真是阴魂不散,让人家吃饭也吃不消停。” 我当着李一的面就接通了电话,说:“什么事,说吧。” “你在哪儿呀?”王军问。 这时候我瞥见李一进了厨房,好像故意躲开,不影响我和王军说话。 “我在哪儿用得着你操心?”于是我把声音提高了几度,没好气地说。我就是故意要让李一听见。 “我现在想见你。” “今天上午都说明白了,你爱见谁就见谁,只是别见我。等你有了女朋友,我请你们吃饭,为你庆祝。”我一口气说完,直接关了手机。 吃过了饭,不久,李一就说要回去。我没有挽留他,像“再坐一会儿”或者“天还早再玩会儿”等等客人告辞时普通的客气话,在这个场合用起来显然都会带上一层暧昧的色彩,我干脆省略了。都说郎才女貌,李一的才先不去说他,首先我没有貌,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再牵强一点说郎貌女才吧,李一的貌足够了,但我却发现不了我的才。因此,在李一面前,我难免自卑。 李一已经跨到了摩托车上,刚刚发动起来,好像记起了什么事,回过头来说:“差点儿忘了,咱们还有笔账没有算。” “什么帐不帐的,别老记着还钱的事儿。”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一个月四个星期五,我都白白等了你一个晚上。你说这个账怎么算?” “这个呀。”我连忙解释,“我的QQ号码被盗了,重新申请了一个,又忘了你的号码,搜索你的昵称吧,怎么也搜不着。这样吧,改天我请客。” “原来这样呀。也怪我,我把昵称改成了骷髅知己。”李一忽然笑起来,他说,“不用请客了,其实我已经惩罚你了。” “我怎么不知道,怎么罚的?” “我罚你抱我的腰,罚你吃我做的饭。哈哈。”李一说着,一踩油门,像一阵旋风,飞快地从我视线里消失。 第七节 坐在床上,傻傻地回味李一对我的惩罚,这无疑是世界上最甜蜜的惩罚。我考虑是否多制造些错误,也就多制造些李一惩罚我的理由。我抚摸着骷髅面具,脉脉含情,仿佛是抚摸着情人的脸。骷髅那黑白相间的面目,不是狰狞,也不是恐怖,而是可爱,而是妩媚,是我绽放如春花的爱情。我又看见我画的心,王军画的透心而过的箭,不知道王军曾经向我射出多少支箭,没有一支能够射中我的心,而李一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箭,却让我挺身而出,迎箭而上。 奇怪,我好像又听见了李一那破摩托的马达声,由远而近。不可能,他没有理由去而复返。是幻觉吧,我想,然后自嘲地笑笑,走到客厅里,我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否是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 当我正要作势对着镜子中那张春情泛滥的脸,做出一个鬼脸,羞羞她的时候,听见门被人真真切切的敲响了。打开门,果然是李一。李一漫不经心地站着,他看见我,似乎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低头看我。 “还好,果然你没有骗我。”他说,很满意的口气。 我对他的话摸不着边际,摇摇头说:“不懂你的话。” “不需要懂,跟我来!”他还是那样不问我愿不愿意,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就走。 坐到他的摩托上,这次不用他发话,我就抱紧了他的腰。我还是不问他将要带着我去哪儿,其实他带我去哪儿我都乐意,那个不确定的目的地,是我刻意要保留一种悬念。我喜欢悬念,但是悬念大多数出现在文艺作品中,生活中实在少得可怜,就像我从出生到这么大,一转眼的功夫,没有悬念地就长大了,没有一点儿的波澜。终于我平静了近二十年的心湖上,微风初起,波澜初现,李一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最大的悬念,我无法预知下一个时刻他将带给我些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我都身不由己地被动接受着,如同雨滴向大地坠落,河流向海洋跋涉。 到了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理工学院附近的一个网吧。李一拉着我的手,旁若无人的走到一台开着的机器前面。他登陆了QQ,我赫然看见红粉骷髅也在线。我明白了,他匆匆忙忙去找我,是因为发现了我的被盗QQ在线。 “来吧,和你自己聊聊。”他说。 “好啊。”我说,心想这个盗用我的QQ号的家伙真是嚣张,盗了我的号就盗了吧,居然还用我的昵称招摇,我不骂他个狗血喷头才怪。 我噼里啪啦打了一大串骂人的话,凡是我能想到的最恶毒最肮脏的词都用上了。我刚要发送,李一从背后伸出手,按住了我的手,说:“别这样,这样就没意思了,来看我的,先逗逗他。” 我想站起身给他让位子,他却按住了我,不让我动,一侧身,和我挤在一张椅子上。我觉得不妥,看李一若无其事,也不好表现得一惊一乍,便小心翼翼地坐着没动。 李一发出信息:“你好,骷髅妹妹!”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你大哥呀!” “你是理工学院的,是不是?” 收到这条信息,我和李一都吃了一惊。李一赶紧回复:“是呀。” 那边又发来信息。“哈哈,我逗你玩呢。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呵呵,算你记性好!” “我想告诉你,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盯着屏幕,脑子里飞速旋转,确定这个盗我号码的人,是我熟悉的人,并且是非同一般的熟悉。 “还继续不继续?”李一征求我的意见。 我的心里豁然开朗,有些气急败坏,说:“让我骂骂他,我知道他是谁了。” 李一拦住了我,“别,骂了他也没意思。” “不骂他也行,但我现在就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儿上网。”我坚决地说。 李一劝我不要去,显然他也明白这个人是谁了,他说:“大家都是朋友,闹太僵了不好。再说他这样做,也有他的一片苦心,你应该理解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要说不好,真的是我不好,我不该出现,破坏了你们的关系。” 经他一劝,反而坚定了我去找他的大闹一场的决心。 李一又说:“别去了,等你去了,他也该下线了,他来个死不承认,你没凭没据的,只有干生气的份。” 一句话提醒了我,我灵机一动,发了一个信息过去。“等我会儿,我一会儿再来,咱们说说清楚。” “走,快送我过去。”我对李一说。 李一显得很为难,磨蹭着不肯起身。 我说:“你不送我也没关系,我自己去。” 走出网吧,一边急匆匆地走着,一边留意有没有出租车。我没走出多远,李一追上了我:“上来吧,真拿你没办法。我好像在扮演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 我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是他自找难堪。” 到了我经常光临的网吧,李一在门外等着,我自己走进去。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王军背对着我,耳朵上扣着耳机,在那儿摇头晃脑悠然自得地听着歌曲。我悄悄靠过去,在隔着王军两米的地方,我已经看清了,挂在屏幕上的QQ,正是用的我的号码。 “王军。”我厉声叫道。 王军听到我的声音打了一个激灵,飞快地回过头,想对我笑却没有笑出来,然后他又慌里慌张地关闭QQ。 我说:“别忙活了,我都看见了。你真卑鄙,这些年真是小看了你!” 我发现,网吧里其他的人都向我这边投来猎奇的目光。 王军低声下气地说:“大美女,小声点,大家都看咱们呢,有话出去说。” “我怕什么,我又没做什么卑鄙下流无耻的事。”我仍然是那么大的嗓门,说得理直气壮。不过也听取了他的建议,迈腿向外走。 一到门外,王军就忙不迭地说:“偷改了你的QQ密码是我不对,但是确实是为了你好。我怕那个李一缠上你,相信我,他没安好心。” “得了吧,王军。”我怒气冲冲的说:“把别人丑化得鬼似的,却把自己当神看。你瞧瞧你办的那些事,是人干的吗?” “是不是人干的,这我知道。但是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你考虑。除了我王军,谁会对你死心塌地?你和我分手也不要紧,但是我劝你离姓李的远点儿。” “我的事还轮不着你替我做主。我告诉你,从今天起,咱们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李一忍不住从一边的黑影里走出来,他说:“你们之间肯定有误会,都冷静一下吧。吵来吵去,只能伤感情,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谁还不了解谁的脾气?” 王军冷不防看见李一,怔在了那儿。 我说:“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今天才算认清了他的本来面目,没什么好说的了,李一,麻烦你送我回去吧。” 王军忽然扑向了李一,嘴里骂着:“是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今天跟你拼了。” 李一一闪身,灵活地躲开了王军。我在王军停顿的片刻,冲了过去,挡在李一的面前。 “王军,你还要不要脸?这不关李一的事,有本事冲我来。”我大声呵斥王军。 李一拍拍我的肩膀说:“戴倩,你闪开。今天我由着他打,由着他骂,如果这样能让他消气的话。” 我站着不肯动。李一突然把我推向了一边,他用的力气不大,但我的注意力都在王军身上了,所以被推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我站稳了时,王军已经扑到了李一的身边,像个女人似的挥舞着手乱抓一气,嘴里还大喊着,“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不敢打你吗?” 我也扑了上去,两只手死死的抓住王军的一只手,我感觉到我的指甲深深的刺进王军的皮肤。 我的加入,像一把尖锐的锥子,扎在王军气鼓鼓的气球上,他一下子泄了气,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惊愕地看了我一眼,仿佛不认识我一般,然后垂头丧气一声不吭地走了。 第八节 送我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午夜了。我知道李一现在回学校,肯定进不了宿舍。本来李一执意要回去,他说进不了宿舍,也可以到网吧上通宵。我说今天晚上我肯定要失眠,既然我们都不睡觉,不妨聊天聊一个通宵。他便留了下来。 走进屋,在灯光下我不由惊叫了一声,李一的脸上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疼吗?”我心疼得嗔怪他,“你怎么那么傻,由着他抓你。” 李一苦笑:“都是我引起的,让他出出气也好。” “让我看看,伤口深不深?”我掂着脚,捧着他的脸。其实我什么也没有看清,他呼出的气热乎乎地扑到我的脸上,早让我心旌摇荡,神思恍惚。 “让我抱抱你好吗?”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清晰而遥远。 我没有回答,但是身体已经主动靠了上去。他的双臂揽住了我的腰,轻轻的,浅浅的抱了我一下,就后退了一步,和我分开了。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像夜空中划过的一盏流星,美丽而仓促,但也足以让我沉醉,我不得不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慢慢地收拢我飞散开来的意识。 也许他发现了忽然的沉醉,忽然的迟钝,我也发现了他的眼睛里荡漾着难以捉摸的笑意。在以后我经常看见他眼中的这种笑意,七成的深情,三成的嘲弄。 “我找找看,看有没有包扎伤口的东西。”意识的回复,使我向后退了几步。我知道在这间房子里找不到给他包扎的东西,但我必须去找,因为我需要做一些事情,离开他一会儿,梳理自己紊乱的情绪。 房间里本来没有多少东西,我很快就找遍所有的角落,但我显然不想这么早结束,继续装模作样地东走西转。找到最后,我真的希望能找到适合包扎他的伤口的东西,亲手给他包扎,然后问:“疼吗?”这似乎是影视剧里被用滥了的场景,却最能够打动人心,“疼吗”两个字里胜似千言万语,有无限关切和温柔。我也想试试。 李一大声说:“算了,别找了,这点儿小伤,对我来说小意思。” 他这会儿已经坐到餐厅的椅子上,抽着一根烟。我空着两手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担忧地说:“会留下疤的。王军要是有你这么大度就好了,他太小气了。”说着,我轻声叹气。 “没事,这点儿小伤很快会好起来的。”他伸出左手放在餐桌上,“你看,我的手上有多少伤疤。” 我看见他的手背上果然横七竖八着一些疤痕,心揪了起来,感觉到一些很清晰明确的疼。我问:“怎么弄的?打架打的?” “不是,是我小时候给兔子割草,不小心用镰刀割的。不过我的皮肤恢复能力特别好,割破了,弄片青青菜叶子挤出水,止止血,用不了几天就好了。”他吐着一团烟雾,在我们之间散开,他的脸在烟雾后缥缈得像个梦境。 他话锋一转,说:“你应该理解王军,看来他真心喜欢你。” “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自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我也不止一次告诉过他,我和他仅仅是朋友,可是他想不开,我也没办法。”我竭力表白,同时也忽然感到语言的无力,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才能把我和王军的关系解释得界限分明,一清二白。 “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我有时候也想不开。”他猛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更浓重的烟雾。他的话里给我预留了提问的空间,但我没有问他为了谁而想不开,我怕那个人不是我。 烟雾散开,有一些吸进了我的鼻孔。我一向讨厌烟味,现在居然也从烟味里,感觉到一些令我陶醉的气息。我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不要说他了。” 烟雾散了,他的面孔又清晰起来。我说:“说说你吧,说说你的那些伤口。” 于是他说他小时候跟着妈妈在农村,爸爸在县城里上班很少回家,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和妈妈相依为命。那时候,他家养了几十只兔子,每天放学后,他都要去割草。他的妈妈很辛苦,他从很小就懂得体贴妈妈,帮妈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做饭洗衣。 他说最怕割麦子,同时割麦子也最能让他获得成就感。五月有明晃晃的太阳、热辣辣的风和无边无际等待收割的麦子。站在地头上,他望着那些麦子,常常感慨这么多的麦子,好像什么时候也割不完。但是等到麦子全部整齐地铺伏在脚下,那个时刻,他就会沉浸在巨大的成就感里,感觉自己已经是个男人,顶天立地。 十二岁那年,他和妈妈割完麦子后,爸爸回来了,带来一个让他们全家振奋不已的好消息,他和妈妈农转非的事情办妥了,不久,他们将搬到了城里,妈妈被安置在市政局做了清洁工。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爸爸为他们一家三口制定了目标:爸爸和妈妈负责攒钱,准备置办电视机电冰箱之类的家用电器;他的目标是好好学习,考大学。 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他们一家人欢天喜地,爸爸说只要能保持这样的成绩,考大学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幸福并没有总眷顾着他们一家,不幸很快降临了。一个下午,他的爸爸在上班的途中,被一辆疾驰的小轿车拦腰轧过去,当场就告别了人世。说到这儿,他大骂那个酒后驾车的司机,说他永远也不能原谅。他说他的名字是爸爸起的,是想让他做一个独一无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就算果真有一天他顶天立地了,爸爸也看不到了。 “让他断子绝孙,生个儿子没屁眼,生个女儿当婊子!”我也跟着他诅咒那个司机,用我认为最最恶毒的语言。李一听了愣了一下,先是以一种很惊异的目光看我,然后又很欣慰地笑。 午夜后的气温越来越低,我感到冷都浸到骨头里了。于是我提议到我的卧室去,一人裹上一床棉被,暖和着继续聊。可能他也冷了,没有异议地跟我走进了卧室。 他看见了他送给我的礼物,也许看出我很珍视的心意,他的眼睛亮起来,灿若夜空的烟花。他没有为这件事表示什么,只在嘴角翘起一些淡淡的笑。 我不由地又拿他和王军作比较,如果换了王军,一定会大呼小叫,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重视他的礼物,全然不顾我会不会发窘。 他坐在床的那头,我坐在床的这头,裹着臃肿的被子,我觉得我们像两个面对面的雪人,在寒冷的冬天里,我们靠目光的交流,互相取暖。 他那天聊了很多,我像发现了宝藏的守财奴,贪婪的挖掘着他往事里的珠宝,有时候因为一个细节,我都会不厌其烦地一问再问。过了这个夜晚,我完全有资本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他,洞悉了他的过去和现在,至于未来,我那天晚上就决定了,只要他乐意,我会义无反顾地和他一起去开发。 第九节 李一睡着了,蜷缩着倚着床头,脑袋耷拉着。我觉得他睡觉的姿势很不舒服,就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的身子放平,看见他的双腿耷拉在床沿上,就轻轻下了床,帮他脱掉鞋子,把他的腿也搬到床上。他的脚有些臭,但我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在他面前我变了,原先一些我不能忍受的事情,一旦发生在李一身上,我便认为是正常的,可以原谅或者忽略。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柔情,我的动作也是轻柔的,不容许自己发出任何的响声。在给他脱鞋子的时候,我听见他嘟囔了一声,以为把他惊醒了,一度停止了动作。等我确定他还在沉睡时,我才小心翼翼地搬起他的腿,轻轻放到床上。李一几乎把整个床都占满了,只剩下床尾还有一丁点的空间,容我蜷缩着坐下。 望着睡梦中的李一,我发现他的硬朗的脸庞被睡眠柔和了许多,他不再是白天那个打不垮的硬汉形象,而是更接近一个脆弱的大男孩,需要我的保护。他修长的身躯让我联想到强健的肌肉,健康光泽的皮肤,一股狂热袭击了我,左右了我,我想摸摸他的脸,他的臂膀,他的胸膛。我侧着身挨着他躺下,试探性的用手背挨到他脸上,他没有任何反应,我便开始一点一点地移动我的手,慢慢地把挨变成了抚摸。他的下巴上生着些稀疏的胡子茬,摸上去手感很好,刺得我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 李一嘴角挂着安详的微笑,安安静静地睡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我在考虑,是不是还要扩大战果,摸一摸他的胸膛,他的臂膀,阳光下那些泛着健康光泽的肌肤似乎在向我招手,鼓励着我,诱惑着我。正当我下定决心,准备得寸进尺,有所行动的时候,李一突然翻了个身,一条手臂圈住了我的脖子,一条腿搭在了我身上,我整个的人都被他搂进了怀里。我以为他醒了,赶紧闭上眼睛装睡。他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手臂和腿都静静的放在我的身体上,他的呼吸还是很平稳,看样子并没有醒,是自己虚惊了一场。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慢慢的,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的呼吸的节奏,他吸我也吸,他呼我也呼。 我看见了五月的麦田,阳光像麦田一样无边无际。李一站在麦田里,手里握着镰刀。他极目远眺,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问自己,我在什么地方?下一刻,我看见自己,是一株麦子,就在李一的身旁。 我看着镰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期待着李一俯身收割我。镰刀终于画过一道光弧,一阵刺痛使我惊呼,但那绝对不是惨叫,而是一种愉悦的呐喊。 我醒了,但是那种刺痛让我刻骨铭心,我真渴望自己就是那株麦子,让李一收割收藏。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望望窗外,从明亮的阳光可以看出,已经是上午九点到十点的光景了。昨天夜里和李一躺在一起的事情,我觉得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好像已经发生了很多年,或者压根没有发生,只是一场渺茫的春梦。我翻了个身后,躺到了李一躺过的地方,可我分明闻到李一的味道还萦绕在这个空间,被子里分明还有李一留下的暖洋洋的体温。我侧耳倾听,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我失望地想,李一走了,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我跳下床,顾不上穿鞋子,跑出卧室,我要从后窗里看看,他的摩托车还在不在。经过餐厅,我却差点儿惊喜地喊叫起来。李一坐在餐厅里,懒洋洋地吸着烟,看见我跑出来,懒洋洋地露出微笑。 “你醒了?睡得好吗?”李一问道,不知为什么,他的话里有些若隐若现的嘲讽。 我产生一种羞耻感,他的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让我怀疑昨天晚上他一直在装睡。“还行,你呢?”我尽量用轻松的口气回答,但是我的话透着无药可就的傻气。 “我睡得不错!”一口烟雾被他吐出来,袅袅上升扩散的烟雾使他的表情显得很暧昧。他接着说:“我很奇怪,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同床共枕,居然会相安无事。” 我的心狂跳起来,惊慌失措,我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说:“能给我一支烟抽吗?” 他拿下嘴上叼着的烟,递给我。我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堕落天使》,孤独又彷徨。我笨拙地拿着烟,放到我的唇边,浅浅一吸,便吐出少许的烟雾,嘴里弥漫着辛辣的烟味。 李一从我的手里拿回烟,放到他的唇边,挑衅地望着我说:“我们完成了一个间接接吻。” 我也挑衅地回敬着他,“这又有什么?” 毫无预兆,李一扑过来,他把我拦腰抱起,走向我的卧室。他说,“你竟敢挑战我,我现在就惩罚你。” 我在他的怀里,没有像某些小说的小女生那样假惺惺地尖声叫喊,也没有像贞节烈女们那样奋力挣扎反抗,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恐惧大于惊喜,还是惊喜大于恐惧。 当李一喘息着压在我的身上,我四肢僵硬,但神志清醒。我冷静地等待他的进一步惩罚。但是他除了压在我身上,把头埋在我的胸前喘粗气以外,并没有进一步的意思,甚至没有用他那性感的嘴唇浅浅地吻一下我的脸。我忽然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听在耳朵里,我觉得那根本不是我的笑声,而是那个《堕落天使》里的女人的笑声,大胆而放肆,艳丽而妖娆。 在我的笑声里,李一抬起头,惊惧地望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我发现他被我笑傻了。可能他以为我疯掉了,打算退缩,但是我已经不容许他退缩,我的手臂已经蛇一样地缠住了他的腰。我强忍着笑问他:“你惩罚完了没有?” “差不多了。”他想用幽默掩饰他的窘迫,显然并不成功,他的脸涨得通红,连耳朵也呈现出绚丽的粉红色。 我猛然用力,一翻身把毫无防备的他压在了我的身下,说:“轮到我报复了。”不等他做出反应,我的双手开始胡乱揪扯他的衣服,蛇一样地钻进他的衣服,抚摸他胸腹光滑的肌肤。他也活跃起来,用手毛毛躁躁地探寻我的身体。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两具年轻的侗体颤抖着紧紧地贴在一起。我们彼此互相抚摸着对方,探索着一个个陌生的区域,试图揭开一个个谜底。我们毫无柔情蜜意可言,有的只是青春的热血澎湃,和对陌生事物的狂热崇拜和好奇。 第一节 我时常记起那个上午,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阳光普照大地,空气里流动着欢乐和忧伤的气息。我和李一在最初的肌肤相亲里,振奋着、颤栗着、茫然失措着。尽管那一天我们并没有完成成为真正的男人和女人的过渡,但那个上午的时光却散发着经久的魅力,像一支洞箫清澈的呜咽,余音袅袅。那一天,我突如其来的哭泣结束了我们无休无止的搜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泪流满面。 李一无法掩饰他的慌乱,惊怯地问我:“你后悔了?” 我摇摇头,想止住泉水一样奔涌的泪水,但是办不到。 经过那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上午,我和李一几天没有见面。我知道我们都需要时间,熟悉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 在学校里,难免和王军相逢,我们彼此躲避着对方,像陌生人一样视而不见。我在心里希望我们能够彼此原谅,还是要好的朋友,但是我知道这样不太可能,我和他的友谊被我和李一的爱情放逐了,我除了遗憾无能为力。 要放寒假了,我在忙乱的复习和思念李一的交替过程中,飞快地过着每一天。计算着我和他没有见面的时间,已经有十二天半了。在出租屋里,听着任贤齐的,编织着一件米黄色的毛衣。我曾经嘲笑妈妈,每年都给爸爸费心费神地织毛衣,现在社么样的毛衣买不到,何苦点灯熬油地辛苦自己,再说爸爸好像不太爱穿她织的毛衣,每次在毛衣织成后,只象征性地穿一两次而已。 在给李一织毛衣的时候,我完全理解了妈妈,为自己心爱的人织毛衣,那一个个毛衣扣里都系着柔情蜜意,系着一份温暖的心意。我想象着李一穿上毛衣,帅得一塌糊涂的样子,笑意就仿佛是一汪春水,在我的心里荡来荡去。这时李一打来了电话。 “戴倩,你在哪儿?” “在小区呢。”我说。 “好,我马上过去。” 李一打电话,从不拖泥带水,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绝不多说一句。 我跑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整理一下并不凌乱的头发。然后重新坐下,继续编织毛衣,一边侧耳倾听着是否有摩托马达的声音。 过了好长时间,李一没有来。我担心起来,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让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穿上羽绒服,走了出去。站在小区前的街道上,向李一来的方向张望。刚下过一场小雪,路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在路灯下闪着寒光。“会不会因为路滑,摔倒了?”我这样想。 每当有摩托车驶来,我都会高兴起来,接着就是失望,在高兴和失望的交替中,不知不觉我向前走了一个街区。忽然,我惊喜地看见,李一大踏步地走在街对面的人行路上,他一心一意地向着前方,走他的路,显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大声喊:“李一。” 李一看见我了,冲我挥挥手,左右看看没有汽车,就跑了过来。 “怎么没骑摩托?”我问。 “摩托车是别人的,不好意思老借。” “打的来呀。守财奴!” “你以为都像你呀,打一次的的钱可是两天的生活费。在这儿遇到你正好,省得我去你那儿了。” “不差这么几步吧,有什么事到里面说,人家要冻死了。” “你又想勾引我,我不去。” “谁勾引谁呀?不去拉倒,我可是要回去了。” “谁怕谁呀,去就去。” 走在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想他和我一样,也想找一些合适的话题,化解默默无语时令我们焦虑的冷淡,但是那时候我们还不习惯用天气之类的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交谈,我们需要一种表白,简洁明了而不肉麻。我想他也和我一样,心怀鬼胎,我们就像两只皮球在蓦然相撞后各奔东西,然后寻找再次相撞的路径。 出租屋里温暖如春,进门后我跑来跑去,张罗着给他泡了杯热茶,他一直捧在手里却没有喝的意思。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就像我们言不达意的语言,茶明明是用来喝的,他却用来暖和他冻僵的手。 他说:“我做家教挣了些钱,先还你500,剩下的以后还你。” 我说:“不用那么急,我不缺钱花。要放寒假了,你应该给你妈买点东西,当个孝顺的儿子。”我说话的时候继续织着毛衣,想着他会不会问毛衣织给谁。 他说:“可是迟早要还的。” 我知道说让他不还他肯定不同意,于是说:“是,等我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他不再坚持,坐了一会儿,他说要走。我说:“我还有事要说呢。” 他说:“那就快说吧,天寒地冻的,我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我站起身,把毛衣放在椅子上,进了我的卧室,大包小包提出了一堆,说:“这些衣服你看看穿着合适不?”那天上午我发现他的内衣都破得不像样子,所以特地给他买了几身。 “什么意思?”他问。 “没什么意思。”我说。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不要!” 满心欢喜想看到他喜出望外,结果却弄了个灰头土脸。 “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了。可衣服买来,退不回去了,算你帮帮我的忙,行了吧?”我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像做了亏心事似的请求他。 “不要就不要!你别啰嗦!”李一的话里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我走了。再见!” 李一走了,我把一股无名火撒在了那些衣服上,扔得满屋都是。这算什么,人家花钱是为了图高兴痛快,可我是花钱买气受。 越想越气,烧了这些衣服的心都有了。但很快我的气就消了,因为李一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回到学校了,在校门口的电话亭。” “嗯。” “怕你惦记,给你要个电话。” “嗯。”我鼻子酸酸的,想哭,想号啕大哭。 “你是不是生气了?是我不好。可是我不希望让王军的话变成现实,如果我接受你的帮助,就好像真的是为了钱才接近你。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已经泪水泛滥,不想让他知道,可我抑制不住的抽噎还是让他听出来了。 “你哭了,别哭!”他的惊慌失措从电话里传过来,“求你,别哭了。要不,我现在回去。” “不要。”我连忙制止了他。一想起他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步行五六里路,穿过无人的街道,我都替他冷,替他累。 “那你听话,不要哭了。” “嗯。” 放下电话后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下来,我在泪眼朦胧中,收拾起给李一买的衣服。后来,我拿出李一那天上午忘在出租屋里的一件破破烂烂的挂肩背心,闻着李一的气味,心里踏实了许多,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节 我度过了一个最漫长的寒假。那个冬天频繁地下雪,我常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发呆,想着李一其实离我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但我却不能和他携手走过飘雪的街道。我曾提议到他家玩,可他拒绝了,他说我们居住的县城太小,存不住秘密,现在还没到公布我们关系的时候。尽管失望,我不得不承认他想得周到,不用想都知道,爸爸一旦发现了我和李一的恋情会做出什么反应。在火车上,我们亲亲热热,而走出车站时,我们已经形同陌路。那天也下着雪,我坐到爸爸的汽车上望出去,他落寞地走在下车的人流中,孤独冷傲。 春节期间,家里人来人往,高朋满座。以往我只和他们打个招呼,便躲到自己的房间,因为他们大多数人要给我红包,我嫌推来让去太麻烦。那一年我却热衷于周旋在他们身边,递过来红包,我就笑着说声“谢谢”来者不拒。那些人都是我们县里的政界商界的成功人士,出手阔绰,一个红包里最少也是五张伟人像。我对钱忽然充满了一种贪婪的感情,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需要很多很多钱。一个春节下来,我掂着近万元的钞票,觉得还不够,就又到爷爷奶奶家里搜刮。就这样,回学校时,加上我从原先的积蓄里提出的一部分钱,整整带了两万元,当然这还不算爸爸给我的一万元生活费。 整个假期,我发现妈妈的脸上阴晴不定,但是因为我一门心思的思念着李一,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在我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妈妈来我的房间,忽然告诉我:“你有了一个弟弟。” 我很惊讶,跳起来嚷嚷道:“什么什么?我怎么没看见。” “傻丫头,别嚷嚷。”妈妈低声说:“咱们娘俩都被蒙在鼓里呢,你爸爸在外面包养了个二奶。” “妈,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妈妈情绪很低迷,一筹莫展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妈妈还有我呢。我永远站在妈妈这一边。”我只有这样说。 中午离开家的时候,隔着玻璃向妈妈招手,我忽然看见了妈妈眼中闪闪的泪花。妈妈老了,不管她投进美容院多少钱,都无法阻挡岁月的脚步。从妈妈的身上,我看见了岁月的无情,岁月带走了妈妈的年轻漂亮,也带走了她的花样年华,在和岁月的赌博中,她必定是一个输家,她除了爸爸和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而现在她连丈夫都要输掉了。 爸爸在车上谈笑风生,我试着几次开口,却不知如何开口,我就像一只小蚂蚁,看到一座大山,连试着去撼动一下的勇气也没有。 在候车室里,看见了李一,我们相互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按照约定,我们从同一个车厢上了车。我订了两张卧铺票,定票时我骗爸爸说同校的一个女生让我帮她定。当然我也瞒着李一,怕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上车后我就跟他埋怨,说那个同学不守信用,帮她定好票了,她却昨天就走了,也不知道事先打声招呼。要知道定卧铺票必须到始发车站去定,退票也要到那儿退,来回太麻烦,所以没有退掉,白白浪费了。然后我像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哈,便宜你吧,废物利用,你不用坐硬座了。” 他显然怀疑是我故意安排的,但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他也没说什么,和我一起去了卧铺车厢。我和李一是上下铺。对面的上铺是一个中年胖子,好像几辈子没有睡过觉,除了上厕所和吃饭以外,车厢里都回响着他的很有质感的呼噜;对面的下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要命地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色职业套装,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她长着一张瘦削的脸,一双眼睛却像小姑娘,水汪汪的,并且擅长放电。我和李一一进来,她的眼睛就像闪光灯,闪个不停。 我们坐下不久,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副扑克,问我们打不打。我不愿意和她掺合,李一却很有兴趣。经过一番讨论,我们选择了都会玩的斗地主,说好了谁输了,往谁的脸上贴纸条。出师不利,第一把我和李一的牌都不好,一番厮杀,最终没有斗过那个女地主,李一爽快地贴在自己额头上一根纸条,我不贴,李一说帮我受罚,都贴在他的脸上。那个女人却说这怎么行,愿赌服输嘛。李一竟附和着她说就是就是,然后亲自动手,给我的额头上也来了一根。那个女人就天真地笑。然后拿出几个橘子,问我吃不吃,我说不吃,她就开始扒橘子皮,我以为她自己要吃,谁知扒完了推给了李一,李一毫不推辞,大吃大嚼起来,好像从没吃过橘子。 打了几把后,我打得呵欠连天。那个女人的眼睛不离李一左右,没话找话地和李一搭讪,真是一边电闪,一边雷鸣,仿佛我不存在似的。又输了一把后,我把扑克一推,一把扯下脸上的白纸条,往铺上一歪说:“困了,不来了。” 那个女人似乎不甘心,就说有一种玩法两个人也可以玩,李一说不会,她说她可以教,很好学。李一就说也想睡会儿。那个女人就也躺下了,拉上了帘子,但是留下了一道缝,我想那是她留着看李一用的。 李一上了上铺,我也跟了上去。李一小声说:“大白天的,让人看见。” “我不怕。”我故意没有放低声音。 “地方太小,放不下我们。”李一又说。 “我不怕挤。”我说着就严严实实的拉上了帘子,扑到李一的怀里。我就是要给那个女人提个醒,李一是我的,她甭想打歪主意。 那一天,我主动吻着李一,吻他的脖子,吻他的胡茬,吻他的额头。李一开始回应我,我们的嘴唇在迷乱中相遇,纠缠在一起。李一忽然扳开我的头,在我的耳边说:“如果不是在列车上,我会真正要了你。” 他嘴里吐出的热气扑到我的耳朵里,痒痒的,暖烘烘的让我心旌摇荡,我只顾傻笑,没有说话。 李一说:“真的。寒假里和同学聊天,我学到了一些经验。” 我说:“你们是些小流氓!”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沉稳有力。我想此刻他的心在为我而跳动。 就这样,在列车有节奏的咔嚓声里,在对面的胖子即将窒息似的呼吸声里,我们抱在一起,幸福甜蜜而满足。 晚饭时间到了,我拽着李一去餐车吃饭。李一非要带上他妈妈煮的茶叶蛋不可,说不吃浪费了可惜。到了餐车,李一看到饭菜的价格后,就拉着我走,说太不合算。在我的坚持下,他才勉强坐了下来。要了一个鱼香肉丝,要了一个宫煲鸡丁,四瓶啤酒。 我发现李一的酒量不大,应该和王军的酒量半斤八两,一瓶啤酒没喝完,脸就通红了。他说:“再喝就醉了,我的脸现在演关公都不用化装了。” 我说:“好像还缺了几根胡子。” 也许是受了爸爸的影响,我认为男人就应该喝酒,所以极力劝着他喝。并对他说酒桌上不能轻视的人中,好像就有喝酒上脸的,只要他肯开发,一定能开发出好酒量。 回到我们的铺位,他就一头栽倒在下铺上,睡了过去。我这才后悔不该劝他喝这么多酒。 妈妈打来电话,先数落自己的脑子不好使,明明给我准备好了零花钱,我走时她竟忘了给我。 我说钱够用了,不够的时候会跟妈妈要。 妈妈现在后悔告诉我那件事了。“一个人出门在外就够可怜了,还要分神牵挂我。”妈妈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妈妈能挺得住,你注意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放下电话,我感到惭愧,上了火车这段时间,我的心里压根就没有想起过妈妈,我只陶醉在我的幸福之中,完全忽略了妈妈。我在李一的怀里靠了靠,担忧着妈妈,我知道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她绝对挺不住。继而我又担心起我自己,于是我想问问李一,他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也把我抛弃。可是他睡得太死太沉,我怎么也叫不醒他。 第二天下午,列车到站后,对面的那个女人和我们一起下了车。在站台上,她厚颜无耻的递给李一一张名片,说:“都在一个城市,有什么需要姐姐帮忙的,尽管说。” 李一双手接过名片,说:“一定一定,少不得麻烦大姐。谢谢大姐。” 出了车站,那个女人冲我们挥了挥手,眼睛放了最后一次电,钻进了一辆宝马轿车。 我抢过李一手中的名片一看,头衔还不小呢,是什么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名字叫戴娴。我随手把名片扔掉,说:“恶心,真为我们老戴家丢脸!” 李一从地上捡起名片,装进口袋里,说:“丢了可惜,说不定哪会儿用得着呢。”为此,我翻了无数白眼,但抗议无效。 第三节 我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不再搭理他,站在路边东张西望。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司机探出头来,问:“坐车吗?” 我说:“坐。” 李一问:“咱们到哪儿去?” 我说:“废话,当然是你回你的学校,我回小区去。” 司机热情地从车上下来,帮我们把行李搬上车。我坐了上去,李一却站在原地发愣。我被气笑了,说:“还不快上来,等人请呀?” 李一一躬腰,钻上了车,坐在我的身边。问我:“你好像不高兴?” “不是好像,是确实不高兴。”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喜欢整点不高兴,逗自己玩儿。”我用冷淡的口气说。 李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我把视线投向窗外,装作浏览街景,其实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在全心全意地留意利益的反应。不用眼睛看,我都知道他闷闷的。这个傻瓜一定在纳闷我为什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冷漠。我的心其实早软了,责怪自己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难为李一。 到了小区,我下了车,李一把我的行李搬下车,又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我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了他,问:“你要上哪?” “你不是让我回学校吗?”李一用生硬的口气反问我。 “不行!”我蛮横地说:“你要回学校,也得先送我进去再说。” 李一很不情愿地提着自己的包下了车。我提着一个贴身小包在前面走,李一拖着我的行李箱在后面跟着。我想别人看到我们,会不会以为是小两口呢?想着脸就有些发烧,心里像涂上了厚厚的一层奶油,有一种滑腻的甜蜜。 进了屋,我把包随意往椅子上一扔,用命令的口气说:“给我做饭吃,我饿了。累了,我先躺会儿。” 我刚躺到床上,李一就冲进了卧室,铁青着脸。他冲我吼道:“你别对我使大小姐脾气,我可不是王军,任你摆布!” 我腾一下坐起来,一股委屈涌上心头,说:“对不起!我忘了你是李一,还真以为你是王军呢。”从来不吃亏的个性,让我嘴里说出的话完全不是心里的意思。 “你……”李一气得嘴唇发抖,抡起拳头照着房门狠擂了一下。 我被“嘭”的一声响震了个激灵,可也不甘示弱,嚷道:“别冲不会说话的东西撒气,有种冲我来。” “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李一说着便真扑了过来,把我死死的压在床上。 没有恐惧,我的心里竟泛起一些喜悦和冲动。我嘴里仍不饶他,说:“你打吧,你打!你打!” 李一扬起拳头,怔怔的望了我一会儿,无力的放下拳头。“好吧,我走。”他很灰心地说。 我慌忙用手勾住了他的腰,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有什么资格打你?和你在一起,我总感到自卑。你一定瞧不起我。” “怎么会瞧不起?你和王军不一样,我只能把王军当作朋友,而你不是。” “可是你在出租车上不理我,和我说话也冷冰冰的。我受不了。” “傻瓜,咱们都是傻瓜。我只是想撒撒娇,让你哄我疼我。” “那次王军怒气冲冲的来找我,说你爱上了我,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你一样,让我时时刻刻想着。” “我真得很怕你瞧不起我,也怕别人说我另有所图,我只是喜欢你的人,而不是别的……” 我用手勾下李一的头,用我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说下去。有些话不用他说,我的心里就明明白白了。 在下一刻,我和李一之间刮起了一阵热带风暴,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我感觉自己躺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潮水一波一波地涌上来,退下去,任凭潮水从我身上漫过来,漫过去。天空是纯净的蓝,当一个最激烈最高昂的波浪淹没我时,我看见天空中爆发了一团烟花,流光溢彩,灿烂辉煌。我闻到一股海藻的新鲜气息,潮水渐渐退却离我远去,我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的鱼,疲惫虚弱,浑身的酸痛散发着一种新奇的舒服,让我舍不得睁开眼睛。 醒来的时候,有好长一会儿,我不知道身处何地。李一走了进来,像一个梦。他笑眯眯的说:“你醒了,快起来吃东西。” “嗯。”我甜蜜地应着,准备起床,却忽然发现躺在被窝里的自己一丝不挂,便不敢动了。 “快点,要不凉了。”李一催促说。 我不好意思地说:“你先出去,要不人家怎么穿衣服?” 李一的嘴角翘起了一丝嘲弄的微笑,说:“怕什么,该看的我都看到了。” “你个流氓!我不起床,我要你喂。”我撒娇说。 “好呀。”李一快活地说。他果真出去端来一碟蛋炒饭,拿一个调羹舀了一勺米饭,笨手笨脚地递到我嘴边,我张口就吃了。 可是李一太笨了,总是毛毛草草地往被子上掉饭粒,喂了我几勺饭,他居然出了一脸的汗。于是我说:“算了吧,不难为你了,我自己来。” 我一坐起来,被子就滑了下去,吓得我赶紧往被子里钻。李一哈哈地笑着说:“乖乖地别动,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喂饱。” 吃着饭,因为太幸福,反而让我产生不真实地感觉,我忍不住问道:“李一,你会一直这样对我好吗?” “永远。”李一想也没想就说,然后不怀好意的笑了,说:“如果……” “如果什么?说呀。” “如果我不对你好了,你会怎样?” “我想我会死的,死定了。” “没那么严重吧!”李一好像走了会儿神,目光飘过我的眼睛,落到对面的墙上,那儿挂着他送给我的骷髅面具。 “是真的!”我无比坚定地说。 当我说吃饱了的时候,李一急急忙忙地端着碟子出去了,给我一种他想逃跑的感觉,但我很快就认为,那是我的错觉,因为我想不出李一有任何需要逃跑的理由。 李一在餐厅里大声说:“倩,我要回学校了,你休息吧。” “我很冷,你抱抱我再走。”我说。听到他要走,我的心里一片空白,嘴里说冷,身上就真的觉得冷起来。 李一磨蹭了半天,才进了卧室。给了我一个浅浅的拥抱,我想他感觉到了我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我说:“别走好吗?我真得很冷。” 李一的眼里露出一些怜惜,点了点头。 这一觉睡得很结实,在李一的怀抱里醒来,仿佛刚闭上眼睛就马上睁开了,难怪古人说春宵苦短。看李一睡得很熟的样子,我轻轻地起床,生怕惊动了他。在浴室里,洗澡时想,现在我的身体已经不仅仅属于自己了,而是属于他的了。真想对全世界宣布,我是李一的人了,我要让全世界的人分享我的幸福。 洗完澡,我边擦着头发边回到卧室,发现李一已经起床了,正把叠好的床单往他的包里塞。我不解的问:“你拿床单干什么?” 李一诡秘的一笑,说:“床单上有我珍惜的东西。”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跑上去抢过床单抖开一看,雪白的床单上有几滴暗红色的血渍。我说:“等我洗干净了再给你吧。已经脏了。” 李一又从我手中抢过床单,说:“不能洗。我要好好保存它。”他小心翼翼地在床上重新叠好床单,放进他的包里,像收藏起一件珍宝。 我从他的背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什么也不用说,我了解他的心意。 第四节 去教室上课,在走廊里碰到了王军,他出乎意料地主动和我打招呼。他的精神状态不错,看样子已经恢复了,我庆幸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伤害。我们一起走向教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用一种令人感到别扭的客气语气,谦谦有礼而又疏远。 “一个假期都没看见你,同学聚会也没参加,过得好吗?”他问。 “还不错。天老下雪,冷,没怎么出门。同学聚会,恰巧有事,就没去成。”我说。 “真是遗憾。你不知道那天多热闹,灌趴下了好几个。” “呵呵,你一定也趴下了。” “我没有。我觉得参加同学聚会的人一次比一次少,心情不好,没怎么喝。” “是呀,都长大了,各自的事情也多了。” 到了教室门口,王军侧着身,让着我先进。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小声问我:“美女,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晕,我的头都大了,这小子又来了。我知道他的个性,心眼针尖一样小,我无意说过的话,可能一回头自己就忘了,他却过八百年也能记得。我紧张而警惕地问:“什么话?” “你说我找到女朋友,要请客给我庆祝,是不是?”我的警惕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噢,这事呀,记得。我绝不食言。”听了他的话,我的可怜的被揪紧的心才得以释放。问他:“是哪个?先透露点。” 他故弄玄虚说:“现在保密。到你请客那天,自然知道。” 我果然就开始张罗请客的事情,但是王军的女朋友好像很忙,约了几次,推了几次,推来推去,一个月的时间晃眼过去了。这期间我对王军女朋友的好奇心也慢慢变淡了,舞蹈系的男生本来就少,王军的人才怎么说也算得上国宝一级,找个把女朋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现在操心的事很多,要照顾着让李一过得舒服些,还要尽量不着痕迹。偶尔还要替妈妈杞人忧天,算是默默地尽尽孝心。这样一来,就算王军的女友再神秘,我也分不出多少心思耗费在她的身上了。 终于在一个周末,我的请客计划得到了落实。我和李一坐在饭店的包间里,借着王军和她女朋友没到的时间,讨论明天的日程安排。这段时间我和李一每个星期都有活动,不是到附近的名胜古迹游览,就是出入大酒店等高消费的地方,为我们如火如荼的爱情锦上添花,增添了一些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奢靡气息。我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李一享受一下生活。因为他吃过太多的苦,需要弥补,而我就是上天派来完成这个使命的天使。我对李一也如是说。 李一看见我大把的钞票像打水漂一样往外抛,开始时很不忍心,但后来就习以为常了。在各种高消费的场合,只要你有钱,你就会享受到贵宾似的待遇,面对侍者谦恭而彬彬有礼的服务,就算是一个乞丐,也会把自己当成一个重要人物。我发现,李一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李一终于接受了我送给他的衣服,当然前提是我保证买衣服的钱算是他借我的,并一本正经地打下欠条。为了他的自尊心不受到伤害,我协助他完成了这项掩耳盗铃的工作,郑重其事地把欠条收好。快乐时光的代价就是时间过得飞快,让你来不及像品一壶好茶那样细细品味,只能像炎热的夏天里狂饮下一罐冰镇可乐。同时其他的东西也消耗得很快,比如说钱,存折上日益减少的数字已经向我发出警报,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要一文不名了。我记得妈妈说过给我准备零花钱的事,知道该是向妈妈开口的时候了。 讨论来讨论去,李一提议去打保龄球,说好长时间没有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需要出身透汗痛快痛快。我正连声赞成呢,有人敲门。 “请进!”我说。 王军推开门,冲我们笑笑,我发现他的手里攥着一条胳膊,他正在和胳膊的主人较劲。“怕什么怕?又不是不认识。”他说。 “谁说我怕了?”胳膊的主人挣脱了王军的手,先声夺人,闪亮登场。 我没有想到王军的女朋友竟是李雪英,我跑过去,拉着她的手说:“我早该想到是你,也只有你这个大美人才能打动王军的芳心。”话这样说,但心里却在怀疑王军的审美情趣是不是欠水准。 “倩倩,你搬出了宿舍也不回去看我们,该不是忘了我们这些姐们了吧。”她搂着我的肩膀亲昵地说,又在我耳边低声加了一句,“却在外面神出鬼没,金屋藏娇。” “天天见面,又不是一年半载见不着?我还生你们的气呢,也不去小区找我玩。”我也高声说了一句后,低声在她耳边说:“去死吧!” 我们依次坐下,李雪英在我左边,李一在我右边,王军坐我对面。王军和李一这次见面,是打架后第一次见面,因此两人的表情都很冷峻。李雪英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抿着嘴乐,她说:“你们俩怎么回事?摆酷比赛吗?”说的两个人都讪讪的,不好意思。 李一端起酒杯,向着李雪英晃晃杯子,说:“来,一家子,干杯!” “李一同学,你饶了我吧。你说咱们是一家子,戴倩得空了,还不得把我掐死!”李雪英手按着杯子,和李一说话,眼睛却瞅着我。 “我说五百年前呢,又不是说现在。”李一说。 “你们一家子应该喝。”我说,“不过不能喝一个,最少也要三杯。” 李雪英说:“喝也行,不过我想李一不会和我一个女的一般见识,我喝三次干了这杯,李一可一杯也不能少。” 我说:“那怎么行?现在男女平等了,不能搞性别歧视。” 王军说:“这样吧,我替雪英喝。” 李雪英瞪了王军一眼,说:“没你什么事。我们姓李的喝酒,不关姓王的事,也不关醒戴的事。”然后她又转向李一。“痛快点,喝还是不喝。” 李一很豪爽地说:“谁不喝是孙子。”端起酒杯,一仰脖,一杯啤酒灌下了肚。接着自斟自饮,又是两杯。 李雪英把酒杯凑到嘴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笑着说:“李一可是你说的,我不喝也不要紧,反正我这辈子想当孙子都当不成。” 看李雪英耍赖,我站了起来,端起她的酒杯硬灌到她的嘴里,说:“我可不管你当孙子还是孙女,喝完了再说。” 