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記事本 3》 侦探爱丽丝的一天 「侦探爱丽丝的一天」 by 藤岛鸣海 爱丽丝是茧居族私家侦探。 每天睡眠时间约一小时,堪称不折不扣的铁人(?) 她的一天大概都在傍晚五时左右开始。 早餐兼午餐兼晚餐 Breakfast and Lunch and Dinner 一天只吃一餐,通常都是不加配料也没有面条的拉面, 剩下就靠Dr.Pepper补充营养。 所以有点发育不良。 今天因为明老板作了甜点, 她才难得到楼下拉面店吃饭。 侦探业务 tective's task 爱丽丝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房里工作。 虽说是侦探业务,实际上就是透过网路到处入侵他人资料库。 她的技术非常高超,只要是透过网路连线的资料,几乎没有她查不到的。 这就是「当闲人拥有高超技术便不会做出什么好事」的最佳实例。 换衣服 Ches 明明是茧居族,爱丽丝却收藏了大量衣服。 其中一半是无法当休闲服穿的晚礼服跟和服, 剩下一半则是图案看来差不多的睡衣。 把她随手乱脱的衣服拿去洗也是侦探助手的工作, 害我最近看到很类似的小熊图案也能分辨其中差异了。 照顾布娃娃 tuffed toys 孤身一人的爱丽丝拥有一大群布娃娃家人陪伴她。 每当钮扣掉落或缝线脱落时,即使是深夜她也会叫第四代来。 第四代明明是黑道大哥却很会缝纫,而且只要是爱丽丝的要求几乎都会答应, 真是个令人不解的人。 洗澡 Bathing 爱丽丝超讨厌洗澡。 她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泡澡, 所以顶多是明老板有空的时候抓她一起淋浴。 然而这样的爱丽丝最近也开始在睡前洗澡了。 因为那个负责帮她洗澡的家伙回来了。 没错—— 彩夏回来了。 依旧遗忘许多事物, 但她还是回来了。 =================================== 睡在尘埃中的,必有多人复醒。 其中有得永生的,有受羞辱永远被憎恶的。 但以理书十二—三节 第一节 推开通往顶楼的门,一阵风吹入阴暗且满是灰尘的楼梯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干燥泥土色的天空;高楼大厦的身影彷佛陷进乌云中。我打工的拉面店和侦探事务所就在这栋只有五层楼高的建筑,虽然只有五层楼高,风景还是差满多的;和从地面上看到的模样以及在学校屋顶上看到的景色都有所不同。 「鸣海,别呆站着。快点去看花盆的情况。」 话声刚落,我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向狭窄的屋顶踏出一步,环顾没有任何东西的光秃水泥地后回头询问: 「到底在哪里啊?」 爱丽丝身旁夹着小熊布偶,穿着水蓝色的睡衣、肩膀上披着黑色的毛线披肩,正以这样一个奇妙的模样指着楼梯间的天花板。 「就在这上面。这里的光照最好。」 「咦……?」 位于楼梯间的外墙部分上钉着以ㄇ字型扒钉排成的爬梯,爬上狭窄的水泥屋顶,只见上头摆满了细长的塑胶盆。塑胶盆中的泥土上可以看到植物的茎和叶错综缠绕,长满晶莹剔透的火红果实——是草莓。 「长出来了、长出来了!已经可以吃了。」 我弯着腰透过两腿之间看向门口并向爱丽丝报告,而她则递了个铁盆到我面前。 「那你就把它们摘下来吧,顺便整理整理剩下的根茎叶。你不是号称园艺社员吗?」 一不知是否因为明老板照顾得好,可以算是大丰收。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将近一百颗吧?我一边小心翼翼地采收,一边询问站在脚边的爱丽丝。 「喂,不是说今天是发薪日吗?为什么还要采草莓?」 这个身着睡衣的小个子女孩,就是我那自称侦探的老板。今天一放学我就来到NEEt侦探事务所,她说要发给我身为侦探助手的第一份薪水,所以我才跟着爬上屋顶。 「什么为什么?那些草莓就是你的薪水。」 我差点从狭窄的屋顶上摔下去。上半身倒吊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抓住水泥砖角才没掉下去。 「小心点!如果钢盆掉下来,好不容易采到的草莓就毁了!」 眼前头下脚上的爱丽丝正在生气。拜托妳也担心我一下吧? 收割完所有闪烁着红宝石光芒的第一份酬劳,我爬下屋顶的地面;爱丽丝则盯着装满草莓的钢盆露出一脸陶醉。 「光想着这些就是你的薪水,就让人感到更加甜美。今年应该如何吃它们呢?无论如何,你先将它们的蒂给摘下吧!」 「喂,等等!这是妳要吃的吗?」 「因为你看起来对这些草莓不是很满意啊。」 「不是这个问题吧……」 差点就认真了,问题是我并不想拿草莓当作酬劳啊! 「妳不是有现金收入吗?为什么给我草莓?」 「真是的!眼前满是足以和数以万计繁星匹敌的美丽生命果实,你居然只想要冷冰冰的货币?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无法以金钱购买的啊!」 「草莓就可以用金钱购买啊!」 爱丽丝从布偶身上拿出一个咖啡色信封,啪地一声贴在我脸上,顺手将我手中的钢盆抢走。 「恭喜你,如此一来你就成了受雇员工,即使离开学校也不必成为尼特族了。暂时是这样。」 什么跟什么嘛!直接乖乖交出来不就好了?我坐在门边的楼梯上,数起信封内的金额。这份薪水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拿这么多钱,真的可以吗?突然觉得时薪才七百圆的拉面店打工实在没有意义。 「不要太在意,因为我赚得比你更多。」 爱丽丝蹲到我身旁。 「不过是个尼特族……」 「我不是经常跟你说吗?当尼特族和自己当老板并不矛盾,因为它的定义就是如此。」 「为什么要下这么复杂的定义呢?」 由于爱丽丝从近距离直视着我,使我的心跳得好快,不好意思只好将视线转向水泥地。 「……尼特族这个词源自英国,你知道吗?」 爱丽丝开始轻声解说,我则点头回应。 「1999年,隶属于英国内阁的消除社会孤立小组调查报告中首次出现这个词,当时的提案目的在于『给予16至18岁不受教育、不受雇用、不受职业训练者一个新机会』。大致上的流程就是精算出符合该项的国民总数并分析其原因、推演出解决的方案。你懂吗?首先必须算出人数。因此不须考虑未满18岁、并未受聘雇却有收入者,此种极少数案例,应该说根本也无法估算吧。如果#席德.维瑟斯(旁字:Sid Vicius)(注:英国庞克摇滚乐团『Sex Pistols』的贝斯手)再晚四个半世纪出生,大概也会是个尼特族。」 我和爱丽丝一同遥望着大概也会连接到英国的阴暗天空,而我则短暂冥想着早在我们出生以前就死去的那位庞克摇滚乐手。 「这个词汇的定义传到日本后有了些许的变质,但本质却是相同的。就如同旧约圣经但以理书中所述,我们都是『#被数算(旁字:弥尼)、#被数算(旁字:弥尼)、#被量秤(旁字:提客勒)和#被分裂(旁字:乌法珥新)』的,先被分类后人们才被迫去推测其理由。然而我们并非基于某种理由而被分类,所以这个名词也不过是贴在书架上的标签,并未拥有字面意义以外的魔力,不过是如此……」 爱丽丝站了起来,右手捧着装有草莓的钢盆,左手抱着小熊布偶。有如冬天结冰河川般长长的黑发沿着肩膀滑落,温柔的微笑绽放在雪白的肌肤上。 「所以我才会选择这个词汇——用以定义自我的#四字母圣言(旁字:tetragramation),一个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可依靠并站立的国名。在空虚中铺上一层土,使其成为能够栽种幼苗的基石。」 爱丽丝再次紧盯着我的脸,我马上意会到她是在等我的回应。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对不起,根本听不懂妳在说什么。」 爱丽丝再次露出微笑并走下楼梯,任由一头乌黑的长发舞动。 「不懂也没关系,这也是你会待在我身边的原因之一。你大概根本无法想象,不过你的愚昧和神经大条曾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 嗯……这到底算是在夸奖我还是在消遣我啊? 「当然是两者皆是。」 「我知道啦!」 将草莓拿到一楼的拉面店,明老板帮我们作了些草莓果酱。 「这品种比较酸,所以适合作果酱。」 明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将锅子加热。先在摘除花萼的草莓上撒上大量砂糖,利用渗透压让果汁流出,最后只须再稍微加温。听说重点就在不要搅拌、留下颗粒。 明老板是我打工这家「花丸拉面店」的年轻女店长,身着挖背背心胸缠白色绷带,这副打扮与其说是厨师还不如说是黑道大姊头。话虽如此,她制作甜点的功力却是职业级的。其实早已到了营业时间,身旁还有一锅滚烫的面汤正在沸腾;拉面店的厨房却弥漫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这样没问题吗?客人会跑掉吧? 「老板,我想吃刚煮好的。」 爱丽丝坐在位于厨房后面高出一阶的走廊上,一边说话还一边不停晃动双脚。这家伙其实是个茧居族,像今天这样跟到拉面店来其实是很稀奇的。原来她这么期待这些草莓喔? 「刚煮好的果酱好吃吗?」 「大概是任凭你找遍所有词汇都无法形容的好味道。」 结果确实如同她所说。没想到她居然将果酱淋在温过的优格上吃,草莓的汁液扩散在纯白无暇的白色平面上,看起来非常漂亮。 「原来温的也这么好吃……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现在终于知道我不得不敞开自己的城门,在这儿等待的理由了吧?」 爱丽丝的挑食习惯是超乎想象的,但她似乎还满喜欢吃甜甜软软的东西——例如明老板做的冰淇淋等等。 「这应该就算鸣海的薪水了吧?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原本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明老板在我正要将优格送入口中时说这些话,害我手里的汤匙差点滑掉。连妳也一样吗吁 「请妳确实付我薪水!我可是很认真工作的!」 「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儿会帮你放到瓶子里头。」 拜托不要再提果酱的话题了! 不过,明老板还真的帮我把果酱装入瓶中。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装韩国泡菜用的大口空瓶,另外一个则是装过笋干的小瓶子。 「这些没办法放很久,要尽快吃掉喔。」 「为什么有两瓶?」 「小瓶当然是给彩夏的啊。」 爱丽丝从旁补充。 我将到手的瓶子直接放到大腿上。 虽然很想看看爱丽丝和明老板的表情,但一看到她们的手指映入眼帘,我就马上将视线转回自己脚边。 「你拿去给她吧!这样不就有借口把她带来了?」 明老板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说道,她可能没有发现我有稍稍地点头吧。 彩夏。 一个过去曾经在这家拉面店打工,也曾经是我朋友的女孩。她从学校的屋顶跳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却又回来了。 如果说这就是所谓的奇迹—— 神也太爱开玩笑了吧? 而此时爱丽丝却拉住我的衣袖。 「……怎么了?」 「跟你说过,那已经不算奇迹了。」 我呆看着那少女的脸庞并纳闷地摇了摇头。 「因为她已经醒来了,所以那只不过是现实。这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发现奇迹的原因,你也只能选择接受。」 我将视线转向放在腿上的瓶子,却不去正视爱丽丝。鸽血红色的果酱在日光灯照射下晃动闪耀。这就是现实。 拉面店的门开了。一位常客走了进来,闻到店里甜腻的气味立刻皱起眉头。客人点了碗盐味拉面,而我则将瓶子放在走廊后站了起来。 第二节 彩夏从一年级的第三学期开始休学到下一学年度的四月,几乎整整三个月的课程都缺席,当然也没达到升级必须的最低出席日数。 因此她能够直接回到我们二年四班其实算是特例。我不晓得医生、学校以及彩夏的双亲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还觉得直接让她留级说不定比较好。 