李雪英捶了我两拳,说:“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嘿嘿一笑说:“来,我敬你和王军一杯酒,祝你们爱情甜蜜,学业有成,毕业后夫妻双双把家还!” 王军端起酒杯,说:“咱们四个一块喝,我和雪英也敬你们一杯,祝福的话一样,我就不重复了。” “什么一样呀?”李雪英说:“应该给他们加上早生贵子。” “你个坏东西!”我的脸羞得通红,把酒杯放桌子上,伸手打李雪英,早有防备的她躲开了。我气急败坏地说,“这个酒我不喝了。” 李一端起我的酒杯放到我手里,说:“谁谁谁还不都一样得生,只不过早生晚生的问题。来,干!”李一带头把酒干了。 我和王军也干了,李雪英见我盯着她不放,也干了。 李一的脸越喝越红,王军的脸越喝越白,喝到最后,他们俩推杯换盏,勾肩搭背,亲兄弟一般。 我和李雪英早不喝了,也劝他们少喝点,但他们却像中了邪,死命地灌。王军开始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来了,让我如坐针毡,但是碍于目前的状况又不能喝止他。他嘱咐李一要好好待我,如果让我受到任何委屈,他第一个不饶他。接着又说我衣食住行中的一些喜好,让李一注意,听得我心里都七荤八素的,别说李一了。不过李一那天晚上涵养好得很,没有发作,并且王军说一句,他答应一句。 李雪英倒是听得饶有兴趣,她凑过来小声对我说:“你的前任男友和你的继任男友举行交接仪式呢。” 我装作没听见,不理她。 然而,在我的忍耐力即将被王军消耗干净的时候,李雪英先我一步发作了,其实我早应该发现她的脸变了颜色,不过因为王军置我于难堪的境地,我怕看到李雪英嘲弄的眼神,不敢看她,所以没发现。 李雪英忽然站起身,因为喝了酒脸上泛起的粉红桃花已被苍白取代了,她说:“你们继续聊,我有事,先走一步。” 不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已经快步走了出去。王军和李一因为酒精的缘故,感觉比较迟钝,显然没有明白李雪英怎么会突然离开。我对王军说:“你快点去追吧,雪英生气了。” 李一说:“哦,这样啊,王军你可要快点儿。”说着便推着王军出了门。 王军走了,李一问我:“怎么回事?不是你惹恼了李雪英吧?” 我一脸无辜地说:“没有,绝对没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我不相信,不相信!”李一直摇头,半个身子也跟着摇晃。 我想我怎么解释都不会解释清楚,因为他醉了,再说我也没法跟他解释。我几乎拖着他走出了饭店,在路口招来一辆出租车,扶他上去。 第五节 我这样的人似乎总是无缘看见日出,因为每次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亮晶晶地挂在窗棂上了。李一躺在我的身边,还在酣睡中,昨夜的酩酊大醉,使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憔悴,我不由得抱紧了他。我的心有些疼痛,因为他的憔悴。我总想好好地疼他爱他,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给他更深切的疼爱,一方面我对他充满恋人的狂热,一方面我在他面前焕发出母性的温柔,虽然他比我大一岁,但不妨碍我对他倾注对孩子般的溺爱。 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钟了。看看熟睡中的李一,披上一件外衣,悄悄下了床,跑到厨房里想弄点吃的东西。可是除了会煮方便面以外,我竟想不出还会做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便一筹莫展。于是开始痛恨自己不会做饭,然后又下定决心,一定要买几本菜谱回来,为了李一也得好好学习学习。 正恍惚中看见李一津津有味地吃我做的饭菜,对我竖起大拇指,手机铃声在卧室里响了起来。飞跑进卧室,心里埋怨着,是谁这么讨厌,这个时候给人家打电话。我抓起电话,跑到餐厅里接听,生怕惊醒了李一。 是妈妈打来的电话。我想真巧,正想今天给妈妈打电话,要点儿零花钱。妈妈在一阵常规的嘘寒问暖之后,说:“倩倩,妈妈很累。” “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了?”我急切地问。 “你爸爸在酒店大张旗鼓的给他的私生子办百日宴席,咱们娘俩在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位置了。” “有这样的事?”我不敢相信,爸爸一向是很注重形象的人,他这样做,无疑是把他的包二奶丑闻公之于众。“妈,你该不是听别人说的吧?我想爸爸不会做那种不计后果的事的。” “是真的。我都亲眼看到了。”妈妈开始抽泣。 “妈,你没有和爸爸闹吧?” “我想闹也得有人啊!有好多天不见他的人影了。你爷爷奶奶这段时间也孙子长孙子短的,他们都让那个小杂种迷住了心窍。” “妈,你一定先忍着。我明天就回去。” “倩倩,我现在只有你了。” “放心,妈妈。我永远和你一条战线。” “嗯,我等你回来。” “妈。”我知道现在向妈妈要钱不合时宜,但是如果不开口,我可能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了。再说我还答应了李一今天去打保龄球,估计几局球打下来,我手里仅存的几百元钱也将会报销了。我硬着头皮说:“我的钱不够用了。” “我一会儿就去银行给你打到卡上。”妈妈说,“回来的时候路上小心。” “知道了。妈妈保重,千万别冲动。” 放下电话,我在餐厅的椅子上呆坐了很久。妈妈和爸爸的婚姻出现状况让我感到沮丧,他们当年也是经过自由恋爱结合的,在结婚前,横在他们前面的是属于那个年代的重重障碍,过五关斩六将才走到了一起,接下来又是相濡以沫的二十年,难道说他们的爱情如此经不起岁月的推敲? “倩!”李一在卧室喊我。我只得暂时放下替妈妈担忧的心,走进卧室。 “给谁打电话?” “给我妈。对了,明天我要回去,你陪我回去吧?” “不行,我刚才听见你说没钱了,提醒了我,我该出去打工了,要不我没法还你的钱。” “咱们还分彼此吗?钱不用你还了,我只需要你陪我。”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靠女人养的小白脸。”我一提到不用他还钱,他的脸就阴沉下来。 “我没那个意思。”我解释说,“记得你对我说过,做家教很累,请家教的孩子大多数都很难管。” “我不做家教了,我要找份干起来轻松,工资高的工作。” “哪有那么好的事,这样的工作到哪里找?”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相信!相信!”我忙一叠声地说。如果我继续表示怀疑,李一又该发无名火了。“懒家伙,快起床,咱们打保龄球去。” “不去了。这段时间你的钱花得流水一样,让人心疼。从开学花了好几千块了吧?” “你搞清楚,不是我陪你去,是你陪我去。”边说我心里暗笑,什么几千块,都花了几万块了。 李一沉吟不语。我知道他其实很想去。 “求求你,陪我去吧。我好久没有打保龄球了。”我央告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去,我只好陪你了。”李一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我心想只要你去就行,管他谁陪谁呢,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妈妈的电话让我的情绪很坏,我也想借着打球暂时忘却,既然现在还不需要面对,不如就等到回家以后再面对。 也许应了“狗欢无好事,人欢必有灾”这句老话,当我和李一各自穿着一身白色名牌运动服在保龄球馆潇洒的时候,我连打了三个全中,因此得意忘形,向李一叫嚣说他输定了,然后精神抖擞地准备再打出一个好球,谁知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平衡,摔疼了屁股不说,还扭伤了脚。我和李一都步调一致地呲牙咧嘴,不同的是,我是疼得,李一是笑得。 我眼含泪水,挣扎着想站起来,脚一用力,疼得钻心,又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李一感觉到了严重,强忍着笑过来扶我,我一甩手,啪的一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说:“不用你扶,只管笑吧,你的同情心让狗吃掉了!” 李一不由分说把我从地上拖起来,扶我坐到椅子上,说:“谁让你自己不小心,平地里摔跟头。” 我说:“我很疼,咱们回去吧。” “打完这局再走,打完不打完都算钱,别浪费了。” “不骗你,真的很疼。” “温室里的幼苗,就是受不了一点委屈,不就是摔了一跤吗?至于吗?”李一轻蔑的说,说完也不看我的脸色,继续打球去了。 右脚脖子那儿像被一团火烧着,疼得我直冒冷汗,却不敢再吵李一,怕他不耐烦。我只盼着他快点儿打完,离开这里,我想如果躺在床上,脚也许会舒服一些。 我正向李一的方向张望,有人坐到了我身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扭头一看,看见一张画着淡妆的脸,笑眯眯地望着我。 “嗨,你好!”她说。 她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眨出万种风情,我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呵呵,”她笑起来,说:“忘了吧,咱们在火车上见过。” “哦,记起来了。你好!”我知道她是谁了,她就是火车上那个眼睛会放电的戴娴。 “怎么一个人?”她很热心地问。 “我和他来的。”我指指在远处打球的李一。李一此时正背对着我们,仰着头看显示器上的分数。 “怎么不去打球?不会吗?我可以教你。” “我的脚扭了。” “很疼是吧?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瞧瞧?”她瞅着我的脸,关心地说。“我说呢,天又不热,你怎么出了一脸的汗。” “谢谢你。一会儿就没事了。”我说。忽然间发现这个女人其实也不错,挺体贴人的,她的话让我的心里暖暖的,因此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她了。她今天穿了一身火红色的运动服,衬得她的脸像一句广告词“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这时李一打完了球,向我们走来,他看见了坐在我身边的戴娴,立时灿烂了一脸笑意。他快走了几步,说:“戴大姐,你好!也来打球?” “是呀,陪几个客户来消遣消遣,看见了小妹妹,就来和她打个招呼。”戴娴站起身,伸出手大方地和李一握了握手。 “大姐星期天也不休息,还要应酬,真是日理万机呀!”李一说。我觉得李一在拍戴娴的马屁,有献媚的嫌疑。 “别笑话你姐姐,也是没办法的事,真羡慕你们,无忧无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想试着站起身来,可是脚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不由得哼了一下。我的呻吟提醒了戴娴,她回过身扶了我一把,说:“不要紧吧。” 我忍着疼说:“没事。” 戴娴回头责备李一说:“你们男人就是粗心,她都疼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打球。” 李一辩解说:“没有那么严重,是她太娇气。” 戴娴说:“说这话就欠揍。你要是我亲弟弟,我非揪吓你的耳朵来不可。女人生来是让人疼的,偏偏你们这些男人天生缺少疼人这根弦。” 我的眼睛里本来就蓄满了眼泪,戴娴的话正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她的话就像在岌岌可危的大堤上捅了一个洞,使我的眼泪奔流而下,收都收不住。 李一说:“你看,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刚才还好好的,姐姐一说,她的娇气就上来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快扶她出去,我送你们去医院。”戴娴嗔怪地瞪了李一一眼,像对自己的下属一样,发布着命令。 第六节 戴娴和李一一边一个扶着我向外走,保龄球馆的服务生走了上来,带着歉意的笑容,说:“对不起,这位小姐和先生还没有买单呢。” 戴娴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说:“记我帐上吧,还有去贵宾区告诉我的朋友们,我去去就回。” 我觉得让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替我们结账过意不去,就对正要离开的服务生说:“等等,我现在就买单。” 服务生便站住了,我打开包准备取钱,被戴娴按住了,她有些不耐烦地对服务生说:“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服务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讪讪地离开了。 “这怎么好意思?给姐姐添麻烦不说,还要叫姐姐破费。”我说。 “这算什么,小意思。别和我客气,自打在车上认识,我就觉得咱们姐俩特别投缘。” 李一也说:“这次大姐请我们,下一次我们再请大姐就是。” “那就这样说好了。”我只得这样说。戴娴的话让我感觉到有些愧对她,在火车上时,我对她的敌意可是大咧咧地摆在她面前,并没有什么投缘之说。可能我一开始就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家,她的眼睛天生就是那个样,并没有对李一放电,而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戴娴想送我去医院,但是在我和李一一致坚持下,她只得开车送我们回了小区。临走时她一再嘱咐,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给她打电话,她来接我去医院,医院里她有熟人,我可以得到特别的关照。 戴娴走后,我和李一说了一些关于她给我们带来的一些感动,并说等脚好了,一定要好好感谢她。 李一出去买来的午饭是些肉包子,我吃了一个,觉得很油腻,没有了胃口,就推到一边,在床上歪着。李一建议我睡一觉,说他小时候扭伤了脚,总是晚上睡一觉,第二天起床后就能蹦能跳了。我也觉得脚没有那么疼了,只是胀得麻酥酥的,就听从了他的建议。他帮我躺舒服了,说要回学校去趟,到晚上给我买饭来。我抱着他的腰不放,撒着娇不让他走,他不高兴了,说我的依赖心太重,缠得他没有了自由空间。 我赌气松开手说:“去吧,我还你自由!” “乖乖地睡觉。”他如释重负地站起身,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我什么也不吃。你也别回来了!” “真的?”他的嘴角又翘起那种嘲弄的微笑,他似乎对什么事情很自信。 “真的!”我把头别到一边。我当然知道他对什么自信,那就是我离不开他,尽管这是事实,但是他的自信仍然刺伤了我,让我对他不自信起来。 “不后悔?” “不后悔!” 我听见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走出了卧室。防盗门关闭的声音传来,我早已泪流满面。如果现在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我一定告诉他是欢笑和眼泪。如果问我欢笑和眼泪哪一个多哪一个少,我想我也不知道答案,在这个孕育着爱情的春天里,我挥霍了太多的欢笑,也抛洒了太多的泪水。 春天正一天天长大,窗外的阳光下,一场花事连接着另一场花事,奢侈而华丽。我的爱情之花无疑也怒放着,粘着一些晶莹的露珠,我的眼泪。我看见一片碧绿的草地上,开满五彩斑斓的花朵,李一躺在微风吹拂的花丛中,光洁的皮肤闪耀着阳光的颜色。他的健壮修长的腿,隆起着肌肉的胳膊和胸脯,即使在静止中也显现出一种喷薄欲发的力量。他躺在那儿,神态安详,宛若一尊神像,是的,他就是我的神,我看见自己扑伏在他的身边,像最最虔诚的神仆一样,顶礼膜拜。我把脸贴在他的胸脯上,感觉到那样的温暖,仿佛他的皮肤下面也充满了金色的温暖的阳光,我能听见阳光在他的皮肤下汩汩流淌的声音。 我看见自己张开嘴,露出细碎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动着刺眼的光芒,我要咬过他的一寸寸肌肤,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我的痕迹,在刺痛里让让他在欢娱中迷失。我把嘴唇轻轻地贴在他的胸膛上,我的牙齿接触到他的结实而富有弹性的皮肤,尝到些许带有咸味的清香…… 李一感觉到的刺痛,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我的心里,尖锐而悠长。不对,这种痛好像发生在我自己的身上,让我忍不住呻吟出声来。 我自己的呻吟把自己叫醒了,发现刚才的一切只是梦,然而疼痛的感觉却实实在在地存在,来源于我那只倒霉的扭伤了的脚。疼的感觉并不巨大,但却绵延不绝,不容忽视。我坐起身来,想脱下袜子看看是不是肿了。已经是黄昏了,房间里光线很暗,我这一觉睡了足足三四个小时。 在朦胧的暮色里,我的右脚看上去要比左脚胖大了许多。当我的手触到右脚,被碰到的部位像用一根针扎了一下,疼得我失声大叫,出了一身冷汗。我不敢再尝试脱下袜子,软弱地靠在墙上。 李一还没有回来,房间里静悄悄的,静得让我想大喊大叫,歇斯底里。我听见隔壁人家传来炒菜的声音、电视机里广告的声音,这些声音让我联想到家,以及一些和家有关联的温暖。这段时间李一和我住在这所房子里,我不止一次地产生家的感觉,我想和他结婚后应该就是这种感觉,白天各自忙各自的事,到了晚上就倦鸟归巢,回到这里,一块儿做饭吃饭,开着灯说话,关上灯做爱。 李一该回来了,我想他此刻正走在路上匆匆赶来,再过十几分钟我就会听见他开门的声音,他来了以后,我要让他抱着我,也许可以减轻疼痛。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想验证一下自己猜测的准确性,如果李一真的在十几分钟以后出现,就能说明我们真的达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 手机上显示着三个未接电话,都是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居然睡得那么死,连手机铃声都没有听见。我记起答应过妈妈明天回去,看样子是回不去了。 要通家里的电话,妈妈听到我的声音后焦急地问:“倩倩,你没事吧?我一个下午给你打了三遍电话,你都没接,悬了一下午的心,早知道我不告诉你那件事。” “我睡着了没听见。”听到妈妈的关切的声音,我感觉我的脚疼得更厉害了,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死丫头,睡这么死!吓死老妈了。明天几点的火车?” “妈,我回不去了。”我的眼泪冰凉地滑了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学校里不准假?其实你回来不回来都没关系,妈妈会处理好和你爸爸的事的。你千万别总为这件事烦心,耽误了学习。” 我听得出妈妈的失望,我知道这个时候回去,不管能不能为改善她和爸爸的关系起点儿作用,只要能陪陪她,对她来说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安慰。 “嗯。”我答应着,不敢说太多的话,因为我怕忍不住哭出声,让妈妈听见。 “有人摁门铃,我去开门。对了,钱我给你打卡上了。” 手机里响起电话挂断的声音了,我仍然把电话放在耳边,好久好久。在妈妈挂电话的瞬间,我几乎忍不住要告诉妈妈,我的脚扭伤了,这个时候我非常需要妈妈的关心和问候,可是我又怎能这么自私,让妈妈伤痕累累的心雪上加霜? 好在,我还有李一,他现在正走在回来的路上,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够听见他开门的声音。 第七节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侧耳倾听李一到来的脚步声。每当外面响起脚步声,我的心都会欢喜得发狂,然而一次次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由近而远。在经历了无数次希望和失望后,我忽然想起来,李一临回学校前,我和他闹过一点儿不愉快。难道他把我说的话当了真,真的不回来了?应该不会,他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小气的人。 我把李一宿舍的电话号码按到手机上,然后删除,接着再按,我也说不清到底按了多少回了。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关于李一的情节像风中的发丝,一会儿这一缕挡在眼前,一会儿那一缕挡在眼前;又像是无数在万花筒里的碎片,不断变换着图案,一会儿是他在田野里收割麦子,一会儿是他载着我坐在摩托车上疾驰,忽然我看见他不小心割破手指,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忽然又看见他跪在一个躺在血泊中的人前面哭泣,我心惊肉跳起来,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是他爸爸,我想看清楚他的模样,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使劲睁大眼睛,那张面孔清晰起来,那是李一的脸,跪在旁边的人不是别人,恰是我在哭泣。 我打了个寒颤,醒了,原来我刚才竟又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恶梦。我把那个记得烂熟的号码按在手机上,毫不迟疑地要了出去。电话要通了,却没人接听。我焦虑不安,疯了一样一遍一遍地要电话,想早知道如此,应该给李一买个手机,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系到他。 在我即将崩溃的边缘,我如同听到了福音一样地听见敲门声。我愉快地大声喊:“敲什么敲?李一,别逗我了,你又不是没有钥匙?” “戴倩,是我,快给我开门。”是个女人的声音,好像是戴娴。 不是李一,空欢喜一场的我挣扎着下了床,扶着墙艰难地单腿蹦着跳到门口,打开了门。 戴娴劈头就问:“黑灯瞎火的,你们搞什么呢?我还以为你们不在家呢。” 我勉强在脸上堆起笑容,说:“李一回学校还没有回来,我睡了一下午,刚醒。” 戴娴问:“你的脚怎么样了?我不放心,正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疼得更厉害了,我都不敢碰。”我倚着墙,虚着右脚,单腿立在那儿说。 “不行,得马上去医院检查检查,别是伤了骨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戴娴说着伸手就扶住我,“走,我送你去医院。” 我迟疑着说:“不行,李一要是回来怎么办?” “傻吧你,先顾自己吧。给他留个纸条不就行了。” 写好留言,我把纸条挂在门把手上,以便李一来到后就能看见。戴娴在我写纸条的时候给她在医院的熟人打电话,告诉他我们十分钟后到,让他到医院门口接我们。 在医院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我才带着一堆外敷内用的药,坐在戴娴的车里,踏上归途。幸亏戴娴找了熟人,一路绿灯,放射科晚上不上班,也因为有熟人的缘故,已经下班回家的医生破例回去加班,给我拍了片子。幸好骨头没事,医生说是肌腱拉伤,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检查的时候因为袜子脱不下来,用剪刀剪破袜子,才露出我的肿得像白白胖胖的馒头的脚。医生说怎么不早点过来看,看样子应该伤了几个小时了。戴娴看了直摇头,也说应该早点过来看。还说:“你是怎么回事?李一说不用看你就不看,你自己的脚疼不疼你自己不明白?”我只得说当时确实不怎么疼。 坐在车上,我想李一一定看到了我的纸条,在焦急地等我回去,我仿佛看见他抽着烟,在空旷的客厅里走来走去。 戴娴扶着我下了车,走进楼道,我赫然看见挂在门上的纸条还在。开门的时候,我顺手撕下纸条,揉成一团,放在手里揉来揉去。戴娴把我安顿到床上,在床沿上坐下,问我:“感觉好些了吧?” 在医院的时候,外敷了些药膏,现在感觉凉丝丝的,没有原先那么疼了。我感激地说:“好多了,谢谢你。” “别和我客气。只从名字上看,别人就会认为我们是亲姐妹。”戴娴微笑着说,她的微笑里有一种成熟从容的优雅。 “那我以后就叫你姐姐,行吗?”戴娴让我感觉到的浓浓亲情,现在她不但不令人讨厌,而是非常讨人喜欢。 她用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咱们本来就是姐妹。你这个问题是画蛇添足。” “知道了。”我伸伸舌头。 戴娴忽然站起身来,说:“看我这个当姐姐的不称职得很,你应该吃药了。我去给你倒水。” 我欠起身说:“怎么好意思总麻烦姐姐,我自己来。” “你别动。哪里来的那么多客气?你是妹妹又是病号,姐姐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要是不乖,姐姐可要走了。”戴娴蹙起眉头,假装生气地说。 “好姐姐,我乖。倒水时别忘了给我加糖,我怕苦。”听她这么说,我索性撒起娇来。 “嗯。这才是乖孩子。”戴娴冲我嫣然一笑,出了卧室。一会儿,她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埋怨说:“一点儿热水也没有,你们是怎么过日子的?李一也是,明明知道你的脚扭伤了,也不知道多陪陪你,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我听了不由得眼圈一红,说:“姐姐别说你们我们的,这个房子是我租的,也是我一个人住,李一来不过是来玩。” “你就别瞒姐姐了。我这双眼睛在公司里可是出了名的火眼金睛。你和李一的关系我在火车上就看的明明白白了。”戴娴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我的眼睛躲避着她的眼睛,脸红一阵白一真的。我很后悔在列车上做出那些不检点的言行,怪只怪世界太小,那时我以为我们不过是匆匆的过客,擦肩而过,永远只是陌路,怎么会想到有一天我们竟成了好姐妹? “别不好意思。你们都是大学生了,谈恋爱很正常。只不过自己要把握好度,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戴娴语重心长地说:“我在大学里也谈过恋爱,也爱得轰轰烈烈,可到毕业的时候,不得不各奔东西了。可是我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他。现在我很后悔,学生时代的爱情往往不计后果,根本不会考虑是不是值。我输了,为了那场风花雪月的爱情,输得干干净净。” 我问:“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我们在家里都是独生子女,谁都不肯为谁放弃回自己的家乡。”戴娴摇摇头,好像要驱散那些爱情的回忆,然后把话题又转到我和李一身上。“你要好好珍惜,一旦失去,后悔也于事无补。” “可是我没有信心。也许现在就已经完了。”我是一个被爱情迷了眼的人,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指点迷津,眼前这个像亲姐姐一样关心着我的戴娴,自然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戴娴吃惊得睁大眼睛,她说:“从那天在火车上遇到你们,看到你们判若无人地享受你们的爱情,我就羡慕你们。你们拥有青春、爱情,不必考虑为生活而奔波,只需要尽情享受青春和爱情的甘美。怎么可以轻易说完了呢?” 第八节 “我想真的完了。”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戴娴拿出手帕,帮我擦着眼泪,问:“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把下午和李一闹别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听了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我莫名其妙,连流眼泪都忘记了,怔怔地看着她。 “小傻瓜!”她一边笑,一边说:“我以为什么事呢。姐姐向你保证,李一会回来的,你们不过是年轻耍小性子,又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现在的你们让我想起过去的我和他,我们也经常为一些鸡毛小事闹别扭。” “可是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走了,狠心得连个电话都没有打来。我恨他!” “有时候爱一个人需要宽容,不要斤斤计较。我和他分开后才知道这个道理,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懂得为自己爱的人放弃一些,牺牲一些,也许我们就可以不必劳燕分飞,各奔东西了,可能现在我们也会拥有一个家了。” “姐姐,我听你的意思,你一直想着他。”我自己的事情尚且理不清,又替戴娴操起心来。“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毕业后不到一年,就结婚了。”戴娴叹了口气说。“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不管事业还是爱情。可是命中注定,我不会拥有完美的爱情了,以后我得到的爱情只会是残缺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拥有完美的爱情?他结婚了,你还可以找自己的幸福。姐姐漂亮能干,不愁淘个好姐夫的。” “我理想中的爱情就是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一个人,那个人也要把他的一切完完全全的交给我。可是因为和他谈恋爱的时候情不自禁,而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只能奉献一次,即使再遇到一个令我心仪的男人,我却无法完美如初。你一定认为在这个年代,我的想法已经成了老古董,等你自己经历后,你就会明白了,可是有些事情等你明白了,却已经后悔莫及。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问吧。” “你和李一同居了没有?” 冷不防听她提出这样敏感的问题,让我有些窘迫,但是看着她坦诚的眼神,让我无法欺骗她,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和我当初一样傻,为了爱不计后果。可是敢爱敢恨的结果是留下伤口,要用一辈子的时光修补疤痕。” 戴娴的话让我害怕,我双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攥着。“姐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在你的身上重演。”戴娴坚定地说:“你放心吧,我保证明天早晨李一就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真的?”我半信半疑。 “当然,我办事你放心。把李一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要他的电话号码干嘛?” “你当我是妖精呀,随便念个咒就能把他给拘来。我要给他打电话,好好替你教导教导他。”戴娴轻轻拧了一把我的腮,“傻样!” 我嘿嘿地笑。有了戴娴的帮助,我对明天充满了信心。我把李一宿舍的电话号码说给了戴娴,然后不放心地嘱咐:“姐姐教训他的时候要注意点,他很爱面子。” “你就放宽心吧。你姐姐可是谈判桌上的高手,保证即达到目的又不伤他的自尊。如果妹妹实在不放心,我不联系他就是。”戴娴俏皮地冲我眨眨眼。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才懒得管呢。骂他个狗血喷头才好!”我亲昵地搂着戴娴的肩膀,轻轻的摇晃着。“姐姐,你真好。” “别甜言蜜语,让人肉麻。” “我说的是真心话。姐姐是我的观世音菩萨。” “哎呀!糟糕!”戴娴忽然跳起来,便说边往外跑,“还观音菩萨呢,光顾说话,把烧的水都忘记了。” 我哈哈地大笑。忧郁就像夏日天空的一抹乌云,来得快去的也快。 戴娴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水进来,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么长时间水壶应该烧化了。来,把药吃了,我也该回去了。” “放糖了没有?白糖放在厨房里的操作台上呢。” “我看见了。不过我听人说加了糖影响药物的疗效,所以没有加。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戴娴把杯子放在床头橱上,翘起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 “姐姐你真好,你是除了我老爸老妈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是吗?你这样说,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呵,我真伟大!其实对你好,我也是有私心的。李一长得很像我大学时的男朋友,而你的个性又像极了当年的我,我帮助你们就像帮助过去的我和他,我不希望眼看着你们走我们的老路。” 李一长得像他过去的男朋友这句话让我产生了一丝警觉,怪不得她在火车上总看李一,仿佛看不够似的。我想她该不会对李一动情了吧。不过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我极其严厉地镇压了下去。我这样想,无疑是对人家戴娴的古道热肠的亵渎。 戴娴走了,临走嘱咐我等水凉了,别忘了吃药,还有一旦有什么情况,要及时给她打电话。 在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对戴娴感激不尽。戴娴关于完美爱情的论断,也在以后很多年里影响着我,并且在一个月后差点儿把我推向绝路。 第二天早晨,我还在睡觉,朦胧中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我知道李一来了,因为这所房子除了我之外,就他一个人有钥匙。我感觉到李一走到我的床前,凝视了很久,然后走向窗口。我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偷偷地看他。 站在窗前的他那么魁梧挺拔,早晨的阳光洒了他一身华丽的金黄,他的短发,他的皮肤以及他的身上的一切一切,都仿佛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芬芳,深深地诱惑着我,打动着我。如果说他是一株高大的树,我愿意做软弱的藤,缠绕着他,借着他的坚强的枝干,开放我最绚烂的花朵。我忘记了昨天的所有不快,也忘记了焦急等待的酸楚,我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喜悦,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叫起来:“李一!” 我看见李一被我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他回过头,错愕地看着我。 我说:“放心,我很正常,我没有疯。” “昨天下午我真的有事情,所以没能来……”李一试图解释他昨天没来的原因。 但是我不想听他的解释,也没必要听,他的到来,那些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他实实在在地站在我的面前,证明我并没有失去他,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然后,我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等他拥我入怀。 第一节 我从来没有问李一爱不爱我,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矫情,有点儿多余。我相信自己的感觉,自信而盲目。我躺在小区的出租屋里养伤的那段时间,李一非常细心周到地照顾着我,我想世界上最模范的丈夫也不过如此。我看着他在房间里走进走出,忙忙碌碌,一种温馨始终围绕着我,我忽然害怕脚伤好得太快。 不能去学校,我在星期一的早晨给王军打电话,托他给我请假。他说要来探望我,我慌忙告诉他伤得其实很轻,是自己趁机偷懒逃课,不让他来。他答应着,但是他连课也没上,就赶了过来。那时候我刚把李一赶去学校,不让他因为陪我而耽误了课程。他告诉过我要准备考研,我非常支持他,并且盼望他能成功,我想等他成为研究生后,就把我们的事情向爸爸摊牌,也许爸爸会看在他研究生的身份上,同意我们的婚事。 王军进门后有些拘谨,他从餐厅里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床边,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那样正襟危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句话他足足说了十八次。 我问他:“你来这里,李雪英知道吗?” 他说:“我告诉她了。本想和她一块来,她有事来不了。” 我很担心李雪英吃醋,会更加记恨我,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只是说:“不是告诉你我伤得很轻吗?你快回去上课吧。” “反正已经出来了,我也索性逃一上午的课,轻松轻松。” 王军坐在那里稳如泰山,摆出了要陪我一上午的架势,全然不顾我委婉的逐客令。我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担心李一回来看见我和王军孤男寡女待在一起,说不清楚,心里便暗暗着急。这时候同学林莉打来了电话,说她和李雪英要过来看我。我心里暗自高兴,救兵来了,有她们在,李一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于是我满心欢喜地让王军出去,迎接她们。 过了十来分钟,林莉自己走了进来。“伤哪儿了,让我看看。我得了老爸的真传,也算是半个大夫呢。”林莉的爸爸是个市级医院的主任医师,曾盼望着有一天林莉能女承父业,从小就培养林莉的从医的兴趣,谁知阴差阳错,却让林莉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对医生这个职业深恶痛绝,偏偏喜欢上了舞蹈,背着爸爸报考了这个学校。当木已成舟,他的爸爸无可奈何的喟叹:“好好的白衣天使不当,却要当舞女。”当初林莉给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讲得眉飞色舞,和我笑得一塌糊涂。 “嗯,那就请林大夫看看。”我说着就撩起被子,露出我的脚。 林莉惊呼:“天呀!肿得像大象的脚了,伤着骨头了没有?” “没有。拍过片子的。” “可能是伤着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子,你就好好养着吧。”林莉夸大其词地说。 “去你的!还让我活不活?躺一百天,还不得把我闷死。”我没好气地说。其实我的心里巴不得真躺个一百天,只要有李一陪着,别说一百天,就是一千天一万天也成。 我看王军和李雪英迟迟没有进来,就轻声问林莉:“王军和李雪英呢?” 林莉撇撇嘴说:“在外面闹别扭呢。幸亏俺老人家有先见之明,没忙着给自己找个冤家,如果也像他们,整天闹别扭,我可受不了。” 我问:“他们经常闹别扭?” “他们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我觉得王军……”林莉说到这里,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她连忙把话打住了。 李雪英和王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李雪英满面笑容,根本找不出和王军闹过别扭的痕迹,而王军的脸上明显地带着不快。李雪英象征性地问候了我几句,连坐都没坐,就问林莉:“你现在回去吗?” 林莉说:“我再坐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李雪英就说:“好吧。”然后又对我说:“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别不好意思,尽管说,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我说:“会的。”我不想和她客套,只想让她快点走,如果和她客气,她一定要说出一番理论来说服我,一定要接受她的帮助,尽管我知道她承诺的帮助根本不会发生。 李雪英走了出去,王军看看我,又看看林莉,欲言又止,也垂头丧气的走了。 房门嘭的一声关死的时候,林莉说:“其实我看王军也怪可怜的。” “他怎么可怜了?”我明知故问。我当然明白王军之所以可怜,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一个原因是因为李雪英。 “看他追你的时候很辛苦,追了很多年,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换成李雪英追他,李雪英也把他追到手了,他依然很辛苦,老吃李雪英的气。” “我是有些对不住他,可这些年并没有答应过他什么。”我听了有些坐不住,辩解说。 “这我知道。”林莉不愧是我比较谈得来的朋友,对我有一定的了解。 “可李雪英追王军,现在如愿以偿了,没有理由给王军气吃。” “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现在和王军可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心里只有李一一个人。” “你自然认为你和王军没有任何关系,但李雪英不这样认为。我看也不能全怪李雪英,可能王军的心里根本没有放下你。今天他一听说你受伤了,就急着要马上赶了过来。李雪英不许,可他还是自己偷偷跑来了。没办法,李雪英就约着我来看你,恰好我也打算过来,就和她一块来了。” “别瞎说。这是你的猜测罢了。我和王军是同乡,我受了伤,他关心很正常。”我说,但在心里却暗想:“如果真是这样,王军呀王军,你这是何苦呢?” 李一下课后回来,哼着歌曲“想说爱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走了进来,见林莉在,就笑着说:“有客人呀。我正怕你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呢。” 我说:“什么客人不客人的,这是我的铁姐们林莉。” 李一就说:“林莉呀,经常听戴倩提起你。今天中午在这里吃吧,我做饭去。” 林莉站起身来,说:“不了,我该回去了。” 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说:“一定要吃了饭再走。你再客气我和你急。” 林莉就重新坐下,说:“正好,我害怕回学校错过了开饭的时间吃不到东西,嘿嘿,不吃白不吃。” 李一说:“你们聊,我做饭去。” 林莉就说:“还是我去做吧,你一个男生会做什么饭?” 我又拉着林莉坐下,说:“他做得很棒,你就乖乖地坐着,陪我聊天。” 李一去厨房后,林莉瞅着我得脸笑嘻嘻地说:“不错!果然不错!” “什么不错?”我装糊涂。 林莉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说:“我说李一不错呢。不光人长得正点,还这么会体贴人,这可是男生中的极品。”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里美滋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毫不谦虚地说:“就是,你以为我戴倩是什么眼光呀?练就的火眼金睛。” “臭美!”林莉乜斜着眼睛,说:“别太得意了,所谓极品,都是抢手货,小心被别人抢了去。” “抢就抢呗,谁稀罕谁就抢去。”我嘿嘿地坏笑着,“要不,你试试?” “臭丫头!敢算计我。”林莉羞得满脸通红,扑上来胳肢我。我哈哈大笑着躲闪,忽然脚上传开一阵剧痛,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第二节 看来林莉并没有得到他爸爸的真传,她关于我的脚的预言并没有实现,仅过了四五天,我的脚就消了肿,可以下地了。不过我仍然装作很疼的样子,为了让李一多疼我几天。戴娴来看过我几次,每次来都嘘寒问暖,感动得我恨不能有一个美男子哥哥,让他对戴娴以身相许。戴娴最后一次来,热心过了头,居然提议带我去医院检查检查,我心想自己的脚自己有数,一检查还不露了馅?我可不想这么快结束整天被李一宠爱的日子,于是我坚持不去,后来李一也说没有必要再去医院麻烦一遭,戴娴才作罢。 王军又来过几次,恰巧每次李一都在。李一非常热情地接待王军,王军却对他不冷不热,保持一种不冷不热的距离。每次王军都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我现在暗中祈求李雪英,把王军看得紧一些,不要让他有机会来看我,以避免我们三个人相处时的尴尬。但愿李雪英通灵如神,听见我的虔诚祈祷。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在床上已经躺了八天了,发现人总躺着也是一件很累的差事。李一抽着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时不时长吁短叹,我知道他在发闷,就提议让他看书,准备他的考研工程。我是太自私了,舍不得让他离开我,只要他在这个房间里,哪怕是睡大觉或者不和我说话,我也觉得心里踏实。 李一说:“看不下去。我现在只希望你的脚快点儿好起来,再不好,别说你了,我也要闷死了。” 我说:“你急什么呀?我都没急。伤筋动骨一百天,离一百天还早着呢。” 李一摇摇晃晃,慢慢地躺到地板上,对着天花板吐了几个烟圈,说:“完了完了,我彻底晕了。这个样子,还不如受伤的人是我呢。” 我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说:“真是那样,我绝对为你搞好服务工作。如果你躺一辈子,我就陪你一辈子。” 李一一骨碌爬起来,抗议说:“别咒我,我可不乐意那样。如果有个极品美女陪着我,我还可以考虑。” “臭美吧你。极品美女会陪你?”我说,喉咙里滚出一串笑声,可笑到一半,我突然停住了,质问李一:“你是嫌我不漂亮,是不是?”说完,我把头扭向一边,生气了。李一的话无意中正戳到我的痛处,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不够漂亮耿耿于怀,特别是和李一在一块的时候,我总幻想着能一夜之间变成千娇百媚的美女,像毛毛虫羽化成美丽的蝴蝶。 李一忙说:“开玩笑呢。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恨声说道,我在逼他说出一些让我放心的话来。其实令我满意的话我早替李一想好了,诸如: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心地好,性格好,你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等等,等等。但我也知道他是个笨蛋,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可我总不能教给他,用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吧? “天地良心,我真没有那么想。”到了这时候,李一的话一点儿创意也没有,不知道他的聪明都跑哪儿去了。 “好,我不难为你了。只要你发誓:‘如果你因为我不漂亮而抛弃我,你就不得好死。’”在那个瞬间我忽然想到了妈妈,妈妈应该算是一个美人吧,现在还不是面临被抛弃的悲惨结局。 “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发誓也没用处。我不发。”李一回答得很干脆。 “你不发就证明你的心里有鬼。” “是你自己的心里有鬼!疑神疑鬼的鬼!” 我们正闹得不可开交,有人敲门。李一小跑着去开门,他的心里一定对那个敲门的人感恩戴德,替他解除了危机。 我听见李一说:“戴娴姐,你好!” “你好!李一。倩倩呢?” “在卧室里呢。” 戴娴捧着一束五颜六色的康乃馨走了进来,放进我的怀里。我说:“好漂亮的花,谢谢姐姐。” 戴娴问:“好点了吗?” “差不多了。” “什么叫差不多?” “疼得不那么厉害了,嘿嘿。” “快点好起来吧,这么好的天气,天天闷在屋里,我都替你难受。”戴娴在床边坐下,撩起被子说:“让我看看。嗯,消肿了,用不了几天你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我倒没什么,不过是受点儿疼。可是有的人却闷得要死,乱发脾气。”这些天来,我已经对戴娴产生了严重的依赖,一种妹妹对姐姐的依赖,所以忍不住说出心里的委屈。 “我说呢,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子火药味。原来是李一欺负俺妹妹了。”戴娴瞅着李一说,“倩倩不是受伤了吗?生病的人娇艳,你就让着她点儿。” “正好让戴娴姐评评理,看是谁乱发脾气。”李一也一副委屈的样子。 “说说看,我绝对公正。”戴娴看看我,又看看李一。 李一抢着把我们吵嘴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我冲他瞪了好几回眼,可他置之不理。他说的都是事实,我倒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他。 戴娴听完,笑吟吟地说:“我当什么事呢?原来因为这个。我不说你们谁对谁错,先给你们讲个笑话。小舅子和姐夫在一块喝酒,都喝得差不多醉了,因为一件事发生了争执,姐夫就骂道:‘我操你姐!’小舅子一听,就冲上去给了姐夫一个耳光。姐夫被打蒙了,说:‘你为什么打我?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小舅子说:‘是事实但不能说。’” 戴娴说完,率先笑起来,笑得眼角挂上一颗晶莹的泪滴。我比她晚笑了几秒钟,领会过意思后,我也笑得喘不动气了,并且越想越可笑。笑着笑着,把手里的康乃馨散了一床。从大笑里分出点儿精神看看李一,他笑得都站不住了,蹲到了地板上,浑身乱颤。 等我们都笑够了,戴娴说:“以后别总为些小事吵吵闹闹,伤心伤感情,李一以后大度一点,倩倩以后也别太小心眼。” 我和李一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想想戴娴的笑话,再一次忍不住傻笑起来。 戴娴把散落了一床的鲜花收拾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到窗前,把李一送我的塑料花从饮料瓶子里拿出来,把鲜花插了进去。然后对李一说:“别只顾着笑,去灌进瓶子里一点水,顺便把这些塑料花扔掉,在房间里摆放假花,没品位。” 李一接过饮料瓶和塑料花就往外走。我眼看塑料花要被扔掉,很心疼,跳下床光着脚飞快地跑到李一跟前,从他的手里抢下塑料花,抱在怀里。“别扔,扔了怪可惜的。” 戴娴和李一吃惊地望着我,脸上都带着疑惑的表情。我不好意思地说:“看什么看?我的脸上又没长花。” “你的脚,不疼了?”戴娴问。 经她一问,我这才记起自己口口声声对他们说自己的脚还没好。我装作才感觉出疼的样子,皱着眉头说:“刚才一着急,忘了这回事了。” 我听见李一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戴娴走过来扶我回到床上,责备我说:“不过是些塑料花,你犯得着这样?这么不小心,是不是想再扭一下?” 我自嘲地笑笑说:“要怪就怪这花是某些人送给我的礼物。” 戴娴心领神会,说:“小傻瓜,人家送你的花你都稀罕着当宝贝,以后就别总为一点小事难为人家。男人嘛,总难免有些粗心。” “姐姐偏心。”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美滋滋的。 戴娴走后,李一就开始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我看着他把他的东西都装到包里,纳闷他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收拾好东西后,李一对我说:“我走了。” “你要去哪儿?” “任务完成了,当然要回学校。”李一的目光投向窗外,面无表情。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的脚……” 李一打断了我的话说:“别装了,你的脚已经好了,我们的一切也该结束了。我发现,你和你的爸爸一样,自私自利。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他不顾我祈求他留下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防盗门咣当一声,大声宣告他的离开。 第三节 我跳下床,跑到窗前。窗外风和日丽,丁香和紫荆正开得热热烈烈,如火如荼。风中有飞扬的柳絮,那是写满我的忧伤的六月雪。我看着他大踏步地走过繁花似锦的丁香、紫荆,穿行在柳絮的雪中,慢慢走远。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那一天有一城的风絮,有鲜艳美丽的却不再为我芬芳的花朵。他突然离开了我。我光着脚丫站在窗前,任凭泪水横流。 我在窗前一站就站了两个多小时,站得双腿麻木,刚恢复的脚又开始隐隐作痛。开始我还盼望奇迹降临,盼望李一的身影忽然在我的视线里出现。后来我绝望了,但是我告诉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我寄希望于戴娴,她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现在只有她能帮我挽救我的爱情。 我给戴娴打了电话,向她哭诉这个在大白天里发生的噩梦。 戴娴问:“你先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你们还好好的。” “都怪我,我的脚早好了,可一直骗他还没好。其实……我不过想让他多陪陪我,谁知他发现了,就走了。我恨自己……我为什么要骗他呀?” “你是不该骗他,不过也可以理解,我想他会理解的。这只是件小事,我想不会动摇你们的感情的。” “姐姐我全靠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你放心好了。刚才李一还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他找份兼职的工作。我还告诉他工作好找,但要等你的脚好了以后再说呢。” “姐姐我只有靠你了,我等你的消息。” “好,我一会儿要开个会,开完会后我就去找李一。你要听话,在我找李一之前,你要想开点,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作贱自己。