领薪水的隔天,我将装着果酱的瓶子放进书包,到学校时还差点迟到。上课的预备钟明明已经响过了,教室内还是吵吵闹闹。班上的女孩们就聚集在离我相隔不到三个位子的座位,黑压压的人墙中不时露出金属拐杖的银色部分。光看到这东西,心情就会有些沮丧。 「彩夏,妳头发长好快喔!」 「快要跟之前一样长了吧?」「妳真的有剃光头吗?」 「嗯,我有之前剃光头的照片,妳们想看吗?」 「哇啊!这是谁啊?」「妳去探病时明明就看过了。」 「听说身体不健康头发会长得比较快。」 「不是太色才长得快吗?」「应该是相反吧?」「啊,彩夏,藤岛来了。」 糟糕,被发现了。我一边嘀咕着上课钟怎么还不响,一边装作没听到并将书包放到书桌上。 就在这时,人墙忽然分成两半,而彩夏就坐在人群正中央。她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关于「ANGEL.FIX」那整件事都好像假的一样。 说不定真是骗人的,至少对于彩夏而言那是骗人的。因为—— 「呃……藤岛同学早啊!」彩夏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周围的女生立刻开玩笑说为什么要用这么礼貌的口气,整个教室里也忽然呈现一种看我会作何反应的状态。别说其他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我叹了口气,拿出装有果酱的瓶子放在彩夏面前。彩夏瞪大眼睛看着红宝石色的果酱。 「……这是昨天才做好的,明老板说要送给妳。」 「抱歉……请问明老板是谁?」 我吞了一口彷佛有馊掉果酱味道的口水。彩夏回到学校已经过了一周又几天,我完全没有和她提起「花丸拉面店」的事。因为这样的问法让我很难说明,我回答时也有些没好气。 「是打工地方的拉面店老板。」 「是藤岛同学打工的地方吗?」 彩夏以前也在那里打工啦……很想对她说却说不出口,只好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上课钟声终于响起,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我。 「讲话这么客气还很有礼貌地称呼什么同学,感觉的确不太舒服。」 下课时间拖我一起去上厕所的同学这么对我说,我只是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被一个和记忆中相同的脸庞以那样的态度询问,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啊,不过她叫我时也有加『同学』,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那只是因为以前根本没有女生要和你说话而已吧!」 「不过筱崎她却记得音乐教室的位置,为什么会这样?」「据说这种生活习惯方面的事物不容易忘记。」「她还记得我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那只是恭维之词。」 关于这种症状,其实我也曾看过相关的报导,稍微调查过了。 完全健忘,也就是所谓的失忆症。有时会忘记导致失忆的意外或在那之前的所有事物,有时只会失去部分的记忆。虽然时间久了有可能恢复记忆,但也有可能无法恢复。据说会开这样的特例让她回到我们班上课,就是为了当作复健。也就是说,若能和失去记忆前所接触的人们一同生活,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或许比较大。而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每天见面时可能会以较不自然的方式交谈。 没办法,这一切都是为了彩夏。只要能让她恢复记忆就好。我不断对自己这么说,但还是不太想回到教室。 「不过只要筱崎在,教室里的气氛就会和缓许多,这点倒是都没变。」「但是她跟不上课业进度耶?」「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吧?」 「昨天的小考,我考得比筱崎还要差,该怎么办?」「你去拜她为师吧!」「最好留级重读。」「从一年级开始念吧!」「应该回小学重读比较好。」 一边出神一边听着同学们对话,我觉得似乎只有我一人如此在意这件事,那应该是因为只有我失去了某些东西的关系吧?我和彩夏一同度过盯夏天,发生在我俩之间、令人回想起来会发笑或哭泣的事情。 为了唤回彩夏的记忆,我是否只能和从前一样,和她在同一个教室里交谈、在同一个花圃里凑近额头翻动泥土和种子,痴痴地等待她恢复记忆呢? 「那就带她去那间拉面店啊!」 放学后突然被班上的女生们这么一说,害我十分讶异。 「彩夏不是也想谢谢人家送妳果酱吗?」 彩夏有点迟疑,但却被周围的气氛给影响而默默地点了头。为什么我们班上有这么多鸡婆存在呢……? 「藤岛,你就去吧!」「我也想去说,我想吃美女老板娘做的冰淇淋。」「我也想去看美女老板娘用绷带缠住的胸部。」 很好,看谁要跟我一起去,不然还满尴尬的。原本暗自如此期待着,但同学们好像误会成别的意思,结果还是没有人跟来,就只剩下我和彩夏两人而已。 园艺社的工作很快就搞定了。幸亏彩夏还记得如何浇水、施肥,甚至就连每项工具放在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近常来园艺社帮忙的小百合老师感慨万分地说: 「和藤岛同学不同,真是可靠。」 并不想被一个穿着衬衫和紧身裙搬泥土的人这么说……但却无法做任何反驳。因为光靠我自己根本无法整理好这片花圃,还好有她帮忙。 也就是说,这样其实跟之前没什么两样?我一边冲洗着铲子上的泥土,一边想着这些事。 当然,还是有些地方和之前不同的。例如我和彩夏都没有戴M中园艺社的臂章——那个印着MGC图形、由我制作交给彩夏,在她从屋顶跳下去前两天交给我保管的臂章。原本打算等彩夏出院要还给她的,却到目前为止都没机会交给她,一直沉睡在我的外套口袋里。虽说那枚臂章里隐藏了许多涵意,但若是彩夏想不起来,交还给她也没什么意义。 「请问……我突然去拜访会造成你们的困扰吧?藤岛同学去那间拉面店应该还有工作吧?」 彩夏看来有些不安,我猛力摇头否认。 「不会造成困扰啦。」 「可是……」 这样根本不算是恢复正常。继续保持现状一点都不好!明明是去「花丸拉面店」,彩夏却顾虑许多,这样根本不对吧! 「我现在要带彩夏过去了。」 走出校门时我先打了个电话给明老板,抵达「花丸拉面店」时虽然才下午五点,店里却是热闹非凡。其实说热闹也不过就是间只有五个柜台座位的小店面。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之前还借给彩夏五万圆的说……」 「你这家伙,骗谁啊!」阿哲学长被明老板隔着柜台揍了一拳。这个人不分季节一年到头都只穿一件t恤,露出壮硕的手臂。他很久以前就从我就读的高中辍学,而且还曾经是拳击手;现在却变成没路用废人柏青哥高手。 「抱歉、抱歉,应该是两万圆才对。」 彩夏信以为真地回答: 「啊,我以前借过那么多钱啊?」 「哦,妳真的相信啊?我记得好像还要再多一点。」 「那……那……三万左右吗?」 「再喊高一点!」 什么叫再喊高一点!端着餐食的我一瞬间真想把手上的味噌拉面倒在阿哲学长头上。 「怎么会这样……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教妳如何防范手榴弹,居然全都不记得了。」 坐在阿哲学长隔壁那个摘下军帽猛抓头、外表宛如小学生的家伙就是少校。虽然他也算是大学生,但却留级留个不停,也是个没路用废人军武宅。 「你说的那些,我应该本来就不记得吧……」彩夏看起来快哭了。「那应该怎么防范呢?」 喂,不要问!一如我的预期,少校一脸兴奋地从背包中拿出实物(是实物吗?)手榴弹,开始讲解: 「手榴弹这种东西其实没啥爆炸威力。会造成伤害的其实是飞散的碎片,所以只要找个厚重的东西把它压盖住就行了,例如人体。藤岛中将,麻烦你过来一下。」 「我不要,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请你别拔插梢啊!」 「别担心,我把它控制在实物的三分之一。」 「什么三分之一?」 「直到爆炸的时间。」「毫无意义嘛!」「你们俩给我滚出去!」 明老板边吼边跳过柜台,不知为什么连我也差点和少校一同被轰出店外。 「妳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今年圣诞节要和我一起去迪士尼乐园的饭店住一晚吗?我都已经订好了。」 站在彩夏身边的宏哥若无其事地握着她的手,并在她耳边呢喃。他身穿着黑色网状衬衫,打扮狂野不羁,敞开的胸前挂着亮晶晶的白金项链;看似高级酒店的牛郎,但实际上只是个靠女人养的没路用废人小白脸。 「这、这……对不起。」 双手被握住的彩夏羞得满脸通红,有点困扰似的皱起眉头不停偷瞄我。 「妳连我们俩在交往的事都忘了吗?」 「是……是吗?」 宏哥居然趁人家丧失记忆捏造事实,让我无奈到没办法插话。 第三节 「妳看,我还有照片耶……」宏哥边说边取出手机:「这是我们一起去北海道时的照片。」 「坐在旁边的女生不是我耶。」 「啊,对不起。这张这张,在池袋的旅馆。」 「这女生和刚才好像是不同人。」 「耶?奇怪……难道是这张?」 「你怎么会和两个女生一起洗澡呢?」 宏哥啪的一声阖上手机盖,故意耍帅喝了一口啤酒,又忧郁地叹了口气。最好被女人捅一刀啦,你这性罪犯! 我回到厨房一边洗碗,一边环顾大伙的脸孔。这些人就是经常聚集在「花丸拉面店」后巷的尼特族,而将我带领到此地的——让我和伙伴们相遇的那个人,就是彩夏。 而她本人现在却坐在「花丸拉面店」的角落,露出不自然的微笑,一边挺直腰杆,一边小口喝着已经没有气泡的可乐。 我低着头,眼中只有水槽里满是洗碗精泡沫的大碗公。 「喂,鸣海。」 「……咦?啊,什么事?」被明老板点名,我连忙抬起头来。 「把围裙交给彩夏,跟她换班。」 换班?我一时间无法理解明老板所说的话,一边让流水继续冲洗着我的手,一边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看。 「反正快点照我的话做就是了。彩夏,妳进厨房来。反正客人也只有这些家伙,别在意。」 「什……什……什么?」 彩夏也和我一样感到无比困惑,但我大概能了解明老板的意思。我脱下围裙拿给彩夏并从柜台旁的出口钻到座位上,彩夏则取代我进入厨房,她的表情似乎比刚刚更尴尬五倍以上,只好看看业务用的炉灶又看看洗碗槽里堆积如山的碗盘。 明老板边望着正在沸腾中的热汤边说: 「鸣海,你可以点东西吃。」 然后指向彩夏。看着呆站在厨房内不知所措的彩夏,我想了一下后回答: 「……大碗沾面。」 彩夏瞪大了眼睛,随后转头望向明老板。 「那个……一大沾面。」 「知道了!一大沾面。」 明老板拿起两团面丢入热水中,并喊了一声:「盘子!」彩夏的身体突然颤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从后面的柜子拿出四角型盘子,摆上了叉烧肉、豆芽菜以及笋干。接着迅速在明老板堆成小山一样的面条上撒上海苔细片。直到这时候她才突然发觉不对,茫然地望着明老板。 原本吃东西像猪一样大声的阿哲学长等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面汤沸腾的声音以及抽风机的噪音。这时明老板才终于和彩夏四目交会,并对着她微笑。 「快点端过去,不然会冷掉。」 彩夏用有些不熟练的动作,将放着沾面的盘子以及沾酱的碗摆在我面前,并以带有些许泪光的职业微笑说: 「……让您久等了。」 我不自觉地将视线转向别处。虽然拿起了免洗筷,但总感觉胸口被一股热流给堵住,连一口也吃不下去。 彩夏回来了。回到——「花丸拉面店」了。 虽然可能无法让一切都恢复原状,但她还是…… 大家一起吃着明老板端出来的冰淇淋,虽然话不像刚刚那么多,但感觉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就在这时,位于厨房左后方的门发出了小小的咿轧声。离门最近的虽是坐在厨房圆椅上正用汤匙搅拌着蓝莓酱和香草冰淇淋的彩夏,但第一个发现异状的却是明老板。 「彩夏,似乎有人躲在门后,妳帮那家伙开个门吧。」 「咦?」 彩夏将冰淇淋杯放下并站了起来,怯怯地将门推开。屋内的热气伴随着拉面味从开启的门缝突然冒出,熏得门外黑暗中的不明人士皱起眉后退好几步。不用想也知道,那个不明人士当然就是——身穿小熊图案睡衣、套着白色长袜的尼特族侦探。 