没什么问题,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以后打死我,我也不敢耍这样的小聪明了,怪只怪自己太自私了,这段时间李一为了我的伤,确实很辛苦,我却人为地延长他的辛苦。在焦急的等待中,我不吃不喝,度过了中午,度过了下午。我翻出去年冬天给李一织了一半的毛衣,借着织毛衣打发漫长的等待。这件没有完成的毛衣已经被我冷落了几个月,这几个月我享受了最奢侈的幸福和最华丽的爱情,不仅仅是这件毛衣,还有许多事情都被我忽略了,包括我曾经心爱的学业和亲爱的可怜的妈妈。也许这是一个警告,让我清醒一下,冷静一下,我不可以太自私,以后必须要多为李一设身处地地考虑考虑。织着毛衣,我的心里充满给戴娴打电话的欲望,可一想,给人家添的麻烦够多了,不好意思催促她。 黄昏来临的时候,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我拨通了戴娴的电话。 “倩倩,真巧,我正想去你那儿呢,你就打过来了。” “姐姐见过李一了吗?”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见过了。我一会儿就到,见了面再说,我开着车呢。” 我试图从戴娴的语气里分析出她和李一见面的结果,但是听不出一点儿好消息或者坏消息的暗示。我干脆站在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只等戴娴敲响门后,马上打开。 戴娴在五分钟之后赶到了,没等她敲门,听到她的脚步声,我就把门打开了。我看她一脸凝重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末日的宣判。不用她说,我知道彻底完了。但是在她说出之前,心里还有一丝希望在垂死挣扎。 戴娴拉着我的手坐在床上,说:“倩倩,你的手很凉,你很冷吗?” 我说:“这不重要。姐姐你告诉我,是不是李一真的不要我了。” 戴娴叹了口气说:“我尽力了,但我说服不了他。” 我没有说话。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居然没有哭。 戴娴担心地望着我,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你们的分手是有预谋的,就算你没有骗他,他也会和你分手,只是早晚的事情。你明白吗?” 我机械地摇摇头。 戴娴又说:“这件事自始至终都对你不公平。李一开诚布公地和我谈了关于你们两个的所有事情。你知道李一的父亲是死于车祸吧,而那个肇事者就是你的爸爸。” 我瞪大了眼睛,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这个消息无疑变相地告诉我,我和李一之间不会再发生奇迹了。我问:“是不是李一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才决定和我分手?” “不是,李一从第一次和你见面,就知道你是他仇人的女儿。” 对我来说,那一天我经历了太多的震惊,像无形中有一把大锤,重重地一记一记地敲打在我的已经羸弱不堪的心上,我的心要碎了。“他和我谈恋爱是为了报复?”我问得很不情愿,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李一实施了这一个爱情阴谋。 “也可以这样说。你们第一次见面,他只是恨你,所以搞得你的生日宴会不欢而散,他也因此一文不名,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生活费。接下来,他接受了一个网友的慷慨援助,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网友就是你。所以你们有了第二次见面。” “我也不知道要资助的人是他。”我说。 “就在你们第二次见面后,他想起了他的爸爸,心理很不平衡,他觉得如果没有那次车祸,他的生活将比目前幸福一百倍,所以看到你衣食无忧的样子,就决定接近你,让你爱上他,然后把你抛弃,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所以在你参加舞蹈比赛后,他想借献花向你表示祝贺的机会,拉近你们的距离。他很自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爱上他。不过他没有想到,王军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和他打了一架,让他退缩了。可是一个月后,王军忽然找到他说你爱上了他,并已经和王军分手,让他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不要打你的主意。这让李一看到了他的计划的可行性,于是你们就有了第三次见面。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你坠入了他精心设计的爱情陷阱。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在你们交往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你的一些可爱之处,渐渐地对你产生了感情,他说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处在矛盾之中,有时候报复的心理占上风,有时候负疚的心理占上风。但是他不能忘记他爸爸的死,只要和你在一起,这件事情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来,破坏你们的感情。本来你扭伤脚后,他想借着那次口角永远离开你。我答应你帮你们说和,找到他,那次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些事。今天他说当时他考虑到你的脚受了伤,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那时候离开你明显不妥,所以就又回来了。你的脚好了,自然也到了他离的时候了。” “他说仇恨让他做了一件天大蠢事,现在不但给你带来了伤害,他也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他现在没有得到预期的复仇快感,而是接受着良心的谴责。倩倩,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你会舒服些。” 我摇摇头,说:“我不哭,我也不痛苦,他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我听见自己的语气像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在就义前说的豪言壮语,震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 “他还让我告诉你,起码还有一件事让他感到欣慰。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在全心全意地爱着你!” “哈哈哈……”我忽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是呀……是呀……有个人爱着我,我知道……他是谁。王军,李一,李一,王军……哈哈哈……” “倩倩,不要这样。”戴娴抱着我的肩膀,使劲摇晃着我,好像要把我唤醒。“倩倩,你要哭就哭出来吧,哭吧,哭吧……” 第四节 那天晚上,在戴娴的怀抱里,在她的鼓励下,我终于放声大哭。 许多年之后,我以旁观者的身份看那天晚上的自己,看见的是一个疯子似的女孩。她在那个叫戴娴的女人的怀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鼻涕和眼泪抹了戴娴一身,她的那件名牌上衣被我的悲伤蹂躏得泪痕斑驳,皱巴得不成样子,于那天晚上光荣退休。其实那天晚上我最需要的是安静,我也想静止下来,可是身不由己,我的脑子里空白麻木的,根本不能进行思维,只是机械地悲伤,机械地流泪或者狂笑。 戴娴面对这样一个完全失控的疯女孩,失去了她往常的从容镇定,狼狈到了极点。她像面对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一样,毫无办法,任何的劝慰都是软弱无力的,对我起不到丝毫的效果,到最后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再做徒劳的劝解。她能做的只是抱着我,做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的支撑。直到我昏昏沉沉地睡倒在她的怀里,她才得以解脱,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悄悄地离开。我想她累坏了,不论是谁经我这么一番折腾,都会心力交瘁的。她一定像逃跑一样离开我的居所,生怕我突然醒来,继续无休无止的哭闹。 我醒来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眼睛干干涩涩的,脸上也干巴巴的,像戴着一个僵硬的面具。我记起来了,这一切的不适,都和李一有关,于是,心里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像电影里的旁白,冰冷恶毒地说:“李一不要你了。” 我光着脚,跑到卫生间里,洗了洗脸,抬起头看到镜子里有一张很平凡的脸,因为憔悴而有点儿丑陋。我哗的一声捧起一把水,泼在镜子上,这样丑,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有心肠给它任何的疼爱。 我穿戴整齐,走出出租屋,拾阶而上。在楼房的最顶层,有一个平台,是我和李一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发现的。 一天晚上,我和李一依偎在床上听歌,那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一首很老的歌,甚至比我的年龄还要古老。可是因为里面有爱情的缘故,无论年代多么久远,听在恋人们的耳朵里依然那么新鲜。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这些情意绵绵的歌词,是为每一个恋爱中的人写的,我当然毫不例外地被歌曲感染。我拿着李一的手,像把玩着一件令我爱不释手的玩具,听到动情处,我忽然想起曾经的梦,甚至清晰地记起我的牙齿接触到李一的皮肤感觉到的光滑富有弹性的质感,于是我捧起李一的手,放到我的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嘻嘻地笑着,跳下床,预防李一可能的报复。 李一疼得嗷嗷大叫,“臭丫头,这么狠,我的骨头都要被你咬断了。哇呀呀,看我不抓住你,以牙还牙。”他说着就向我扑过来。 我尖叫着,跑出了出租屋,慌不择路,顺着楼梯向上跑。李一在后面紧紧地追赶。一追一逃,十层的高楼不知不觉地被我们踩在了脚下。后来李一还开玩笑说:“实践证明,疯狂起来力量是无穷的!”正当我到了顶层,无路可逃,正准备向李一举手投降时,忽然发现了一个小门,就一头钻了进去。这是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平台,我倚着平台栏杆,喘成了一团。李一来到我的身边,像牛一样地喘着粗气,我们谁也没有力气打闹了。 我们俯瞰城市,发现夜色中的城市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美丽、端庄、不经意间还有一些妖娆,夜色是她的黑色披风,流动的车河、闪烁的灯光是她的首饰。城市的夜空有些混浊,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仿佛睡意朦胧的眼睛。李一说,他小时候,夏天最喜欢躺在打麦场上看星星,那时候满天的星星那么洁净,那么明亮,他感觉那些星星一定像冰块一样凉,在闷热的夏天,看着那些凉爽的星星,就会感到天气不那么热了,他常常看着星星朦胧睡去。 我提议下去的时候,李一说再等五分钟。他仰着头,好像在天上寻找什么? 我问:“找什么?” 他说:“找流星。” “找流星干嘛?” “许愿。” “我呸!呸!呸!呸!那是小女生干的事情。” “我乐意!” “你要许什么愿?” “不告诉你!” “重要吗?” “很重要!” 我们又在平台上停留了半个小时,他却没有找到流星。下去的时候,我们是乘电梯下去的。他似乎很失望,那天晚上他有些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直觉告诉我,他要许的愿和我有关,但任凭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我想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的,现在看来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慢慢地跨上一层一层的台阶,想象着那一天李一的脚曾在哪个地方停留,在一层层的台阶上,看不到我和李一的足迹,但我知道我们的足迹就在这些台阶上,恍惚听到我们的笑闹声还回荡在楼梯间里。 站在平台上,看到了日出,这是我一生中看到的寥寥无几的日出中的一次。太阳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红。扶着栏杆,我看见所有的一切都被涂上了一层通红的颜色,像新鲜的血液。忽然想如果我一跃而下,崩溅开来的鲜血,会不会比太阳还要红?接着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浑身直冒凉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我的内心深处凝聚。 然而那个想法就像影子一样,不离我的左右。在平台上逡巡着,似乎在寻找向下跳的最佳位置,甚至想象着一跃而下后,会不会有种飞翔的感觉。闭上眼睛,仿佛听见风在耳边欢唱,仿佛看见自己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像一个下凡的仙女御风而行。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一看号码知道是戴娴打来的,我想她是不放心,打电话问候一下。在体会到她给我带来的一些暖意的同时,我不由得悲哀,现在只有她在关心着我。 “倩倩,你在哪儿?我在你家门口。” “我在楼顶的平台上,看日出。” “天!你跑那儿干什么,快下来。”戴娴的语气里有些慌张。 “我正在想,从这儿跳下去,会不会像飞。”我吃吃的笑着说,她的惊慌让我觉得很好玩,很想知道如果李一听见这些话,会不会飞奔到我身边,紧紧抱住我。 “倩倩,快下来,那儿不是可以玩的地方。”戴娴的声音颤抖着,我能想象出她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 “我现在就下去。”我不忍心吓唬她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关心我的陌生人,真的没有理由让她为我悬心,为我着急。 在电梯上,下降的电梯让我产生了失重的感觉,有些晕眩,我紧紧靠在电梯壁上。记得上一次和李一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这种失重感,但我抱住了他,就寻找回了我的重量。我看见对面不锈钢电梯壁上映出我苍白的脸,便莫名其妙地对她笑了笑,扮了个鬼脸,自言自语道:“哼,我才不会那样死去,这样太便宜了李一。” 其实在那个瞬间已经有了主意,我要找李一当面谈谈,也许还有机会。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的人,是我的爸爸,我不应该默不作声逆来顺受地接受这个惩罚,我要据理力争,让他妈的父债女偿见鬼去吧!我可以补偿李一,但是绝对不是以牺牲我的爱情为代价,虽然现在想不出补偿的方法,但是只要李一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做得到的。戴娴不是也说李一对我并不是没有感情吗?事情根本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有针眼大的希望,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第五节 尽管在心里迫切要见李一,但是我并没有急着见他。我需要回家找爸爸证实一些事情,并且也需要回去看看妈妈了。回家前,去学校上了一天的课。一个星期没有上课,觉得那些课程变得很陌生,让我怀疑这是不是曾经学过的东西。理论课上,望着老师不断张合的嘴,都不知他讲了些什么。沉溺在和李一的风花雪月的事里太长久了,上课的时候总在筹划到哪里去玩,老师们的话擦耳而过,根本进入不了耳朵。训练课上,更加糟糕,即使最简单的小踢腿组合动作也做不到位,被老师当作了帮扶对象,让李雪英负责督促我的训练。 李雪英显然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都下课了,她仍然不放我走,非让我重复做什么左螺旋转,右螺旋转。王军也没有离开,可能看出我早已不耐烦了,对李雪英说:“差不多就行了,戴倩的脚刚好,悠着点儿,别再伤着。” 李雪英白了王军一眼,说:“老师又没让你督促她练习,你怎么那么多事?她练不好,老师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说?”接着又对我横眉冷目的,催促说:“别停下,接着练。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总在这里耗着算什么事?” 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听见她这样说,干脆不练了,一甩手,就往外走。李雪英在我身后叫:“什么态度,你!人家诚心诚意地帮你,就为了要看你的脸子?” 我回过头,阴阳怪气地说:“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你帮,你爱帮谁就帮谁去,只是别帮我!” 看见李雪英气得脸煞白,使劲咬着嘴唇,怒气冲冲的盯着我,好像要从我的脸上盯出血来。我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练功房。心想:“活该!气死你!” 走在校园里,我忽然发现没有可去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后,停在篮球场上,在阶梯看台上坐下来。望着打篮球的男生们,忽然发现李一就在其中,心就砰砰砰地乱跳。“他怎么在这儿?是不是来找我?”心想:“是不是因为我没下课,就打着篮球等我下课?”篮球向我这边飞来,李一追着篮球跑来,我想他很快就会看到我的。等他跑近了,我才发现他不是李一,只不过身形和李一相像而已。他看见我在注视他,就露出白牙,对我笑笑,拿起球跑回了球场。不由得苦笑,我是不是无药可救了,心里整个儿装满了李一,再装不下任何东西。 冷不防,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扭头一看,林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身边,笑嘻嘻地看着我。 “怎么有时间看球?你的大帅哥呢?”她问。 “在他们学校。”我说。 “你怎么舍得浪费时间看无聊的球赛?找他去呀!” “切,你的操心事真多。人家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我们要培养培养美感。”我没正形地说,心里却隐隐作痛。 “够浪够漫!服了你们了!”林莉信以为真。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继续看球。 过了会儿,林莉说:“演出的事王军告诉你了吧?” “什么演出?我不知道。” “市里要举办什么企业节,开幕式的文艺汇演有咱们学校的两个节目,其中一个就是你和王军的双人舞。” 要放在以前,这个消息一定会让我欢欣鼓舞,但是现在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哦,是吗?哇!好球!真臭,明明是应该进的球。” “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你真是有福的人。”林莉羡慕地说。 “怎么?你乐意去吗?把机会让给你就是了。”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没有心思参加演出。 “我?做梦想想还行。” “我和王军说去,一说一个准。” “连李雪英都不成,别说我了。李雪英和他商量,要代替你的位置,王军死活不同意,为了这事,他们正闹别扭呢。” “王军也是。她爱去就让她去呗。我呢,去不去无所谓。”我说呢,李雪英今天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摆明了故意刁难我,原来为了这件事。 “还用问吗?谁不想去!” “我就不想!” “你真不想去?” “真的。” “哎,你不去,这下李雪英捡着大便宜了。” “让她捡便宜,不行,我去定了。我觉得她生气的时候很好玩。”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我宁愿看李雪英气得煞白煞白的脸,也不要看见她得意忘形的样子。 “你还是想去。” “算是我想去吧。” “我说嘛,不想去才是傻瓜哩。” 我心里暗暗发笑,自己差点儿成了傻瓜。球赛结束了,人们一哄而散。太阳已经消失在西边的楼群后面,害怕夜晚的孤单,夜晚仍然按部就班地到来。我和林莉在街边的小摊上一人吃了碗刀削面,然后去网吧上了会儿网。从网吧出来,我对林莉说:“今天晚上和我做伴吧。” 林莉说:“你那里就一张单人床,让我睡哪儿?” “当然是睡在一张床上,难道怕我强奸了你?”我打趣她说。 “切,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我们正走到一个路灯下,借着灯光,看见林莉的脸红了,一副娇羞的样子。我想:没准林莉还是一个处女呢。心里就有种既优越又遗憾的复杂心情,想着自己的处女时代已经乘鹤归去,不免惆怅了惆怅。 在出租车上,接到了王军的电话。他说白天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我,下一周就要参加演出。 我说知道了。 他说:“明天咱们开始排练吧,我又想起了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 我说:“明天不行,我要回家。” “不回去不行吗?时间很紧迫了。” “不行!” 王军了解我的脾气,知道劝也没用,便说:“快点儿回来呀,等你排练。这可是个露脸的机会,咱们一定要把握好。” “我说你就别罗嗦了,我知道。”我不管他还有没有话,就挂了电话。 林莉自然听出了电话是王军打来的,免不了又说了一大堆羡慕的话。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怪,有些事情你很想要吧,偏偏得不到,不想要的东西偏偏挤破你的门槛,而想要的人却只能眼巴巴的瞅着,越得不到越想要。 第六节 回到出租屋,仿佛满屋子都晃动着李一的影子。不由暗自夸奖自己,找林莉来作伴的决策绝对英明。和林莉躺在床上,觉得特别拥挤。说来奇怪,和李一躺在一块时从来没有觉得拥挤,按说林莉的块头比李一小多了,应该觉得比较松泛才对。我和林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无聊的话题就像催眠剂,害怕失眠的我居然没有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到李一躺在身边,他的手在我的身上温柔的抚摸,我觉得从心底烧起一团火,渐渐蔓延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翻了个身,钻进他的怀里,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化妆品的味道,我感觉到他不是李一,于是彻底醒了。记了起来,我是和林莉躺在一张床上。听见了林莉急促的呼吸,她的手还在我的背上游弋,被她触到的地方立时升起彻骨的凉意,冒出鸡皮疙瘩。 我猛地坐起身子,说:“臭丫头,拿开你的爪子。” 林莉没有吱声,她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急促的呼吸声没有了,她像睡着了一样悄无声息。 我坏笑着说:“想男人了不是?想就抓紧找一个,用不用我帮忙。” 林莉还是没有说话。 我重新躺下,嘴里嘟囔着:“装得和真事似的。” 再也睡不着了,总觉得李一就在这个房间里,说不定哪一会儿就会叼着烟,嘴上翘着他那种惯有的带有嘲弄意味的笑,出现在面前。我也想抽支烟了,就开了灯,从林莉的身上跨过去,下床去餐厅拿烟。记得在餐厅的桌子上有盒李一忘在那里的烟,果然还在那儿,就拿进卧室,点燃了一支。模仿着他吸烟的姿势,体会着他吸烟时的漫不经心,忽然泪流满面,李一呀李一,让我怎么忘记你?此时此刻,你一定酣畅的睡眠里漫游,而我却为你清醒着,你的影子不但填满了整个房间,连我的身体里也潜伏着你的影子。你的那些姿态各异的影子,随时随地出现在眼前,让我防不胜防,每个影子都是无法躲避的痛。 林莉翻了个身,眉头微蹙,我知道她没有睡着。我擦干眼泪,用脚踢了踢她,说:“别睡了,陪我聊聊。” 林莉睁开眼睛,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说:“你一直没睡?” “还不是你闹的。”我心里说,但我并不说破,“刚醒一会儿,睡不着了。” “呀,你在抽烟!你抽烟的样子很帅,帅得像小时候看的电影上的女特务。”林莉看我的样子活脱脱的花痴一个。 “呵,是吗?”我故意乜斜着眼看她。是了,就是这个样子,黑白影片上的女特务,漆黑的眉毛,漆黑的眼睛,漆黑的指甲,还有两片黑得发亮的嘴唇,而脸是雪白雪白的。那是具有时代特色的堕落、颓靡的形象代言人。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看有女特务的镜头,那时候以为自己有毛病,应该是讨厌才对,我偏偏喜欢。”林莉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我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我也很喜欢。我常常幻想着也能浓妆艳抹,穿着旗袍,一扭一扭地走路,高跟鞋卡嗒卡哒地响,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林莉兴奋地坐起身,说:“呵呵,我也这样想。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有时候拿个床单,裹在身上当旗袍,在穿衣镜前扭来扭去,真过瘾!” “明天咱们去商场一人弄一身旗袍,烫烫头发,穿上尖尖的高跟鞋,涂上红指甲红嘴唇,到街上溜达溜达。敢吗?”我翘起中指轻轻一弹,扔掉手中的烟,提议道。我发现我扔烟的姿势也和李一惊人得相似。 “只要你敢,我就敢。”林莉把腰板一挺,强调一下她的决心。 我是开玩笑,看样子她却当了真,于是我说:“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让人家当成鸡。” “胆小鬼!”林莉鄙夷地说。 我心想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当妖精的愿望,妖娆,妩媚,走到哪里都能够引人注目。并且她们还有些嚣张,玩世不恭,不循规蹈矩,做一般的女人不敢做的事情。我又想到妈妈现在正被这样一个妖精困扰着,她会是什么一个样子?当然不会是女特务的形象,但是骨子里的风骚不会变,改变的只是外包装,用我老爸的钞票购置高级衣物和化妆品,把她的风骚装进去。这好比是酒,不管装进什么形状的瓶子,都不会变成咖啡或者果汁,它始终是酒,是能让人醉让人疯狂的酒,过量能让人伤身的酒。 林莉还在为我的提议振奋不已,她怂恿我说:“怕别人说干嘛?咱们明天做一回自己,也算是实现儿时的梦想。” 我笑着说:“你忘了,明天我要回家。” “没劲!”林莉泄了气,但她不想就这么放弃,说:“要不,等你回来,咱们索性真的来一回。” 我说:“等我回来再说吧。睡吧,天都要亮了。” 熄灯后,尽量和林莉保持着距离躺着,但是床太窄了,稍微一动就会碰到她的身体,因此我一动也不敢动。还在想念李一。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影像,飘缥缈秒,如梦如幻,那里面有李一,也有我。 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就惊醒了。我跑到窗前,拉开窗帘,看见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糟了,要赶不上火车了。”我在心里嘀咕着。林莉还在沉睡,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有些羡慕她,暂时名花无主,可以不必为情所困,落个一身的轻松自在。 第七节 车站是人类各种感情的敏感区,一点儿没错。送别的人离情萋萋,泪水横流,我看见一对情侣在拥抱,仿佛生离死别一样,难舍难分。接站的人经过焦急等待后,忽然欢呼雀跃,在笑容里也闪烁着点点喜悦的泪光。也有孤零零的走进走出车站的人,拖着冷清和落寞,像我一样,偶尔回头,张望不可能出现的送别或者迎接的人。 站在售票口,售票员递给我车票的时候,好意提醒我:“可能已经检票了,你行动要快点儿。” 我听了慌了神,扭头就跑,甚至忘了对人家的好意表示一下谢意。检票口就在眼前了,我发现已经没有等待检票通过的旅客了,女检票员正在百无聊赖地修着手指甲。快步赶过去,没提防过道上横着的一个纸箱子,把我拌了一个趔趄。斜刺里,一个人冲过来扶住了我。惊魂未定的我,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却意外地发现扶我的人是王军。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吃惊地问。 “回家。”王军笑嘻嘻地说。“正巧我也要回家一趟,没想到吧?” “噢,是很巧。”我说。但我知道这种巧合是王军有意安排的,心里没有了主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付他在未来的旅途中的热情。 “是这样,我堂姐要结婚了,所以回去看看。”王军解释说。 由于我们乘坐的这个车次是过路车,车站没有卧铺票卖,也没有坐号,我们走了几个车厢,都找不到座位。后来我们在两节车厢的接头处,找了一个清闲的空间。王军从包里拿出一叠报纸,铺在地板上,对我说:“凑合着坐吧。” 我坐了下来,打了一个呵欠,然后闭目养神。我感觉到倚着车门的王军,在看着我。 王军似乎不甘心在沉默中浪费和我单独相处的时间,这可是他经过辛苦等待和积极创造来的机会。我不说话,他煞费苦心地寻找话题撬开我的口。 “李一呢?”他说,“他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 “他有事离不开。”我说,不由得就庆幸他不知道李一已经宣布和我分手。“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理工学院有一个女生就是在火车上被人骗了,被人贩子拐卖到山区里,活活给逼疯了。李一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你这么瞧得起我?我有那么傻吗?”我反问道,心里说:“哼,如果李一真的能陪着我,你就不会如愿以偿了。” “你当然不傻,但是小心行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倒是情愿让人拐了去,省得听您这慈祥的老大娘的唠叨,骚扰得我连觉也睡不成。”我索性睁开了眼,瞪着他。 “嘿嘿。”王军干笑了两声,“你的嘴巴就是厉害,一句顶十句。” “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你。” “别给我灌迷魂汤了。说说你和李雪英。” “我们的破事有什么好说的?” “我就是要听。你不说也行,我睡觉了,别烦我!”说着我就闭上了眼睛。 “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俩在一起,只是互相填补寂寞,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没想到王军会说这样的话。 “瞎说!感情这种东西,你要负责任才行。李雪英精明能干,人也漂亮,比我可强多了,你就别挑肥拣瘦,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们不合适。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她在一起找不到感觉,我们除了互相伤害,就没有了继续相处在一起的理由。我是她的鸡肋,她是我的鸡肋,因为害怕寂寞我们走到一起,可是却制造出更多的寂寞。我无法忍受,曾经向她提出分手,可她死活不同意,并说就算要分手,也要等她提出来,我没有资格决定分手还是不分手。” “怎么会这样?我听着也累!”我又睁开眼睛,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可怜的孩子们,爱情到底怎么了?难道说爱情也和病毒一样,变异了?我不甘心,我要和变异的爱情斗争到底,我想王军也不会甘心,但愿他不要再把爱情的砝码放到我的身上。 我说:“既然这样,不如你们早点分手吧。”我不会安慰人,只会根据直觉判断,并且直截了当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也这样考虑。看你和李一多好,真羡慕你们。” 我心里苦笑,忍不住要对他说我和李一分手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不能说,如果说了,王军很可能当作是我向他发出的一个暗示,使他重新拾起对我抱的幻想。于是我说:“还行,我是非李一不嫁的。” 自从我把一个女生最宝贵的东西献给李一后,我就有一个从一而终的梦想。我不是老古董,但是我很欣赏戴娴说的完美爱情的话。 “戴倩,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为了阻止你和李一在一起,我做了一些傻事。道歉的话早就应该说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希望你能原谅我……” “不要说了。当时确实很生气,可事后根本没放在心里。你这样郑重其事,我都不好意思了。咱们同学了这么多年,你在我的心目中就像一个哥哥,关心着我,宠着我,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才对。”我说的是真心话,其实王军做的那些傻事,从某种意义上讲,不但没有起到阻碍的作用,却阴差阳错地促进了我和李一走到一起,或者说我更应该感谢他。 “看来我们只能做兄妹了。到你结婚的时候,我可要以哥哥的身份给你送嫁。”王军笑起来,“以后见了李一,我要警告他小心一点,我可是你的娘家人,得罪不得。嘿嘿。” 我红了脸,啐了他一口,说:“说什么呢?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不过,可以考虑!” 我的心里剧烈地疼痛起来,王军的羡慕无疑像撒一把盐到我的伤口上,我现在是一个吃了黄连的哑巴,只能在心里苦苦追问自己,“会有和李一结婚的那一天吗?”思念遏制不住地袭来,把我彻底淹没,苦苦挣扎无效后,决定给李一打电话。 借口上厕所,避开王军的视线。在厕所里,拨通了李一宿舍的电话。现在是午后十二点半,他应该在宿舍。 有人接起了电话,说:“喂,你好!请问找谁?” 不是李一的声音。我想说我要找李一,可是李一这两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却重逾千斤,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喂,说话呀,……操!怎么不说话?” 电话挂断了,我听见一串忙音。还没来得及伤感,厕所门被擂得像打鼓一样,有人在砸门,只听一个刺耳的男声在外面叫唤:“咋回事呀?你再不出来,俺就要拉裤子里了。” 打开门,没等我出去,一个小个子男人就往里钻,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嘟囔道:“真行!一蹲就是半个小时。” 躁红了脸,低着头回到王军身边。看来王军对我在厕所里停留了这么长时间感到疑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慌张地坐下,对王军说:“我很累,想睡觉了。” 闭上眼睛,对自己说:“睡吧!睡吧!乖倩倩,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幸福就像一班车,有始发站,也有终点站。这是我在火车上想到的。我希望幸福的列车只有始发站,没有终点站。如果我和李一的幸福列车刚刚发动,就这样嘎然而止,未免太早了些,我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列车中途抛锚,一旦故障排除,列车就会继续行驶,白头到老才是我所希望的终点站。 列车到站,我和王军下了车。王军张罗着要打的,我说咱们走回去吧,他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少事情需要梳理。踏在家乡的土地上,父母的婚姻危机非常现实地摆在面前,我已经无路可逃,只有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和妈妈携起手来,一起冲锋陷阵,捍卫我们家庭的主权不受侵犯。 在路上,远远地看见一个清洁工在扫着街道,她一头花白的头发,身形瘦小,不紧不慢的轮动着扫帚,扬起一团团的灰尘,把她包裹其中,但她漠视这些灰尘的存在,不改变姿势,也不改变速度,她仿佛不是一个有血有肉地人,而是一个扫大街的机器。我忽然感到亲切,有种和她亲近的欲望,因为我知道李一的妈妈就是一个清洁工。 第一节 在一个美容美发院里,我告诉油头粉面的美发师:“我要把头发染成最张扬的颜色。” 美发师拿过一张图片说:“最张扬的颜色应该是红色,这里有几种红色的样本,你选择一下吧。” 我瞄了一眼,说:“随你选吧,这个你在行。” 他说:“酒红色?” 我说:“行。” 坐在那儿,闭着眼睛,心里却异常清醒。头皮上传来一阵阵冰凉,那是美发师正把染发膏涂倒我的头发上。 昨天爸爸妈妈在外面谈了很长时间以后,妈妈才回到屋里。妈妈说刚才爸爸又在嘱咐她,要对我守口如瓶。我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直接问爸爸。” 妈妈说可以告诉我来龙去脉,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必须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我向妈妈保证对任何人都只字不提。 妈妈说因为这件事情,她和舅舅经过一番暗中调查,知道了那个女人叫金秋,当他们自以为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向我爸爸兴师问罪,爸爸却答复说,她的地位永远不会变,爸爸需要的只是一个儿子,那个女人只是一个生儿子的工具。如果他们一定要追究,就只有离婚一条路可以走了,并且他们将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当初听到爸爸有外遇的消息暴跳如雷的舅舅,首先妥协了,作为爸爸公司的副总,他失去的将不会仅仅是一个风光无限的职位,还有一份丰厚的薪金,不用权衡他都明白,权势、金钱和她姐姐受到的一些委屈,那一边更加重要。于是舅舅反过来劝妈妈,放弃要个说法的念头,享受自己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要斤斤计较,况且我爸爸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最后妈妈说:“倩倩,如果你是个男孩就好了。” 我不服气地说:“女孩怎么了?男孩子能做的事情,我一样能做。” 妈妈叹息着,没有说话。 我问:“难道你就打算这样解决?你们根本什么也没有做。” 妈妈说:“你不明白,为了你爸爸,我可以做出任何牺牲。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 我为妈妈所说的牺牲感到不值,为她的不完整的婚姻感到心痛,为她的不作为感到悲哀。我知道了那个勾引爸爸的妖精叫金秋。金秋,多么美丽的名字,却让那个妖精活活糟踏了。我问妈妈:“那个妖精住在哪儿?” 妈妈警觉起来,问:“你要做什么?倩倩,你千万不要惹麻烦。我后悔告诉你这些事了。你要保证,不要掺和进这件事,为了我,为了你舅舅,也为了你。” 我心想,我有什么好怕的,爸爸始终是我的亲爸爸,难道还能不认我了不成?虎毒还不食子呢。在妈妈强大的攻势下,我不得不保证绝不再过问此事。但是答应归答应,我是不会像她和舅舅那样,逆来顺受,把我的爸爸拱手让给那个可恶的妖精。 在美发师给我涂完了染发膏,等待洗头的时间里,我给王军打电话,问他:“昨天晚上让你打听的人打听到了吗?” 王军说:“你以为我是大内密探呀?咱们这个县城虽然不大,但是只凭一个名字就找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的。”听他的话,似乎对我给他这样一个任务,牢骚满腹。 “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你怎么不说自己笨?”我很失望,本来以为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王军在电话里嘿嘿地笑起来。 我骂道:“笑笑笑,小心你的狗牙掉光光!” 王军说:“我想证实一下,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叫金秋,刚生了一个男孩?” “是又怎么样?你又打听不到。别说废话了,我要挂电话了。”我没好气地说。 “别,在明珠花园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王军还在傻笑。 我一听来了精神,原来这小子和我卖关子呢。“说说,你怎么打听到的?” “你给我这个任务后,我正在堂姐家呢。堂姐是县医院妇产科的护士。她见我愁眉不展,就问我有什么事,我告诉了她,她说她隐约记得去年冬天,曾有一个叫金秋的女人在他们医院生了个儿子,但具体情况她记不清了,于是她打电话让正在值班的同事查了一下,果然有这样一个女人,家住明珠花园小区6号楼3单元3楼B座。我表姐很奇怪,问我查这个女人干什么,你想我哪儿知道,我还想问问呢。告诉我,你查她做什么?” “别问那么多!你现在准备一下,穿一条黑裤子,白衬衣,黑领带,黑皮鞋,戴上一副墨镜……” “等等……”王军打断了我的话,“你先别忙,让我打扮成这样,活脱脱一个黑社会。你要先告诉我,想干什么?” “你先说你陪我去不去?你不陪我,我找别人。”我知道王军希望和我在一起,这是他的软肋,也是我能够让他乖乖听命于我的法宝。 “当然去,不过我总该有知情权吧。” “别和我说什么知情权。你一个小时后,在明珠花园大门等我,不见不散。服装一定要符合我的要求,要不你就别去。”我武断地说。 打过电话,有些于心不忍,我发现我总在利用王军对我的感情,而我根本不可能给他任何承诺。我想如果换成李一,他是绝对不会这样纵容我,听从我随心所欲的摆布。 一个小时后,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妖女。酒红色的头发,夸张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长长的假睫毛衬托出一双水灵灵却透着一股顽劣的眼睛,淡蓝色的眼影,平添了几分带着神秘色彩的妖异,紫黑色的嘴唇透露出一些性感和放荡不羁。化妆师赞叹道:“你现在是城里最时尚最新潮的美眉了,保证回头率百分之百。”我想他的赞美大部分倾注到了他的化妆技艺上,对我本人的赞美微乎其微。 我看着镜子中穿着黑色高筒皮鞋、黑色皮裙、黑色皮马甲、红衬衣的妖精,觉得这个效果正是我想要的。我一直想象那个妖精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觉得无非是时尚新潮,年轻漂亮,所以当我决定去会会她的时候,就拿定主意,一定要打扮得比妖精还妖精,先在气势上压倒她。 远远地看见王军站在明珠花园小区门口。他很听话,完全按照我的吩咐穿戴,他的皮肤很白,戴上黑漆漆的墨镜后,掩去了他的一脸书卷气,增添了几分邪气。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顺利进行,看来我的这次讨伐妖精的行动必定获得全面胜利。 当我站在王军面前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在他面前潇洒地转了一个圈,洋洋自得地说:“怎么样?还行吧?” 他镇定了一下,问我:“你没事吧?你不会是想当邦德女郎吧?” “嗯,聪明。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和做间谍也差不多。走,和我去找那个叫金秋的妖精。” 王军站在原地不动,说:“你不告诉我要做什么,我不去。” 我用少有的严肃口气说:“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我现在要做一件很正义的事情,绝对不是做坏事。记住,进去后你不要说话,只摆出酷酷的样子就行。” 显然我的话更让王军不得要领,他满面狐疑地望着我,不肯动。 我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发火,“不愿意帮我,就说话。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着,我就往小区里走。我听见王军跟了上来,我知道就算我打算去龙潭虎穴,他也会跟着的,何况只不过是去收拾一个不要脸的妖精。 第二节 按响门铃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突直跳。我安慰自己:“正义在我这儿,没什么好怕的。” 听见里面有人走到了门前,那个妖精可能正通过门上的猫眼看着我,因此浑身的不自在。有个甜腻的声音飘出来:“你们找谁?” 我说:“金秋。” 甜腻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我不认识你们。” 我用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说:“戴成坤你总该认识吧?是他让我们来的。” 房门打开了,我盛气凌人地走了进去,也不等那个妖精让,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打量着妖精洞。妖精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一个一百来平方,三室一厅的单元,装饰得很本没有我家华丽,却处处透着一股温馨。最后我把目光锁定到了妖精身上。 妖精其实一点儿也不像妖精,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后来王军也这样对我说。但是她确实是千真万确的妖精,要不然怎么会勾引一个有妇之夫?她二十四五岁,看起来更像一个小家碧玉,她的美丽不是耀眼夺目的那种,而是温温婉婉,月光似的淡雅温柔。这样一个女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怎么也不会把她和妖精联想到一起。 王军很局促,看看我,又看看妖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心里忍不住骂道:“软蛋!”我拍拍身边的沙发,对王军说:“王军,坐!” 王军虚着身子坐下,看来他的心里很不踏实。 妖精被我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脸上明显地摆着几分戒备和慌张。我想她可能猜到了些许我的来意,做贼心虚了。“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她客客气气地问,但语气里带着些居高临下,仿佛在提醒我,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问:“你是金秋?” 她不卑不亢地说:“是。” “你知道戴成坤有妻子也有女儿吗?”我开门见山,咄咄逼人。 “知道。但是我爱他。” “不要脸,臭妖精!”她的话让我在心里一阵大骂,没想到她竟这么厚颜无耻,说这样的话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好像她勾引男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她已经明白了我的来意,反而不慌张了,拖过一把藤椅,坐上去,悠闲地摇起来,根本没把我和王军看在眼里。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破坏人家的家庭?”我冷笑道,“你不是爱他的人,而是爱他的钱吧?” “也可以这样说。我是需要钱,而戴成坤需要年轻的女人,还需要儿子。我们是各有所需,各得其所,也算是公平交易。”她的语气活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念生意经。 “卑鄙无耻!”我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四个字。 “有时候想起来,真有那么一点儿。可是你想想看,这个世界上,哪个人不卑鄙?哪个人不无耻?还不都是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谁会抱着高尚不放?小妹妹,但是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该不是戴成坤的新欢吧?”妖精就是妖,说起话来也透着浓浓的妖气。 “放屁!我是她的女儿!”我气急败坏地说。 “哦,失敬!”妖精停止了摆动,坐直了身子,仔细地打量着我。然后话里带刺地对我品头论足起来。“只知道他有个女儿在上大学,没想到竟这么出色,你穿衣打扮可真有品位,估计全城找不出第二个来。啧啧,真不错!” 我提高了嗓门,言词更加激烈:“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我爸爸用来生儿子的工具,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最多算是一只鸡,一直只会下蛋的母鸡。我穿什么你管得着吗?” “我的确管不着你,也没有义务管。我的女儿如果穿得像一只鸡,我早就羞得一头撞死了!”妖精终究是妖精,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差点儿让她柔弱的外表迷惑,现在她原形毕露了。 卧室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也许是我们的声音太大,把他惊醒了。妖精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你爸爸就要来看儿子了,让他看见你在这里,估计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你最好马上离开。” 我哈哈地笑起来。“你要搞清楚,居然用我爸爸来吓唬我。哼,我偏要等他来,看看他向着谁?” 妖精也笑了,说:“好吧好吧,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孩子哭的声音更大了,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声让我感到心虚。我现在已经外强中干了,我并没有羞辱了妖精,反而让她给涮了。可我不甘心精心设计的讨伐妖精行动就这样草草了之,我还要反击,但是面对她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强有力的武器,可以打击她。 我看看王军,他向我摊摊手,意思是爱莫能助。 妖精真神,她刚念叨了我爸爸要来,比念咒还要灵验,我爸爸真的就来了。他打开房门,在门厅里问:“秋,大老远就听见咱儿子哭,你也不管管。” 妖精坐在藤椅上动都没动,也没有答话,忽然间她柔弱起来,眼里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和王军不约而同都站了起来,面面相觑。 爸爸来到了客厅,看见我,吃了一惊。“倩倩,你怎么在这儿?” 我硬着头皮说:“我不能来吗?来看看弟弟。”在爸爸的威严的笼罩下,我居然叫那个小杂种弟弟。 爸爸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在这个场合看见我,也有些尴尬。他转向那个妖精:“还不去看看儿子,哭坏了怎么办?” 妖精泪如雨下,说:“别假惺惺的,不是你让他们来的吗?你的宝贝女儿要掐死我儿子呢。” 我一听,火冒三丈,语无伦次地说:“妖精,你含血喷人!我没有说,要不问问王军,谁说了谁就不是人养的。” 王军证实说:“戴倩没有说。” 我爸爸瞪了他一眼说:“这是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多嘴。” 妖精说:“他们是一伙的,你女儿确实说了,我被吓坏了,我动不了了。”妖精哭的犹如梨花带雨,看在我的眼里,却是无比的丑陋恐怖。 爸爸拍拍妖精的肩膀,软语安慰她,“没事了,有我在,他们不敢。” 妖精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向卧室,偷偷地向我投来得意的目光。 “爸爸,我真的没有说。相信我,真的。”我极力申辩着。 爸爸不耐烦的挥挥手,说:“没有必要争论这个,你回家去吧。” 妖精从卧室里抱着孩子出来,流着眼泪说:“成坤,我们搬家吧,我很害怕。”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我戴倩。我真被她逼极了,忽然像发了疯似的扑上去,嘴里狂喊着:“好,我就是要掐死这个小杂种!” 没等扑到妖精跟前,爸爸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拽住了。我用出吃奶的劲挣扎着,向着妖精张牙舞爪,恨不能撕碎了她。刚刚停止啼哭的小杂种又哭喊起来,哭得惊天动地,可能他被这个阵势吓坏了。 突然,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在我的脸上,打得我眼前金星乱冒。我被打懵了,不敢相信爸爸居然会打我,而且当着那个妖精的面。过了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捂着火辣辣的脸,倔强地梗着脖子望着爸爸,我看见爸爸的眼神是那么冰冷,找不到往昔的一丝一毫的慈爱。 我听见爸爸对王军说:“你叫王军吧?” 王军怯生生地说:“是。” “你负责把倩倩送回家,再弄出什么故事来,我先饶不了你。”爸爸命令王军说。 王军走到我身边,轻声说:“戴倩,我们走吧。”说着就来拉我。 我甩开他的手,紧紧地咬住嘴唇,用快要喷出火的眼睛看了一下正在偷笑的妖精,使劲点了点头,意思是说我跟她不共戴天。然后我带着屈辱,飞跑着逃离了这个记录下我的屈辱历史的房子。 第三节 总是在最想哭泣的时候,没有一滴眼泪,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欲哭无泪吧。