爱丽丝的眼里带有几分警戒,并将一半的身体藏在门后抬头望着彩夏。彩夏几乎一直背对着我们,但不难想象她脸上一定满是好奇的神情。 「哇、哇啊……」 听到彩夏不经意发出的叹息声,爱丽丝的头发就像受到惊吓的野猫一样颤了一下。 「哇啊!哇啊!」 完全不给爱丽丝逃脱的时间,彩夏将她娇小的身躯紧紧抱住并将头埋进她乌黑的长发。爱丽丝则是在彩夏的怀中不停地挣扎及吼叫。 「老板,妳看见没?这和她第一次遇见我时几乎是一样的反应,真是令人无言!即使丧失记忆也一样,就算她投胎转世七千次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情。彩夏,妳不要用力掐我的脖子!我可不是抱枕!」 「请……请问这女孩是谁啊?是明老板的小孩吗?」 彩夏拎着爱丽丝的后颈部将她拖回厨房,眼里透露出兴奋之情不停地问。原来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啊!原来如此……记得爱丽丝好像有提过。 「我怎么可能生出这么难搞的小鬼?」 一边说着明老板一边将爱丽丝的椅子和冰淇淋拿给她。但彩夏却把爱丽丝抱在自己的腿上:「来~啊~~」还一直想要用汤匙喂她吃冰淇淋。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只要搅拌好我就会自己吃了!」 搅拌也可以自己来吧……? 由于明老板将椅子收起来了,爱丽丝只好板着一张脸,继续乖乖坐在彩夏腿上。 最后一个打开门进来店里的客人,是个身穿黑色无袖汗衫、外披一件大红外套,眼神有如野狼般凶猛的少年,他就是黑道老大第四代。 「……搞什么,一堆人挤在一起。」 第四代环顾店内后念了一句,我则是整个人哑口无言。连第四代都来了? 「怎么?园艺社的,你已经被开除了?」 看到厨房里的彩夏以及没穿围裙的我,第四代耸了耸肩。 「耶……啊……不是。」 第四代完全不理会吞吞吐吐的我,接着将某样东西丢给彩夏: 「喂,这个给妳。」 「咦?耶?」 彩夏接到东西后在爱丽丝面前摊了开来。那是一条用美丽绣线绣上奇特花纹的三角巾,怎么看都是手工制的。别看第四代的外表如此,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裁缝专家。 「妳的出院贺礼。不知是非洲还是哪里的护身符,绑在受伤的地方会比较快康复。不过这是什么东西?妳这支拐杖是装饰品吗?根本就没在用。」 第四代将放在彩夏刚坐过座位上的拐杖挪到旁边,自己坐了上去。 「啊……是、是啊……脚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以防万一。」 「第四代好细心喔!也帮我弄个容易出现或然率变动(注:柏青哥术语,指增加中大奖机率的一种系统变动)的护身符吧?」阿哲学长话一说完,第四代立刻瞪了过去。 「少啰唆,我没有帮你做任何东西的理由。」 「那帮彩夏做就有理由吗?」 「因为她是我兄弟的朋友。老板,也给我来点冰淇淋吧?」 彩夏一脸茫然地看看手上的刺绣又看看第四代的脸,怀里的爱丽丝忽然开口: 「他是雏村家第四代的壮一郎。妳和他以前就互称对方小雏和小彩,我看以后也继续叫他小雏雏好了。」 「……小雏雏?」彩夏惊讶地瞪大眼睛。 「爱丽丝,少乱说。」 看到第四代发出凶狠的声音,阿哲学长忍不住捧腹大笑,而拉面店也瞬间充满了笑声。就连明老板都开始称呼第四代小雏雏,害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当然免不了挨了第四代一拳,但那些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彩夏她终于开口笑了。 第四节 由于明老板叫我送彩夏回去,所以那天我和她在关店前就先离开了。话虽如此,时间还是拖到满晚的,走在和繁华地区反方向的街道上,周围一片黑暗。 「谢谢你,藤岛同学。」 彩夏站在我前方大约两公尺的地方回头道谢,让我几乎快要无法呼吸——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和彩夏第一次带我来「花丸拉面店」时一模一样。虽然现在我和彩夏的立场完全相反,但听到彩夏对我说:「刚才好愉快喔!大家都很有趣。」却令我觉得好像我才是被她带去见大家的,心情实在高兴不起来。 「请你再带我去吧!」 「……彩夏,妳以前就是在那儿打工的。」 话一说完,站在我前方三公尺之遥的彩夏,脸上的微笑忽然变得很僵硬。 「彩夏,妳比我还早认识那些朋友。爱丽丝自己一个人不会洗澡,听说都是彩夏和她一起洗澡,还帮她洗头。」 「是喔……?」彩夏一边转过身来一边倒退走,令人替她觉得危险;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倒是显得安心许多。 「太好了,原来我以前跟她感情很好啊。」 彩夏害羞地透露,原来她觉得爱一丽丝很可爱才会情不自禁抱住她。虽然爱丽丝看起来不是很乐意,其实心里应该也是满高兴的吧? 所以不需要我带妳去,妳也可以像以前一样自己去那间拉面店,就算我被开除也没关系。心里面虽然这么想着,却无法说出口。 「所以说,那样的表现是正确的对吧?」 彩夏突然停下脚步如此问我。 「……什么?」 「那样的表现感觉就像从前的我,应该可以吧?」 明明是五月,却有一股寒意让我的双脚抖个不停。 对了,没错……彩夏就是这样的人。她远比我坚强,明明总是独自一人,却假装没那回事并融入班级之中,和谁都能够相处得很好,还拉了我一把—— 所以她现在只是「假装是彩夏」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看着她就会感到莫名的悲伤,大概是因为我看穿了她演技背后真实面貌的关系吧。 即使如此,我们却再度沉默地继续前进。 总有一天,时间会让伤口痊愈——我是这么相信的。只要继续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彩夏一定能想起所有的事。我衷心地祈祷奇迹的发生。 过了桥在公车站道别时,我忽然想起跳楼前一天的彩夏,于是不顾正在向我挥手的她转身奔跑离去。 隔天放学后,彩夏忽然说想整理温室。 「之前应该是园艺社在使用的吧?居然放着这么好的温室不用,实在太可惜了。」 