自然王军不会像戴娴那样鼓励我哭泣,他不知道在有些时候,哭泣是很有必要的,泪水是悲伤的产物,同时也能够稀释缓解悲伤。我对他下达了无数个要他离开命令,但是他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我们穿过一条条街道,走过一个个路口,在黄昏来临的时候,来到了郊区的田野上。我看见了碧绿的麦子,无边无际。麦子和麦子紧紧地挤在一起,有风吹过,它们互相搀扶着,那么亲密无间,那么融洽,仿佛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羡慕它们,它们的世界里不存在背叛,不存在貌合神离,也不存在卑鄙和阴谋。 太阳落在了远处的村庄后面,暮色渐浓。我远远地听见,有一个村妇在呼唤她的孩子回家,声音亲切悠扬。我的脑海里在一遍一遍地梳理我的屈辱,将那个耳光回放了无数遍后,终于想到了我的妈妈。我意识到我给妈妈闯祸了,爸爸给我的惩罚也许就只限于那个耳光,而对妈妈的惩罚,我不敢想象。很可能现在,爸爸已经在找妈妈的麻烦了。想到这儿,我忧心如焚。 我对王军说:“咱们回去吧。” 在我家门口,王军如释重负,对我说:“我总算完成任务了。” 原来,他陪着我,是因为我爸爸的命令,不由的让我大光其火。我冷淡地说:“我本来要谢你陪我,现在只有谢谢那个背叛我的老爸了。” 在即将踏进我家的小院时,王军大声说:“戴倩,其实我很想帮你,但是我无能为力。有些事情,根本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我们想得总是太简单,有时候一片好心,却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 我听了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我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便走进了小院。家里灯火通明,我知道别无选择,只能踏进那片光里,一场风暴正在那里集结,等待我去引发。没有人可以帮我,我也就失去了懦弱的理由。 客厅里,爸爸妈妈都在,舅舅也在座。他们都面色阴郁,像暴雨欲来的天空。妈妈看见我进来,赶忙走上前来,拉着我向我的卧室走去。 “站住!”爸爸一声怒喝,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之响。我和妈妈闻声像中了定身法一样,立时迈不动步了。 “倩倩,你坐下,我有话要对你说。”爸爸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仍然是严厉的。 “倩倩,快对你爸爸说,你错了。”妈妈赶忙说,并一个劲地向我丢眼色。 我说:“我没有错!” 舅舅打着哈哈说:“倩倩,听话。年轻不懂事,很正常,向你爸承认个错误,你爸就会原谅你的。” 我仍然固执地说:“我没有错,谁愿意承认谁就承认,我就不!” 爸爸冷笑着说:“看看她的态度。老任啊,你看看你调教出来的好女儿,是什么样子?” “倩倩,算妈求你,快向你爸承认错误。”妈妈急得快要哭了。 我心想至于吗,就算犯再大的错误,爸爸总不能把我是她的女儿这一个事实抹煞吧,血浓于水,我就想看看爸爸能把我怎么样。于是我说:“妈,你也别逼我。我没有错,真正有错的,是我爸!” 爸爸给气笑了,说:“好好好,真是我的乖女儿。倩倩,你已经长大了,我要让你明白,做错了事情总要付出代价的。今天你承认错误也好,不承认错误也好,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对你说明,不说你就不会开窍!” 妈妈绝望的叫起来:“老戴,她还是个孩子,不能说呀。她会受不了的。”说着,妈妈扑通一声,给爸爸跪下了。 妈妈这一跪,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两行热泪流了下来。爸爸打我耳光,尽管委屈,可是我没有哭,但是看见妈妈因为我的错误而下跪,我心痛如绞,浑身的硬壳在顷刻间纷纷破碎。我弯下腰,试图把妈妈拉起来。我哽咽着说:“妈,让他说。我不怕!” 我想最多他不供我上学了,断了我的经济来源,这个我不怕。我的积蓄还有几万块钱,省着点儿花,足够我上完大学的。就算是没有这些积蓄,我可以出去打工,不愁挣不来钱。 妈妈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嘴来嘟囔着:“倩倩,你不知道呀,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说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想妈妈被爸爸的愤怒吓糊涂了。 舅舅站起身来,冲着我吼:“倩倩,你快点儿向你爸爸道歉。”然后又陪着笑脸对着我爸说:“姐夫,犯不着和小孩子生气。” 爸爸一拍桌子,说:“你闭嘴。” 舅舅立刻噤声了,但是不断给我使眼色。 爸爸并没有急着说出他想说的话,而是沉吟了片刻。我怜悯地看看哭成一团的妈妈,又看看脸色铁青的爸爸,看他的时候毫不掩饰我的怒火。也许是我眼中的怒火最终使爸爸下定了决心,他一字一句地说:“倩倩,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也不是你妈的亲生女儿。” 晴天霹雳,绝对是晴天霹雳。我的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我用目光求助于妈妈,可妈妈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我不甘心地问妈妈:“妈,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爸爸在骗我,是不是?” 妈妈只顾自己哭,不否认也不承认。 爸爸又说:“是真的。你妈妈不能生育,你是我们抱养的。这些年来,我们把你视如己出,别人家的孩子有的你一样不缺,别人家没有的你也有。我心里一直有一个遗憾,我把爱倾注在你的身上,弥补我的缺憾。我这个做父亲的,应该说是称职的,我也认可了你是我唯一的孩子的事实。可能是老天眷顾我,让我遇到了金秋,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更大的好处是不记名分,让我中年得子。就是我有了自己的儿子后,仍然没有另眼看待你,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失望,你居然想伤害我的儿子,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我知道你的个性,你说的出就能做的出。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你,我想你是受了你妈的挑唆。” “不是,我妈没有挑唆我去那样做,我自己也没有想要那样做,是那个妖精诬陷我。我到那儿去,仅仅是想骂骂那个妖精,替我妈出口气。”我有气无力地申辩。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我都看见了。你当着我的面都那样疯狂地想伤害我的儿子,说起来,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毕竟是你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金秋做人很低调,她并不想影响你们,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你们偏偏不想放过她,难道说你们一定要大家撕破面皮,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才肯罢休?你们可以不要面子,我还是要面子。倩倩,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别怪我不念二十年的父女之情!” “爸爸,如果你还允许我这么叫的话。”我泪如雨下,恨不能立即死在他们面前,证明我的无辜。我强打着精神,做最后的挣扎:“我的同学王军一直在场,他是知道的,要不你叫他来问问,我真的没有说过要伤害弟弟的话,做伤害小……弟弟的事。”说话时,“小杂种”这个称谓差点儿脱口而出,幸亏我及时发现改了口。 爸爸摆摆手,说:“不要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只要你听话,你当然还是我的乖女儿。现在我也退一步,以前我反对你和王军的事,现在不反对了,等你们毕业后,我会妥善安排你们的工作。以后大家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要动不动就搞得鸡飞狗跳的,家和才能万事兴。” “爸爸……”我哀怨的叫道。 爸爸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老任,你别总哭哭啼啼的,要好好做做倩倩的思想工作,倩倩今天出错,你是难辞其咎的。”接着,他又转向我舅舅说:“走吧,咱们去东岳食府,估计宴会还没结束。看看让你们闹的,正在项目定盘子的时候给我捅漏子,幸亏有王县帮我照应着。” 爸爸和舅舅走了。妈妈膝行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我立即瘫软在妈妈的怀里,娘俩抱头痛哭。 第四节 坐在列车上,望着这个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小县城飞快地向后退去,心里忽然有种逃离的感觉。突然知道亲爱的爸爸和妈妈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我还不能正视这个现实,需要时间来逐渐适应。在以前的日子里,我可以用刁蛮、撒娇来博得他们的疼爱,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资格,他们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没有权力要求太多。我不过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可怜虫,很幸运地被他们收养,不知道真相之前,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过着寄生虫的生活,但是知道了真相,我对自己宣布卑鄙的寄生生活已经结束。 我的亲生父母是谁?这是我从震惊里清醒过来,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我试探着问妈妈,妈妈说她也不知道,是舅舅把我抱来的。妈妈的表情里有几分警惕,几分悲哀,她说:“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长大了,就会去寻找他们。为这件事提心吊胆了二十年,知道躲不过,但打心眼里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她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 我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既然当初他们那么狠心把我抛弃,我对他们只有恨。” 话虽这样说,其实我希望能够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在哪儿。我要质问他们,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要生下我,我的不幸,是他们一手造成的,我绝不原谅他们。 舅舅那儿肯定有他们的线索,但我没有问舅舅,因为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不会告诉我任何线索的。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思前想后,考虑了太多的事情,但是最后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我就像走进了一座大森林,绕来绕去,总在原地转圈,生活给我打了一个结,我只能困在这个结里,束手待毙。尽管我不甘心,想冲出去,可是我看不见路,就像小时候一次在大雾中迷路,既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去路,四周只有分不出层次的白茫茫。记得那次我在大雾中绝望地哭泣,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后来哭累了,才停了下来,发现太阳已经出来了,雾正在消散。我发现家其实就在不远处,是太阳帮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可是现在太阳也帮不了我了。窗外的阳光一如既往慷慨地照耀着大地,我恍然看见李一眯着眼睛,灿烂地笑。睁大眼睛,仔细看去,却发现午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哦,李一。”我的心里呻吟了一声。怎么忘记他了,他就是我的太阳。忽然高兴起来,我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女儿,李一应该没有理由拒绝我们的爱情了。这个想法让我心惊肉跳,感觉到自己的骨子里有一股很执拗的残忍,因为我知道这对我有着二十年养育之情的爸爸不公平。 爸爸到我房间里来过一次,他的样子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可我无法像他那样若无其事,抑制不住地对他流露出一种客套的生分。我不知道应该爱他还是恨他。我没有感情色彩地说:“明天我要回学校了。” 他说怎么这么急,言外之意要挽留我。说实在的,既希望他挽留我,又害怕他挽留我。他最终没有说出让我在家多住几天的话,只是说,“也好。回学校好好学习,我去安排人给你订票。”他出门时的表情很复杂,我忍不住颤声叫道:“爸爸。” 他回头笑了,用惯用的口气问:“还有什么指示?” “哦,没事。”冷漠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淡淡地说。 爸爸出去了,我发现他的腰身不再是神气百倍的挺拔,而是有些不堪重负的佝偻。 妈妈知道我要走,塞给我一个大信封,我知道里面装满了钱。我想告诉妈妈我不缺钱,但是妈妈的眼神不容我拒绝,现在为了表达她对我的爱,这是一个非常直接的方式。 走的时候,妈妈没有出来送我,但我知道,她一定站在某一扇窗户的后面,流着眼泪看着载着我的车驶远。 出乎意料,王军在我出发前来到了我家,让我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想不出一天不见,他的胆子简直可以和熊心豹胆相媲美了。后来我察觉,这是爸爸特意安排的。我明白他的苦心,但是只能报以苦笑,看来这件事情,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向爸爸解释了。在爸爸的车上,爸爸对王军说:“小伙子,我把倩倩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她。” 王军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在我爸爸面前,他像烈日下的花草,在阳光的直射下有点儿蔫。 到了火车上,我爸爸刚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王军马上复苏了他的精神,活力四射了,在走廊上兴奋地跳起了踢踏舞。 “你们家太豪华了,简直是天堂。”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惊羡。 “没觉出来。”我冷冰冰地说,把贴身携带的小提包扔到铺位上,坐到窗前看风景,扔了个后背给他。 “倩倩,我太高兴了!”王军兴冲冲地说。 “叫我戴倩,倩倩不是你应该叫的。”我语气生硬地说。 “昨天你爸爸叫我去他的办公室,在路上我可吓坏了,以为他要找我算账。一定是你告诉你爸我家的地址吧。” “我没那闲工夫。” “那就怪了,他的司机怎么找到的?”王军诧异地问。 我没理他,心说这点儿小事还能难得住我爸,小小的县城连个有名有姓的人都找不到,他就白混了这么多年了。可是奇怪,爸爸为什么没有问我,也许他想给我个惊喜吧。那天晚上,他好像说过同意我和王军在一起的话,当时我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多想。但愿他没把他的想法告诉这个傻小子。 王军自顾自地说:“我提心吊胆地到了你爸爸的办公室,没想到你爸爸那么和蔼,还对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不能让你受委屈。还说……” 我紧张起来,可听了半天不见下文,回过头一看,王军眉开眼笑的瞅着我,原来他在故意卖关子。我问都不用问了,我猜得到爸爸说话的内容。于是,转过头,不再理会他,继续看风景。 王军讨了个没趣,等了半天,看我没有什么反应,就沉不住气了,问我:“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爸爸和我说了什么?” 我说:“不想。他是说给你听的,和我没关系。” “嘿嘿。”他干笑着说,“好吧,我就优惠点儿,免费说给你听。他说……” 我猛地回过头,声色俱厉地说:“我不听!你也不要说!” 王军的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他忽然扑到他的铺位上,咚咚地捶打着铺面,绝望地嘶声说:“我知道,我就知道,我是癞蛤蟆,永远是癞蛤蟆……” 后来,他的肩头剧烈的耸动着,我听见了被压抑着的啜泣声。 我的心软了,我完全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我不想伤害他,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错,可是我也没有错,到底是谁制造了这些错误?这些围绕在我身边的人,简直形成了一个类似食物链的怪圈,不过不是谁吃掉谁的问题,而是我伤害着你,你伤害着他,他伤害着我。我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我的手在空中作了最后的挣扎后,轻轻的落在他的背上。我不是铁石心肠,想安慰一下他那颗被我伤得鲜血淋漓的心。那一刻,我忽然想李一会不会有一天良心发现,像我安慰王军一样地安慰我。 王军突然翻身坐起来,一把抱住了我。我试图推开他,但是他的双臂像铁箍一样,任凭我怎么挣扎,也纹丝不动。我最后放弃了挣扎,怒目圆睁,瞪着他,心想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第五节 可是,王军躲避着我的眼睛。他的白皙的脸上泪痕未干,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泪花,鲜红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我的内心深处,一个最隐秘的角落,莫名其妙地麻了一下,仿佛那里有一根琴弦,被人不经意的拨响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哀求说:“王军,求求你,放开我。” “不!”王军忽然笑了,他的笑里充满了一股邪气。我心里那根隐秘的弦又被拨弄了一下。 王军用一只手紧紧揽住我的腰,腾出一只手,拉上铺位的帘子。我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我感觉到一阵阵的晕眩。 我想推开他,但浑身乏力。王军把我按倒在铺上,他的柔软火热的嘴唇,劈头盖脸地印在我的脸上。我的脸上涂满了他的口水,我闻到一股青草般的甘甜,在空气中弥漫。泪水顺着我的眼角流了下来,我的心像浸在一汪清水里,冰凉地忧伤,伴随着骚动的期待。 他的嘴唇在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和我的嘴唇汇合。我感觉到我的意识正在飞散,我看见阳光下,空中花团锦簇,各种各样的花朵噼噼啪啪地盛开。 脑海中忽然滑过一道流星,白光里闪过李一的面孔。我浑身一震,四肢立即从瘫痪状态中恢复过来,充满了力量,猛地推开王军,挥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在他的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王军的脸上闪过片刻的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他看着我,居然无声的笑了。 我看着他,被他笑糊涂了。我想让自己愤怒一些,但我在心里找不到愤怒的成分,有一些失落却像一股旋风,在心理制造出一片混乱。 我们对峙着,在一个可能发生任何故事的午后,在列车有节奏的轰鸣里,我半跪在软铺上,他仰面躺着,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却是冰冷的,没有温度。最后我首先退缩了,我离开了他的铺位,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上,拉上帘子。我感到后怕,我切实感觉到自己有扑进他怀里的冲动,甚至他的体香仍然在我的心里如暗香浮动,那是和李一的浓烈如酒的体香完全不同的香味,像悠远的茶香。 我对自己感到绝望。我警告自己,我的心以及身体,都属于李一,李一才是我的唯一,绝对不允许我对他有丝毫的背叛,哪怕是潜意识里或者本能的反应。我告诉自己,我对王军没有任何的感情,心里的那些龌龊的冲动,不过是本能的反应,任何一个女子对充满青春气息的男子身体的正常反应。 我想王军在平静后,会主动向我道歉的。可是他没有,他和我一样安静地躺在铺上,心里肯定也和我一样翻江倒海。这次旅行是沉默的,我们各自都心怀鬼胎,互不相扰,却能够听清对方的铺上最轻微的声音。 我凝聚起所有的精神,思念李一,可是我收集的李一的形象就像一个个美丽的肥皂泡,被王军的轻轻的一声叹息就能击破。 终于在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煎熬后,列车到站。我踏上站台的一瞬间,感到获得了新生,我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王军。 我决定不再和王军说只言片语,在王军试图帮我提行李的时候,我推开了他的手,并给了他冷冰冰的一瞥。我打算走出车站后就和他各奔东西,然后在记忆里抹去列车上发生的一切。 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时,王军忽然在我耳边说:“倩倩,我不会放弃的。” 我没有理他。 “我知道李一和你分手了,你爸爸也同意了我和你交往,障碍都扫除了,嘿嘿。”他说。 我吃了一惊,他的消息居然这么灵通。转念一想,李一和他的同学刘文飞一个宿舍,他不知道这个消息才怪了。阴险的家伙,居然还装模作样地问我李一怎么没有陪我的话。“厚颜无耻。”我心里骂道。车来了,我上了车。 车开动了,我听见王军大声喊:“倩倩,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回到我的身边。”听他的口气,仿佛如来佛胸有成竹地说孙猴子逃不出他的手心,只可惜我不是孙猴子,他也不是如来佛。 我回过头,抛给他一个轻蔑的微笑。他站在那里,那么自信,好像我是他的囊中之物,手到擒来。 回到学校遇到林莉,她提醒我要当心,前天她看见李一和一个大美女在一起。 “大美女?”我心里暗暗吃惊。 “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就是年龄大了些。” “我知道了。”我松了口气,笑了起来,“那是我姐姐。李一让她帮着找兼职工作呢。” “亲姐姐吗?没听你说过。” “不是,和亲姐姐差不多。”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去你的!典型的小人度君子之腹。” “你以为我让你防谁呀?我是让你防着极品帅哥点,男人没个好东西。” “呵呵,你连男朋友没有,你怎么知道?” “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呵呵……” “我告诉你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犒劳我?” “好,我把我姐姐叫来,让你们认识一下。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成功的女人。” 我的确有些想念戴娴了,况且有望从她那儿听到一些李一的信息。我拨通了戴娴的电话,铃声响了好久,才听见戴娴慵懒的声音。 “喂,倩倩,还好吗?” “还算凑合。姐姐,今晚想请你吃饭。” “哦,总算姐姐没有白疼你。不过改天吧,我有应酬。” 我有些失望,于是赶着问:“明天行吗?” “明天再说吧。这段时间太忙。” “姐姐这两天见李一了吗?” “没有。工作忙,最近没顾得上联系你们,怪想你们的。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姐姐请你去吃西餐。” “好吧。Bye。” “Bye-bye.” 挂上电话,心里迷惑不解,明明林莉看见他们在一起的,难道是林莉认错了人?于是我问林莉:“你真的看见李一了?” “我难道骗你不成?千真万确。”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我没有怀疑李一和戴娴之间会有什么故事,我早已被戴娴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也许她是用心良苦,故意封锁李一的消息,以便我早日从这场无望的感情沼泽中脱身,可是姐姐呀,你怎么不明白,我绝对不会轻言放弃的。 林莉拽了拽我的衣角,说:“想什么呢?眼睛珠子都直了。” 我说:“在想请你吃什么呢。你说吧,刀削面、米线、拉面随你挑。” “切,真大方,这用得着想破脑子?”林莉佯装生气地说。 这倒不是我有意轻慢林莉。在知道了父母不是亲生父母后,花他们的钱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我懂得心疼钱了,决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再说,一旦钱花光后,我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理直气壮地跟他们要了。 第六节 从家里回来的第二天,王军告诉我一个坏消息,准确地说这个消息对他是个坏消息,而对我是个不错的消息。企业节延期举行,当然我们不必急着排练了。我以为王军会借着和我说这个消息的机会,和我纠缠个没完没了,不想他说完了就离开了。我想他这是改变了策略,既然我对他的死缠烂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他就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我心里说:“哼,你费尽心机吧,休想得逞。” 应该联系李一了,我告诉自己,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充分,我必须制定出一套完美的说辞,一举打动李一,我现在很脆弱,再也经受不起失败的打击。然而王军的舍友孔翔宇无意中却帮我下定了决心,联系李一,刻不容缓。 去宿舍的上,我迎面碰上了孔翔宇。他看见我时怪模怪样的,眉眼里含着不怀好意的笑。 “戴大美女。”他说:“错了,以后应该叫大嫂了。” 我涨红了脸,愠怒地说:“你有病呀!谁是你大嫂?” “别和我装蒜了。王军都告诉我们了,这次你们一块回去,不是演了一出老丈人相女婿的好戏吗?哈哈,恭喜恭喜,大嫂拿糖来。”孔翔宇眉飞色舞,把手伸在我的面前,说:“没有喜糖,红包也行。” “别听他胡说,哪有的事?”我又羞又气,嘴里嚷嚷着,心里把王军恨得牙根都痒痒了。 “嘿嘿,今天不打发我个满意,大嫂你休想过去。”孔祥宇摆明了要来真的,两条长胳膊张开,涎着脸横在路上,我向左,他右挡,我向右,他左挡。 这时候,王军和他的另外几个舍友走了过来,见状问道:“翔宇,你在干嘛?” 孔祥宇嬉皮笑脸地说:“跟大嫂要喜糖,可她铁母鸡一个,一毛不拔。” 我把怒火转移到王军身上,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今天非给我说明白不可。” 王军左右看看,若无其事地说:“没有什么事呀,一切正常。”他亲热的搂住孔祥宇的肩膀,说:“大哥给你买喜糖,可以了吧?你大嫂害羞呢。” 众人一起欢呼起哄,随着王军从我身边走过。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对我微笑,笑得我心里发慌,傻站在那儿,说不出一句话。等他们离我十几米远了,我才对着他们的背影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王军,咱们走着瞧!” 我突然开骂搞得他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王军说:“没事没事,她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走走走,咱们走。” 路上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只有跺脚的份。总以为对我惟命是从的王军怕我,我只需用一点儿小手腕就可以轻松地让他贴首俯耳,原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一旦和我拗上了劲,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行,我要联系李一,马上。王军现在仗着我爸有恃无恐,他一定在到处散布消息,想让我和他的关系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以此逼我就范。我必须让李一回到我身边,让他的计划彻底破产。 拨通李一宿舍的电话,刘文飞的声音传来:“喂,请问找谁?” “我找李一。”我的喉咙发紧,嗓音里带着不正常的嘶哑。 “是戴倩吧。” “嗯,是我。”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大约过了半分钟,才传来刘文飞的声音,“李一不在。” “我知道他在,麻烦你叫他接电话。”如果他马上回答李一不在,我或许会相信,但是他隔了半分钟才这样说,使我坚信李一就在他的身边。 “真的不在。” “刘文飞,如果李一不接电话,我会一直打这个电话,直到他接为止。” “他真的不在,你不信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好了,你可以挂电话了,我会马上打过去。” 刘文飞果然挂了电话。我说到做到,马上又要了过去,电话振铃了好长时间,没人接。我就继续要。大约要了七八次以后,一个陌生的男中音响了起来,“拜托,还让我们睡不睡午觉。” “请让李一接电话。” “李一不在。” “请让李一接电话。” “真不在。” 我也不和他多费口舌,不管他说什么,就一句话:“请让李一接电话。” 电话又挂断了。我再要过去,只听见忙音。隔了会儿,又要过去,还是忙音。好,够狠,居然把话机摘了下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决定,直接去李一的学校找他。 十分钟后,我就赶到了理工学院的宿舍楼区。望着五六座一模一样的楼房,我犯了愁。以前我从来没有到这儿找过李一,都是他去我的学校或小区找我,因此我居然没有问过他住在几号楼几单元几号房。 宿舍楼下静悄悄的,连个可以问的人都没有。总不能白跑一趟吧,我在楼房下转了几圈后,忽然心生灵感,干脆扯开喉咙大喊起来:“李一,李一。”在我喊了四五嗓子后,初见成效,几乎所有的窗口都探出几个脑袋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不做,二不休,我继续大声喊:“李一,李一。” 不知道王军看到我这个样子会有什么感想,我发现我的这种方法和王军对付我的计谋有同曲异工之妙,或者说我这样做是受了他的启发。我就是要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在寻找李一,逼他出来见我。 最简单的办法是最有效的办法,楼上下来人了,不过不是李一,而是刘文飞。刘文飞苦笑着说:“戴倩,你这是何苦?李一真的不在。” “你上去告诉李一,如果他一个小时不出来,我就喊一个小时,一天不出来,我就喊一天。”说完后我就不再理他,继续昂首挺胸,大喊特喊李一的名字。 刘文飞叹了口气,上楼了。又过了十几分钟,李一终于在我的千呼万唤下出现在我面前。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拽住我的胳膊,粗暴地拖着我向前走。我没有因为他的粗暴而感到不适,相反他的手紧紧箍住我的胳膊带来的疼痛,传递到心里却是满足,我觉得有些飘飘然。我们离开宿舍区,走到空无一人的操场上,他才停住,松开我的胳膊,怒气冲冲的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很简单,找你。”经过一番大吼大叫,我的喉咙沙哑了。 “戴娴大姐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 “她说和我说都是一样。” “不一样!” “无理取闹。” “不是无理取闹。况且我也有件事情需要向你郑重声明。” “现在说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不是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李一鄙夷地说,故意把僻静说得很重,嘴角挂着他习惯性的嘲弄。 “不必。我还没吃午饭,要饿死了。你陪我去吃饭,我边吃边告诉你。”我知道他在挖苦我,但是我不和他计较,装作不懂。 “我没空。”李一毫不迟疑地拒绝。 早料到这点的我,自有办法对付他,我说:“好,我有耐心等到你有空。从现在开始,你去教室我就去教室,你去宿舍我就去宿舍,总之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好。随你便!” 李一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走,我则阴魂不散地如影相随。他快走我就快走,他慢走我就慢走,他跑我就跑。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我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慌张,他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走乱撞一阵子后,走投无路,钻进了男厕。 我在离厕所二十来米的地方站住,差点儿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好,很好,有种你就在里面住一辈子,好好享受一下里面迷人的气味吧。我刚好也走累了,索性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方手帕,铺在地上,悠闲地坐下,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第七节 只过了几分钟,李一就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无可奈何地说:“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没想到他这么快缴械投降,可我对这个类似猫追耗子的游戏还没玩够,意犹未尽。 在理工学院附近的一个叫满园春的饭馆的所谓雅座里,我要了两碗炸酱面,让老板娘的满面笑容“忽如雨打风吹去”,丢给我们俩两颗白眼珠子。 李一坐立不安,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说:“吃完了再说。”于是我开始了消灭炸酱面的战斗,吃得津津有味,不慌不忙。李一没有动面前的炸酱面,我只用眼角的余光就能清楚地看到他如坐针毡。 等到我把我的那份吃得干干净净,估计足足用了二十多分钟。我并不想就此结束,就打起了李一那份炸酱面的主意。我说:“别浪费了,你不吃我吃。” 在我去端那碗面条的时候,李一按住了碗。说:“先把话说了再吃。” 我说:“不用那么急吧?横竖咱们也相处了不短的日子,连吃饭的一点儿时间也不给?” 李一说:“我该说的已经让戴娴大姐捎话给你了,你何苦还来找我?” 我说:“这不是让别人捎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那你说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我咄咄逼人的说,原先打好的腹稿,到了真正说的时候,竟一句也用不上。 “害得别人家破人亡,都可以不用负责,凭什么我就应该负责?”李一不甘示弱,义正严辞地反问。 “是我做的吗?” “不是,但作孽的人是你爸爸。” “你这样说,意思是我爸爸如果杀了人,就该我偿命。” “是的,你爸爸确实是杀人犯。” “好,就算他是杀人犯,怨有头债有主,你去找警察找法院抓他,可你为什么要来害我?我没有任何义务代人受过,你和他的恩怨我不管,但你要你把欠我的还我。” 我越说越激动,全然不是我预想的心平气和,我已经无法左右狂躁的情绪。 “我是想和他算账,但是他财大势大,我动得了他吗?你是他的女儿,我只好用你来报复他。我的目标达到了,哈哈,就这样,这只是开始,等我有了能力,还要继续和他算账。”李一狂笑起来,笑得很恐怖。 “谁说我是他的女儿,我不是!”我喊道。 “你不是?哈哈,笑话,你会不是戴成坤的女儿?”李一笑得前仰后合,说:“正因为你是他的女儿才会有这样的下场,如果你不是他的女儿,你以为我会靠近你吗?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凭我的条件会看上你?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的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我,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裂了。我说:“我明白了,请你不要再说了。”我站起身,冲出了雅座,差点儿撞到正在门外偷听的老板娘身上。我对惊魂未定的老板娘说:“给我来一箱啤酒。” 我回到雅座,忽然变得异常冷静,对打算离开的李一说:“我们好说好散吧。如果你是男人的话,请你陪我喝酒,喝完酒后,咱们就各奔东西,两不相欠。” 李一爽快地说:“好,一言为定!” 老板娘送进啤酒,问:“要不要下酒菜?” 我说:“不用。我们只喝酒。” 老板娘又问:“开几瓶?” 我说:“全打开。” 老板娘打开啤酒瓶后,像看怪物似地看了看我和李一,就出去了。 我和李一一人拎起一瓶啤酒,倒满杯子。我说:“为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干杯!”然后一饮而进。李义不甘示弱,也一仰脖干了。 倒上第二杯,我说:“为了我们的第二次见面,干杯!” …… 我们相处时的所有细节,都成了我干杯的理由。喝过了他送我面具的酒,我们又喝他送我的塑料花,甚至喝了他骑过的那辆破摩托的酒,一杯接一杯,我只想求醉。李一一言不发,我干杯他也干杯,他的脸很快就红彤彤的像灿烂的晚霞。 不知不觉,一打啤酒被我们消灭了,我们的面前都只剩下了最后一杯酒。李一已经在椅子上摇摇欲坠了,可我却越喝越清醒,我知道自己有些酒量,但没有想到居然这样大。我说:“为了我不该爱上你,干杯。”喝完后我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杯子清脆地响了一声,碎了。 李一摇摇晃晃地端着杯子,找不到嘴,全倒进了脖子里。 我结了帐,扶着李一走出饭馆。招来一辆出租车,扶着李一上去。出租车司机问:“去哪?” 我迟疑了一下,说出了我租住的房子的地址。 把李一放在床上,我累出了一身臭汗。李一毫无动静,已经睡得像个死人了。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李一,我不知道应该爱他多一些,还是应该恨他多一些。他给我的爱情是如此残酷,他像一个毒品犯子一样,用甜蜜的拥抱和微笑引诱我,向我兜售他的涂满毒药的爱情,阴险地等待我上瘾成癖,当我已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瘾君子后,他却突然宣布game over,尽管理智告诉我应该结束,但是我却无法戒掉对他的拥抱的渴望。 李一动了动,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没有成功,他紧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忽然嘴一张,呕吐物像箭一样喷出来。我来不及躲闪,被喷了一身,他的身上和床上也斑斑点点粘满了秽物。我慌忙跑到卫生间,脱下脏衣服,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端了一盆清水回到卧室。我小心翼翼地擦去他脸上的脏东西,然后擦去他衣服上和床上的污迹。 擦擦洗洗,费了九牛一虎之力终于彻底打扫干净了,但是房间里依然充满了浓重的酒臭。我想那是他的衣服和床单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就想把他的外衣脱下来,和床单一起扔到卫生间去。当我给他解腰带时,蓦然发现腰带上挂着一块手机。从手机套里拿出手机一看,是一款非常时尚的手机,四四方方的黑色机壳,镶嵌着银白色的框架,凭我的经验,这块手机价格不菲。我觉得很奇怪,难道他在这几天突发横财,要不然他怎么会有钱买手机,这块手机的价格绝对超过他一个学期的费用。 手机是关机状态。好奇心促使我打开手机,察看他的通话记录。上面的号码除了他宿舍的号码外,无一例外都是一个手机号码,而这个手机号码对我来说相当熟悉,她的主人就是热心肠的大姐戴娴。 于是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感到他和戴娴之间一定发生了非同一般的关系。但是怎么可能?戴娴的年纪大了他一大截,而且戴娴在我受伤的时候,那样不遗余力的照顾我。但是他们如此频繁地通话又怎么解释?即便作为朋友通电话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也没有道理这样密集地联络。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我又开始察看短信。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由得呆若木鸡。 “一一,你刚走,就想你了,怎么办?怎么办?” “一一,你在想我吗?我在想你,我推掉了今天的应酬,咱们共进晚餐好吗?” 只看了两条,手机就成了一块烫煤球,忙不迭地被我摔在床上,不但我的手被烫疼了,心也被烫得生疼。我仿佛不仅仅看见了这些触目惊心的文字,而且也听见戴娴嗲声嗲气的撒娇,让我汗毛直竖,喉咙里发紧。 “好,很好。”我对着昏睡中的李一说:“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乖,一一宝贝,你安心地睡吧。我呸!还一一呢!” 估计李一一时半会也醒不了,我突发奇想,决定了一件事情,必须要出去一趟。李一呀李一,你可以玩弄我,我也可以玩弄你,哼,等我回来,一定有你好瞧的。我在卫生间洗了洗脸,抬头看见自己的脸兴奋得发红,嘴角噙着微笑,一种歹毒邪恶的微笑。 “戴娴的一一同志,我亲爱的李一宝贝,我出去会儿,马上回来。”在出门前,我这样说。其实这是自言自语,没打算让李一听见,因为我知道现在就算房子塌了,他也听不见。 第八节 我走进小区附近的一家百货商店,买了一把明晃晃的不锈钢剪刀,我看见剪刀上映着我变形了的笑容。 拎着剪刀,我急匆匆地赶回小区,刚打开房门,就听见手机铃声响成一团。该死,刚才忘了把李一的手机关机了。我惊出一身冷汗,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把李一吵醒,他如果这时候醒来,我的计划就要泡汤了。藏起剪刀,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卧室。还好,李一侧着身子,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我一把抓起手机,一看是戴娴打来的,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把手机关掉。见鬼去吧,我亲爱的戴娴大姐! 坐到床边,我忍不住伸手抚摸李一那张让我心醉又令我心碎的脸蛋。我有些犹豫不决,在心里不断论证计划的可行性。李一翻了个身,换成仰面朝天的姿势。我心想,不好,看样子他要醒了,我必须在他醒之前实施我的计划。我把心一横,不再犹豫,既然他可以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任意践踏我的感情,把我当成他复仇计划的一粒棋子,我就让他尝尝被玩弄的滋味,让他付出被羞辱的代价。 我拿出剪刀,摒住气息,我的手不听话地瑟瑟发抖。花了很长时间,我才用床单剪成的布条,把他的左手绑在床头的栏杆上。绑他的右手的时候,我熟练了许多,三下两下就完成了。直到我他的两只脚分别牢牢地绑在床头栏杆上后,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此时我的心里有种猎人捕获到猎物的喜悦,拍拍李一帅气的脸,说:“宝贝,你等着瞧好吧。” 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碎他的衬衣,这件红蓝色格子衬衣是我给他买的,我想,我当然有权处置它,还有背心也是我买的,也应该把它毁灭,还有裤子腰带也是,理所当然应该和衬衣、背心是一样的下场。当我剪开他的裤子,发现内裤不是我买的,却也是一种价格不菲的名牌产品。我敢肯定这是戴娴买给他的,本来我想给他留下一点儿遮羞布的,可是另外的女人给他买的东西,更应该彻底消灭掉不是。剪剪剪,衣服成了一堆破布片,李一的身体不着寸缕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情不自禁地伏到他的身上,如饥似渴的抚摸拥抱。我的眼泪悄无声息的流淌着,喃喃地说着:“李一哦李一,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如果你对我好一些,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地给你,可是你却不给我机会,从一开始你就欺骗我的感情。你知道吗?我刚刚知道自己的父母竟不是亲生的,我多么希望你能对我真心实意的好,成为我最亲的人。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不,不能,和我分开才几天,你就有了另外的女人。你知道吗?这是你对我最大的轻蔑,难道我在你的心里一点儿位置也没有吗?我这样的爱你,可我却看不透你,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对待你,我现在已经后悔了,但是我绝不把你放开,我知道一旦放开你,你就会离开我,永远不再回到我身边。我已经傻过一次,那就是爱上你,并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但我不会再傻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 “哦,李一。李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明亮的下午,到昏暗的黄昏,然后是黑漆漆的夜晚。我趴在他的身上,他的胸膛上沾满我的泪水。我开始害怕李一醒来,心里激烈地挣扎着,要不要在他醒来之前给他松绑,可是我应该怎么解释他的被剪碎的衣服。他醒来以后,一定会马上离开,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就算这样强迫他陪我最后一个晚上,也值了,横竖他总要离开,就让我用这种方式最后拥有他一个晚上。对,就一个晚上,明天早晨还他自由。但愿他能够毫无知觉地睡一个晚上,让我安安静静地拥有他。 在晚上九点钟的时候,他还是醒来了。刚醒的一会儿,他不知身在何处,但是他很快借着窗外射进屋里的灯光认出了这个房间,也认出了我。他想起床,却发现手脚被牢牢地被绑住了。 “戴倩,你想干什么?”他大声质问我。 事到临头,我收拾起心中的慌乱,冷笑着说:“不干什么,只想和你算一笔账。” “我借你的钱我没有忘,我都给你打过欠条,迟早我会加倍还你。你放开我。”李一到这个时候,还是那么强硬,不过这恰是我迷恋他的一个方面。 我从床上下来,打开灯,从皮箱里拿出一叠白纸,对着李一扬了扬,问:“是这些欠条吗?” 李一暂时还没有适应强烈的灯光,他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说:“是。最多不出一个月,我就全部还你。” 我微笑着,慢慢地把欠条撕得粉碎,潇洒地往上一抛,纸屑飘飘扬扬,仿佛正在下着一场雪。“我说过,不用你还的,我之所以保留这些欠条,不过是照顾一下你可怜的自尊。现在它们的使命完成了。” “你撕掉欠条我也一定要还,你休想靠钱来打动我。”李一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居然笑了,或许在嘲笑我的天真。 我心想别得意得太早,于是继续用那种慢悠悠的口气说。“钱可以不还,但有一样东西你一定要还。” “我除了欠你钱以外,别的什么也不欠你的。”李一果断地说。 “作为女人,我最宝贵的东西都被你拿走了,你说你该换还是不该还?”我注视着他,心情有些激动。 “还有什么比生命宝贵?我爸爸的命谁来还?”李一也激动起来,“再说,不只女人的初夜是宝贵的吧,我最宝贵的也被你拿去了,咱们两不相欠。” “不错,精彩!”我咬着牙说,“既然话不投机,你就在那儿好好想想吧。” 在餐厅里,我手忙脚乱地点燃一支烟。我已经明白,这场闹剧注定要以我的惨败而告终。 李一忽然在卧室里大喊大叫:“戴倩,你个变态,你还我的衣服!” 我冲进卧室,大吼着回敬他:“什么你的衣服,都是我买来的,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李一理屈词穷,暂时没有话说了。 顿了顿,我又说:“抱歉,我发现有一件不是我买的,但是我觉得可能是哪个脏女人买的,看着碍眼,一不小心也剪破了。” “是我自己买的。”李一有气无力地小声辩解。 “一一同学。我想戴娴同学也知道是谁买的。”我用戏谑的口气说。 “你……”李一吃惊的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我看了你手机上的短信,什么都明白了。” “你知道又怎样?这与你无关吧。”李一索性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挑衅的望着我。 “我确实没办法。”我使劲点着头,装作很茫然的样子,“你教教我怎么办!” “戴倩,快把我放了,你总不能绑我一辈子吧。”尽管李一尽量把语气放软,但我还是听出了威胁的味道。 “什么时候放你,我还没有想好。” “你如果不马上放了我,我就喊人了。你知道吗?你这是非法拘禁。” “好,有种!尽管喊。” 李一果真就大声喊叫起来:“救命呀!救命!” 我听了忽然亢奋起来,哈哈大笑,笑得都流出了眼泪。我揶揄他说:“精彩!太精彩了!也许你亲爱的戴娴大姐正在路上,赶来救你呢。” 李一也不管我说什么,自顾自的大喊救命。我呢则疯子一样地傻笑。 忽然,我听见了敲门的声音,不由自主停止了大笑。李一显然也听见了敲门声,他也不再喊叫。我侧耳倾听,敲门声真真切切的回响在寂静的午夜里,那么清晰,透着一股凉意,一直渗进我的骨头里。我和李一不约而同,都打了一个寒颤。 第一节 我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午夜一点钟。敲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我又打了个寒颤,不安地看看李一,经过最初的惊慌,他现在似乎有些高兴,眼神里有幸灾乐祸,也有期待。他轻声调侃我说:“快点放开我,可能有色狼。” 我迟疑了一下,尽管因为恐惧,我的心惊悸得缩成一团,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休想!” 敲门声停止了,我心想不管你什么人敲门,只要不开门,就是安全的。我蹑手蹑脚的走向门口,想悄悄通过猫眼,看看门外是什么人。 正当我距离防盗门只剩一两步的时候,敲门声第三次触目惊心地响起来。我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问:“谁?” “我是小区的保安。” “有事吗?”我的嗓子发紧,但故作平静。 “我听见有人喊救命,好像是从你家传出来的。你没事吧?” “没事。不好意思,是我男朋友喝醉了,发酒疯呢。” “哦,你们要注意点,不要影响别人休息。” 我听见门外的人离开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我回到卧室,对李一说:“救你的人被我打发走了,很失望吧?” 李一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说实在的,刚才我害怕了。如果刚才保安破门而入,我就惨了。”我心有余悸地说。 “你知道害怕了?”李一盯着我的眼睛,桀骜不驯地说,“你马上把我放开,不然我会继续喊叫。” “你乖乖地躺着吧,想这么快得到解放,想都别想。你喊就是,保安已经认定了你是发酒疯,不会再来理会你的。”我尽管这样说,但是忍不住心里发慌。 李一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又大喊起来:“救命!救……” 我惊慌地扑到他身上,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嘴一张,狠狠地咬住了我的右手,疼得我呲牙咧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我说:“放开!” 李一摇摇头。 我带着哭音说:“我由着你喊了。你尽情喊吧,保安来了,我就给他打开门,让他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抓起我来吧,横竖我爸爸会保我出去。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好受,我就说你骗了我,今天晚上你喝醉了,又来占我的便宜,我这是正当防卫。到时候抓谁还说不定呢。干脆咱们把事情闹得大大的,都被学校开除了干净。” 不知是李一看见我的眼泪心软了,还是我的威胁起了作用,他松开了我的手,用喷火的眼睛看着我。我用左手捧起右手一看,两排深深的牙印,渗出几颗细小的血珠。 “好,算你狠。”我嘶嘶地吸着凉气说。“李一,我会让你加倍偿还,让你尝尝被人咬的滋味。” 说做就做,我张口冲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但是我仅仅是含着,根本不忍心用力。在他面前,无论表现得多么强硬,多么凶狠恶毒,我都无法改变对他的迷恋。