我正在教室座位上整理自己的书包,对于这问题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彩夏完全不记得了,虽然这是废话…… 温室位在校舍后方,是一间不像公立学校会有的大型玻璃温室。彩夏也不记得她曾经在这里栽种那些蓝色的变种罂粟花——那是制作毒品的原料,而成品正是去年冬天把这座城市搞得天翻地覆的「ANGEL.FIXJ 记得爱丽丝说过,彩夏因为得知自己栽培的是毒品原料,心里有罪恶感才会选择跳楼。 制毒集团瓦解了,其中的成员大多已经死亡或变成废人。因此原料的供给来源到目前为止尚未查明,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原来在学校的中庭曾种植过蓝色的花朵,还号称拥有让人看见天使的魔力。 所以彩夏才能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地露出笑容并说想再次使用那间温室。 我无法判断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虽然我很希望她能回想起我是谁,但是…… 「……知道了,我去借钥匙。」 这间温室从去年年底就荒废至今无人照料,目前似乎被当作仓库使用,里面摆放着几张课桌椅和黑板。 「真是的,为什么弄成这样呢!」 彩夏环顾杂乱不堪的温室内,独自生着闷气。生气的方式也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不过也满怀念的,这里摆着桌子和黑板。」 一同前来的小百合老师忽然这么说道。 「怀念?可是这不是最近……」 「嗯,其实以前园艺委员会还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是我刚到任不久时的事了。当时根本没几个人认真照顾植物,整理花圃倒还好,温室就真的很难照顾。」 小百合老师抬头遥望着透明的天花板。 「结果这里成了不良少年聚集的场所,所以我就想办法改变。和留连在此的学生们聊过之后,才发现大家似乎都跟不上课业进度,所以我决定在这儿偷偷帮他们做课后辅导。我念大学的时候当过家教,所以几乎每一科都能教——」 「不可以在温室里做这种事情!」 彩夏拍了一下桌子并环顾整个室内。 「明明就是很好的温室。而且还有装洒水器、恒温装置跟自动开关的天窗!」 「对、对不起……不过妳看这里还有空调不是吗?让人待起来很舒服……」 小百合老师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过她还真有勇气若无其事地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不良少年都满喜欢她的,而且人又长得挺漂亮。 「我也觉得满有趣的,不过当时发生了一些事……」 说着说着,小百合老师的表情忽然沮丧了起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曾听彩夏说园艺委员会已经废除了,但我却不知道理由。当时小百合老师应该差不多二十六、七岁左右吧?也就是说,一直到最近四、五年前都还有园艺委员会存在才对。 「但为什么一定要在温室里上课呢?」彩夏鼓着腮帮子问道。 「因为是偷偷补习,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教室。况且妳不觉得满是花朵的教室很令人向往吗?」 听到小百合老师这么回答,彩夏喃喃地说道: 「那样的教室感觉应该是不错……」 「筱崎同学也想试试看吗?」 「什么……?」 「妳的学分不够,应该也很需要课后辅导吧?」 小百合老师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话说回来,为什么连我都得在「满是花朵的教室」里上课呢? 「因为藤岛同学第三学期几乎都请假,成绩也很烂不是?」 「呜……」被老师一针见血地戳破,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们将随处弃置的桌椅留下三组,其余全都搬到校舍的楼梯后方;黑板也移到教职员办公室旁的仓库内。据说之前的温室辅导课有用到黑板,但现在只有两名学生所以不需要。 开始上课的那天,我们在周围墙边的柜子上摆满盆花,好让人无法从外面一窥究竟。虽然只有放学后的短短两小时,但却是小百合老师一对一的个别指导。老师明明就是教国文的,感觉上反而比较会教英文和数学。 「以前教的人数更多,现在只要教两个人还真轻松!」老师一副陶醉在回忆中的样子,看来她会帮我们补习有一半是出自个人兴趣。 和彩夏比邻而坐、看着同一份讲义时,不知为什么就会有心痒痒的奇怪感觉。对于彩夏而言,现在的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是个可以坐在她旁边的人吗? 不过——这么说来,在她丧失记忆之前不也是相同的状况吗? 对我而言,彩夏到底是什么人呢? 对彩夏而言,我又是什么人呢? 直到最后还是没有清楚的结论。即使如此— 「藤岛同学,听说你上次小考考得很差啊?」 「藤岛同学的记忆力好像不太好吧?这题老师上次才刚教过……啊,就跟你说不是这样……」 喂喂,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老师和彩夏一起教我念书了? 算了,反正她们两个看起来还挺快乐的。 自从那次以后,彩夏再也不肯主动在「花丸拉面店」出现。虽然多少令人感到寂寞,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明老板也不再叫我带她过来了。 我看还是等彩夏主动想去拉面店时比较好。 我每天都去温室报到,坐在一个努力将自己的行为举止装得和彩夏一模一样的陌生人旁,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而努力念书。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勤勉的一段日子吧。仅管她只是坐在我身边,我们也没有共同的话题;却有一种纯粹愉悦的感觉,就像那被空调吹得摇摇摆摆的花朵一样轻飘飘的。 