渐渐的,我变咬为吻,嘴唇温柔地游动在他的光滑的富有弹性的皮肤上,贪婪的吸吮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心中曾昂然屹立的对他的恨,顷刻间轰然倒塌,我被他馥郁的体香融化着,迷失着…… 我惊喜地发现他的呼吸由平静到急促,他的身体由抗拒到主动迎合。我们就像两条相遇的河流,互相渗透,互相交融,直到最后,浑然一体,分不出彼此。 仿佛又牢牢地抓住了我的爱,一阵困倦袭来,我想在睡去之前,给他一个深深的热吻,然后给他松绑,我将在他的拥抱里进入幸福的睡眠。于是我闭着眼睛,寻找他的嘴唇,可刚碰到他的嘴唇,他就猛然把头扭向一边。我睁开迷离的眼睛看他,他的目光带着凛冽的寒光刺进我的眼睛。 心里打了一个激灵,无限的旖旎消失了,我仿佛一下子从温暖的春天跌进了寒冷的隆冬季节。 “李一,不要这样看我。”我喃喃的哀求他。 “别做梦了,办不到!”李一斩钉截铁的说,“你不要有什么幻想,刚才只是本能反应。原先我还对你充满了歉意,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女孩,有些后悔伤害了你,但是现在,你让我感到恶心,你就像你的爸爸那个老杂种一样无耻,龌龊。你猜你让我想起了什么?是发情的母猪!母狗!” 他的话像无数只冰凉冷酷的手,撕扯着我脆弱的心。我被他激怒了,强烈的恨意包裹起了我的心。 “我也想告诉你,刚才我本来打算给你松绑的,就是一开始我也只不过是想留住你,陪我最后一个晚上,现在我决定,只有等我心情好了,你才有获得自由的希望。”我的声音是冰冷的,听在自己的耳朵里,仿佛那是一个和我不相干的女人在说话。 “我倒想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李一撇撇嘴,把脸扭向了一边,表示他的轻蔑。 我被逼到了死胡同里,不知道是被李一逼的,还是被我自己逼的。其实只要李一对我温柔一些,说几句甜言蜜语,哪怕是骗我,我也会得到满足,结束这场闹剧。可以他一味地用倔强的强硬打击我,使我骑虎难下,如同一个蹩脚的导演,在导完一个激动人心的镜头后,蓦然发现,高潮后是山穷水尽,望眼欲穿也看不到哪儿是柳暗花明。 我们在僵持中迎来了黎明。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忍受不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敌意,忽然想到楼顶看日出,就对李一说:“我要出去一下。你完全可以呼救,让我们一起身败名裂,一起下地狱。” 那个早晨,我没有看到日出。天空被厚厚的灰云遮盖着,迎面扑来的风是潮湿的,一如我湿漉漉的心。除了那些低垂的云朵,那天早晨,再没有别的东西给我留下印象。在平台上,我仿佛灵魂出窍了。我的灵魂冷峻地倚着栏杆,审视着我。我不再是原先的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高傲无知的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学生,而是一个有一点忧伤,有一点怨毒,有一点风尘气息的女子。 《堕落天使》的旋律从心底升起,我就是那个堕落的女人的真实化身,这首歌是为我而存在的,它一直密切窥视着我,等待时机直捣我的灵魂深处。我竟是一个淫荡无耻的女人,昨天夜里的种种已经不堪回首。我厌倦了自己,又深深地怜惜着自己,我知道只要我跨出栏杆,就可以强制结束这一切,好梦抑或噩梦都将烟消云散。但我下不了决心,万丈红尘中,有太多的理由让我说不。 在平台上留连了好久,我对“猎物”李一充满了恐惧,在我的那张单人床上,曾经是我的爱情乐园,现在却成了李一滋生敌意的温床。如果李一现在呼救的话,会不会有人破门而入,把他从我的囚禁中释放?我现在满心希望李一能够通过这样的途径获得自由,因此我故意不急着下去,以便给李一充足的时间。下去的时候,没有乘坐电梯,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拾阶而下,一个场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单人床上,李一凭空消失了,只剩下凌乱的碎布片,证据确凿地诉说昨天夜里的荒唐。 第二节 望着床上的李一,依旧保持着我出门时的样子,我终于深切领悟了“捉贼容易放贼难”这句话的含义。期待奇迹出现的同时,也等于告诉自己奇迹根本不可能出现。李一闭着眼睛,我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装。 我不希望他睁开眼睛,被他的仇恨目光笼罩。我想我如果能够在突然间风华绝代起来,可能会期待他醒来,让他惊艳,颠覆他的高傲和冷漠。可是我不是里的狐狸精,可以摇身一变,就婀娜多姿,眉目传情;也不是那个妖怪,画一张美丽的人皮,往身上一披,就成为一个妖娆的美人。 李一的大部分身体露在外面,上面起了一层小疙瘩,我想他可能有点儿冷。尽管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但早晨的气温有些低,何况这是一个潮湿阴冷的早晨。于是我给他盖好被子,希望他在睡梦里温暖一些。 李一醒了,或者说他根本没睡,现在只是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寒光四射,让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李一说:“放开我,我要方便。”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不是命令的口气,也不是乞求的口气。 我真想把他放开,但我却有些担忧,一旦放开他,我将无法左右事态的发展,不知将会面临怎样的羞辱。见我无动于衷,李一又说:“快放开我,要不我就在你的床上撒尿了。” 我没有理他,走出卧室,在角落里的垃圾堆里找出一个大容量的饮料瓶,回到卧室,准备让他把尿撒到饮料瓶里。当我准备就绪,对他说:“好了,请便。” 他的眼睛里又喷出了熊熊烈火,咬牙切齿地说:“戴倩,你这样折磨我羞辱我,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故作轻松,说:“随便。” 我当着他的面,打开他的手机。开机不久,短信接踵而至。全部是带娴发来的,我看了看,幸灾乐祸地笑了,告诉他:“你的戴大姐生一一的气了,她让你昨天晚上去她那儿,你不但没去,连个信息都不给她回。呵呵,她说她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我说着,心里酸溜溜的,像刚刚吞下了几斤陈年老醋。 李一想阻止我看他的信息,他说:“你在侵犯我的隐私权,知道不知道?” 我咯咯地笑起来,阴损地说:“你现在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还和我谈什么隐私?我这个人只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你对我好,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命给你,但是如果你伤害我,我就以牙还牙,比你还要狠。李一,你落到今天的下场,全部是你的过错,我是被你一步步逼的。” 李一说:“我承认我一开始接近你动机不纯,但是我并没有非要得到你的身体,我的原计划只让你爱上我,对你的身体根本没有兴趣,是你自己投怀送抱,让我一时失控。我也曾想对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可我做不到。我彷徨过,挣扎过,和你在一起,我经常梦见我爸爸满脸鲜血,谴责我。就算是爸爸地下有知,体谅我的难处不责怪我,我妈也绝对不会同意。我的报复计划的成功,并没有给我带来复仇的快感,相反,在我的内心里,充满了愧疚之情,这些日子我也很痛苦。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原谅我,因为这些才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我冷嘲热讽道:“看不出你原来是一个君子。但是我们才分开几天,你就和戴娴走得那么近,你们在一起肯定也失控了吧?不不不,应该是郎有情妾有意。你说你对我怀着歉疚之情,很痛苦,但是你却有心情在刚和我分手后,与戴娴谈情说爱,我实在看不出你愧疚在哪儿,痛苦在哪儿。” 李一的脸一红,说:“我和戴娴的事和我们之间的事无关。” “有关系!当然有。”我不容置疑地说:“近几天,我才发现我是一个瞎子,总是认错了人。在这个春天,我曾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因为有你还有戴娴给了我太多地感动。我从心眼里感激你们为我所作的一切,希望有机会能够回报你们。可是才几天的功夫,一切都变了,先是你无情的抛弃,接着就是戴娴趁人之危,横刀夺爱。” “我知道解释也没有用,你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可是我和戴娴姐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刻意要伤害你,我们正在想办法怎样才能把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是你们已经严重伤害了我!当你们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时候,你们会想起我吗?不会!绝对不会,我只是一个可怜虫,一个工具,你用来复仇,而戴娴用来当作接近你的桥梁。” “不可否认,我伤害了你,但是戴娴姐没有。现在你这样对待我,开始我特别恨你,但是现在我理解了你的心情,我同情你。你怎么样看待我对待我都可以,我是罪有应得,但是你不能冤枉一个真心关心你的人。” 李一的话里处处维护着戴娴,让我怒不可遏。我说:“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她,她是非常崇高伟大,我算个什么东西?在你的眼里,我只是一个不知好歹、丑陋无比、自私自利的人。话不投机,我也不和你多说了,我要出去散散心。” 刚走到卧室门口,李一叫住了我。“你不放我,但总该让我吃点东西吧,我饿坏了。” 我冷眼望着他,他的脸上此时居然带着那种令我着迷令我疯狂的微笑,我不由得就想象被子下面,他的能够颠覆我一万次的身体。 “那要看我高兴不高兴。”我气呼呼地说,把门摔得惊天动地地响。我知道我必须离开,如果我再多看他一眼,我就会忍不住扑倒他的身上。我恨自己骨子里抑制不住的春情,并且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感到耻辱,我决心要战胜他对我的诱惑,绝对不能再和他的肉体有任何的接触。 走在大街上,我听见肚子里咕噜咕噜乱叫,我自己也饿了。路过一个麦当劳,我走进去,要了一份牛肉汉堡,一杯可乐,大吃大嚼起来。心说:“饿死你,李一。” 想归想,吃饭后我要了一份汉堡,准备带回去给李一。走出麦当劳,天上飘起了零星小雨。雨丝落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惬意,使我冷静了许多。这不是办法,我总不能把李一捆绑一辈子,迟早要把他放了,但是我总觉得现在放了他,太便宜了他,我还没有给他吃足苦头。我又劝解自己,不去想了,走一步说一步,当务之急是先回去喂饱李一。 雨越下越急了,我没有躲雨的打算,依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希望雨下得更大一些。此时的我苦中作乐,生出一份闲情逸致,冷眼旁观雨给行人们造成的慌乱。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人躬起腰,仿佛在比赛中作最后的冲刺;步行的人则是夺命狂奔,时不时脚下一滑,跑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不管他们怎样着急着向前赶,他们的衣服早已湿透。我心里说:都是一样被淋湿,这是何苦呢? 雨更大了些,我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雨水不时糊住我的眼睛,我不再有心情欣赏别人的狼狈了,最后也身不由己地奔跑起来。 回到出租屋,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冻得我浑身发抖,像秋风中的一片树叶。李一说:“说你傻吧,你不承认,你就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雨?” 听到他这样说,我有点儿受宠若惊。我发现李一改变了许多,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了那种让我揪心的冰冷敌意,却有了一些关怀和柔情。做好了受到他的嘲弄和奚落的思想准备,以及一套反击他的激烈言辞,现在却成了多余。我一时不能适应他的转变。因此,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快点脱掉湿衣服,我来暖和暖和你。看你的嘴唇都冻青了”李一又说,口气温暖得要把我融化。 我决不和他的肉体接触的决心动摇了。我用自己真得很冷,需要温暖的理由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接受他的好意,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说:“最多我只是把他的身体当作一个炉子。” 我动作麻利地脱下衣服,钻进被窝,贴到他的身上。可能我的身子太凉了,乍一接触到他的身体,他嘶嘶地叫唤起来。他的身体那样温暖,我恨不得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 我抱着他,仍旧颤抖着,上牙磕着下牙,说不出话。他的身体是火,我的身体是冰,冰在火上融化并不是很遥远的事情。 第三节 温存过后,我有些羞愧,不敢看李一的脸。依偎在他的怀里,听雨。雨声很凉,他的体温就显得更加可贵,更让我陶醉。 李一问:“你是不是很在意我?” 我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李一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戴倩,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许我们会过得很幸福。没有仇恨,也没有猜忌,有的只是相亲相爱。” “可是,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说,两行清泪滴落到李一的胸膛上。“我是不是一个多余的人?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怎么能这么说?是不是因为我?” “是,也不全是。”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泪如泉涌。“我刚刚知道,我的爸爸妈妈不是亲生的,我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我想不明白,他们既然不要我,为什么还要生我?” “在饭店的时候你说过,我以为你在开玩笑。可是这也没什么,他们不是一直把你当作掌上明珠吗?至于你的亲生父母,我想他们也是因为有苦衷,不得已才会把你送人,天下的父母哪儿有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道理?你要想开些,这段时间我也常常想,人活着爱很重要,但是责任应该比爱还要重要,我的责任就是让我受了半辈子苦的妈妈得到幸福的晚年,因此我必须获得成功,才能保证我有能力履行我的责任。你更应该好好报答你的父母,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给了你幸福的生活,你就应该活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让他们欣慰,让他们为你自豪。” 李一说得语重心长,我全部听到了心里,感觉熨贴舒服。同样是开导,如果换了王军对我说这番话,很可能早就厌烦了,粗暴地打断他。有句话说一物降一物,看来李一就是专门降我的那个克星。 李一的手机铃声响了,我们都不说话了。我几乎忘记了现在李一是我的囚徒,手脚被我捆在床栏上,当然不能去接电话。李一讪讪地说:“能让我回个电话吗?刚才你出去的时候,铃声也响成一片,可我只能干着急,不能接。” 我没有理由拒绝他了,如果他还是那么强硬,我就算拒绝他一万次也觉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我起身拿过李一的手机,瞥了一眼上面显示的号码,果然不出所料,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戴娴。我酸溜溜地说:“是你的戴娴姐,你现在可以向他求救了。” 说完,我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李一的耳边。李一苦笑了一下,开始接听电话。我觉得自己靠他太近不合适,但我很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便厚着脸皮没有挪窝。 隐隐约约,我听见戴娴很激动的声音,好像在埋怨李一为什么不给她回电话。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害怕李一向戴娴求救,倒有点儿希望戴娴能来看看这里的场景,不知她会有什么样的感想。还是一句话,我不怕把事情闹大,我知道李一总有离开我的时候,我的损失早已经明了地摆在我面前,即便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的损失也不会有任何的增加。 没料到,李一对戴娴撒了慌:“对不起。家里有点儿急事,我回家了。手机没带在身边。这不,我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见电话铃声。” 戴娴好像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李一看看我,又苦笑了一下,意思是他回去的时间被我掌握着。他说:“还说不准呢,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戴娴叽哩哇啦的诉说离别之情,没有结束通话的意思,估计我的表情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自然被李一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慌忙打断了戴娴的喋喋不休,说:“我妈在喊我呢,我过去一下。以后再说吧。” 我故意不配合,仍然把手机放在他的耳边。戴娴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但李一闭紧嘴巴,不再说话。戴娴得不到回应,便挂断了电话,我想她肯定很失落。我对李一的表现非常满意,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心满意足地枕着他的胸膛,问他: “你要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很小气,很难缠,也很……”说到这儿,我有些迟疑,最后耳语似的吐出两个字“放荡”。 “是有点儿……” 我很紧张,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我很在意他的评判。 “不过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你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你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感觉,像一杯清水,清澈透明。我其实很喜欢你的性格。” 心没有回归了原位,却飘飘然,美滋滋的。李一在我的身边,到处都充满了意外,他会在谈话中或者行动中有意无意地布置下一些陷阱,等我陷进去,因此充分调动起我或爱或恨的情绪,没有平淡如水,只有激情荡漾,也许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真的?”这句话问得很多余,我的心里早已无条件的相信了。 “当然是真的。你不在的时候我想,我是一只愚蠢的蚕,处心积虑地织了一个茧,想困住你,谁知把我自己也困在里面。” “你可以破茧而出呀。” “本来是可以的。可是你也会吐丝,看我现在不是动也不能动了吗?”李一幽了我一默,声音软软的,这样轻软的话出自他的口,让我怦然心动。在那个时候,我又被他彻底俘虏了。 这时候,我听见李一的肚子里叽里咕噜响成一片,因为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的缘故,听起来震耳欲聋。我记起了给他买回来的饭,说:“差点儿忘了,我给你捎回来了汉堡。” “快点儿拿来,一说吃的东西,我都等不及了。”李一迫不及待。 我噗嗤一乐,说:“别急,我先松开你,你好吃饭。” 在这里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想借势下坡,结束对他的囚禁。正当我准备给他松绑,他却制止了我,说:“不忙,我要你喂我。在你受伤的时候,我喂过你,现在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傻样!”我心花怒放,笑骂道:“放开你,我一样能喂你。” “不行!感觉不一样的。”他坚持道。 “好,给你个面子,听你的。只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就不怕我改变主意,不放你了?”我笑眯眯的望着他,故意用威胁的口气说。 “不怕。反正我是砧板上的肉,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李一夸张地把眼一闭,身子一挺,说:“看我是不是视死如归?” 他把我逗得嘻嘻傻笑,攥起拳头轻轻地在他胸膛上捶了几下,说:“我现在就改变主意了,一辈子也不放开你。” “行行行!快点儿给我东西吃的就行,饿死了我你就没的玩了。”李一虚张声势地嚷嚷。 包装汉堡包的方便袋进了水,我带着歉意说:“可能不好吃了,要不我出去另外给你买。” 李一张大了嘴巴,说:“快点儿,我就要吃这个。” 我把汉堡包放到他的嘴边,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香甜地咀嚼起来。眨眼的功夫,一个汉堡包就进了他的肚子,看样子,他真的是饿坏了。 李一咂咂嘴,问:“还有没有?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比我小时候偷吃的方便面还要香。” “可惜,就买了一个。”我后悔得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埋怨自己怎么就不多买几个,让他一次吃个够。 “没关系。我要喝水了。”李一吧嗒着嘴,样子顽皮而可爱。 我拿起装可乐的杯子,把饮料管放进他的嘴里。他咕噜咕噜一阵狂吸,最后剩了一口可乐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冲我点头,示意我凑过去。我不得要领,把头靠过去,他鼓着腮帮子迎了上来,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就故意把头偏向一边,不让他得逞。忽然他的双手和栏杆分开了,捧住我的头,强行把他的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一翻身,把我压在他的身子下面,把他口里的可乐全部灌进了我的嘴里。 我大惊失色,推开他的头,急着想问这是怎么回事,不妨可乐进了气管,呛得我一阵激烈的咳嗽。 第四节 原来在我出去的时候,他早就挣脱了捆绑,听见我回来的声音,他又把手放在松松的扣里,装作仍然被捆绑着的样子。淋了雨的我,被冻了个半死,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和他躺在一起,神魂颠倒,更注意不到这些事了,怪不得我提出给他松绑时,本应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却千方百计地阻挠。他一脸坏笑地说:“有好多次,我得意忘形,把手拿开,等想起来再放回去,你都没有发现。” 我充满了疑惑,问他:“既然你已经恢复了自由,为什么没有走?” “靠!衣服都让你剪碎了,难道你让我光着屁股走?” “你可以联系你的戴娴姐呀。” “能联系她,还用得着你教我?你不在的时候,她打来几遍电话,我都不敢接,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好应付她的词。” “你也可以联系你的哥们来救你。” “靠!你难道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着了你的道呀?我想好了,这件事,只有你能救我。拜托你,等雨小些的时候,给我买衣服去吧。” “不,我不去。让你的戴娴姐给你买吧,她买的更合适。” “靠,不提她好不好?现在就只有我和你,你不听话,我让你好看。” 李一的热吻暴风骤雨般地落到我的脸上,身上,我们年轻的躯体扭在一起,仿佛是被鼓风机催着的炉火,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 在时而稀疏时而密集的雨声,我成了一片空灵的旷野,从冬天到春天,从春天到夏天。旷野绿了,草长高了,花儿含苞了,花儿怒放了,直到花儿开得如火如荼,满天的花朵,满天的蝴蝶。 李一嚷饿的时候,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当我踩过地上的湿衣服,被一个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脚,我的心里惊呼,糟了,那是我的手机。我拿起手机,怎么也开不了机了。看来是被雨水泡坏了,便想出去的时候顺便找个地方维修一下。 临出门,我问李一想吃什么,李一说当然还是汉堡包,说的时候故意整出一副馋相,他还一再嘱咐我,一定要记得给他买衣服。 买上汉堡包后,找到一家维修手机的店铺,老板打开看了看后说没有多大问题,估计用电吹风烘干就能解决问题。我问需要多长时间,他要我明天下午再取,因为烘干以后,他还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毛病。想着要一天没有手机用,觉得特别扭,我有手机依赖症,片刻也不能缺。于是,央告他马上就给我修,他就拿出了一块款式很土的浅蓝色手机,让我先用着。有总强似没有,我只得换上自己的卡。 刚开机没多大会儿,手机铃声响了,这破铃声活像一只知了在叫唤,讨厌死了。一看显示的号码,赫然是王军宿舍的电话,这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来电。 王军问我:“你在哪儿?” 我没好气地说:“我在哪儿用你管?” 王军说:“咱们从今天晚上开始排练吧,我一会儿就去你那儿。” 我说:“演出不是还早吗?我不练!” “明天行不行?” “不行,什么时候我兴趣排练了,会通知你。” “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咱们一定要好好把握……”王军开始了他的思想工作,我可没有兴趣听,挂了线。 没等我走几步,铃声又执迷不悟的叫唤起来。我想王军这小子也够执著的,没完没了了,就想警告他如果再烦我,我就扔挑子,演出的事不干了。 一看号码,却是我想错了,不是王军打来的,而是戴娴。 “戴娴姐,你好!”戴娴姐这三个字我叫得很勉强。 “倩倩,姐姐很想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戴娴的声音很亲切,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有说不出的烦腻。 “我吃过了。” “那我一会儿去你那儿,咱们姐俩好好地聊聊。” “这个……”我在搜寻理由,拒绝她的来访,可是越想找个恰当的合情合理的理由,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说实在的,我倒希望她看见我和李一的两人世界生活,刺激刺激她,让她死心。但是李一好容易有了回心转意迹象,我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让他在戴娴面前难堪。 “你不会也回老家了吧?” “是呀,坐了一天的车,刚到家。”听她这么问,我干脆顺杆爬。 “哦,我怎么听见你那边很乱,有汽车喇叭声。” “嗯……是这样……我家门前的大街上有汽车过。”这个戴娴真难缠,我差点儿让她给问住了。 “那好吧,等你回来记得联系姐姐。Bye!” “好的,再见。”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应付过去了。虽然被戴娴缠得出了一身汗,但是感觉挺刺激的,有点儿女特务的味道了。 开门的时候听见李一在打电话,等我走进卧室,他已经挂了电话。我随口问到:“和谁打电话呢?” 李一不自在的说:“还能有谁?” 我知道肯定是戴娴,就在心里骂她阴魂不散,但不再追问李一。 李一问起怎么没给他买衣服,我只得撒谎说因为下雨,卖衣服的地方都早早打了烊。李一听了将信将疑,却也不再说什么,我自己却心虚的很,因为压根我就没打算这么快就给他买衣服。有许多个理由让我相信,他一旦穿上衣服,就会离我远去,即使我坐上火箭,也追不上他。 这个雨夜,卧室里满室生春。李一曲意迎合,温柔体贴,让我度过了最浪漫最幸福的一夜。以至于以后每当下雨的夜晚,我都会产生恐惧,孤枕难眠。我一遍遍呼唤着李一的名字,强烈地思念他。每过一个雨夜,李一的形象经过雨水的洗礼,就会更加完美。在和李一的爱恨情仇里,我注定是一败涂地的输家。 第二天王军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李一挑选衣服,转了半天的商场,我连一小块布片也没买到,不是没有合适的,是我下不了买的决心。 号码不是王军宿舍的号码,因此听到王军的声音我感到意外。 “倩倩,你怎么不给我开门?”王军听到我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质问我。 我说:“笑话!我在外面呢,怎么给你开门?” “别骗我了,我明明听见里面有动静。” “瞎说。我真在外面逛街呢,哪来的动静?”我暗暗心惊,肯定是李一不小心搞出了动静,让王军听到了。 “我现在就在小区外面的公用电话亭给你打电话,五分钟后我会再去敲门,如果你不开,我就一直敲下去。”王军挂断了电话。 我马上要回电话去,想告诫王军如果他继续胡搅蛮缠,我就让他的演出泡汤。可是一个自称是电话亭老板的陌生人告诉我,刚才打电话的人已经走了。我只得风风火火的往回赶,恨不能插上双翅,飞回到小区。 第五节 走进楼梯间,我看见王军正在那儿不屈不挠地敲门。他回头看见我,笑了,挠着后脑勺,嬉皮笑脸地说:“原来你真的在外面呀。”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不可理喻!” 王军说:“可我明明听见里面有动静,是不是闹老鼠,我进去帮你抓老鼠好了。” “告诉你,你听错了,里面哪儿来的老鼠?好了,有事就说吧。”我横眉冷目地嚷嚷,恨不能手里握着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轻轻一扇,把王军扇到天边去。 “好,那我就说了,你别怪我多事!”王军收敛起了笑容,很严肃的样子。 “快说!罗嗦!”我白了他一眼。 王军清了清嗓子,这是他要发表长篇大论的前奏曲。我抱着双臂,倚着楼梯栏杆,摆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准备听他的高谈阔论。 “倩倩,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一是因为李一,二是因为你爸爸妈妈的事情。可是你毕竟还是个学生,你既然选择了这个专业,也应该拿出你的热情来,我知道你也有你的梦想,梦想有一天会成名成星。可是梦想不付出一定的努力,就永远是梦想。你还像个学生吗?三天两头缺课,爱去就去,不想去就闷在这里睡大觉。李雪英说你是无故旷课,怂恿着辅导员给你处分,是我说你委托我替你请假的,你家里确实有急事来不及亲自向辅导员请假。” 我恨声说道:“李雪英就是爱给我挑刺,我会怕什么处分?这个学我都不想上了。” “也不是人家爱给你挑刺。你心知肚明,你确实无故旷课……” “得,你也是多管闲事,让李雪英闹腾就行,看能把我怎么样?”我打断王军的话,意思是你给我请假,但别想让我领你的情。 “你这是自暴自弃!”王军越说越来劲,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对自己不负责不要紧,你起码要对你的爸妈负责吧?对自己不负责,就是对父母的不负责。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为了你父母,也为了你自己。” “我没什么好想的!”提到父母,我确实有些心慌,觉得确实对不起他们,但是嘴上依然很硬。 “难道你忘了吗?当初为了练基本功,你吃了多少苦?当时我也怀疑,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女孩,能不能坚持下去,但后来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毅力。那么多苦都受了,现在也许稍微努努力,就能迈向成功,就这样放弃了不可惜吗?白白流了那么多汗,吃了那么多苦,如果你放弃了,你不心疼,我都替你心疼。倩倩,打起精神,让我们一起努力吧!”王军说的情真意切,我发现他的眼圈有些发红,尽管他没有完全打动我,但是他已经首先感动了他自己。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意思恶语相向了,于是我轻声说:“好,我会好好考虑的,请给我时间。我要休息一会儿了,请你回去吧。” 王军点点头,作势要离开。我打开房门,刚进去,王军涎着脸像影子一样跟了进来。 我慌了神,一边往外推他,一边口不择言地叫骂:“你给我滚出去,你个狗娘养的。” 王军被我冲口而出的粗话骂愣了,很伤心的样子,垂头丧气的说:“戴倩,我明白了你心里有多么讨厌我了。”说罢,扭头走了出去,没忘了轻轻地给我带上门。我看见他的眼睛里装满了亮晶晶的东西。 我愣愣地站在门厅里好一会儿,心想一定找个机会,向他道歉,不管他接受不接受。 走进卧室,更让我吃惊的是床上没有了李一的踪影。我找遍所有的房间,都没有李一的影子。我想一定是李一见我迟迟不给他买衣服,没办法求助了戴娴,戴娴来把他接走了。我急得要哭了,心里懊悔得要命,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给他早早地买好衣服,打发他高高兴兴离开。而现在他这样走了,他会记恨我的,不用说我们之间的距离将会拉得更远。 我失魂落魄地走进卧室,一屁股坐到床上,嘴里不停念叨着李一的名字,眼泪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忽然,我听见床下有嗤嗤的笑声,接着李一从床下钻了出来。看到他身上裹着床单,不伦不类的样子,我慌忙擦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了。 李一着急着问:“给我买的衣服呢?快点拿来让我穿上。要不一会儿再闯进个人来,我还要钻一次床底。” 我忍住笑,说:“没买。” 李一有些沉不住气了,满面狐疑地望着我,说:“靠!怎么搞得?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买?” “不是,我都挑好了,可是王军打电话说在门口等我,我能拿着一堆男装回来吗?你让我怎么向他解释?”我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样啊。下午你再去给我买吧。”李一相信了我的话。 “不用等下午,我这就去。”那时候我已经略有察觉,李一在刻意迁就我,因为他有求于我才委曲求全。我朦胧意识到这样留住他也只得到些虚情假意,这一想法令我感到索然无味,因此我决定马上行动。 买衣服没有花费很多时间,我直奔有我中意的衣服的柜台,半个小时后就满载而归。李一穿上衣服后,我忍不住从他的身后抱住他的腰。我有预感,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亲近了。我说:“对不起!” 李一回过身,回应我的拥抱。他柔声说:“我不怪你。说实在话,刚开始我恨你,但是后来我过得很快乐,真的,那种感觉很奇怪也很美妙。” “你还会来找我吗?”我想那个时候,不仅是我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我的脸上以及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写满了期待。 “我不知道。”李一茫然的回答,仿佛梦呓一样。 我无语。我知道不能逼迫他,他的心里也充满了矛盾,值得我欣慰的是,我知道了我在他的心里有一定的位置。 他说要走的时候,我说不出挽留的话。是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即使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也留不住他,何况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我眼巴巴得看着他走出房门。他在关门前,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第六节 他走后我才拼命后悔,应该问问他我们还能不能见面。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能或者不能。我想我应该有志气一些,像这样我觉得自己有点儿贱,不是有点儿,而是太贱了。如果他回答不能,我就应该快刀斩乱麻,结束这场无望的爱情。 他走后不久,我也逃离了这所房子,这个房间里充斥着太多他的气息,让我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捕捉到。我无法集中精神想他以外的任何事情。他的气息对我来说是致命的腐蚀剂,已经将我腐蚀得千疮百孔。 似乎这段时间我总在逃跑,像一个被通缉的逃犯,几天前逃离温暖的家,现在又逃离这所记录着我的幸福和不幸的房子。学校我暂时不想去,我恳求自己给自己一些时间,修补自己破败不堪的心。 我在一个网吧里泡了一整天,聊天、打游戏、听歌。王军已经归还了我的QQ,但我登陆了一会儿后就下线了,因为上面有代表李一的头像。我用红粉骷髅的昵称登陆了心有千结聊天室,这是这座城市的一个聊天室,聊天的人大多数都住在这个城市。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聊天,我一言不发。 聊天室里都是那样大同小异,互相问候,说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有机智的幽默,也有愚蠢的笑话,有文质彬彬的感言,也有不堪入目的粗口。在聊天室里的人可以扮演任何形象,唯独不会扮演真正的自己。 后来有一个昵称叫爱情杀手的人和我搭讪,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他,有时候半天才回复他一句话。后来他问我是不是很忙,和许多人在聊。我说不忙,只和他一个人聊。 他忽然问我要不要一夜情,此时耳机里正传出郑智化呜咽似的歌声:“……在呜咽的巷道寻也寻不回你初次的泪水,就把灵魂装入空虚的口袋走向另一个陌生……” 我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说,可以,但是我喜欢帅哥。 他说他很帅的,绝对是优质帅哥,如假包换。 我问他假了怎么个换法。 他说因为根本就没有换的可能,他对自己的长相很有信心。 我说我很丑的,你肯要吗? 他就说我在骗他,没有人承认自己丑,自己说自己丑的人,往往是很漂亮的;说自己漂亮的人,却往往是丑陋的。 我说我是个例外。 他说就算是这样,冲着我的真诚,他也很想见见我。 我说怎么见。 他说他会在人民广场的美人鱼雕塑下等我,不见不散。 我说不见不散,心里说你见鬼去吧。 出了网吧,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小区我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回。好奇心这时候开始作祟,驱使我向人民广场走去,于是就想远远地看看这个爱情杀手是什么样的人,配不配爱情杀手的称号。 这是傍晚吃晚饭的时间,天刚擦黑,广场上没有几个人。我装作欣赏花坛里盛开的各种花朵,慢慢地向美人鱼雕像靠近。我不知道女间谍在采取行动时是不是也像我此刻的心情,充满了刺激、紧张和兴奋。已经能够远远地看见美人鱼雕像了,隐约有一个男子在左顾右盼,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面貌,不过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形象不错的男子。 于是我眼睛看着花坛,继续向美人鱼雕像靠近。离雕塑还有十来米的时候,我再次望过去,他的目光恰巧正落在我身上。我差点儿惊叫起来,他竟是我们的辅导员陈鹏老师。我不由得埋怨自己不该靠得太近,现在陈鹏已经发现我了,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主动打招呼:“陈老师,你好!” “戴倩,你不是回家了吗?”陈鹏疑惑地问。 “今天下午刚回来。路过广场看见这里的花开得很好,就过来看看。”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撒谎道。 “哦,我在这里等个朋友。”陈鹏没等我问就解释他在这儿的原因。 我心想你不是等朋友,而是等一夜情吧。于是我说:“陈老师再见,我回去了。” 不想陈鹏邀请我说:“咱们一块回学校吧。” 我诧异地问:“你不等你的朋友了?” “噢,刚才我的朋友打电话说有事不来了,我正想离开,你从那边过来,我看着像你,就站在这里等着看个究竟,竟然果真是你。”他如此解释。 汗,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我,幸亏现在我背对着他,要不他一定会看出我掩饰不住的惊慌。我随口应付道:“噢,真巧!” 陈鹏打着哈哈说:“是很巧,今天算你走运,我请你吃饭去。” 我慌忙推辞,说:“那怎么好意思?陈老师还是回去陪我师娘吃饭吧。” “我和你嫂子说好了不回去吃,估计现在他们也吃完了。我也不是特意请你,就算你陪我好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去饭店吃饭,活像大傻帽,没意思。那边有家烧烤店不错,走,咱们烧烤去。” 陈鹏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反正我也该吃饭了,所以就跟着他去。但是心里有鬼,总是忐忑不安的,猜测他总不至于怀疑我就是红粉骷髅吧。陈老师好像很随意却别有用心地问:“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 “十多个小时。” “几点钟下的车?” “刚下,打的回学校,路过这里,看这里的花开得漂亮,就下来走走。”我这样说,无非是释放烟雾弹,制造假象,让他不要把我和红粉骷髅联系在一起。 “大老远的,连件行李也不带,你也真够潇洒的。”陈鹏继续旁敲侧击。 “家里有急事,来去匆匆,所以什么也没带,省的累赘。”我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他要这样一直问下去,我非露馅不可。 “什么事这么急?”陈老师又问,不过他又很大度地说:“如果不方便说,你就别说,我不习惯窥探别人的隐私。” 他这样说,却阴险得厉害,我非说出个所以然来不可,要不倒像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于是急中生智,说:“我妈给我生了个小弟弟,所以我回去看看。” 我正在为我的机智叫好,陈鹏爆发出爽朗的笑声,说:“真是件喜事,你爸和你妈也算是老来得子了。” “是呀,特别是我爸,高兴坏了,请客的时候差点儿把全城的人都请了去。”我一心一意的把慌撒下去,全没有感觉出哪儿有不妥。最起码我说了一半真话,我爸爸的确是老年得子,只不过他的儿子是那个妖精生的。 “好,今天晚上,我们就为你的小弟弟干杯。”陈老师笑着说,他的笑容有些暧昧。 我暗自庆幸陈鹏相信了我的话,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就放松了。在烧烤店里,陈鹏要了个包间,说是在大厅里吃,容易碰到熟人,打招呼什么的怪麻烦。 落座后陈鹏问我:“想吃点什么?” 我说:“随便。只要是吃的东西,我什么都可以。” 陈鹏笑道:“怎么和我一个脾性,我也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厨师敢做,我就敢吃。” 接着又神秘兮兮的说:“这家店里有许多新奇野味,我去要些来。” 陈鹏出去的时候,沉默了一天的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看,喜出望外,是李一打给我的。 李一说一会儿要去我那儿,叫我等着他。我告诉他我和朋友在一块呢,吃完饭就回去。李一说他九点钟准时到,我说行。现在是七点钟,离九点钟还有两个小时,足够吃完这顿饭了。 我和李一还没有通完电话,陈老师就进来了。等我挂上电话,陈鹏问:“是你男朋友?” 我咧嘴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陈鹏故弄玄虚地卖弄道:“一定是。我大学的时候心理学的成绩可是优秀,从你刚才说话的语气里,我就能判断出你和他的关系不同一般。” “不过陈老师这次判断错了,是个一般朋友。”我话虽这么说,但幸福溢于言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快点儿吃完这顿饭,早点儿回去,等待李一的到来。 第七节 陈鹏的确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四方脸片,浓眉大眼,皮肤白皙,鼻子上架着一副如今流行的小眼镜,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平常在我们学生面前,他不端架子,平易近人,口碑很好。他的妻子也在我们学校工作,是图书管理员,人长得小巧玲珑,有一股子南方美女的韵味。他们的结合,堪称是我们学校金童配玉女的绝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会想到陈鹏守着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居然会热衷于搞什么一夜情。 我们说说笑笑,服务员给我们面前的烧烤架里加上了燃烧的木炭,把烤好的各色食物放在上面。陈鹏如数家珍地给我介绍说:“这个是麻雀,这个是青蛙腿,这个么你猜猜看。”我看着竹签上的烤麻雀,浑身光秃秃的,泛着金黄色的油光,却提不起一点儿食欲,心里疑惑这东西能吃吗?再看看青蛙腿,活像袖珍的人腿,不由得有些恶心。至于他让我猜的东西,看上去像某种鱼肉片,就拿起一根肉串来,咬了一口,觉得确实有鱼的味道,就说:“是鱼肉吧。” “错。”陈鹏得意洋洋地说:“想不到吧,是蛇肉。” 我一听,条件反射似的把吃进嘴里的肉吐了出来,拿起茶杯,忙不迭地漱口。 陈鹏爆发出一阵很有感染力的笑声,“刚才还逞能,说什么都可以吃。你们女人啊,都不懂得享受美味。” 我有点儿窘迫,漱完口,不好意思地说:“陈老师,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里竟会有这些东西,还以为不过是猪肉羊肉之类。这些东西我确实不敢吃。” 陈鹏善解人意地出去让他们烤些羊肉来,回来后一落座就对我说:“在这里,别总叫我老师,叫我陈哥好了,这样亲切。”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桌子下面提上一瓶白酒来。“美味当前,不能没有这个。” 他给自己倒满了杯子后,就要往我的杯子里倒,我忙用手按住了杯子,说:“陈老师,我不会喝酒。” “没人要你喝,空着杯子不好看。”他把我放在杯子上的手拿开,有意无意地使劲捏了一下,我慌忙抽回我的手。他一边倒酒一边说,“记住,要叫我陈哥,叫错一次罚你一杯酒。” 我吐了吐舌头,点点头。眼看都已经快八点钟了,我心里火急火燎的,心想陈鹏的酒量未必大得过我,索性我就陪他喝,快点儿喝完,快点儿结束。 我采取主动出击的方法,左敬他一杯,右敬他一杯。陈鹏也来者不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斤白酒很快就被我们两个人喝光了。看看时间已经是八点三十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我就站起身,说:“不好意思,陈老……哥,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我感觉头有些晕。心中疑惑,才半斤酒怎么就有些醉了。 “走好。”陈鹏居然没有挽留我,爽快地说。 我看见他一脸的笑容里,有太多暧昧的成分,心想还是快点离开是上策。可我刚迈了一步,就觉得脚底下像踩着棉花团,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赶紧扶住椅子。 我感觉到陈鹏拿开我扶着椅子的手,冷不防地说:“你就是红粉骷髅。” 我想说我不是,可是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景物忽然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我的身体摇摇欲坠。 陈老师阴笑着说:“倒下吧,倒在我怀里会舒服些。” 我的身体就听话地倒了下去。 我感觉到陈鹏扶着我向外走,身不由己地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 这仿佛是一个冗长的梦境,我不能动,但能清晰的听见大街上的嘈杂声,能够感觉到他拖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开动了,我感觉到他的手不老实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想反抗,想喊叫,但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我心里暗暗叫苦,悔不该因为一时好奇,玩火自焚。我心里很害怕,不知道下一步将面临什么样可怕的下场。 车停住了,陈鹏把我扶下车,走了没多大会儿,我听见他说:“给我开个房间。” “你的女朋友没事吧?”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我想那是宾馆的服务员。我在心里祈祷,但愿她能发现不正常,及时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陈鹏平静地说:“没事。她只是喝醉了。” 热心的服务员责备道:“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喝成这样?你们男人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挺疼她的。可是身不由己呀,我们从外地来谈一宗要紧的生意,为了人家的订单,不得不舍命陪君子。”陈鹏老谋深算,应答如流。 我失望了,陈鹏是有备而来,怎么会露出破绽?这时候听见服务员仿佛发现了什么似地“咿”了一声,我的心里又充满了获救的希望。 服务员说:“对不起先生,你身份证上的照片怎么不像你本人。” “是不是没有我本人帅?大家都这样说,我照相不上相,照片总和我的本人判若两人。”陈鹏的话里听不出一丝慌张,沉着冷静,底气十足。 “这是511房间的钥匙,先生拿好。”服务员说。 我觉得在劫难逃了,现在只有奇迹发生,我才能逃过被凌辱的厄运。 当陈鹏把我放在床上时,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遭遇奇迹了。 陈鹏自言自语说:“跟我斗,你还嫩了些。撒谎也不会撒,你老妈一大把年纪,都能给你生弟弟,赶明儿我也亲自生一个大胖小子给你看看。” 我听见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听见他离我而去,随后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我感觉到危机正一步步向我靠近,我却无处藏身。 他很快洗完了澡,向我走来,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听出了野兽面对猎物的残忍和贪婪。我在心里大声呼喊自己,想把自己唤醒,和他斗个鱼死网破,捍卫自己的尊严。可是在接下来的一刻里,我恨不能立即死去,我苦就苦在能清晰地感知他所作的一切,却不能奋起反抗。 他的手落在了我的身体上,我的衣服一件件被除去,我就像一只被捆绑在屠宰床上的羔羊,任人宰割,除了绝望还是绝望。最后,我的身体全部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他的手开始抚摸我的身体,我感到恶心、厌恶,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试探着触弄我身体的敏感部位,我感到羞辱的同时,竟袭来一阵阵的快感,我恨自己的身体居然这么不争气,脸颊上蜿蜒爬过凉凉的毛毛虫,我知道那是我的眼泪,流淌着我的屈辱。 不堪回首,在那个夜晚,我知道了生不如死是什么样的感觉。陈鹏在我的身上发泄着原始的欲望,我的身体也本能地燃烧在肉欲里,可是我的心却在罪恶感里煎熬,于事无补地挣扎,挣扎。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陈鹏从我的身上滚落到一边,很快响起了酣畅的鼾声。不久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手脚能动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浑身酸痛,头疼欲裂。我忍着疼痛,穿好了衣服。陈鹏也惊醒了,他从我的身后揽住我的腰,厚颜无耻地问:“爽不爽?要不要再来一次?” 我甩开他的胳膊,骂道:“卑鄙、无耻!” “不要那样说。要说卑鄙无耻,咱们两个应该是半斤八两。这不是你想要得吗?在网上你不是想要一夜情吗?”陈鹏阴阳怪气的反问。 我歇斯底里:“我没有上网,从来没有想要过一夜情。我现在打电话叫我男朋友来杀了你!” 陈鹏打开了床头灯,在他的衣服里摸索了一会儿,把他的手机塞进我的手里,说:“你打吧。他来了也许会杀了我,但是有一点你要注意,他肯定不会要你了。” 我捧着手机疯狂地摁李一的手机号码,摁倒一半,无力地垂下了手。李一会不要我的,一定会的。 陈鹏看出了我内心的软弱,他又厚着脸皮抱住了我,说:“戴倩,你不会吃亏的,以后有剧组来咱们系里选演员,我会全力以赴推荐你。有到外面演出的机会,我也帮你争取。你应该看开些,演艺圈里这样的事情多了,我也算是帮你进行了一次培训。我会帮你走红的。” “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又一次发作了,挣脱了他的手,狠狠地抓向他的脸,只听他唉呀一声,他的脸上被我抓出了几条鲜红的血痕。