「由我来教藤岛同学一些有的没有的,感觉好像也很奇怪呢!」 彩夏边说边笑着,随后便开始告诉我不同种的植物有不同的浇水法、不同的修剪方式、温度的控制方法等,甚至连花语都告诉了我。 「这么大一片花圃荒废成这样,该种些什么好呢?选择好多喔!」 对不起,荒废成这样是因为我没有把它照顾好。不过,幸好彩夏没有连园艺的知识都给忘掉。在学校要看到彩夏非伪装出的笑容,也只有待在花圃和温室的时候。 我心里想着:就这样一边参加园艺社活动,一边在课业方面追上其他同学;彩夏是否就能一一拾回我们过去的种种? 当然,这种如同飘在浮云上泡茶的清闲日子不可能持续太久。 第五节 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三,一到了放学时间校内广播立刻响起,扩音器传出女生的声音: 『二年四班藤岛同学,请立刻前来学生会办公室。重复一次,二年四班藤岛同学,请立刻前来学生会办公室。』 整间教室突然骚动了起来——真是一群喜欢大惊小怪的人。 「刚刚那个应该是学生会长吧?」「藤岛,你干了什么好事?」「是不是在电脑教室画色情图片的事被发现了?」 「我早就没在画了!」不对,问题是你们为什么知道!? 「随便啦,你最好赶快过去,听说她生起气来很恐怖。」 「没错没错。还有要记得叫她的时候要加个『小姐』,要叫她熏子小姐。」 「她的嘴唇下有一颗好色痣是她的弱点,遇到危险时记得攻击那儿。」 我连学生会长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班上的同学还教了我一堆唬烂的话,然后将我赶出去走廊上。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学生会找我有什么事呢? 学生会办公室(正式名称是「学生会总务执行部办公室」)位于北校舍三楼,看来是以书柜将房间隔成两半使用。另外一半是学生会监察委员办公室。 「啊,会长现在人在监察委员办公室那边。」 一名正在办公室入口旁影印东西的学生会干部如此说道。稍微偷瞄了一下内部的状况,大桌子上因堆满了广告传单和文具品而杂乱不堪,简直就像野战医院。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监察委员办公室却整理得干干净净,和隔壁办公室的惨状有着天壤之别。当我敲门后,前来帮我开门的是一个戴着眼镜、长得有点像兔子的女生。看她的臂章得知是三年级的,但一眼就看得出她并不是学生会长。因为在另一侧长桌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留长发、眼神凶狠的三年级女生。她那眼神的犀利程度和明老板或第四代又有所不同——比较像是别无选择的急迫样貌。 长发女生先开口了:「你就是二年四班的藤岛同学吗?」 「……啊,是、是的,我就是。因为被叫来……」 戴着眼镜的女生在一旁补充: 「对不起,让你专程跑一趟。因为小熏说一定要请你过来——」 「香坂,请妳闭嘴。」学生会长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名叫香坂的三年级女生露出不悦的表情后安静了下来。 熏子……我想起来了。没错,她应该是叫做羽矢野熏子。就在去年的十一月,我刚转学过来不久的时候选上学生会长的。 「你参加了电脑社和园艺社,对吧?」 感觉有点带刺的问法。我纳闷地点了点头,心想:我做过什么会让学生会长生气的事吗?接着由熏子学姊口中说出的话语,让我确信我的不祥预感是对的。 「是吗?下次的学生会全体会议时,这两个社团都预定要废社。」 「不是说过还没确定吗?」香坂学姊插了嘴。 「……废社?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就还有两名社员在。」 「意思就是下次全体会议将要修改规定,一个社团至少要有六名社员。目的就是废掉像你们这种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却还浪费预算的小社团,让一些真正有在运作的社团能有更充足的预算。」 「小熏,好歹也说得婉转一点吧!」 「香坂,请妳闭嘴。这原本不就是监察委员先提出的吗?反正——」 「请、请等一下好吗?园艺社还有在活动啊!」 「整个第三学期不都将花圃和花盆弃置不理?把枯萎的花拿去处理的可是学生会喔。」 「啊……」 完全无法反驳。自从发生「ANGEL.FIX」事件之后,彩夏就一直住院,我自己也几乎都没来学校;春假期间也因为处理玫欧的事情,根本就把园艺社的事忘得一乾二净。重新开始社团活动也是这阵子的事情。 「教师办公室内部也有意见,希望将花圃和温室拆除。又没有人使用温室却一直插着电,这样很浪费。」 不,那里是我和彩夏和小百合老师用来补习的地方——差点就说溜了嘴,我马上将嘴给闭上。因为老师是偷偷私下指导我们俩的,这件事可不能公开。 「还有,园艺社应该也需要不少时间做整理吧?虽然全体会议月底才召开,但希望你们从现在就开始清理。」 「不……不能这样吧!?」我不知不觉中向学生会长逼近。「难道说……难道说都没有其他办法吗?不是说还没确定吗?彩夏好不容易才刚回来,正打算和我一起——」 我将激动的声音吞进肚里,就连自己都快要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香坂学姊接着我的话说下去: 「就是说嘛,小熏妳这样太残忍了!现在根本就还不知道全体会议时会不会通过修改规章的决议耶。」 「香坂,请妳闭嘴!」 这句话已经说过三遍了,整整说过三遍了耶! 「不可能不通过的,社长会议时几乎所有人都赞成。」 「社长会议这种东西,根本就是由社员人数多的社团来控制的,大家当然都赞成啊!居然忽视当事者的意见!」 「那也是没办法的呀!这可是总务部为了听取意见所召开的会议,哪有可能连那种填填申请表就能成立的人头社团的意见都听?」 「小熏,妳有去探视过规模较小的文化性社团吗?从来没有吧?因为我是监察委员,所以全都有巡视过!花艺社、茶道社、摄影社大概都只有四、五个人而已,但他们都很努力!」 我被当作空气般置之不理,眼睁睁看着两人在眼前吵了起来。这让我感到手足无措,就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熏子学姊忽然发现不对,用手摀住一香坂学姊的嘴巴并尴尬地咳了一声。 