陈鹏摸了一下脸,看见手上沾着血,被激怒了,不由分说左右开弓给了我两个耳光,打得我两眼金星乱闪。 他恶狠狠地骂道:“给脸不要脸!” 我跳下床,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茶几上的茶杯、烟灰缸一股脑的砸向陈鹏:“去死吧!去死吧!” 陈鹏躲过了两只茶杯,烟灰缸却打中了他的额头,一条红色的蚯蚓从他的额头上爬了下来,他扑倒在了床上。看见鲜红的血,我吓呆了。陈鹏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他死了,我杀了人。 第八节 我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晕头转向地乱撞了一通后,才找到电梯,来到大厅上。在大厅值班的服务员看到我,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吗?”她问。 我没有理她,径直冲出了宾馆,沿着大街夺命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远远地逃离宾馆,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我实在跑不动了,才在一幢大楼的下面停住。在一个黑魆魆的角落里,我像片落叶,跌落到地上。我的脚底传来阵阵疼痛,我发现仓促逃离的时候,我忘记了穿上鞋子。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停地问自己。我的脑子里混乱得像一团糨糊,浑浑噩噩的理不出一点儿头绪。有一辆警车鸣着警笛从附近的街道驶过,听得我心惊肉跳,我怀疑他们正在搜捕我。我想到了李一,我们约好今晚在小区会面,可是幸福和我擦肩而过,被我草率鲁莽的好奇葬送了。我拿出手机,想联系他,可是马上否定了这个决定。“不行,我不能让他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想来想去,只有王军给我一些安全感,只有在他的面前我可以不必在乎是否狼狈,我知道他会一心一意地帮助我。 我打开手机,拨通了王军宿舍的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好长时间后,才有人满嘴牢骚地接听电话。 “都几点了?不让人睡觉了?” 意识混乱中的我,没有听出是谁接听的电话,我叫嚷着:“让王军接电话。” “戴倩,我就是王军。发生什么事了?” “你快点过来吧,我一个人好害怕。”我听出了王军的声音,眼睛一热,差点儿哭出声来。 “你在哪儿?在小区吗?”王军急切地问。 “我没在小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哭喊起来。 “别着急。你告诉我你的身边有什么建筑物。”听王军的口气,他也很紧张。 “我在一栋大楼下面,哦,牌子上写着中国银行支行。”我环顾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家银行的营业厅前面。 “你再看看还有什么建筑物。” “这里有一个十字路口,有一个很大的转盘。” “好,我知道了。你在那儿千万别动,我一会儿就到。” 等待中的时间,一分一秒都被拉得极其漫长,我望眼欲穿,不住左右张望,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期待王军出现在我的身边。我给他打电话的时间是12:48,我时不时地看一下时间,手机上显示的数字,慢吞吞地过老半天才变换一下数字。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一辆车风驰电掣地驶过,旋起方便袋废纸片之类的垃圾,我恍惚记起一部恐怖电影里曾有这样的镜头,午夜的街道,凄清冷漠,到处弥漫着阴森恐怖的气息。我的耳边恍然响着电影里的背景音乐,我激烈的心跳则是它的节奏,烘托出铺天盖地而来的毛骨悚然。 终于在一个多小时后的1:53,我听见王军在远处呼唤我的名字。我站起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脚底板上仿佛有无数的细针刺着我,使我走得一路歪斜。王军看见了我,奔跑起来。我看到了王军,浑身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些气力,便悄悄流失了,我觉得我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终于在跌倒之前,王军及时赶到了我的身边,我倒在了他的怀里。 一辆汽车经过,明亮的车灯照射到我们身上。王军看清楚了我的惨状,大惊失色,大声问道:“倩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被他的高声喊叫吓坏了,我环顾了一下空无一人的街道,总觉得在暗处有人在窥视我们。我耳语似地说:“小点声。我害怕。” 王军压低了声音,可是他的慌张和疑惑并没有减弱。“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快告诉我,我都要急疯了。” 我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哀声说:“不要问。王军,带我回家好吗?我要回家。”我的心里在犹豫着,拿不定主意告诉还是不告诉他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王军说:“好,我送你去小区。” “不,我要回家,回真正的家。”我叫道。 “咱们先回小区,到那儿你换换衣服,天亮后,我再送你回家。” 我点点头。王军扶着我向前走,刚迈出几步,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王军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的脚好疼。” 王军看看我赤裸的双脚,他扶我在路旁的花坛沿上坐下,脱下自己的鞋和袜子,小心翼翼的给我的脚套上他的袜子,穿上他的鞋。他扶我起来,说:“走走看,舒服些了吧。” 我走了几步,双脚疼得更厉害了。王军的鞋对我来说太大了,每走一步,鞋子都摩擦着脚底板,给我带来更大的痛苦。我说:“我的脚疼得走不动路。” 王军又扶我坐下,从我的脚上脱下鞋子,穿在他的脚上,然后背对着我蹲在地上,说:“来吧,我背着你。” 我在王军再三的催促下,趴在他的背上。他边走边说:“要是有个出租车就好了。” 我惊慌地说:“不要打的,也不要让人看见。我好害怕。” 王军安慰我说:“好,我听你的。你千万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有我在呢。” 伏在王军的背上,我确实踏实了许多。但是听到他逐渐急促的呼吸声,我感到了一些不安,我满怀歉疚地说:“王军,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今生今世,我无法报答你了,只好等待来世了。” “你这是怎么说话?像是临终遗言。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了,咱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离落还早着呢,不许说丧气话,不管发生什么,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王军调动起幽默细胞,尽量把话说得幽默些,说完,故作轻松地嘿嘿一笑。 “也许我没有几天的活头了,我真的不甘心。”我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地诉说。杀了人的事实沉重地压在心头,我已经无力承受,因此决定告诉王军。一旦这样决定,我说话的语调里居然充满不可思议的平静,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我杀了人。” 我感觉到王军在行走中停顿了一下,但他显然不太相信,他用打趣的口气说:“才杀了一个呀,不算多。我刚才杀了十个八个的,很过瘾是吧?” “我不是开玩笑,我把陈鹏杀了。”我用非常认真的口吻说。 “谁?”王军完全停了下来,他有些相信了,看样子他很震惊。 “辅导员陈鹏。”我进一步说明。 “为什么?” “他该死。” 王军没有再说话,他又开始向前走,伏在他的背上,我感觉到他步履沉重,举步维艰。 “我下来自己走吧。”我说。 他坚定地摇摇头。后来在我的再三坚持下,他放下了我,但他不同意让我自己走。他稍事休息后,又背起我,继续赶路。尽管我们很少说话,但是我把心中的恐惧说出来后,轻松了许多,好像我的恐惧和苦难已被王军分担了。 我们走走停停,经过一个小时的奔波,终于回到了小区。走进房子,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进屋后并没有感觉到黑,没有开灯,王军径直背着我走进卧室,把我放在床上,我们同时瘫软在了床上。在我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的时候,我感觉到压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体。 与此同时,只听“哎呦”一声,一个人大叫起来,接着卧室里的灯亮了,我看见李一欠起身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茫地望着我和王军。 第一节 茫然的人不只是李一一个人,王军也是一个。在他的茫然里,还有一些委屈的成分。明白这一切尴尬的来龙去脉的只有我一个。此时此刻,我才恍然记起了我和李一的约会,因为在此之前,刚刚经历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使我早已把这个约会忘记得干干净净。 李一在经过短暂的茫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恍然大悟似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戴倩,你这是何苦呢?你完全可以坦白告诉我,我仅仅是你众多的玩具中的一个,今天晚上你另有约会。我很傻是不是?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打你的手机你关机,我在这里傻呵呵地替你担忧,你却在外面寻欢作乐。” “住嘴!根本不是那回事!”没等我解释,王军抢先说道。 “好,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李一气哼哼地说:“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在外面能有什么好事可做?” “戴倩够可怜了,算我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王军怜悯地看了我一眼,低声下气地哀求李一。 “她可怜?难道我不可怜?戴倩,你应该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李一不理王军的茬,继续说。 “别说了。”王军再一次打断他的话。 “让他说吧,王军。”我冷静地说。我知道如果不让他说完,以后也许我没有机会听到这些话了。我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我的明天不知道将会在哪里度过。我气馁地想,无论李一还是王军,都将离我而去,最终我将独自一个人承受这颗苦果。 于是,李一继续说下去。“我刚说服自己,放下和你爸爸的恩怨,一心一意地对你好。顺便解释一下,我和戴娴之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堪,她是说过她喜欢我,因为我长的像他以前的男朋友。但是我只是答应有时间的话陪她聊聊天,逛逛街,毕竟她帮了我的忙,给我找了一份不错的兼职,我要还她这个情。”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晚上的事情,听到李一的这番表白,我不知道会有多么高兴,但是现在,只能让我更加痛心疾首,追悔莫及。我是自作孽,不可活!而陈鹏呢?平常一副道貌岸然为人师表的伪君子面孔,内心深处却是那样龌龊肮脏,今天死于非命,也正应了现世现报的话,罪有应得。想到这儿,我心硬如铁,对他们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先去洗个澡。一会儿,我告诉你们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我下了床,走向卫生间。脚底的疼痛有增无减,我仿佛在刀尖上行走,浑身冷汗直流,可我愣没有哼一声。在卫生间里,我发现双脚起了许多血泡,有的已经磨破了,向外渗着血水。 打开水龙头,我发现没有热水了。我就用刺骨的冷水冲刷着我的躯体,双脚遇到水,钻心的疼,但很快我就麻木了,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肮脏不堪,到处都是陈鹏留下的令我作呕的痕迹。我使劲搓洗着,要把陈鹏留在我身上的一切清洗干净。可是洗着洗着,我哭了,水是冷的,泪是热的,水能洗去身体表面的污点,却洗不去心灵上的污点,眼泪也不能。 我回到卧室的时候,李一已经穿戴整齐,他和王军各自搬了一把椅子,正襟危坐在床前,表情都很严肃而凝重,看样子王军已经告诉了李一一些事情。 我坐到床上,拖过一床被子裹在身上,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给他们诉说我的悲惨的遭遇。我隐瞒了网上相约这件事情,从我和陈鹏在广场相遇谈起,大致说了事情的经过。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各异,李一惊讶错愕,而王军把愤慨写在脸上。 我说完了,他俩异口同声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回家。”现在家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去的地方。 李一问:“然后呢?” 我很无助地摇摇头,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主意。 李一又说:“我劝你去自首,争取从宽处理。” “不,我害怕。”我大声叫起来,“就算要去自首,我也要回家,看看爸爸妈妈。” “你以为你还能离开这个城市吗?估计现在火车站汽车站都有刑警队的人,等着你去自投罗网。”李一耸人听闻地说。 王军不满地对李一说:“你不要总吓唬戴倩好不好,咱们要帮她想办法。” “我不是危言耸听,你说除了自首,还能有什么法子?白痴!”李一振振有词,话里充满了火药味儿。 “你才是白痴呢!这时候了,净说些没用的。”王军怒目圆睁,仿佛要吃了李一。 李一轻蔑地说:“学跳舞的小子,想干架吗?” 王军噌地站起身来,说:“难道我怕了你不成,有种放马过来!” 李一也跳了起来,跃跃欲试。 我对他们很失望,眼看他们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大打出手了,我吼了一声:“都给我滚出去!人是我杀的,就让我一人承担好了,我不会拖累你们任何一个人。” 他们互相瞪了一眼,重新坐在椅子上。王军不安的解释:“我们是太着急了,控制不住自己。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怕被你拖累。我们三个人一块想,总会想出法子来的。是不是呀,李一?” 李一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歪着脑袋瞅天花板。王军则是紧皱眉头,苦思冥想的样子。忽然他一拍大腿,说:“也许你根本没打死他,他只是昏过去了。” “可我看见他一动不动,流了好多的血。”听了王军的话,我的心里有了一线光明。 “不过你马上跑出来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 “你还记得宾馆的名字吗?”王军问。 我摇摇头。 李一插话说:“就算没有死,也是故意伤害,要受治安处罚的。” 王军瞪了一眼李一,揶揄道:“拜托,理工学院的高材生,用用你的脑子。你想陈鹏他敢报警吗?” “也是。”李一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王军的观点。 王军说:“这样吧,咱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是天亮后我去学校打听情况,如果陈鹏只是受了伤,估计他不会再生事端的,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二是到律师事务所咨询一下,像这种状况下出了人命,会有什么样的处罚。” 李一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戴倩,你的意思呢?”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天在我们的热切注视下,亮了起来。王军在六点钟的时候,起身说:“我去学校探听情况。” 李一也站起来说:“咱们分头行动,我去律师事务所。” 王军却制止了他:“你留下来陪戴倩吧。我打听完情况后,根据情况再决定去不去律师事务所。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戴倩一步。” 第二节 对于王军的安排,李一没有提出异议,方寸大乱的我更不会有什么意见。换句话说,王军这样的安排正合我意,我担心他们全走了,撇下我独自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而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个留下来陪我,我最希望陪我的人就是李一。王军临走之前,对我说:“一定要沉住气,事情也许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糟糕。把手机开着,我一有消息,就第一时间通知你。” 我郑重地点点头。事到如今,一味地后悔已经于事无补,我把希望全部押在王军的身上。王军走后,李一在房间里唉声叹气,走来走去,活像一个大钟摆,晃得我心慌意乱。我以为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他一定会过来安慰我。可是等了半天,他走累了就坐一会儿,然后再站起来在房间里晃荡,并没有过来的意思。 我忍不住发无名火,恶声恶气地说:“不要走来走去好不好,晃得我头都晕了。” 李一绷着脸坐了下来,但没有停止唉声叹气。 我的无名火继续升级,奚落李一说:“如果你很烦,你尽管走好了,我不需要你陪。”人在生气的时候难免词不达意,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心里想得确实另一回事,我当然不希望他走,并且希望他到我身边来,说些什么话安慰我,而不是阴沉着脸,帮我唉声叹气,毕竟闯祸的人是我,面临惩罚的人也是我,就算他在替我忧愁,也不会愁过我吧。 李一听了我的话,站起身就走。 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吼:“你回来!” 李一回过头,无可奈何的苦笑。“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才满意?我好心好意在这里陪你吧,你却横竖看我不顺眼,要知道今天有几堂课很重要,我为你都放弃了。你赶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我摆摆手,说:“走吧走吧,去听你的课去吧。反正我以后是死是活,与你也没有关系,你现在走了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李一进退两难,愣在那儿。我闭上眼睛,赌气不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走了过来,坐在床边,把我抱进他的怀里。 他在我耳边轻言细语:“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难过,恨不得我能替你接受一切惩罚。可是,那是不现实的。你知道吗?你囚禁了我几天,也把我的心囚禁在了这里。你给了我自由以后,我希望自己恨你,恨之入骨地恨你,因为我觉得恨你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恨不起来。我用你不漂亮来说服自己,你不配和我在一起,可是也说服不了自己。我觉得自己有病、犯贱,就想狠下心来不再见你,可是我做不到,一整天,我心里总在想着你,回忆几天来我们在这张小床上耳鬓厮磨,回忆你绑着我时的一点一滴,我竟不觉得那是你对我的羞辱,而是甜蜜,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昨天晚上我约你见面,是因为我决定,不管过去怎样,将来怎样,我要的是我们的现在,我只要现在能和你在一起。这次我来,是想问问你,你是否可以离开你的家庭,咱们一起创业,我就不信,凭着我们的学识,干不出一番事业来。” “哦,李一,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张开眼睛,只深情地望了李一一眼,视线就模糊了,泪水簌簌地流下来,顺着我的脸颊,流进我的嘴里,很苦也很涩。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李一把我抱得更紧了。 “李一,不要着急。”我反过来安慰他说,“我听你的,我去自首。有你的这些话,我就是死了,也无怨无悔了。” “倩,我会等你的,哪怕是等一辈子。”李一说了一句耳熟能详的誓言,却成了最令我感动的话。女人喜欢誓言,哪怕心知肚明这些誓言根本不会实现,也如痴如醉地喜欢。 “不,李一,我不值得。”我开始为李一担忧起来,仿佛看见他等待中的憔悴,于是真心实意地劝起他来。在一些特殊的形势下,爱不是占有,而是放弃。能够做出放弃的人很伟大,我为自己能做到这一点感到自豪。 “我一定要等你,一定!”李一也进入了神圣高尚的角色,我们就像面临生离死别,做着最后的告别仪式。我想那个时候,我们都毫无杂念地为对方着想,坚持自己的立场,你坚定,我就比你更坚定。 像这样的争执,不要指望有结果,何况李一的嘴唇忽然袭击了我的嘴唇,让争执无法进行了。李一的手蠢蠢欲动,开始在我身上游走,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与此同时,我仿佛听见另一个人的喘息声,看见另一张面孔徐徐向我靠近,额头上汩汩地淌着鲜血。我奋力一推,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滚开!滚开!我不要!我不要!” 李一被我冷不防一推,一屁股蹲到了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又向我靠过来,试图再次抱住我。我惊恐地躲闪着他,最后瑟缩到床角的旮旯里。 “倩,你怎么了?”李一柔声问道。 我打着寒颤说:“不要过来。我的身上很脏。” “倩,我不会在意的。”李一真诚地说。 “不,你可以不在意,但我却不能不在意。”我绝望地说。 “倩……” “不要说了,你走,我不要再看见你!” “倩,对自己要有信心,对我也要有信心。” “我不要信心,信心有什么用。我就是被信心害的。我对自己的聪明很有信心,其实却是愚蠢到家了;我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却被自己的酒量出卖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不需要信心了。你走吧,快点走,走!滚!滚滚滚!!!”我彻底歇斯底里。 “倩,你冷静些。冷静些。”李一急得满头大汗,扎煞这两手在床边乱转,面对失控的我,就像猎狗面对满身是刺的刺猬,束手无策。 “你滚呀!滚!你要是再不滚出去,我现在就去自首!”我跳下床,就要往外冲。 李一一把抱住了我,把我放回床上,说:“好好好,我走我走。” 李一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我,听到屋门关闭的声音,我安静了下来。我跳下床,蹒跚着走到窗前,看着李一走远。我轻轻地笑了,心想就这样结束最好。接下来,我到卫生间里仔细梳洗了一番,穿戴整齐,把心一横,就准备出门。 王军去了那么久,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估计可能他已经得到了陈鹏死亡的确切消息。夜长梦多,我不能再等了,我要赶在刑警们找到我之前,离开这个城市。我要回家,如果我有足够的幸运,在被捉拿归案之前,看一眼爸爸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出门前,我关掉了手机,扔到垃圾桶里。然后留恋地环顾一下这个曾给我家的感觉的房子,除了李一送给我的骷髅面具,什么行李也没带,匆匆走了出去。出了小区,我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后问:“到h市多少钱?”我怕去火车站或者汽车站会自投罗网,所以决定打的去h市,然后再坐火车回家。 长着一脸肥肉,一副奸商样的出租车司机说:“二百元。” 我知道他是狮子大开口,但也不和他计较,说:“好,你要开快点,我有急事。” 平时没有觉出来,今天我才觉得大街上的车辆多得像蝗虫,出租车走得像蜗牛一样慢。每当有警车开过,我都心惊肉跳,冷汗直流。出租车司机也看出了我的紧张,不过他以为我是着急,便安慰我说:“在市区跑不起车来,出了市区一上高速路,就快了。” 汽车终于出了市区,远远地看见收费站了,我刚想松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心却又悬了起来,我发现在收费站那儿,触目惊心地停着几辆警车,警灯闪闪,警笛长鸣。 第三节 我没有了主意,等想到让出租车调头时,已经来不及了,出租车已经夹在了排队上高速路的车辆中,无法后退。既然逃不掉了,我索性坐安稳了,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等待警察们发现我,然后一哄而上。 谁知,出租车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就上了高速路。我暗暗舒了一口气,心想:“好悬!” 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有惊无险地在第二天下午,我踏上了家乡的土地。我终于暂时摆脱了危险,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车站附近的街边,有几个老头摆着算命的摊子,我本来不信这个,抱着有病乱求医的心态,就想算算命。因此就放慢了脚步,打量这些大同小异的卦摊。大多数卦摊上都摆放着一副八卦图,一个黑漆漆的竹筒,插满黑漆漆的签,瞧不出有什么神奇。心里就不禁怀疑,这些破烂是否真的能预知一个人的生死祸福。 一个老头留着一把雪白的山羊胡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招呼我说:“姑娘,看你印堂发暗,近期定有不顺,算一卦吧,不准不要钱。” 我一听,不由得信了几分。就走到近前,问道:“怎么个算法?” “可以抽签、摇卦或者看手相,你想算什么?婚姻?前途?” “前途怎么算?” “算前途,看手相最佳。知道为何吗?因为手上的纹路,是人一生下来就有的,而且一生不会改变,不像个子会长高,模样会改变,所以掌纹就是一本书,记录着一个人一辈子的运势。”老头不紧不慢地侃侃而谈。 “好,那就看手相吧。”我蹲下身子,伸出我的右手。 老头一只手捏住我的指尖,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副老花镜戴上,聚精会神地端详我的手,足足用了四五分钟的时间。其间,他的面部表情很丰富,时而惊讶,时而喜悦,时而忧郁,时而紧张,让我不由得随着他表情的变化紧张起来,颤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老头放开我的手,捻着胡子沉吟了一下,说:“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从你的手相上看,感情线乱纹交错,命犯挑花,所以感情上会有所波折,但是最终还是会得到一个美满姻缘;生命线清晰而深,说明你有顽强的生命力,能够长寿;至于事业线深而长,因此断定你将成为一个女中大丈夫,成就一番事业。总的说来,你有大福大贵之相,但是你必须慎重对待你的婚姻问题,古人云‘男怕搭错行,女怕嫁错郎’。另外从手相上我还看出来,最近风起云涌,将有几件大事在你身上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不过自有贵人相助,有惊无险。” 我听了暗暗心惊,果然被他说对了几分,就问:“能说说是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这个不好说,我只能看到这些,这段时间你自己要处处留心,只要度过今年的难关,以后你将大吉大利,一帆风顺。” 我有些失望,就怅然地站起来身来。一辆警车呼啸着从我身边驶过,刺耳的警笛使我胆战心惊。目送警车驶远,我转身离开。 老头在我身后喊:“姑娘,你还没给我卦钱呢。优惠你,只收三十元。” 我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他,说:“不用找了。” 他乐呵呵地接过说:“姑娘真是难得的大好人。我奉送姑娘一句,好人得好报,吉人自有天相,没有过不去的山,没有过不去的坎。” 回到家里,爸爸和妈妈不在家,家里静悄悄的,原先温馨的家,现在我觉得也是危机四伏的。“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想。我直奔电话,我要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回来,我决定了,与其提心吊胆的四处躲避,不如干脆去自首算了,再这样下去,即使警察抓不住我,我也会疯掉的。在自首之前,见见养育我二十年的父母,也算是给他们个交待。 爸爸接到电话,听出我的声音后很惊讶,问:“倩倩,怎么才回去几天,又回来了?” 听到爸爸的声音,我情不自禁哭了起来,呜咽着说:“爸,你回家来吧。” 爸爸连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哭着让他马上回来。 没等爸爸到家,出去买菜的妈妈先回来了,意外的看到我在家,脸上挂着泪珠,急忙扔掉手中的菜,奔到我跟前赶着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抱住妈妈放声大哭。妈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和妈妈正哭得天昏地暗,爸爸回来了。我听见爸爸说:“不要哭了!倩倩,有什么事尽管对爸爸说,就算天塌下来,爸爸也替你顶着!” 我强忍住哭泣,把妈妈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对爸爸说:“爸爸,您也坐。” 爸爸坐下后,我翻身跪倒在地,叫了声:“爸爸,妈妈”,就泣不成声了。 妈妈慌忙过来要扶我起来,说:“倩倩,有什么事尽管说,和爸爸妈妈不兴这样。” 我哽咽着说:“妈,你就让我这样吧,这样我的心里好受些。” 爸爸说:“老任,你别打岔,先听倩倩说。” 我说:“爸爸妈妈我给你们磕个头,你们白疼了我二十年,女儿不孝呀。” 爸爸责备说:“倩倩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虽说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但是这么些年来我们待你并不比亲生的差,莫非你嫌弃我们了?” 我说:“不是,绝对不是。是我该死,我杀了人!” “什么?”爸爸妈妈都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 “我杀了人!”我又重复了一遍。 妈妈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吓傻了。爸爸脸色铁青,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擦了把眼泪,说:“我回来就是要看看爸爸妈妈,给你们磕个头,看来你们对我的恩情,这辈子我没机会还了。现在我就去自首,爸爸妈妈以后多保重!”说完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毅然决然地向外走去。 爸爸在我身后大喝一声,“戴倩!你给我站住!” 我站住了,爸爸走过来拉住我的手,用异常坚定的口气说:“倩倩,爸爸从来不轻言放弃,我希望你也是!爸爸总会有法子解决这件事。” 我也很坚决地说:“爸爸,您的好意我领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乖孩子,这么多年来,我让你们生了那么多气,操了那么多心,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扯淡!拖累,你说拖累。只要你还承认是我戴成坤的女儿,就别说这个词!”爸爸激动地说。 “爸爸,让我去吧。”我已经停止了哭泣,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爸爸,说:“让我做一次主吧,我自己做了孽,是死是活就由我去吧。” “固执!顽固不化!倩倩,再说一次,我会解决这件事情!”爸爸是紧攥着我的手,仿佛一撒手我就会飞走似的。 “爸爸,让我走吧。现在我都快二十岁了,也算成人了,还要让爸爸妈妈为我操这么大的心,我不安心呀。”我一旦拿定主意,确实固执得很。 爸爸生气地甩开我的手,说:“好好好,你大了,有自己的注意了。走吧!走吧!只是你别后悔!” 我看看激动得脸都变了型的爸爸,看看坐在地板上呆呆傻傻的妈妈,狠下心来扭头就走,当我的手刚碰到门把手时,听到妈妈一声凄厉的叫喊,“倩倩……” 我浑身一震,像被使了定神法一样,被定在了哪儿。妈妈连滚带爬的来到我身边,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腿。 爸爸在我背后说:“你真要走吗?你真得这么狠心,不要我和你妈了吗?我和你妈都是奔五十的人了,你说走就走吗?” 我忍不住回过头,泪眼朦胧中,看见爸爸也已经老泪纵横。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爸爸落泪,在我的印象中,爸爸是一个和眼泪无缘的人,他是坚强的化身,打不倒击不垮的。可是现在为了我,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养女,居然留下了眼泪,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我的心在狂喊:“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第四节 爸爸察觉了我的动摇,他不失时机地动情地对我说:“倩倩,不论你做了什么,永远都是我们的宝贝女儿。我们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你为我们做任何事情也是应该的。你可以为求心安,把生死置之度外,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也等于要了你妈妈的命。听话,孩子,一切听爸爸的安排。” “可是爸爸,我逃不掉的,迟早我要被抓住的。”我绝望地说。 “我说过,有我在,没有办不好的事情。”爸爸非常自负地说。 “我……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想……”其实在见了爸爸妈妈后,我就抱定了求死的决心,我的心里有太多的迷惑太多的忧伤,如同一片白茫茫的迷雾,身处其中,我看不到路,也看不清方向。我决定了要去自首,就认定了这是唯一的出路,我是固执己见的,这就是我一根筋的性格。 “现在你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和你妈,你一定要听话,我们养大了你,一句话,你还没有报答我们,因此,你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安排。”爸爸石破天惊地说出这句话。 爸爸的理由让我感到意外,又让我觉得理所当然。“好吧。”我说。 我弯下腰,搀扶起妈妈,扶她坐到沙发上。 爸爸又说:“这个家你不能待了,我必须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问:“去哪儿?”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爸爸说,他又对妈妈说:“老任,你必须要镇定,任何人来家或者打电话来问倩倩,你要一口咬定,她在学校。” 妈妈很茫然地望着爸爸。 “一定要记住,一句话说错,很可能就会害死倩倩。明白吗?” 妈妈明白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爸爸说;“走,咱们马上走。” 我看了一眼神情萎靡的妈妈,忍不住又要流泪,都是我害得她担惊受怕,这个时候我留在她身边,或许会给她带来些安慰。于是我说:“爸爸,带妈妈一块去吧。” “不行,越是这种时候,一切都要保持原样,我送你过去后,也不能陪你,要马上回来。我们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才成。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地活着,你妈妈就不会有事。”爸爸一口拒绝了我的要求,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吧,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在我们要出门时,妈妈忽然叫住了我们,说:“等等,我给倩倩准备点衣服。” 爸爸极不耐烦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添乱。你女儿是在逃难,不是去旅游!” 本来已经站起来的妈妈,又泄气地坐下,眼睛里流露出类似小孩子做错了事的慌乱。 爸爸打开门,我刚想跟着出去,爸爸制止了我,说:“等等,我先看看外面有没有情况。” 听爸爸这样说,我马上紧张起来,意识到我的逃往生活远没有结束,现在恰恰是正式开始。爸爸出去了会儿,返身回来,催促我说:“快,现在刚好没人。”我留恋地看了一眼妈妈,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身,身体前倾,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急步跑了过去,急促地拥抱了一下妈妈,但愿这个拥抱能给妈妈一些安慰。 爸爸又在催了。我狠下心,放开妈妈,跑了出去。爸爸在前面一边快步走,一边嘱咐我说:“坐车后排,记住要躺在座位上,不要往外看。” 到了车上,我仰面躺在后排座位上时,已经是满脸热泪。我不知道,在逃亡的路上等待我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妈妈,还有李一,王军他们,也不知道他们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了。我下意识地寻找我的手机,找了半天后,才记起手机被我扔在那座遥远的城市里了。 尽管心情紧张,但是却一路顺风顺水。爸爸一边开车,一边询问我事情发生的原委,我一一告诉了他。后来,我睡着了。我太累了,这两天高度紧张,担惊受怕,在爸爸的车上,虽然还是免不了紧张,但依然体会到一些难得的安全感。 醒来后,天已经黑了。望着倒车镜里爸爸时明时暗的脸,我看见了一些疲惫、一些焦虑和一些慈爱。我想只要能渡过这个劫难,我一定要好好报答爸爸和妈妈,我算是已经死过一次了,以后我将为爸爸妈妈而活。我对爸爸说:“爸爸,累了吧,休息会儿吧。” 爸爸说:“不累。马上就要到了。你一定好长时间没有睡觉了吧,看你一睡就睡了那么长时间,都不忍心叫醒你。记住,以后有什么事情,第一个就是要告诉我。” “嗯。” “你说王军和你的另一个同学叫什么一的知道这件事。” “是李一。” “噢。王军我认识,你觉得他们两个靠得住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 “这种事情不能想当然。人心隔肚皮,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记住,以后绝对不能和他们联系。” “嗯。”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服气。我觉得他们两个绝对不会出卖我的。想起他们两个,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但不管怎样,这一次是和他们彻底分别了。 爸爸说我可以坐起来了,因为我们现在已经远离了认识我们的人的视线。汽车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繁华的城市。我并没有被城市的繁华吸引,我在想我如何变得更坚强,忘掉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汽车穿过热闹的市区,灯光渐渐寥落起来,看样子我们来到了城市的边缘地带,后来汽车在一栋小楼前停了下来。爸爸把汽车熄火后,并没有急着下车,他回过头来望着我说:“倩倩,这是我给金秋买的房子,他们娘俩刚搬来没几天。我希望你能和他们和平相处。” 我吃惊的瞪大眼睛,想着要和这个阴险的妖精共处一个房檐下,感到不寒而栗。我说:“为什么是她?你有那么多朋友。”言外之意,我极不情愿和她相处。 “朋友?这种事情我还能随便相信谁?想来想去,只有金秋可靠些,只有她不会出卖我们。你们之间有误会,我相信你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后,会改变对她的看法的。” “可是,我怕她还在记恨我。” “放心,只要你不记恨她就行,她绝不会的。好了,我们下车。” 爸爸下了车,没办法,我只得磨磨蹭蹭地下了车,硬着头皮向着小楼走去。 妖精金秋看到我和爸爸一起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有些因意外而造成的僵硬,但很快她就巧笑如花了。她毫不顾及我的存在,用蛇一样的手臂勾住爸爸的脖子,说:“干啥吗?好好地让我辞退了保姆,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她嘴里对爸爸撒着娇,眼睛却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我知道她是故意做给我看,让我生气。现在的我才懒得和她生闲气呢,我居然微笑着看她表演。 爸爸推开了她,说:“在孩子面前,你要有个长辈的样子。”爸爸的话是责备她的意思,但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却像打情骂俏。 “不敢当。我才比她大几岁?”妖精金秋瞟了我一眼说。 爸爸说:“别小孩子脾气,长辈就是长辈。来,倩倩,喊金姨。” 我晕,让我喊她姨,亏爸爸能想得出来。我感觉到头皮发麻,舌头也发麻,绕来绕去,不知道“金姨”两个字是怎么喊。 妖精金秋忽闪着她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大眼睛,幸灾乐祸的看着我,微侧着脸,把耳朵夸张地朝向我,意思是她准备好了,在侧耳倾听,催我快喊呢。 我在心里骂道:“死妖精,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第五节 我憋得满脸通红,支吾了半天没有喊出来。 “别难为人家了,叫不叫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个。”妖精貌似大度地说,表面上通情达理,其实却是将了我一军。 我看见爸爸向我投来责备的目光,就把心一横,为了让爸爸高兴,我豁出去了,叫就叫。 “金姨。”我的声音有些局促不安,但不排除有点儿甜。事实证明,和妖精过招,对我大有裨益,以后我充分认识到,这也是一种学习。 “哎……好孩子!”妖精拉长了声音答应。 爸爸草草地吃过晚饭后,就不顾金秋的再三挽留回去了。想留下爸爸的不只金秋一个人,我也是。我和妖精一起送爸爸出门,妖精善解人意的说:“让倩倩送送你,我先进去了。”爸爸望着妖精的背影,满眼的赞许。 我低声对爸爸说:“爸爸,天这么晚了,明天再回去吧。” “不行呀,倩倩。我怕你妈一人在家应付不了。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家里去,你妈胆小怕事,万一让人家看出破绽,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那好吧,爸爸一路小心。到家后打个电话过来,我好放心。” “不必了,以后能不联络就不联络。你要听金姨的话,不要随便外出……”爸爸又嘱咐了我一些注意事项后,才上车离开。 刚才吃过饭后,爸爸曾和妖精单独到卧室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些话,估计爸爸把我的事都告诉她了。事已至此,心里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只有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地住在这里。 我刚走到门口,房门就打开了,看来妖精一直在门后听外面的动静。妖精对我笑了笑,说:“刚才叫我姨的时候,一定在心里骂我吧?” 我心想明知故问,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她。 妖精放肆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是。不过我真的不在意你叫我什么,像什么狐狸精、妖精什么的。不过你住在这里,我要约法三章,你必须服从,否则我给你爸爸把电话,让你另外找合适的地方避难。” 我心想早就知道她会故意刁难我,果然爸爸刚走,她就要和我签订不平等条约。于是我倔强地望着她说:“好,你说说看。” “一,不能游手好闲,要帮我做家务。二,不能私自外出,出去不能超过半个小时,必须事先征得我的同意。”说到这里,妖精停了下来。 “可以,那么三是什么?”我痛快地答应了这两条。第一条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来这里我是避难的,不是来当大小姐的,虽说我不太会做家务活,但她这样要求也不算难为我。第二条好像是为我的安全着想,我更没有理由不同意。我估计真正的不平等条约会出现在第三条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古怪刁钻的章法。 “这个第三条吗?我暂时还没有想出来,什么时候想出来了,我会告诉你。”她说完后,好像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自得其乐地哈哈一笑。 敢情她在消遣我,但我可没有心情陪她玩,就板着脸问:“还有什么吩咐的吗?如果没有,我想休息了。” “暂时没有了。不过明天早晨你要做早饭。”她说:“楼上的第三间卧室是你的。里面很乱,你自己收拾。” 卧室里确实够乱的,一张双人床上堆满了尿布和金秋换下的脏衣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尿臊味和奶腥味。要放在以前,这样的房间别说住,我只要看一眼,进都不会进就扭头就走,可是现在我却没有资格再挑剔什么,有个地方遮风避雨就不错了。 我一股脑把尿布和脏衣服扔到床下,和衣躺到了床上。我并不累,但还是想快点儿睡去,把脑子中纷纷乱乱的事情抛开,现在唯有睡眠,才是我逃避目前的山穷水尽的唯一出路。 我闭上眼睛,一些人影纷纷杂杂地在眼前晃动,那些熟悉的身影,是曾和我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当然出现频率最多的是李一,其次是王军。想着这次分别,可能是永别,我就越发体会到他们的亲切,发掘出他们很多可爱的闪光点。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伴随着妖精金秋的尖叫:“天呀,你怎么可以这样糟践我的衣服?” 我被突如其来的喊叫吓了一跳,忽地坐起来,恼怒地说:“我没有。” 金秋指着一地乱麻似的尿布和衣服说:“还说没有,你怎么随便把我的衣服扔到地板上?” “不就是些脏衣服吗?”我反问道,“不放地上,我睡哪儿?难道要我睡地板吗?” “你可以放到洗衣房去呀,这样放在地上,踩来踩去的,这些衣服很贵的。”金秋喋喋不休地说,明摆着鸡蛋里挑骨头,找我的茬。 “我不过临时放那儿,谁会闲着没事去踩?”我重新躺到在了床上,说:“我累了,要睡觉。” “不行,你现在必须把衣服拿到洗衣房去。”金秋不依不饶地说。 这时候,楼下隐约传来她的儿子的哭声。我想他儿子的眼泪真是及时雨,要不然不知道她会和我纠缠到什么时候。我说:“你儿子哭了。” 妖精金秋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说:“我听见了。你快点收拾衣服,别瞎操心!” 我不情愿地下了床,但忘不了打击她,说:“没见过你这样当妈妈的。” “你懂什么?育儿书上说了,小孩子哭有利于身体健康。”金秋理直气壮的反驳我。 “我听着你儿子好像哭得更厉害了。”我希望她快点儿离开,就这样说,其实我并没有听出她儿子的哭声有什么变化。 毕竟妖精金秋是做妈妈的人,听我这样说,也侧耳听了听,我看出她有了离开的意思。我弯下腰,去收拾衣服,我知道现在用行动表示一下屈服的意思,也是促成她离开的办法。 金秋果然出去了,不过马上又回来了,交待我说:“明天做完早饭,把这些衣服洗了。本来这是保姆干的活,但是因为你要来,你爸爸让我把保姆辞掉了,只好由你来干这些活了。” 我一听,把搂在怀里的衣服使劲扔到了地上,对金秋怒目而视,冷声说道:“我可不是你家的保姆!” “说你是你就是。想想你现在的身份吧,你最好别发大小姐脾气。”妖精金秋柔声细语,话里却充满威胁的味道。“对了,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必须说是我家新雇的保姆,说错了,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妖精金秋噔噔噔地下楼了,我泄气地弯下腰,重新收拾衣服。现在仅仅是刚刚开始,我的苦日子还在后头。想到这儿,我不甘心地用脚踩金秋的衣服,并且照着怀里的衣服吐了几口唾沫,才算稍稍解了一下心中的恶气。 第六节 如果一个人知道后悔的“悔”字是怎么写的时候,就说明这个“悔”已经很大了,大得足以遮盖整个心灵。一个心加上一个每,就是每次想起来,都不免要在心里悔一次。夜里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思前想后,也不知道后悔了几百次几千次。可是后悔有什么用?我暗暗发誓,只要能脱离目前的窘境,我一定要好好地活出个样子来,给爸爸妈妈看,也给妖精金秋看看。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呀? 我告诉自己:“睡吧睡吧。”可就是睡不着。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神经衰弱,如果有片安眠药就好了,不知道妖精那儿有没有,可是就算妖精有,我也不能跟她要,有求于她,一定会让她更加嚣张,更加飞扬跋扈。这时候我听见一阵低沉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像风声又不是风声,像雨声又不是雨声。我终于为自己确了诊,真有了神经衰弱的毛病,瞧瞧连耳鸣的症状都有了。 有人拍门拍得惊天动地,把我惊醒,天已经大亮了。妖精金秋在门外说:“起床吧,该做早饭了。” “知道了。”我慌忙答应,我想如果我再不说话,妖精可能就要把门给拍碎了。 打开门,妖精金秋抱着双臂,站在门外。我昂头挺胸从她身边走过。 妖精金秋问:“上哪儿去?” “你不是要我做早饭吗?”我反问,在楼梯口站住,背对着她。 “你应该先问问我想吃什么?”妖精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 “那你想吃什么?” “两个煎鸡蛋,外加一杯牛奶。” “嗯,好,你等着。”我恭顺地回答。别以为我这么轻易向妖精俯首称臣了,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整治她的法子。 我进了厨房,妖精也跟了进来。我对她笑笑说:“请你出去吧,这里油味大,薰坏了你,吃饭就没有胃口了。” 妖精吃惊地看着我,可能她对我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弄糊涂了,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了厨房。 面对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我一筹莫展,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不过很快我就释然了,本来我的出发点就是要捣乱,只要把厨房里搞得一塌糊涂就行了,用不着费多少脑子。我点燃了煤气灶,倒了半锅子油,乒乒乓乓打了四五个鸡蛋放进锅里,随手把鸡蛋壳扔了一地。接着我又点燃了另一个煤气灶,放上熬牛奶的锅子。然后我抱着手臂,悠闲地看着锅子下面淡蓝色的火焰出神。 没过多久,牛奶沸腾了,雪白的泡沫飞快升高,溢出了锅子。另一个锅子里的油也沸腾了,我闻到一股焦糊味。妖精一边喊着:“什么糊了?”一边冲进了厨房,手忙脚乱地关了煤气灶。然后大声质问我:“你是怎么搞的?” 我笑吟吟地说:“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我不会做饭。” 妖精摆摆手,生气地说:“出去出去,我来做。不会做早说呀。” 我哼着小曲出了厨房,哈哈,初战告捷,想和我斗,简直是自讨苦吃。我回到楼上的卧室里,走到窗前望出去,我惊喜地看见远处一片广阔的蔚蓝,我知道了,原来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是海潮。妖精可真有福气,爸爸竟在风景秀丽的海滨为她买了别墅。 吃过早饭,我一抹嘴就离开了餐桌,想出去到海边散步。别说,妖精的手艺还真不错,鸡蛋煎得不老不嫩,咸淡适度。妖精金秋在我背后问我,“上哪儿去?” “去海边走走。” “不行。我再次声明,你要担当起保姆的职责。先把碗洗了,再把衣服洗了,还有打扫房间卫生。” “我不会。” “不会我可以教你,但是你不能不干。我没有义务养活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小姐。” 接下来,我硬着头皮做妖精指派给我的任务,妖精吸取了经验教训,跟在我身边指手画脚,说不能怎么怎么做,应该这样这样做,如果不是我的生命力旺盛,烦都被她烦死了。好容易挨到做完了所有的活,拖着腰酸背疼的身体,刚想到楼上休息休息,妖精却说她要出去采购,让我照看她的儿子。 妖精出去后不久,小杂种开始哭起来。我硬着心肠不去管他,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可是他就像和我较劲,哭起来没完没了,最后我终于忍不住走到他的小床边,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骂道:“小杂种,就知道哭!你哭什么呀哭?” 没想到小杂种居然咯咯地咧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小杂种白白的,胖乎乎的,有点儿可爱。毕竟这是爸爸的亲生儿子,我忽然不那么讨厌他了,就做出各式各样的怪样子,逗得他咯咯地笑个不停。正闹着,妖精金秋回来了,我想她听见了她儿子的笑声,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了些笑意。 我说:“这回我可以出去了吧?” 金秋这回没有刁难我,说:“去吧。不过不能超过半个小时,你回来后我教你做饭。” 我想出去了,就由不得你了,我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可我走到屋门口,妖精又叫住了我,我心想糟糕,她不会变卦了吧。 我回过头,妖精指着沙发上的几个袋子说:“去,换一下衣服。你身上的衣服都有味了。” 我心里一热,不过马上告诫自己,不能让她靠几件衣服就腐蚀了我,横竖她花的钱都是我爸爸的,我只领我爸爸的情。 妖精的眼光不错,她给我买了一身淡绿色的衣裙,非常合身,衣服料子的质地也不错。我换上衣服,也不和她打招呼,就出去了。 坐在礁石上,看着烟波浩淼的大海,听着阵阵涛声,我感觉非常寂寞。如果李一此时能够在我的身边,我将是一个幸福的女孩,眼前的一切都会诗情画意起来。可如今在广阔的大海的背景下,更加显现出我的渺小和孤单。一种悲怆在心底涌动,眼泪滴落了下来。一颗眼泪沿着脸庞滑下,流进嘴角,我尝到了眼泪的咸,眼泪的苦。我想海水也是咸的,这些海水是谁的眼泪,那么多那么厚,那是一种多么深的痛苦,才会有这么多的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才踏上归途。前脚迈进门槛,妖精金秋的责问就劈头盖脸地扑来。“你知道你出去多长时间吗?三个小时了,足足三个小时。你要是有个意外,要我怎么向你爸爸交待?以后不许你出去了。只要你在我这儿住一天,就要听我的话,我可不想让你在外面逍遥自在,我却在这儿为你担惊受怕。” “我又没让你为我担惊受怕,我的事你少管。”我本来心情就不好,忍不住恶语相向。 “等我把你完好地交给你爸爸后,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但是在你爸爸来接你之前,你必须给我乖乖的。”妖精金秋也是声色俱厉。“咱们先不说这些事情,你跟我来,学做饭。” “我不学。”既然已经开始吵了,我就决定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和她抗争到底。“你别想拿我当保姆使唤,办不到!” “你爸爸没交待你吗?要你必须听我的话。”金秋不得不亮出了她的杀手锏,用我爸爸吓唬我,想让我就范。<bdo>http://www?99lib.net</bdo> 我冷笑着说:“亏你还记得我爸爸。要是我爸爸知道你这样对待我,还不知道谁会倒霉呢。” 金秋胸有成竹地说:“好呀!你不妨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告诉他。” “打就打。谁怕谁呀?”我说着,忘记了爸爸少打电话联络的告诫,走到电话机跟前,摸起电话,要通了爸爸的手机。 第七节 爸爸听到我的声音就训斥我说:“不是告诉你不要打电话给我吗?王军打到家里电话了,你不知道现在联络有多么危险吗?” 我慌忙问:“他说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你回家了没有。你妈当然告诉他你没有回来。估计可能是警察让他打来探听情况的。好了,挂了吧。” “别,爸爸。” “有什么事快说。” “我在这里住不下去了。金秋……姨拿我当保姆使唤。”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改小孩子脾气。他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你应该帮她干点儿活。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听她的话。告诉你,我已经想了个好办法,你在那儿不会太久的。” 听到了希望,我振奋起来,问:“什么好办法?” “电话里说不清楚,挂了吧。” 挂了电话,妖精金秋趾高气扬的对我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抢白她。 她一点儿也没生气,瞅着我的脸说,“嘻嘻,不过是碰了一鼻子灰。” 有了希望,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我乐意。” 在焦急等待中,又度过了四天。这期间,我听话地没有外出。金秋教我做一些家务活,正好成了我打发时间的方法。厨艺更是突飞猛进,我已经能够像模像样地做几道菜了。虽然和妖精在一起仍然感觉很别扭,但是我不再故意给她添麻烦,她也不再找我的茬了。小杂种,不,应该是我弟弟,我已经在心里接受了他。爸爸待我的恩情山高水深,作为他的养女,我怎么能仇视他的亲生儿子呢?我的弟弟叫戴磊,金秋喜欢叫他小石头,我也喜欢这样叫他。 终于在一天夜里盼来了我的爸爸。爸爸到来后,我给她做了几道菜,爸爸吃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吃完饭,他对金秋说:“你的功劳不小呀,没想到能吃到倩倩做的菜。不错,不错,以后有机会,还要再教她几手。” 金秋妩媚地笑着说:“不是我的功劳,是你女儿聪明。你们爷俩聊着,我看看儿子去。”说着,就站起身要离开。 “不用走,咱们一块说说话。”爸爸拍拍沙发,示意她坐下。 金秋坐下后,爸爸对我说:“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任雅轩,你一定要记清楚,并要把原先的名字彻底忘掉。你现在的身份是你妈妈的一个远房侄女,因为爸爸妈妈都去世了,你妈可怜你,就把你留在了身边。” “可是,我的名字改了,模样却改不了,人家还会认出我来的。”我心有疑虑地说。 “这个我早考虑到了。已经为你用任雅轩的名字办好了旅游签证,让你去韩国整容。估计你回来后,爸爸也认不出你来了。你去准备准备,早点儿休息,明天中午的飞机。” 我为爸爸的计划激动不已,不由得更加崇拜他,有这样的爸爸,我想我一定能顺利通过难关。在上楼的时候,我听见妖精娇笑道:“坤,你真棒,这样天衣无缝的主意也能想得出。” 爸爸说:“我是谁呀。连这点小事我都摆不平,还能算个男人吗?” 妖精又爆发出一阵甜腻的笑声,听得我心里发麻。我能想象得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不由涨红了脸,快步走上楼去。 爸爸让我收拾东西,其实我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他不过是设法支开我,以便创造他和妖精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想把思绪从他们的身上引开,可是情不自禁地想他们之间可能会发生什么。男人和女人单独相处,特别是他们特殊的关系,不由人不想到他们的房间里,此刻正春情泛滥。我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暗骂自己龌龊不堪。最后我冲进卫生间,哗啦哗啦的冲了个凉水澡,才摆脱了满脑子对他们的旖旎幻想,开始憧憬明天的旅程。 想着经过这个旅程后,我将改头换面变成另外一个人,心里就激动不已。我的人生也将像玩了一个游戏,中途结束,从新开始。是的,我将开始一个新的人生,也可以说是致之死地而后生。戴倩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为我的前生,而任雅轩无疑是我的来世,这个旅程是我脱胎换骨的过程,只不过我不必过奈何桥,喝孟婆汤。 前世的种种,皆为过眼烟云,我必须一一揭过,而再次相遇前世的故人,也必须形同陌路,他们也必定不会知道和他们擦肩而过的,竟是曾经的戴倩。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我决定一旦结束了韩国之行,我一定要去那座留有我的忧伤和幸福的城市,不为别的,只为搜寻一下曾经的点点滴滴。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有起床,听见敲门声。我说:“门没锁,请进。” 妖精金秋打扮得光光艳艳地走了进来,问我:“准备好了没有?” 我散漫地说:“没什么好准备的。” “走之前,我想和你说句话。”妖精一反常态,用很认真的口气说。 “说吧。洗耳恭听。”我知道我终于熬到了结束妖精的暗无天日的统治的生活,心情好极了。 “你一定在恨我吧。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我,过去一帆风顺的生活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我故意给你造成一些挫折感。” 我怀疑妖精又在给我灌迷魂汤,心里说不要和我来这一套,你故意刁难我的帐我会好好记得的,没听说过折磨了人家,还要人家感恩戴德,真是臭不要脸。不过我可不想在出发前和她发生冲突,让爸爸心烦,于是一语双关地说:“好呀,我什么时候想通了,一定会重重地谢你。” 说完,我撇下妖精,下了楼。横竖从今天开始,我将摆脱妖精的魔爪。我不再是身负命案在逃的戴倩,而是另一个青春女孩任雅轩,任雅轩,我喜欢这个名字。 记起算命先生和我说过的话,我将有贵人相助,渡过难关。看来他算准了,爸爸就是我命中的贵人。我张开右手,看那些纵横交错的掌纹,纵横交错的脉络之间,是否真的记载着我美丽忧伤的过往,预报着我未来的幸福。 第八节 我和爸爸还有妖精金秋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饭,这顿饭我们都吃得心不在焉。我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旅行精神亢奋,爸爸的心不在焉自然是替我担忧,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妖精金秋也会心不在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吃过饭后,我起身说要瞧瞧小弟弟,这样说不仅是为了讨好爸爸,而是我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弟弟。爸爸说:“你弟弟我已经托人照看了。你们可以动身了,我不送你们了,你们打的去机场。” “我们?”我不解地问。 “你金姨陪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爸爸解释说。 “为什么是她?我妈妈可以,你也可以。”我的心凉透了,原以为从今天开始就可以结束和这个讨厌的女人相处的日子了,谁知爸爸居然安排她和我一起旅行。 “我和你妈都不合适。要知道到目前为止危险还没有解除,你们一定要小心从事,有什么意外,立刻和我联络。”尽管爸爸在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是我仍然察觉了他的紧张,他的放在餐桌上的手在瑟瑟发抖。 有爸爸做强有力的靠山,我就像一只小鸡在母鸡的羽翼下,早就忘记了危险的存在。现在我又重新体验到危机四伏的感觉。 爸爸又说:“倩倩,不要紧张,一切听你金姨的安排,见机行事。好了,你们走吧。”爸爸说完,无力地挥挥手。 妖精金秋推推我说:“走吧。” 我恋恋不舍地望了爸爸一眼,被金秋推着,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看见爸爸的脸贴在窗玻璃上,鼻子被压成怪异的扁平,他看见我回头,冲我挥挥手,毅然离开了窗口。 坐在出租车上,我泪流满面。不经意地发现,金秋也在不住擦眼睛,我的心里一动,显然她的这次哭泣没有演戏的成分,而是真情流露,她在为和儿子的分别抛洒热泪。而我就是制造他们这次分别的罪魁祸首,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些对她的愧疚之情。面对一个充满母性的年轻女子,忽然没有那么讨厌她了。 一路平安无事,一路战战兢兢,进入候机大厅安全检查的时候,我抖成了一团,安检人员善意地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通过了安检的金秋说话了:“噢,谢谢你。我妹妹没事,她是第一次坐飞机,太紧张了。”接着转向我斥责说:“你真没用,不就是坐个飞机吗?怕成那样,快走吧,别影响后面的人检查。”说着拉着我就走,边走还边说:“你尽管放宽心,在飞机上就像在家里一样稳当,不用怕。” 在候机大厅里,我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浑身抖得厉害。我想起影视剧中的一些镜头,逃跑到机场的罪犯总是在登机的最后一刻,就会遭遇从天而降的警察,高声宣布:“×××,你被捕了。”我生怕这个镜头也发生在我的身上。 金秋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她时不时地用一下力,给我些无言的鼓励。我发现不管我讨厌还是不讨厌这个女人,她已经成了我的唯一依靠。 终于熬到飞机起飞的时刻,在经历了片刻的晕眩之后,我的心也跟着一起飞舞起来。我终于可以摆脱噩梦,重新开始了。此时金秋松开了我的手,我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金秋注视着窗外,看着正在急速变小的城市,脸上流下了两行热泪。她一定又想起了她的可爱的儿子,要不是我,她绝对不会在儿子才五个月大的时候,和他分别。 我惭愧的说:“都是我拖累了你,你在想小石头了吧?” 金秋擦擦眼泪,说:“不关你的事,迟早要分开的,只是我没想到分离来得这么早。”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坚持说,“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舍得小石头?” 金秋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和平对话,不知道金秋感觉如何,我觉得多少有些不习惯。 “金姨,你说手术要花很长时间吧?”我这是诚心诚意地叫她金姨。我是一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 “别叫我姨,都把我叫老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金秋微笑着说,“估计最多一个月。” “不叫你姨,我叫你什么?” “叫姐姐。” “不行,让我爸爸知道了,不骂死我才怪。” “别管你爸爸。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觉得叫姐姐叫不出口,就直接叫我的名字。” “那样更不行了,那我暂时叫你姐姐吧。” “好,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姐姐,一个月后,咱们就可以回来看小石头了,别说我挺喜欢这个小家伙的。” “嗯。”我一提到小石头,金秋的眼睛又红了。 我们暂时都找不出新的话题,就望向窗外。飞机在云层上面飞行,在朵朵白云之上,我想这就是天上了,远离人间烟火,远离尘世的是是非非。 世事无常,在一个星期之前,我绝对想不到我会有这样一次空中旅程,并且和被我称之为妖精的金秋一起,这个曾经是我深恶痛绝的女人,现在却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我从心底里依赖着她。我不知道我这是不是对我妈妈的背叛,和她肩并肩坐在一起,并且亲昵地称她为姐姐。我的心里很矛盾,想到一个月之后,就左右为难,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方式和她相处。潜移默化中,我尽管把冠在她名字前面的妖精二字去掉了,但是我也明白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始终是尴尬的,她和我妈妈之间的干戈,我没有能力化为玉帛。 两个小时的航程很快就结束了,飞机就要降落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金秋拉住我手,鼓励我不要紧张,但我看见她的脸是苍白的,我知道其实她也很紧张。飞机着陆之后,我们将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我的心里有憧憬,也有担忧。听说韩国的整容业非常发达,制造了大批的人造俊男美女,不知道一个月后,我将会以什么样的一张脸孔出现在家人面前。 在飞机着陆停稳后,金秋附在我耳边说:“你现在安全了,真羡慕你能重新开始!” 我说:“谢谢!” 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这次旅行犹如生死之隔,把我和以前的所有隔开,一些熟悉的面孔走马灯似地从我眼前闪过,李一、王军、李雪英、林莉、戴娴……即使他们中有人曾经伤害过我,此时给我的感觉也只是温暖。我张开手掌,寻找到底哪些纹络操纵着这次生离死别,这些生命的印记,必定要兢兢业业地陪我一生,容颜可以改变,姓名可以改变,我却无力改变它们一点一滴。 如果有孟婆汤的话,我会一饮而尽,忘记一切,或许我会少一些痛苦,真真正正地重新开始。 第九节 一个月之后,当护士把我包裹着我的头颅的纱布一层层打开,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我不敢想象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记不清整容医师在我的脸上做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手术,我知道我的脸在手术刀下改变着,原先的戴倩正在一点一滴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任雅轩的陌生女人,她将是我的后半生。 我的眼睛忽然被强烈的光线刺痛的瞬间,听见几声惊呼,我差点儿晕过去,幸亏有椅子靠背支撑住了我。我看见医生和护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用我听不懂的韩语热烈地交谈着,我知道我就是他们谈话的主题。金秋出现在我面前,她满面春风地祝贺我:“雅轩,祝贺你的手术圆满成功!” 在我做手术的期间,金秋一直知冷知热地陪着我,在我恐惧的时候安慰我,在我绝望的时候鼓励我。她从踏上韩国的土地的那一刻起,就不再用原先的名字称呼我,而是换成了任雅轩,使我逐渐把任雅轩三个字和自己画上了等号。 我不放心地问:“我是不是很丑?” 金秋没有回答,却递给我一面镜子。镜子中出现了一张陌生而精致的脸,靓丽逼人,让我不敢正视。这会是我吗?我心存疑惑,伸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疼痛证实了这一切的真实性。我笑了,镜子中的人也笑了,笑得如风中的春花。我忽然迫切地想见到李一王军他们,就像穿了一件新衣,急于展示给朋友们看,得到他们的赞叹。但很快想到,我不能这样做,我此时的快乐注定不能让他们和我一起分享,不由得有些泄气,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回到旅馆后,金秋问我:“明天咱们出去转转好不好?毕竟来一次不容易。” 我说:“我现在急着回去,一刻也等不及了。你一定也想小石头了吧?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转起来没什么意思。” “嗯,好。我去订机票。”金秋说完就出去了。 我跑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或颦或笑,作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我的脸仿佛成了我的一件心爱的玩具,玩得乐此不疲。金秋回来后,我才依依不舍的走出卫生间。 金秋说:“明天早上的飞机,下午就可以到家了。” “是呀,终于可以回家了。”我说,忽然想起了什么,忧心忡忡地说:“金姐,我谢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可是回去后,我就无法和你保持这种亲密的关系了,因为我不能背叛妈妈。” 金秋豁达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也不要太难为自己。我知道我的身份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尴尬。” 顿了顿,她又说:“你也不要感谢我,只感谢你的爸爸好了,我这是还你爸爸的情,现在我想还得差不多了。” 我听出她话外有话,问道:“什么还得差不多了?” “我欠你爸爸的情。” “我不明白?” 金秋喝了一口水,向我娓娓道来:“我很多年前就认识你爸爸,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但是我爸爸也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他和你爸爸是生意上的伙伴。我也曾经和你一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我爸爸在一次饮酒过度后,导致脑干出血,去世了。那时候,他刚从银行贷了一大笔款,搞一个开发项目,他一死,银行冻结了他公司的账户,并把他名下的所有资产拍卖,还了银行的巨额贷款。我和妈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只剩下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 “妈妈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这时候我爸爸原先的好兄弟们忽然拿着欠条来我家要帐,说是我爸爸生前欠下的。由于我们拿不出钱,他们就像强盗一样把我家的东西洗劫一空。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使我妈妈的病更重了。你爸爸也是债主中的一个,不过他是唯一没有抢东西的人,并且在离开我家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些钱。” “以后你爸爸去我们那个城市,就会接济我们娘俩,我们感激不尽。接下来的日子,我不得不做以前我不屑做的一切事情。我原想挣钱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是真正去做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难。力气活我做不来,又没有一技之长,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以前我过惯了好日子,无法忍受苦日子的煎熬,就放下自尊,打电话给一个曾经把我奉为公主的追求者,说愿意和他建立恋爱关系。可他一口回绝了我,我发现我的骄傲竟一钱不值。灰姑娘变成公主,她可以很快适应优越的生活,而从公主变成灰姑娘,却令人无法适应。后来我妈妈也走了,剩下了我自己。我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这时候我想起了你爸爸,就给他打电话。因为我觉得世界上,只有他还关心着我,我想对他说声谢谢,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爸爸正好在那座城市,很快赶到了我的身边。他一眼就看明白了我的窘境,直截了当地问我能不能给他生个儿子,如果可以,他可以保证我像以前那样生活。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我并不想死,我觉得我还没有好好的享受生活。” “你怎么能答应?”我插嘴说,“我爸爸明明是趁人之危!” “我没有那样想,我们不过是各有所需。我曾经幻想着,有一天能取代你妈妈的位置,从此继续过我的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你爸爸并不这样想,他并不想抛弃你的妈妈,只想要一个儿子而已。我原先想等生下儿子来,你爸爸就会改变主意,可是我失望了,儿子的出生并没有改变他的初衷,任我费尽心机,也得不到一个名分,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一个被人唾弃的二奶。” “后来我认识了你。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我以前的影子,天不怕地不怕,因为天塌下来,有你爸爸给你顶着。我曾经处心积虑的伤害你,那是我看出了你对我的鄙夷,我需要保护我的可怜的尊严。等你惹了祸后,到我那儿避难,其实不用你爸爸做工作,我就想帮你。我总想找个机会告诉你,不要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父亲身上,他不会陪你一辈子,只有自强自立,才能保障一辈子的幸福。不要像我,在爸爸离开之后,身无长处,竟然沦落为别人的二奶。” 我替金秋感到悲哀,如果不是生活的变故,她一定会生活在另一种状态中。其实高贵和低贱有时候只有一线之隔,跨过来跨过去全都不由自己。 “你回去后,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小石头,我看得出你打心眼里喜欢他。”金秋抓住我的手,重重地一握。 “我自然会的。不过我不可能再和你们住在一起了,我要照顾我妈的感受。”我发自内心地说。 “我决定不回去了。一定要帮我照顾小石头,我对不起他。”金秋很突兀的说。 金秋的话无疑有石破天惊的效果,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金秋用坚定的目光望着我,说:“是的,我决定不回去了。看见你脱胎换骨从新开始,我打心眼里高兴,我也要脱胎换骨,重新活一次,不再做一只被人供养着的花瓶。” “可是,小石头怎么办?”我充满疑虑地问。 “我想你爸爸会安排好他的生活的。再说还有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答应我好好照顾他,但千万不要溺爱他。” 金秋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和信任,我感觉到一份重重的责任落到了我的肩上。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试图让她打消留在异国他乡的念头,就说:“可是,在这个地方,你怎么生活?” “我有个同学在这里留学,我已经和她联系上了,她说她会帮我找个工作。放心吧,我会好好地生活,如果混出个人样来,我会回去看小石头的。”提到小石头,金秋的眼圈红了。 人都是有感情的,当我意识到我已经无力改变金秋的决定后,心里充满了依恋。她留在韩国,无疑解除了对我妈妈的威胁,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我们说了一夜的话,今秋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遇到事情靠父母靠朋友无可厚非,但是路还是要靠自己的脚走。 第一节 我只身回到了那个海滨城市。爸爸看到独自归来的我,并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激动,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她迟早会离开的。”也许在漆黑的夜里,孤独包围住他的时候,他会想念起那个叫做金秋的女子。 我留在了那座海滨的别墅里,临时担当起照顾小石头的责任,当然爸爸怕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雇用了一个中年女人。渐渐的,我淡忘了金秋,只是在逗小石头玩的时候,偶尔记起她,牵挂她一时片刻,但是就像是一阵风,过后了无痕迹。我不能忘怀的人始终是李一,我常常在夜里惊醒,然后失眠,念着李一的名字挨到黎明。 我觉得我像一只野兽,蛰伏在这所别墅里,蠢蠢欲动,寻找离开的时机。日子像流水一样哗哗的溜走,一转眼,再有十几天就到元旦了。 爸爸很长时间没有来了,我站在阳台上,向马路上张望。别墅里的生活静如死水,只有爸爸的到来会带了一些波澜,因此盼望爸爸到来成了我每天的功课。我站累了,就下了楼。小石头在童车上睡得很香甜,我坐在一边,瞅着他的胖嘟嘟的小脸发呆。我在想如果我和李一有了孩子,像我还是像他呢? 我正想得痴痴迷迷,听见门外有关车门的声音。我站起来,走到窗前,看见爸爸走出车门,而从另一侧车门里下来的,是我几个月没有见面的妈妈。我冲出屋门,迎上去,扑进妈妈怀里。 “妈!”原意是甜甜蜜蜜地叫一声妈妈,可是余音里却掺杂上了哽咽。 妈妈紧紧地抱了我会儿,推开我,仔细端详着我。“倩倩,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我眼含热泪,使劲点点头。 妈妈慈爱地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颊,眼睛也湿润了。她自豪地说:“看看,我的女儿多俊,像一个电影明星。不光模样变了,声音也变得好听了,要是走在大街上,我都认不出来了。” “妈,别夸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搂着妈妈的肩膀,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脸烫烫的。 爸爸站在一边笑着说:“咱们进去吧,到屋里你们娘俩一样能说话。” 我挽着妈妈的胳膊,走了进去。妈妈一进门就看见了睡在童车上的小石头,脸上掠过一丝无可奈何。她问:“这就是小石头?” 我说:“是。” 我看了看爸爸,爸爸向我使了个眼色。他说:“这次我们来,你妈就是来把小石头接回家。你也知道,你妈是咱家的爱心天使。” 我忙附和着说:“就是就是,我妈是谁?我妈是世界上最伟大最高尚的妈妈!” 妈妈笑着说:“你们爷俩也别给我戴高帽,灌迷魂汤,我没有你们说得那么伟大,只是可怜没娘的孩子。不过要是再出个银秋什么的,我可不能保证能照顾好这个孩子。”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爸爸。 爸爸装作没听见,扭头对我说:“倩倩,现在解放你了。从今天开始,小石头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不过你已经是大人了,应该替爸爸分担些事情了。” “好呀。可是我什么不会呀。”我说。 “不会可以学。”爸爸说,“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们这大半年来的所有担心和忙碌都是多余的,那个叫陈鹏的根本没有死。” “什么?”我以为听错了。 “陈鹏没有死。这事儿也怪我,听了你的话后乱了方寸,没有好好考虑,花钱是小事,白白害得你糟了一场罪。” “爸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刚从韩国回来的时候。原谅爸爸没有早告诉你,我是怕你沉不住气。你去了韩国以后,我想好了对策,等待刑警应该找到家里的,可是迟迟不见他们登门。只有王军隔三差五往家里要电话,询问你的情况。我开始怀疑,这件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后来你的学校里也要来了电话,询问你回家没有,当时我一口否认你曾经回来过,并且严令学校务必要找到你,还我一个毫发无损的女儿。那几天,我越想越觉得事情很蹊跷,王军再一次要到家里电话后,我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才吞吞吐吐的说了这件事,并让我如果见到你,一定要转告你,陈鹏那个杂种并没有死。当然我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第二天,我就赶到了你们学校,先找到王军,详细了解情况。原来,陈鹏只是受了点伤,对外说是和朋友喝酒回来,遭遇到了歹徒。” “可是王军为什么不马上通知我?”我不由得升起一股对王军的怨气,如果他马上通知了我,我就根本落不到这一步,担惊受怕不说,还改名换姓。 “这个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可能是遇到点的事,才没有及时通知你。见过王军后我找到了学校领导,跟他们要女儿。其实我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了吓唬他们,没想到他们赔给了我十万元钱,我想这也好,正好补偿你去韩国的花费。” “爸爸,你不该要那些钱。”我说。 “为什么不要?出这件事情,学校也有责任。”爸爸对我的话很不以为然,好像他那样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是,不要白不要。谁让学校没看好我的女儿?这些钱算便宜了。”妈妈插话道。 尽管我觉得爸爸要了学校的钱不妥,但是爸爸给我带了的消息无疑是个好消息,我以后不必隐姓埋名,可以继续做戴倩了。于是我说:“这么说,我以后还是戴倩,不用做任雅轩了。” 爸爸斩钉截铁的说:“不行!” “为什么?”我大惑不解。 “那样还不是等于告诉人家我欺诈你们学校的钱?绝对不行。反正我把你的新身份的证件都办全了,以后只有任雅轩,没有戴倩。我再嘱咐你们一遍,特别是你妈妈,一定要记好,明白吗?” 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看来我永远做不回戴倩了。不过,我不甘心地提出了一个条件:“这样也行。可我要回学校看看。” “不行!”爸爸一口回绝了我的要求。“你不能和你以前的朋友们接触,他们会认出你的。” “我妈妈都认不出我了,何况他们?我只是去看看,不会和他们接触。”我打定了主意,使出软磨硬泡的本事,一定要让爸爸同意。 “不行!你要理解爸爸的苦衷。现在我需要你全心全意的报答我。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我还能打拼多少年?你的弟弟还小,所以你现在必须站出来,为咱们这个家出力。”爸爸满怀期待地望着我,但他不是用商量的口气和我说话,而是不容反驳。 “可是爸爸,让我去一趟吧。我不会和任何人联系,只是悄悄地去看看。回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食言。”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妈妈。 妈妈开始帮我说话:“就是,我敢打保票,没有人认出她就是倩倩。让她去走一趟吧,也好让她安心。” 爸爸叹了口气说:“倩倩,不,雅轩,你太固执,有时候这是优点,但有时候却是致命的弱点。好吧,让我想想再给你答复。咱们一家人刚刚团聚,先不说这个。” “什么时候给我答复?”我从爸爸的话里听出了希望,于是乘胜追击。 “明天早上。”爸爸沉吟了一下,说。 第二节 真的细细算起来,我们一家好长时间没有一起吃团圆饭了,我告诉保姆,晚饭吃饺子。北方人,对饺子情有独钟,尤其是团圆饭。 安排好之后,回到客厅里找妈妈说话,看到妈妈正在给小石头换尿布,一脸的慈爱。我从心里由衷地替小石头高兴,没想到妈妈和小石头很投缘,这可是小石头的福气。爸爸说要看一个朋友出去了,保姆在厨房里忙活,我和妈妈坐在客厅里,一边逗小石头玩,一边说话。看得出妈妈真心喜欢小石头,我情不自禁想笑。 妈妈说:“傻丫头,傻笑个啥?” 我说:“看你这么喜欢小石头,所以想笑。”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不敌视这个孩子,相反一见面就喜欢他?也许我更应该憎恨他。可是没有用,他并不因为我的憎恨少了什么?你爸爸做我的工作,让我抚养这个孩子,刚开始我拒绝了,但是后来一想,我不抚养他,你爸爸会找另外一个人抚养他,他一样会长大。他长大的时候,我迟早要面对他,与其让他对我充满敌意,还不如让他爱我。妈妈什么也没有,除了你和你爸爸,而你迟早是要嫁人的,我只能依靠你的爸爸。也许你觉得我软弱可欺,没有骨气,但是到了我这个年纪,我已没有了重新开始的资本。再说,这个孩子,毕竟是你爸爸的亲骨肉,我没给他生个一男半女,是我亏了他。”妈妈心平气和地说。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喜欢小石头。”我想妈妈误会了我的意思,忙解释说。 “我原来还担心你不能接受这个孩子的,想给你做工作的。这下我就放心了。好在那个金秋识趣地离开了,这个局面无疑是皆大欢喜,但愿我们一家人从此平平安安,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我想妈妈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我以后一定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而不只是索取。可是我放不下回学校看看的念头,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去。妈妈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说:“我知道你念念不忘要回学校看看。我会劝你爸爸放你去的。” 我听了欢呼雀跃,高呼妈妈万岁。 妈妈嗔了我一眼,说:“小声点,别吓着孩子。不过你去是去,一定不要让你的同学们认出来,你爸爸自有他的道理,不会错的。其实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该放手就放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老惦记着也只是白难受。我知道你的脾气,不让你去,你是不会死心的。” “妈,我听你的,保证不出问题。”我信誓旦旦地表态。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问题,就快人快语地问:“妈,你爱爸爸吗?” 妈妈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没大没小!”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有了些少女似的娇羞。 我涎着脸追问:“说说嘛,爱还是不爱?” “妈都是快五十的人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的?我们已经是左右手,分不开了。”妈妈极力回避这个问题,她站起身说:“我去看看饺子好了没有,你打电话,问你爸爸回来吃饭不。” 我还没打电话,爸爸就回来了。这顿饭吃的气氛很好,久违的温馨包围着我们全家。 饭后,我要拉着妈妈到海边散步去,妈妈说明天就要回去,要收拾收拾,让我跟爸爸去。我记着妈妈答应帮我做工作的事,就说:“我自己去吧,妈妈你不是有事要和爸爸说吗?” 妈妈笑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什么时候能改掉你的急脾气?” 爸爸看看我,又看看妈妈说:“不用你妈和我说,我也知道什么事。走,爸爸陪你散步去。” 去海边的路上,爸爸说:“你可以去一趟学校,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回来后你必须放下过去的一切,服从爸爸的安排。” 我心里一阵狂喜,忙表白说:“即使不让我回学校,我也会那样做的。” “嗯,我相信你,你也别让我失望。” “爸爸,你准备让我回来,帮你做什么?” “我要把你培养成我的臂膀,爸爸太累了,应该休息了。” “好,我会尽力的,就怕自己能力不够。” “不是尽力,而是尽全力。不要事情没干就自己先气馁,要记住,只有干了才知道自己行与不行。” “我知道了。爸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 “就知道我一答应,你的心就已经飞回学校了。明天我和你妈回家去,你去学校。可是我只给你一星期的时间,如果你到期限不回来,你就不用回来了,算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 “爸爸,我会听你的话的。”我有些委屈地说,爸爸说话的口气让我接受不了。 “别怪爸爸说话重,一个人如果不能履行他对老父亲的承诺,他就不会做成什么大事!” “爸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后来爸爸又说把这个城市的别墅过到我的名下,并给我描述未来的美好前景。他说我拥有很多同龄人所没有的优越条件,可以说他们在山脚下准备出发时,我已经站在了半山腰。可我听得心不在焉,就像爸爸说的,我的心已经飞回了学校,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三节 当火车到站,我走下火车的那一瞬,眼睛一热。回来了,恍若隔世,短短几个月,我已经从一条毛毛虫,羽化成蝶。记得看过一部影片《闪闪的红星》,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我也想对着这座城市宣布:“我,戴倩又回来了。”可是我却不是戴倩了,我是任雅轩。 坐到出租车上,司机问我去哪儿的时候,我恍惚中说出了小区的名字。车到了小区,完全凭着感觉来到我曾经租住的那个单元,掏出钥匙开门,可是打不开门锁。当我刚想明白,这个单元已经被别人租住,换锁了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满面狐疑地望着我,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我不禁有些慌乱,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朋友曾在这里住,他给了我一把钥匙。” “哪年哪月的事?我们搬来都好几个月了。真是!”女人不相信地嘟哝了一句,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若有所失的走出小区,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去艺术学院。古人在诗里说:“近乡情更怯”,现在我的心里真有些怯,但是那里像一个强大的磁场,让我身不由己地向那个方向靠拢。 走进学校,冬日夕阳笼罩的一草一木都朦胧着一种亲切,让我感到温暖,心生拥抱一切的欲望,同时伴随着厚重的惆怅,因为我知道我是来和它们告别,来过,却什么也带不走。校园里说不准从那个角落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同学或者老师,但是我不能走向前去,和他们打招呼,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或者和他们擦肩而过。相对而言,我成了一个另一种意义上的隐身人。身穿红色羽绒服的我,走在校园里,回头率很高。有几次和同班同学擦肩而过,他们惊艳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真担心他们会突然喊出我的名字,但是没有一个人认出我。最后我没有一开始那么心虚了,连妈妈都说很难认出我,别说是他们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平时和我关系比较密切的同学,既盼望见到他们,又害怕见到他们,相对而言,因为密切而熟悉,他们认出我的概率要大些。 转过一个花坛,我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是我最不希望看见的一个人,他就是我成为隐身人的罪魁祸首陈鹏。他胳膊下夹着几本书,依然温文尔雅,道貌岸然,神态闲适地向我这个方向走来。我的眼睛里闪耀着仇恨的火花,锁定在他的身上。 陈鹏也看见了我,但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只停留了一两秒钟,便像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一样目不斜视。他走过我的身边,也许察觉到我一直盯着他,走了几步后忽然转过身,微笑着向我走来。 “同学,有什么问题吗?”他彬彬有礼地问。 我没有回答,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又干笑着问:“是不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 我扭头走开,从心底里憎恨他,恨不得扒下他的伪君子的画皮。可是在我想走开的时候,一个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我要报复他!”于是我对他回眸一笑,这是我的挑衅,向他下达一份特殊的挑战书。 显然他把我的笑理解成了别的意思,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头发,很暧昧地笑了。 我心想,你等着吧,我要彻底撕下你的伪装。我继续向前走去,不用回头,我都能感觉到陈鹏热辣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走过宣传栏,我看见一张海报。上面写着: 为迎接新的一年到来,舞蹈系将于12月24日平安夜在学校小礼堂举行化妆舞会,请广大同学踊跃参加。届时希望同学们踊跃参加。因为场地有限,谢绝其他系的同学参加,但是被舞蹈系的同学邀请为舞伴的除外。舞会在午夜结束,最后将揭开神秘面具,评选谁是平安夜的王子、公主。 我计算了一下日期,发现后天就是12月24号了,心想真是天赐良机,我可以实施我的报复计划了。 这时,我的背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同学,想不想参加舞会?”我回头一看,赫然是王军和孔翔宇,于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慌忙低下了头。 王军责怪孔翔宇说:“我看你想舞伴都想疯了!” 孔翔宇不甘心地说:“你看清楚了,其他系的不能参加,除非是舞蹈系同学的舞伴。” 王军说:“走吧走吧,人家不会答应的。” 孔翔宇提醒了我,以我现在的身份,根本不是舞蹈系的学生,要想参加舞会,还非得找个舞伴不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个机会,让我到哪儿去寻找舞伴,我抬起头,说:“谁说我不同意,我去。” 孔翔宇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他不放心地问:“真的吗?不骗我?”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骗你?”我对孔翔宇嫣然一笑。 “我叫孔翔宇,同学,请问芳名?”孔翔宇自报家门。 我心想知道你是孔翔宇。忽然就觉得这样很好玩,和他们站在一起,我知道他们是谁,而他们却不知道我是谁。我说:“我叫任雅轩。” “可以留下联系方式吗?”孔翔宇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着问。 我看见王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虚,忙说:“到时候我会在礼堂门口等你的。我还有事,再见。” 我说完快步离开了他们,向学校大门走去。其实我的心里很想告诉王军,我就是戴倩,我要向他了解一下我走后发生的事情,还有李一现在的情况。走在路上,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在海滨城市里的日子,也是孤独的,但是孤独感远没有现在这么强烈。面对好友,我却不能相认,只能像陌路人一样,擦肩而过,这是一种尖锐的痛,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任雅轩同学,请等一等。”身后传来孔翔宇的喊声,但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叫我,任雅轩这个名字,我没来得及彻底适应。 当孔翔宇又喊了一遍,我才意识到他在喊我。我心里很紧张,正在犹豫不决是否停下来的时候,孔翔宇已经气喘吁吁地追到了我面前。他呼呼地喘着粗气,不知道累得还是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任雅轩同学,可……可以……请你吃饭吗?” 我松了一口气,逗他说:“就请我自己吗?” 孔祥宇有点儿窘迫,习惯性地挠着后脑勺,说:“你肯赏光吗?” 我在心里已经决定去了,不过故作矜持,“咱们刚认识,不好意思让你破费。” 孔祥宇听出了活络意思,说:“不就是一顿饭吗?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总该有请我的理由吧?无功不受禄,没有理由我是不去的。”我笑吟吟地说。 “理由嘛……”孔祥宇支吾了半天,才找了个现成的理由:“感谢你答应做我的舞伴,总该可以了吧。” “嗯,好吧。”我看他实在难为得很,就答应了他,心想平时孔祥宇也算是伶牙俐齿的,今天怎么也成了闷葫芦一样,半天才哼哧出一句话来。也好,趁着和他一块吃饭的机会,也许可以听到一些想知道的信息。 第四节 我们进了学校对面的快餐店,坐在一张临窗的桌子前。一年前,我也是在这家快餐店里,隔着窗户偷偷地看李一,犹豫不定,是否出去见他。如果那时我没有出去,我的生活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我想那是肯定的。但是我不后悔最终见了他,并且和他相爱一场。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已经无法获得理想中的完美爱情。我告诉自己我和李一的爱情,只能到此为止,潦草地画上一个句号,尽管不圆满,却恰是时机。他一定想念我的,但是以我的残缺的身体,已经无力承担他对我的爱。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报复陈鹏,让他付出惨重代价,虽然不能弥补我的缺憾,起码能让我心理平衡些。 我和孔祥宇边吃边聊,我有意引他多说话,以便搜寻我需要的信息。我的随和消除了孔祥宇的拘谨,加上他喝了几杯啤酒后,话明显地多了起来。 他忽然笑了起来,我被他的笑笑糊涂了,就问:“笑什么?我说错话了吗?” 他忙解释说:“不是笑你。我记起了刚才王军说的话。哦,王军就是刚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他说你很像一个人。” 我听了心提到了嗓子眼,说:“像谁?” “他说你像戴倩,就是王军的女朋友。王军也够可怜的,追了戴倩好多年,好容易要有结果了,戴倩却失踪了。” “哦,你看我像不像?”我尽量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 “一点也不像,戴倩哪里赶得上你漂亮。不过你们的身材差不多。” 我略微宽了宽心,又问道:“王军的女朋友失踪了,他没有找她吗?” “当然找过。可是已经好几个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能没希望了。在他女朋友刚失踪那阵子,王军急得吃不好睡不着,人瘦了好几斤。” “我看王军的精神挺好的,不像心里难过。” “是呀,现在好多了。前段时间在企业节的节目汇演中,他和李雪英合作的舞蹈很成功,已经被一家舞蹈团看中,和他们签了约,王军这小子运气就是好,没了个阔小姐做女朋友,又找个美女做女朋友,也不错。” “这么快,他就忘了戴倩,又找女朋友了。你们男人,太健忘了。”王军苦苦追我,我不同意是一回事,但是听到这么快他又和李雪英重归于好,心里还是不免打翻了醋坛子,忍不住大发感慨。 “按说王军对得起戴倩了。戴倩刚失踪的那会儿,王军差点儿崩溃了,我们都担心他撑不下去。别说是女朋友,就是成为正式夫妻,人没了,总不能让人家等一辈子吧?我觉得王军应该走出阴影,忘却是唯一的方法。”孔祥宇替王军辩解。 我竟无言反驳孔祥宇的话,想想也对,忘却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也许我也应该学会忘却,等我报完仇,我要把以前的事情统统忘掉。就在这时候,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我说:“你能联系王军,让他来这儿吗?” 孔祥宇很惊讶,问:“联系他干什么?” “实话告诉你,我是戴倩的表姐。这次我来,就是要找一些表妹失踪的线索,看看还有没有希望找到我的表妹。”我发现我有很好的撒谎天赋,谎言简直是信手拈来。 “哦,这么巧!好,我这就联系他。可惜我没有手机,你有吗?”看得出孔祥宇很吃惊,但没有怀疑我的话,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把手机递给了他。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又陷入了沉思,我要好好考虑考虑,见了王军应该怎么说,才能避免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王军接到电话后不久,就来到了快餐店。他在我对面坐下,怀疑地打量着我,问:“你真的是戴倩的表姐?” “是的。” “可是,我怎么没听戴倩说起过。”王军仍然半信半疑。 我知道王军太了解我,一不留神就会露馅,因此有些后悔。约他过来,无疑像站在刀尖上跳舞,险之又险。不过戏已经开了场,由不得我放回头箭,只得咬牙演下去。我决定必须快刀斩乱麻,让他相信我的身份,于是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冒充戴倩的表姐,能有什么好处?我只不过想多了解一些表妹的事,如果你不想帮忙,那么请便吧。” 孔翔宇推了一把王军,说:“就是嘛,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疑神疑鬼的。” 王军冲孔翔宇撇撇嘴说:“切,你跟着起什么哄?我又没说不相信,不过戴倩也确实没有告诉我有这么个表姐。” 我笑嘻嘻地说:“这倒有可能。因为打小,我和表妹就是冤家对头,我们都是事事都想拿尖的脾气,所以见面就打,简直就是不共戴天,在外人面前,我很少提起这个表妹,我想戴倩也和我一样,很少提起我这个表姐。可是听说表妹出事后,我竟也着急得要命,也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吧。” 王军说:“这样啊,怪不得。不过……”他说着话,迟疑地忘了孔翔宇一眼,“这里好像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明白王军的意思,他不想让孔翔宇知道太多关于我的事情,所以我说:“好吧,等有时间的话,咱们好好聊聊。你们等我一下,我去下洗手间。” 其实我去洗手间是假,要去买单是真。我心知肚明孔翔宇请我客的用意,绝不是谢我当他的舞伴那么简单,既然孔翔宇没有什么机会,我也就不能让他损失他有限的钱财了。结完帐,我回到座位上坐下应了一下景,就说要找个旅馆住下。孔翔宇热心地提出陪我去找,王军也附和着说要陪我去,我谢绝了。 孔翔宇去服务台结帐,发现我已经买单了,老大不高兴。他说我这样做是瞧不起他,不拿他当朋友看,我安慰他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已经上班了,有经济来源,而他呢还要靠父母援助,所以不必太在意谁买单的问题。孔翔宇就恳请我下一次给他个表现机会,吃饭让女孩掏钱,有损他男子汉的光辉形象。为了让他晚上能睡个踏实觉,我只得答应。这些男人,怎么没事总琢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难道非要在女孩面前大把花钱,才能显出他男子汉的尊严?哼,变相的性格歧视! 分手的时候,我给王军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什么时候有空,随时和我联系。放在过去,我早就迫不及待地掏光王军心里的我想知道的一切,可是现在我却不能原形毕露,只能装作很淑女的样子,和他们道别。 第五节 早晨还没有起床,王军就打来了电话。夜里兴奋得睡不着,只得和电视机较劲,看了几个没头没尾的电视连续剧,陪着电视里的痴男怨女们流了几把眼泪后,心里反而舒坦了些。爱情是什么?无非是笑了哭,哭了笑,哭哭笑笑一辈子。直到黎明四五点钟,我才开着电视,迷迷糊糊地睡着。 告诉王军我住的旅馆的名字和房间号码后,匆忙起床梳洗。望着镜子里沾满水珠,完美无瑕的脸蛋,我有刹那的恍惚。那张陌生的脸,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是我吗?我经常产生这样的怀疑,仿佛这是一场梦,我沉浸在其中已经很久了,却找不到醒来的路径。 王军很快就赶到了旅馆,他坐下,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也坐了下来。 王军客气的问:“我抽支烟,不介意吧?” 我记得王军从前不抽烟的,就随口问:“你不是不抽烟吗?”但我马上意识到说错了话,忙纠正说:“我的意思是说抽烟有害健康,最好别抽。” “以前我也不抽烟的,可是自从戴倩失踪后,我就开始抽起来了。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不抽。”王军叹了一口气说。 我听了心里一痛,说:“随便,我不介意。” 王军点起了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口,缓缓的从嘴里吐出一缕青烟。他问:“你比戴倩大几岁?” “两岁。”我信口编了个数字。 “比我还大一岁,那我也叫你表姐可以吗?”王军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 “好。”我在心里偷着乐,不知不觉捡了王军的便宜。 “表姐,你打算怎么找戴倩?”王军叫姐叫得很地道,让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还没想好。不过我要知道戴倩失踪前发生的事情,可能会有线索。”我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如此演戏真是件累差事,真想索性告诉王军,我就是戴倩。 “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说给你听,但愿对你有所帮助。”王军从那天夜里突然接到我的电话开始说起,我仿佛听故事一样,虽然这个故事的情节是我经历过的,但从王军的口里说出来,却依然带给我强烈的痛楚。半年来,我尽管时常想起那个悲惨的夜晚,但是所有的细节都被我有意无意地掩藏了起来,就像用绷带层层包扎起伤口。而王军的话就如同一层层地把包裹着伤口的绷带打开,让我看见我刻意回避的血淋淋的丑陋的肮脏的创面。 我紧紧咬着嘴唇,冰凉的泪水汹涌而出。我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王军发现了我激烈地反应,关切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稳定一下情绪,说:“没事!我在替戴倩难过。你继续说。” 王军接着往下说。从小区他和我分手后,他匆匆赶回了学校。上课前在教室里,他听到了陈鹏因为勇斗歹徒受伤住院的事情,他在心里大骂陈鹏卑鄙,同时从心眼里替戴倩高兴。他正要回宿舍给戴倩打电话,却被李雪英拦住了去路,告诉他系主任有请。在系主任的办公室里,系主任告诉他和李雪英说,学校安排,让班里出两名同学去医院值班,照顾陈鹏。王军和李雪英被选中了,必须马上赶往医院。学校派专车把他们送去了医院。 病房里前来看望陈鹏的人络绎不绝,躺在病床上的陈鹏的精神不错,他的脸上带着英雄人物才有的光辉灿烂的微笑,一遍遍诉说他的英雄事迹。陈鹏说他和朋友在一起吃完饭分手后,已经很晚了,他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准备回学校。忽然他听到呼救声,就寻声跑了过去,看见一个蒙面歹徒正在抢一个姑娘的手提包,他毫不犹豫的大喝一声,猛扑过去,和歹徒扭打到了一块。姑娘逃跑了,他却晕倒在了路上。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他挣扎着爬起来,正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他这才被送进了医院。 王军恨不得当面拆穿他的连篇鬼话,但是因为事关戴倩的声誉,才没敢造次。想等见了戴倩后,再想办法收拾陈鹏。王军瞅了个时机,趁着病房里人多没人注意他,他悄悄地跑出病房,来到医院大门旁的公用电话亭,给戴倩打电话。可是戴倩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顾不了许多了,打的到了小区,可是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给他开门。他侧耳听听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又一路小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要李一宿舍的电话,可是被告知李一没有回去。他都要急疯了,可又不敢到别处寻找他们,怕他们万一回来,又要错过了,就守在小区里。 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李一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来到了小区。王军看见李一,如获至宝,劈头就问:“戴倩呢?” 李一说:“在屋里呢。” 王军的心里一紧,说:“我敲了半天门也没敲开,不好,别是戴倩想不开。”说着就去揣门,试图把门撞开。 李一拉住王军说:“别卖傻力气,我有钥匙。” 王军一半埋怨一半催促:“那你还不快开门?!” “你也得给我机会呀,闪开!”李一也毫不客气,回敬王军。 王军牵挂着我,顾不得和李一较劲,忙给李一让开路,让他开门。李一打开门,王军紧随其后冲了进去,高喊:“倩倩,没事了。倩倩,倩倩……”可是没有人回应。 他们三个人把房间里找了个遍,发现我根本不在,王军对李一怒目而视,怒火中烧,质问他:“我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你忘了吗?让你不要离开倩倩,你为什么要离开?” “你以为我愿意离开她呀?戴倩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她赶我走的,这不我觉得不放心,就叫戴娴姐一块来劝劝她,让她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李一振振有词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戴倩赌气?告诉你,陈鹏没有死,什么自首不自首的?如果戴倩有个三长两短,我首先饶不了你!”王军肺都要气炸了,咬牙切齿地说。 “好,我等着,你可以随时放马过来!”李一不吃王军的这一套,不甘示弱地说。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戴娴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却自有一种威严,让他们住口。“这不是你们斗嘴的时候,先找到戴倩再说。” 看他们都不说话了,戴娴说:“先找找看戴倩留下字条没有?然后王军回艺术学院,看看戴倩回没回学校,我和李一到各个网吧里找找,到晚上7点钟,不管找到还是找不到戴倩,都到这里集合。” 接下来,他们在房间里找了一下,也没有发现我留下只言片语。于是他们按照戴娴的安排,分头出去找。当然他们不会找到,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像惊弓之鸟,进行着杯弓蛇影的逃亡。 到了晚上,他们准时在小区里见了面,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各自带着必然的失望。王军又开始埋怨李一不该离开我,没说三言两语,就剑拔弩张,要大打出手。戴娴及时制止了他们,并要求他们在找到我之前,一定要团结,不要再互相埋怨。心思慎密的戴娴又在房间里找了一遍,发现了我丢在垃圾里的手机。 戴娴断言:“戴倩走了,一定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王军说:“她一定回家去了。” 戴娴摇摇头说:“未必,她回家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十。” 王军就说:“借给我你的手机用用,我给她家打个电话问问。” 戴娴说:“别忙,如果她没有回家你怎么说?如实告诉她的父母吗?万一她今天晚上回来了,你让她怎么和她的父母解释?” 李一也说:“她就是回家,现在也到不了,最早也得明天上午到。” 王军一筹莫展,无助地望着戴娴,“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干等吗?” 戴娴说:“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等,也许她会回来,虽然从她丢掉手机来看,她回来的希望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军和李一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也只好按照戴娴说的去做。戴娴回去后,他们就留在了出租屋里,度日如年地等待,虽然他们两个互相仇视,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期待我忽然出现。 第六节 那一夜王军和李一相安无事,再也没有发生争吵,但是冷战在所难免。王军说他永远不能原谅李一,因为他的失误,才造成了我的走失。他们两个几乎是一夜未眠,在新的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他们都彻底失望了。王军决定往我家里打电话,可是他记起我爸爸嘱咐他要好好照顾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觉得无法向他老人家交待,因此犹豫再三,一拖再拖,才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打通了我家电话。接电话的是我的妈妈,她一听是找我的电话,就遵照我爸爸的嘱咐,只说了一句不在就挂断了电话。 后来学校里因为我无故长时间旷课,通知了我家里,随后就发生了我爸爸向学校要女儿的事件。我爸爸找到王军,向他了解情况,他觉得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豁着受一顿责骂,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了我爸爸。我爸爸只是轻描淡写的责备了他几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给他一个触及灵魂的审判。不过他的心里并不好受,他倒希望我爸爸能狠狠地教训他一顿,我爸爸出其不意的宽容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王军提议我爸爸到公安机关告发陈鹏,但我爸爸说没凭没据,没法告。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我爸爸受了学校的补偿后,就草草了事。他对我爸爸的做法颇有微词,搞不明白在他的心目中,钱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王军还说在暑假里,他常到我家附近徘徊,希望能遇到我。但是直到开学,才相信了我真的没有回家。这段时间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段时光,他感到自己很气馁,他曾经想如果我能接受他的话,他一定会给我幸福,可是我居然从他的眼皮底下受到伤害并且走失,他却无力保护我。 知道了王军为我做的一切,我心存感激,但是我忍不住问:“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王军被我问得很尴尬,他脸红脖子粗地说:“算是有了吧。我没有忘记戴倩,可是戴倩失踪了半年多了,一点儿音讯也没有,我怕是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心里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现在不是又见到我了吗?我告诫自己不能再拿住他有女朋友的事不放,我本来就对王军无意,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如果还要埋怨他寡情薄义,岂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于是我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能找到爱你的人,我替你高兴。” 王军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表姐,倩倩要是像你一样善解人意就好了。” 我的心又被刺痛了,的的确确,我欠王军的太多。我忙转移话题说:“那个禽兽陈鹏后来怎样了?” 王军义愤填膺地说:“一提到他我就生气。他的伤并不重,几天就出院了。没想到他却因祸得福,靠着子虚乌有的见义勇为,受到了学院的表彰,反倒让他风光了一番。” 我听了,猛然站起身,愤怒的喊道:“这个畜牲,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王军也站了起来,劝我说:“表姐,和这种人犯不着生气,早晚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说:“王军,给我支烟抽。” 王军忙递给我一支烟,我用颤抖的手夹住,叼在唇边,王军打着火机,帮我点燃。我使劲抽了一口,辛辣的烟呼啸着冲进我的气管,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伴随着激烈的咳嗽。 王军好奇地问道:“你想怎样对付陈鹏?” 我用一种令自己也心惊胆战的怨毒,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一句话来:“我要让他妻离子散。” “说说你的具体方法。”王军担忧地说,“要知道,陈鹏这家伙城府很深,不好对付。”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我虽然这样说,心里并没有对付陈鹏的主意,参加化妆舞会,只不过是制造一个合情合理地接近他的机会,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一点儿辙也没有。我故作轻松的说:“先不说他了,横竖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定要小心,戴倩就是吃了不小心的亏。”王军对陈鹏的卑鄙心有余悸,提醒我说。 “知道。我会小心的。”对陈鹏的惩罚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我只有等待时机,重返这座城市,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见见李一,所以我问道:“对了,你说的那个李一现在怎么样了?” “我很少和他联系,只知道他现在正在实习。” “你们为戴倩的事情操了不少心,这样吧,你帮我约约李一,咱们一块吃顿饭,我表示一下谢意。” “没有必要,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有劳无功。”王军推辞说。 “其实请你们还在其次,关键是我们坐下来聊聊,以后你们不但是戴倩的朋友,也是我任雅轩的朋友。希望你不要再推辞。”我说得很诚恳。 “好吧。” “好的。别忘了,最好是今天晚上能约到他,我的时间有限,很快就要回去了。”其实李一的电话号码,我能倒背如流,不过现在我扮演的角色,只能装作对李一一无所知。 王军的效率不错,回去后不久,就给我要来了电话,说联系到李一,李一接受了聚会的邀请。想到要见到朝思暮想的李一了,吃过午饭,我精心梳洗了一番,在画淡妆的时候,蓦然想起古人说的话“女为阅己者容”,不由得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痴了。 离聚会约定的时间还早,我走出宾馆,信步来到校园,在曲折的青石甬路上,缓缓而行。时值隆冬,法国梧桐等落叶乔木都落光了叶子,草坪也是一片枯黄,只有七八棵塔松和三两簇竹子还苍翠着。阳光很混浊,空气潮湿阴冷,听天气预报说今夜到明天有中到大雪。我特别用心地看过学校里的一草一木,因为我知道回去以后,以后也许再没有机会来这里了。 正当我想得入迷,冷不防有人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 “戴倩!” 我毫无防备,随口答应了一声,回头看去,林莉笑盈盈地向我走来。林莉看清了我的脸,笑容便僵硬了,她失望地说:“你不是戴倩。” “你应该不认识我吧?”我强作镇定地问。 林莉没有回答我的话,自顾自地提出她的疑问:“可我明明听见你答应了,难道你也叫戴倩?” “当然不是,我是戴倩的表姐任雅轩,听到你喊戴倩的名字,以为表妹也在附近,随口就应了一声。”我解释说,心里偷偷祈祷,不管哪路神仙保佑,让林莉相信我的解释。 “哦,从后面看真是太像戴倩了。”林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慌。 “你是戴倩的同学吧?”我明知故问。 “是的。戴倩有消息吗?”林莉说:“我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 看得出林莉真的很关心我,心里便热乎乎的。“戴倩让你担心了,我替戴倩谢谢你。是呀。我这次来就是想找点儿线索,希望能找到她。” “有线索了吗?”林莉关切地问。 “到目前还没有。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个约会,再见。”我看到林莉上上下下打量我个没完,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来,于是托辞离开。 林莉在我身后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叫林莉。如果找到戴倩后,千万记住要给我捎个信儿。” 我回头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和林莉告别以后,我走着走着,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于是猛然回头,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躲到了一棵树后面。我认出来了,那是林莉。 我暗暗心惊,这个丫头真是热心过了头,如果我不留神些,很可能她会坏了我的事。林莉无意中给我敲响了警钟,周旋在这些熟悉的人中间,我要谨慎再谨慎,否则很容易穿帮。 我又向前走去,时不时停住脚步,装作若无其事地浏览街景的样子,看一下背后。还好,林莉没有继续跟踪我。 第七节 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饭店,发现王军已经到了。王军一直把我要报复陈鹏的事记在心上,他问我下一步如何打算。 我说还没有想好。 他就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劝我最好还是暂时打消报复的念头,等待时机。 我深知王军的脾性,知道自己不答应的话,他会劝起来没完没了,就答应了。但我的主意已定,并不是王军的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改变的,如果不给陈鹏些苦头吃,我就无法消除心中的恶气。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李一却还没有出现。我忽然满心希望,李一看见现在的我一见钟情,我以任雅轩的身份和他再爱一次,经过这么多的事情,我想我更会爱他了。 李一终于来了,我的大脑经历了刹那的短路。李一和戴娴手挽着手,一路说笑着走了进来,俨然是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我和王军站起身来,王军给我们介绍说:“这是李一,这是戴娴大姐,这位就是戴倩的表姐任雅轩。” 李一和戴娴这才分开,戴娴走到我跟前,拉住我的手,亲热地说:“你好!我是不速之客,不知道你欢迎不欢迎?” 我言不由衷地笑着说:“当然欢迎。” 王军招呼大家落座,戴娴亲热地坐在我身边,正好把我和李一隔开。我悄悄地看了一眼李一,他刚好也看着我,但是他的眼睛里没有我期待的那种惊艳和热切。 我的心里就像一间被搬光了家具的房子,空旷而凄凉,虽然失落,可也没有忘记今天聚会的主题,就端起酒杯,对着大家说:“为了戴倩的事情,大家都辛苦了,我代表戴倩敬大家一杯酒。我先干为敬。”说完,我一口气把杯中的啤酒干掉。 他们客套了几句,说了些应该之类的话,先后喝了杯中的酒。 满上酒后,我第二次端起杯子说:“这一杯是我敬大家的,你们是戴倩的朋友,也就是我任雅轩的朋友。” 我刚把杯子放到唇边,想一饮而尽,戴娴拉住了我的手,说:“雅轩妹妹,这样喝下去,一会儿咱们还不都喝趴下,慢慢来,酒不过是引子,咱们多说几句话才是正经。” 我嫣然一笑,说:“我的敬意还是要表示一下吧?戴娴大姐就成全我吧。”我把杯子换到另一只手里,又一口灌了下去。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思,一见到李一和戴娴,我就发现我和李一正背道而驰,越来越远,我只图一醉,给自己疼起来的心上点儿麻药。 李一关切地看着戴娴,问道:“你行不行?要不我替你喝了。” 戴娴巧笑如花,说:“小样,就怕一会儿自顾不暇,不让我帮忙,我就烧高香了。” 言语之间,他们的亲密一览无余。而我的心里醋意泛滥,又端起了第三杯酒。这次王军大叫暂停,他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说:“姐,慢点儿喝,先吃点儿菜。” “我这杯酒是最有意义的,我说完了,你们再说该不该喝。”我嘴里笑着,心里却滴着血。从李一进门开始,他对我只字不提戴倩两个字,既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关切,也没有象征性的慰问,也许在他的心里,早已忘记了戴倩是何许人。 戴娴笑道:“雅轩妹妹不妨说说看。” “我想有这么多人关心着戴倩,她迟早会回来的。为了她早日回来,我们干了这杯。”我不紧不慢地说,并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李一,他的眼睛依然粘在戴娴身上,看样子戴娴早已把他彻底俘虏了。 戴娴首先端起了杯子,说:“这杯酒是应该喝!来,为了戴倩妹妹早日平安归来,大家干杯!”说完,戴娴率先喝干了杯中酒。 我招呼大家吃菜,自己却只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后,放下了筷子。一点儿胃口也没有,食物吃进嘴里味同嚼蜡,索性自己又斟满了酒杯。戴娴手疾眼快,在我举杯前按住了我的手,说:“雅轩妹妹,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就算你喝醉了,也不能把戴倩找回来不是?如果喝醉能解决问题,我保证不拦你,并且舍命陪君子,陪你醉。” “戴娴大姐,我……”话没有说完,我情不自禁,潸然泪下。我曾经以为经过这场劫难后,已经修炼的足够坚强,但是在李一面前,我却仍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突如其来的哭泣让王军和李一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只有戴娴镇静自如,她对王军和李一说:“雅轩妹妹没事,只是有点儿醉了。麻烦两位先生出去一下,我和妹妹说几句女人间的话,绅士一点,不许偷听。” 王军和李一出去了,我哽咽着说:“我没有醉。” 戴娴说:“知道你没醉,只是伤心而已。” 我说:“我也不伤心。” 戴娴忽然说出一句让我大惊失色的话,忘记了哭泣。她这样说:“在姐姐面前,你就别装了,你就是戴倩。” 我辩解道:“不,我是任雅轩,要不给你看看我的身份证。” “我知道你是任雅轩,但是你也是戴倩。我一进门就觉得你似曾相识,听你说话,虽然声音并不像,但是语速和口气却相像得很,特别是你刚才流泪,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捂住脸再哭,而是毫不遮掩。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可以改变你的容貌,却改变不了你的性格。”戴娴说得头头是道,一语道破天机。 我一时语塞,竟无话反驳。 戴娴轻声一笑,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你为什么哭。你已经察觉了我和李一的关系不同一般,实话告诉你,我们同居了。” 应该说这个消息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意外,我早有这样的预感,但是听戴娴亲口告诉我,我还是有种心里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的感觉。我冷笑起来,说:“你们同不同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再说一遍,我是任雅轩。” “你是任雅轩也好,戴倩也好,有件事我看得明明白白,那就是你爱着李一。”戴娴很自负,侃侃而谈,“你不要否认,一定要听完我的话,你是谁并不重要,我也没有好奇心刺探你的难言之隐,只是你爱李一,就和我有关系,所以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真正了解李一吗?你知道他需要什么?不,你不了解,不知道。他需要钱,需要宠爱,他很脆弱而虚荣,自卑而又渴望尊严。只有我能给他这些,而你不能。也许你不服气,你爸爸是有钱,但是你认为李一能够接受他吗?不能,绝对不能。但是你如果为了李一离开你爸爸,你就会变得一文不名,李一还是会离开你。所以,劝你不要再对他抱有奢望,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是,以你的身家和现在的容貌,找个如意郎君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别说了。”戴娴的话就像一把蒺藜撒在了我的心里,扎得我千疮百孔,嘴上却说:“你放心吧。你拿李一当宝,戴倩也拿李一当宝,但我是任雅轩,李一和我没关系。我是替戴倩难过。” 戴娴狡黠地笑笑说:“但愿是这样,戴倩妹妹,不,雅轩妹妹。既然李一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不妨告诉你,戴倩失踪,李一反而如释重负,我看得出,如果戴倩不是突然失踪的话,她和李一之间也不会有好结果,戴倩成了李一感情上的包袱,抛弃吧,良心上李一不允许自己这样做,继续吧,李一心不甘情不愿。这次你让王军约他过来聚聚,其实李一有一百个不情愿,是我劝他来的。他想彻底忘记戴倩,不愿意和所有和戴倩有关系的人来往。” 如果说戴娴的前一段话是把我推下井,接下来的这段话就是把井口封死,让我陷进最彻底的黑暗。我端起酒杯,连灌了三杯酒,冷声说道:“我替戴倩不值!” 戴娴静静地看着我,没有阻拦我喝酒。沉默了片刻,她又说:“我还是认为你就是戴倩。你要做任雅轩,自有你的苦衷,我可以理解。可是作为姐姐,我要提醒你,要想安安稳稳地做任雅轩,最好离熟悉你的人远点儿,要不然很容易被看穿。” 我直视着戴娴的眼睛,不卑不亢的问道:“你这是威胁我吗?” “不是,这是我的善意忠告。我发现妹妹是一个优秀的公关人才,如果你用心去做,将来的成就绝对大过姐姐。爱情很重要,但是爱情不能换面包,一个女人要想圆满自己的爱情,不是找一个可意的男人那么简单,还要有自己独立的天空。”戴娴说着,端起她的酒杯,说:“咱们姐俩干了这杯,我保证不会再说你是戴倩的话。” 我迟疑了一下,端起酒杯。在那个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东西,所有的幸与不幸都在那个时间点上爆发,零乱如烟雨,凄迷如落花。戴倩试图和我碰碰杯子,被我躲开了。戴娴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就大度的笑了,那是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残忍的宽容。 第八节 王军扶着我走出饭店,我发现天空中飘着洁白的雪花,在路灯下闪烁着迷幻的光彩。我希望雪再大一些,深深地掩埋一切,包括记忆。 李一殷勤地给戴娴打开车门,等她上车关好车门后,才坐到驾驶席上。告别时李一没有看我一眼,连一句最普通的客气话也没有。戴娴摇下车窗玻璃,嘱咐王军一定要送我回旅馆,她说我喝了太多的酒,让人不放心。 王军连声称是,让她尽管放心。戴娴的车远去了,我在王军的搀扶下,走向旅馆。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唱:“我并没有醉,只是心儿碎……”我的心碎了,飘荡在风中,和着雪花落下,融为水,化为泥。 我紧紧抱着王军并不强壮的腰身,此时他是我的支柱,没有他,我会轰然倒地。进了旅馆的房间,王军把我放在床上,我仍然紧紧抱着他不撒手。王军挣开我的手,我呢喃着说:“不要离开我,我很冷……” 王军说:“表姐,我不走,我去关门。” 王军关好门后,坐到床上,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我靠上去,他身上的热量吸引着我,我仿佛是一条冻僵的蛇,本能地寻找温暖。似乎经过了一万年的光阴,我才到达他的身边,我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王军的身体僵硬住了,一动也不动,又过了很长时间,他试探着回过身来,轻轻把我揽进他的怀里,我听见王军的心跳,就像夏日的天边传来的滚滚雷声。 不知道是谁主动,或者是我们不约而同,我们的嘴唇邂逅了。我听见时间呼啸而过,我们是灿烂星空中的两个星星,在轰然撞击后,合二为一。在王军馨香的呼吸里,我柔若无骨,我需要一种关怀、一种疼爱和一种激情。 我看见自己从楼顶的平台上,飘然而下。我回眸莞尔,李一站在平台上,张着双臂大声疾呼。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我看见自己唯美的笑容,如火如荼地绽放在脸上,我快乐着他的悲伤。天空中飘落着花雨,五彩缤纷…… 我醒了,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从前的时光恍然回到了我的身边,同时带回了我的李一,我惬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能够好好看看那张脸,那张脸就是我顶礼膜拜的灿烂阳光。雪后白荧荧的晨光中,我看见的是王军清秀的脸庞,他的微微张开的唇,泄露了他梦中的笑意。 昨天夜里如雾里观花的狂情迷乱忽然清晰起来,每一个细节毫发毕现。我飞快地穿好衣服,走到窗子前,拉开窗帘。一片广漠的白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一种非常虚空的颜色。我也陷进一种广大的虚空里,下面是万丈深渊,我的陷落没有尽头。一个男人悲凉的歌声在深渊里盘旋,诉说着一个关于女人堕落的故事。“你堕落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的心里说:“你怎么可以?” 另一个声音激动地说:“我没有。即使是堕落也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没有人逼你,你堕落得心甘情愿,你太肮脏无耻,一味追逐肉体的享乐。” “不,我没有。我只是喝醉了。” “你根本没有醉,你很清醒。你是想以此报复李一吧,可惜李一根本没有拿你当回事,你只能报复自己。” “不,你错了。我已经忘记了李一。” “你想着他,刚才还在想他。” “别说了,别说了,我要疯了!”我的心在哀号,我猛然转过身,倚着墙壁,双手撕扯着头发。 “雅轩,你怎么了?”床上传来王军关切的问候。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我。经过昨天晚上的迷乱,他改口喊我的名字了。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便保持着沉默。 “雅轩,我会为你负责的。”王军郑重地说。 我用饱经沧桑的心态看着王军,发觉王军只是一个孩子,为我负责?怎么为我负责?我知道他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他也能说到做到,但是我不认为他能拯救我。我开口了,字字冰冷,没有一点儿感情色彩。“我不需要谁为我负责。” “可是,姐……” “你不要说了。忘记昨天晚上的事情,永远忘记。” “可我忘不了。” “忘不了也要忘记。你走吧。” 我有把头转向了窗外。我听见王军穿衣起床,听见他走到我的身后,站了很久,也许他鼓了很长时间的勇气,才从背后轻轻抱住我。我的身子轻轻一转,便挣脱了他的怀抱,我头也不回地说:“王军,请你走吧。” “你要告诉我,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那样?”王军伤感地问道。 “对不起,昨天我喝醉了。”我被他问得心慌意乱,指望以酒精为借口,一笔勾销刚刚欠下的这笔情债。 “不,我觉得你并没有醉。我是认真的,就像当初对戴倩一样认真。” 我被王军逼得走投无路,忍不住言语激烈起来。“难道你要我也为你负责吗?为了一个女孩强暴了你?我没有感情来弥补你的损失,如果你非要我弥补,我只能用钱来弥补你。要多少?你划出价来!” “你太像戴倩了。你们总以为钱可以收买一切,你错了,我不会因为钱而出卖我的感情。任雅轩,我走,你放心,我会忘记一切的!”王军被我激怒了,他冲我大喊大叫一通,毅然地拂袖而去。 我像一具抽掉了骨骼的躯体,慢慢地沿着墙壁瘫软到地板上。我喃喃自语说:“王军,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害你,请你原谅,原谅……” 第九节 正当我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的时候,爸爸打来电话,询问我的归期。爸爸的催促,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我从感情的泥沼中拉了出来。来的时候在路上我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回去还要花去同样多的时间,在这个城市我已经度过了两天,也就是说要完成我的报仇计划,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时间紧迫,既然爱已经无法挽回,仇我却非报不可。于是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为晚上的平安夜舞会做准备。 上午,我奔波在各大商场之间,挑选晚上穿的衣服,然后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美发厅做头发。回到宾馆,我画好了妆,换好衣服,看着镜子中亭亭玉立犹如出水芙蓉的自己,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我在外面罩上羽绒服,准时到达了小礼堂门口,和等在那里的孔翔宇会合,挽着他的手臂走进礼堂。礼堂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大多数人已经戴上了各色面具。我拿出骷髅面具,戴在了脸上。这个面具当然不是李一送我的那个,而是我新买的。我左顾右盼,寻找陈鹏的身影,可礼堂里的人太多了,看得我眼花缭乱,也没有看到陈鹏出现。我心里嘀咕,如果陈鹏不来,我怎么办?那岂不是枉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礼堂里的灯忽然暗了下来,主席台上亮了起来。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主持人走了出来。他说:“欢迎大家参加平安夜化妆舞会……晚会最后,将评选出平安夜公主和王子各一名。评选规则如下,有意参加评选的平安夜公主的,请到主席台领取号码牌,并佩戴在胸前。届时由十二位评委投票决定谁是今晚的公主。先生们不必着急,平安夜王子的评选,将用另一种神秘方式进行。好,现在有请各位公主上台领取号码牌。”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经过片刻的犹豫之后,陆续有人上台领取号码牌。每有一张号码牌被领走,主持人都宣布一次号码,等他宣布到20多号以后,我才飘然走上台去,领到了25号牌,佩戴到胸前。最后没有人上前领取了,主持人宣布共发放了32张号码牌。 舞会正式开始,我和孔翔宇跳了几曲后,告诉他我有些累,就退到休息区休息。我一边心神不定地和孔翔雨聊着天,一边在人群中寻找陈鹏,后来我不得不放弃了,由于大家都带着面具,很多人从体形上看像他,可细细看去又不像。接二连三的,有人过来请我跳舞,我都拒绝了。后来孔翔宇闷不住,另觅舞伴去了。 几次我动了离开的念头,可一想既来之则安之的话,就耐着性子等下去。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款款起舞,我想化妆舞会的创始人真是一个天才,隔着面具,谁也搞不明白在和谁跳舞,也许怀中的人本来就是生活中的好友,也许恰是自己最讨厌的一个人,甚至是仇敌。生活也是一场大型的化妆舞会,面具虽然无形无色,却被人们谨慎地带着,或许只有孩童们还保持着洁净的面目。 终于挨到了最后,主席台上的灯又亮了起来,主持人健步走到台中央,说:“现在请各位参赛者到前面来,按照号码顺序依次登台,然后揭开神秘面具,让大家看看你是谁。” 我们在欢呼声中走到主席台的一侧,依次排好了队。每个参赛者走到台中央,揭去面具的那一刻,都赢得一片欢呼和掌声。我站在队伍里跃跃欲试,心想一定要夺得头彩。轮到我了,我边走边挥舞着手向人群致意,到了台中间,我优雅地转了一个270度的圈,在背对人群的时候,揭去了面具,侧身而立,甩一下飘逸的长发,把脸扭向人群,灿烂地一笑。欢呼声和掌声震耳欲聋,有人甚至大声呼喊着我的号码,“25号,25号……”做完一系列动作,我飘然而下。 参赛者亮相完毕,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主持人走到了台上,他用激动的声音大声宣布:“现在我宣布,25号以7票的绝对优势,获得平安夜公主称号,现在有请我们的公主上台。” 我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台上,落落大方地向人群举了个躬。掌声和欢呼又响了起来。 主持人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声说:“今天晚上是平安夜,我们的平安应该感谢谁?朋友们一定会说应该感谢保家卫国的军人、维持社会治安的警察。是的,我们应该感谢这些最可爱的人。还有一些人也需要我们感谢,虽然他们的职业不是军人,也不是警察,但是他们以大无畏的勇气,在罪犯实施犯罪的时候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匡扶了浩然正气。我们学院也有一个这样的英雄,他就是陈鹏老师。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陈老师为我们的公主加冕。”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当我正在自我安慰,以获得这个公主称号作为补偿我费尽心机计划落空的时候,随着掌声,陈鹏笑容可掬地走到了台上。他把一个用闪光纸做成的王冠戴在了我的头上,然后和我握手,用温和的声音说:“祝贺你!” 我心里冷笑着,你风光吧,你现在的风光只能让你在画皮揭下来之后,更加丑陋难堪。 主持人又说:“现在,到了评选平安夜王子的时间。我们的规则就是,把这个权力交给今晚的公主。先生们,拿出你最灿烂的笑容,迎接我们尊贵的公主的评判吧。” 不信神佛的我,在这样好的运气前面,不由得感谢他们对我太慷慨,赐给我这么好的机会。不用说,今天晚上我能够名正言顺地和陈鹏接近了,我的计划顺利地迈出了第一步。我装模作样的环视了一下人群,我看见了无数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我看见了王军,我们的视线交接的时候,他却低下了头,李雪英站在他身边,郁郁寡欢。我也看见了孔翔宇,他使劲向我挥着手,用口型告诉我选他。 主持人走到我跟前,把一个纸王冠交到我的手里,对我说:“面对这么多优秀的先生,很难做出选择是吧?慢慢来,选中了谁,你就给谁戴上王冠。” 我指挥着众人的目光,绕场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主席台上,微笑着站到了陈鹏面前,高高地举起王冠,戴在了他的头上。主持人率先鼓起掌来。 陈鹏轻声在我耳边说:“谢谢!” 主持人再次宣布:“现在,有请我们的平安公主和王子共跳一曲。音乐!” 音乐响起来了,是童安格的歌《其实你不懂我的心》的旋律,慢三舞曲。随着音乐,我和陈鹏翩翩起舞,我心想这支舞曲很适合我和陈鹏,他哪里会读懂我的心。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的心里酝酿成形,我要借着天赐良机,今天晚上就要把陈鹏搞臭。 舞曲接近尾声,我猛然搂住陈鹏的脖子,忍着恶心,狠狠地吻了他一下,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个猩红的唇印。礼堂里顷刻间鸦雀无声,接着口哨声喝彩声响成一片。陈鹏愕然地愣在当地,主持人站出来打圆场说:“我们的公主太投入,假戏真做了。好,舞会到此为止,祝大家永远平安快乐!” 我大声说:“谁说是假戏真做。是他亲口答应过我的,现在请大家为我作证,我要让他履行他的誓言,今生今世,和我永不分离。” 陈鹏脸色煞白,语无伦次的辩白:“她胡说,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冷笑道:“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好,我暂时不和你理论,早晚有一天你会跪在地上求我。”说完,我跺跺脚,假装赌气,冲出了礼堂。我的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仿佛看见陈鹏脸色苍白,茫然无措地站在礼堂里,接受着人们目光的审判。我想明天,关于陈鹏的丑闻将传遍学院的每个角落,人们的唾沫也能把他淹死。如果明天我再加上一把火,会让他彻底完蛋,玩弄感情的彩色帽子将取代他头上英雄的光环,他将成为一只过街的老鼠。 第十节 回到旅馆,我计划好第二天的行动后,美美地睡了一觉。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昨天晚上赢得的公主王冠和骷髅面具放在床头上,对比鲜明。我忽然觉得昨天晚上充满了讽刺意味,然而没有人能够读懂这种讽刺,只有我自己洞悉其中的幽默。 起床后,我草草梳洗了一下,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学院烧完最后一把火后,就离开这座城市。在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人想念我,我也不必再想念任何人,我把自己的心冰冻冷藏,按照爸爸给我开拓的道路去开创我的事业,我有预感,在那条道路上我遇不到爱情。 我听到了敲门声。在这个时候,有人拜访,让我感到意外。打开门,王军提着一个旅行箱站在外面,面容憔悴,尽管他给我了一个微笑,但我很容易就察觉他的情绪很消沉。 我请他进来,让他坐下,他却不肯坐,说:“我说几句话就走。” 我正襟危坐,说:“说吧。” “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天。” “回去好,你是应该回去了。难道你就是要这样报复陈鹏吗?你达到目的了,今天学院里没有说别的事的,都在谈论你和陈鹏。可是你这样值吗?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毁了陈朋吗?” 我明白了,一大早他赶过来,就是为了教训我。我故作轻松地说:“我怕什么?这里没有人认识我,只要能达到目的,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你太天真了,昨天晚上,你走了以后,主持人和陈鹏嘀咕了一阵子后,主持人宣布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他们事先精心安排的特别节目。现在大家都认为那是一个善意的恶作剧,没有人当真。反而使陈鹏又一次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 怎么会这样?我懵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让陈鹏狠狠摔了我一个跟头。 “我对你了解不多,但是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就认定你是一个美丽、纯洁、善良的女孩,可是昨天夜里,这个形象不复存在了。我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装出来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心痛,一夜没有睡好。”王军痛心疾首地说,“我希望你快点离开这座城市,不管你的动机如何,不要再去扮演那个蹩脚的第三者角色。要想惩罚那个伪君子,我们完全可以用光明正大的方法。” 我的脸色阴沉下来,我想你以为你是谁呀,只要报复了陈鹏,我什么都能豁出去。半年多了,你也知道我所受到的屈辱,可是你有过作为吗?你有光明正大的方法吗?没有,你只是抱着虚妄而幼稚的正义感,只会冠冕堂皇地说,却什么也做不成。我严厉地说:“我是什么样的形象,与你无关,请你不要自作多情。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这件事,请你出去。”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还有点儿自知之明。”王军板着脸,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大信封,递给我说:“这是半年前戴倩的爸爸给我的,要我替戴倩保存着,因为他知道戴倩有多少钱就能花多少钱,所以背着戴倩交给我,让我在戴倩缺钱的时候拿出来。现在戴倩失踪了,我没有理由再保存这笔钱了。上次见到戴倩的爸爸,我忘记还给他了,你回去帮我捎给他。还有,旅行箱里是戴倩的衣物,是李一整理的,你也一块捎回去。” 我接过信封,感到沉甸甸的。爸爸在我心目中的份量更沉了。虽然爸爸不是亲生的,但是他给我的父爱一分一毫也不少。 王军说:“我走了。” 我漠然地点了点头。 王军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欲言又止。 我说:“有话就说吧。” 王军迟迟疑疑地说:“能不能把那个骷髅面具送给我?” 我挥挥手,“好的,你拿走吧。” 王军如获至宝地拿起那个面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打开了旅行箱,里面是我戴倩时代的衣物。我一件件拿出来端详,每一件上都附着着一段过去的时光,忧伤的抑或幸福的。那件没有织完的毛衣映入了我的眼帘,我拿在手里,一封厚厚的信从里面掉了出来。 里面装着两千元钱,和一张薄薄的信纸,竟是李一写给我的信。 戴倩: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看到这封信,也许你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到。 借你的钱我还你了。我知道这些钱远远不够,我欠你的应该还有一份货真价实的爱情,可是抱歉,我无法还你。 你失踪这么多天来,我很着急,但是坦率地说,我没有王军那么迫切找到你。有时候我甚至害怕你忽然出现在这个城市。 我无数次痛骂自己无情无耻,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希望你在很遥远的地方健康快乐,不要让我再次遇到你。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怪胎,迟早会夭折。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早早结束。你的失踪,恰好是上天给我们提供的机会。 我也曾想放下心中的仇恨,和你永远走在一起,你失踪前我和你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心里话。你的失踪,使我有了足够的时间反思,我发现那些话是禁不住推敲的,我没有能力坚守下去。 不要骂我卑鄙,我爱上了戴娴,她能给我所要的一切。尽管有时候我也迷惘,但是我认定这才是我需要的爱情。 忘记吧,永远忘记吧!爱情来的时候我太小,爱情走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但愿你也是。 祝你幸福! 李一 这是李一结算我们的爱情后,给我拨付的爱情支票,数字巨大,账户上的资金却为零。 我把信撕碎,拉开窗户,扔出了窗外。碎纸屑和雪花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雪花,哪些是破碎的爱情。手还在窗外的寒风中,保持着一个含糊的姿势,仿佛丢弃什么,又仿佛打捞什么。手掌上的指纹忽然生动起来,清晰起来,它们存储着一段爱情,而手背在隐隐作痛。 我决定一定要把那件毛衣织完,用连环的毛线扣锁住曾经温润的爱情。这是我的总结,对那段在针尖上行走的爱情。 第十一节 爱情了结了,恨也该了结了。 我满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豪情,敲开了陈鹏的家门。面容憔悴的陈妻把我让进了客厅里。我坐下后放肆地翘起二郎腿,问道:“陈鹏呢?” 陈妻给我沏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说:“他上班去了,应该快回来了。儿子病了,我刚给他打了电话。” “哦,这样正好,趁他不在,我要告诉你些事情,请帮我拿个主意。”我边咂着茶掩饰我的紧张,边试探着说。 “说吧,就怕我帮不上你。”陈妻拉过一个小椅子坐在我对面,温和地笑着说。 “我已经是陈鹏的人了,你说该怎么办?”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陈妻那张姣好的脸,玩世不恭地说。 陈妻听了一愣,很快脸上泛起了愤怒的潮红,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她忽地站起身子,抓起小椅子向我砸来。我连滚带爬地躲向一边,险险地躲开了,吓出了一身冷汗。小椅子砸在墙上一幅镶在玻璃框里的山水画上,咣当一声,玻璃碎片纷飞。 陈妻指着门口,向我大吼:“不要脸,滚,滚出去!” 我惊魂未定,但也不甘示弱,叫嚣道:“让我滚,还不知道谁滚出去呢!告诉你,陈鹏不要你了!” 陈妻疯狂了,她忽然跑进厨房,拎着菜刀跑了回来,嘴里骂道:“臭不要脸的,欺人太甚,我劈了你!” 我没有想到娇小玲珑的陈妻,被激怒后会如此强悍,被她的气势吓得手足无策,便动了逃跑的念头。陈妻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她横刀挡在门口咬牙切齿地说:“今天你不把话说明白,休想出这个门!” “要想明白,问你丈夫。”我已经是外强中干,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跑来趟这道浑水。 正当我们对峙着,难解难分之际,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妈,你和阿姨在干什么呀?” 我寻声望去,一个四五岁光景的小男孩赤脚站在卧室门口,小脸苍白,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着惊惧的光。陈妻慌忙扔下菜刀,跑过去搂住他,说:“不怕,妈和阿姨做猫捉老鼠游戏呢。”她说着,悲从心来,忍不住号啕大哭。小男孩也哇哇地哭喊起来。 我冲出了陈鹏的家,鼻子也酸酸的。我不住地问自己:“难道我又错了吗?” 跌跌撞撞跑到楼下,差点儿和匆匆而来的陈鹏撞个满怀。陈鹏看清是我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问:“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甩脱了他的手,边快步走开,边恶狠狠地说:“回家问你老婆去!” 出租车驶过熟悉的街道,向火车站的方向开去。我不忍看窗外熟悉的风景,又忍不住看个不够。 车窗外不时闪过一两颗五彩斑斓的圣诞树,提醒我今天是圣诞节。现在的人们对节日的需求量很大,一边过着传统的民族节日,一边过着舶来的节日,其实节日不节日真的不重要,关键是快不快乐,如果拥有了快乐,每天都是节日,可是我的快乐哪里去了? 报复没有给我带来快感,而是让我心酸。小男孩明亮的眸子,时刻跟踪着我,须臾不离。 也许我的行动能导致陈鹏家庭破裂,但是受到伤害的人不止他一个,无辜被波及的母子俩受到的伤害或许会远远大于陈鹏。 站在车站入口,回望这座城市。我的心情像站前广场一样空旷寂寥。广场上人来人往,忙碌着和我不相干的忙碌,我也将踏上和他们不相干的旅途,可是,可是,在遥远的梦里,我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爱了,恨了,想追寻时不着痕迹,想忘却时无法割舍。 天空中有雪花飘落。如果雪一直下下去,这个城市经过一夜的睡眠,会收获片刻的洁白。可是雪会被人扫去,会被人践踏,会被阳光融化,大地还是以前的大地,美丽的依然美丽,肮脏的依然肮脏,只不过在记忆里留下巨幅的白。这是我离开这座城市前,给这个城市以及曾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我自己,留下的一句总结性的评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