「总、总之……废社是已经决定了的,因为觉得到时候才和你们说不太好,今天才会请你过来。修正案是一定会提出的,所以花圃和温室的整理就麻烦你们了!」 熏子学姊话一说完便走出监察委员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关上,我整个人缩了起来。 「啊……这个……对不起喔。」 香坂学姊叹了一口气坐下,顺便也推了张椅子给我。只不过听了一些熏子学姊的言谈而已,我却整个人疲惫到不行,于是不加思索地就坐了下去。 园艺社要废社了?那是我和彩夏的最后一片乐土啊。 「她说的是真的,那的确是监委提出的意见。由于今年希望将社团支出透明化,进行了许多调查,结果竟然冒出许多令人感到奇怪的不明预算。」 原来香坂学姊也是监委的一员,结果这件事被执行部门的负责人拿来大作文章、胡乱要求,难怪都没有人敢前去阻止。 「不……这种事倒是无所谓。」 要有六名社员,才能让社团存续。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为了防止幽灵社员的出现,学生会可能定期巡视并请各社团提出活动报告。」 「只不过是高中社团,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小熏好像很有决心要做好。」 那叫我们该怎么办是好?今年春天,我们的社团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一名新成员加入。废话,都没有在活动怎么可能有人加入?说不定就连有这社团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一点是,教师办公室方面对修订规章这件事大表赞同……」 感觉上净是坏消息,一点好消息也没有。 「要废社……吗?」 当天的课后辅导时,我提起了在学生会办公室的谈话内容。彩夏听到这件事差点哭了出来,小百合老师也皱起眉头叹气。 「这件事在教职员会议上也有被讨论过,真的很可惜……」 彩夏紧抓住小百合老师说: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如果废社了,那就没有人能整理花圃和温室了!」 「听说连花圃和温室都要拆除,因为很花钱……」 「怎么这样……我和藤岛同学好不容易才……」 彩夏没有继续说下去,温室内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由于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念书了,原本想撒个谎说今天的打工时间比较早必须先走,然后去和尼特族的其中一人商量,说不定就能够想出解决方法。 「藤岛同学,你知道我们学校其实是禁止学生在外打工的吗?」小百合老师露出僵硬的笑容。惨了!原来有这个规定啊? 「啊唔……这……那个……」 「我倒是没关系啦,记得千万不要被生活辅导组的老师发现喔。你在哪里打工?该不会是在市中心吧?电动游乐场或卡拉0K可不行喔!」 「是拉面店。」 在拉面店打工似乎是没关系。老师将便条纸贴在我衬衫胸前的口袋,并用晒衣用的夹子夹紧,随后叮咛一句:「这是今天作业的范围。」 「回家之前都不可以拿下来喔!」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回到家脱制服时就会看到啦!然后就会记得要写作业,不是吗?我高中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做。」 问题是……有够丢脸的,况且我待会儿还会去「花丸拉面店」……但看到小百合老师有如百分百纯天然蜂蜜的笑容,实在很难说不要。 当我拿起书包正要走出温室时,忽然看见彩夏以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我。她是怎么了? 「呃……彩夏要一起来吗?」 「我也可以跟去吗!?」 彩夏兴高采烈地站起来。什么嘛,如果她想去根本不需要我带啊—— 不,这应该是做不到的。我回想起刚认识彩夏不久时的自己,就是因为有彩夏陪……就是因为有彩夏带着我去,我才能融入「花丸拉面店」的光芒里。对于独自前去的人而言,那间店实在是太过阳光、太过温暖了点。 「真是的,你们两个真的都那么讨厌念书吗?」 小百合老师半开玩笑地说完后,就和我们一起走出了温室。道别时还在我耳边小声提醒: 「你要尽量多陪陪筱崎同学喔。」 尽量……吗?我想其实彩夏大概只是很想见到明老板和爱丽丝,而并非想和我独处。 不过,只要彩夏能恢复以往的样子,只要能够唤醒她以前的记忆—— 第六节 一抵达拉面店,我立刻进入厨房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穿上围裙。这时明老板看到我胸前有东西,纳闷地询问:「那是什么?」 低头一看,我忽然想起口袋内用晒衣夹子夹着的便条纸。 「咦……耶……这、这是作业。因为怕忘记……」 我满脸通红地将便条纸拿掉并塞进口袋。我居然轻易就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真意外。 「你是小学生吗?」明老板一脸无奈。说得真好,那个人真的很像国小的老师。我笑了笑蒙混过去,接着开始准备切葱。 至于彩夏呢,明老板则请她外送到爱丽丝家。她拿着拖盘兴高采烈地走出厨房后门,却过了三十分钟还没回来。出门前曾看到明老板似乎向她交代了什么,说不定是顺便帮爱丽丝吃饭或洗衣服吧? 我站在厨房里,一边喀喀喀地切着高丽菜,一边偷瞄旁边紧盯着热汤的明老板。说不定这个人也是为了彩夏着想,为了能让她能早点恢复记忆,才像之前那样一点一点交代她工作。 「不知道彩夏能不能早点回来当我的店员呢?比起鸣海,她实在是好用一百倍。」 「原来是为了这种理由!」 结果又不经意地脱口而出。好啦,反正我就是迟钝…… 即使没了园艺社,只要这间「花丸拉面店」还在……脑海中忽然浮现这种想法,我马上摇了摇头。对彩夏而言,在这里有明老板和爱丽丝;但就算她想起了这件事情,对我的记忆可能依旧埋没在深海里…… 所以对我们俩而言,园艺社似乎是不能没有的存在吧? 但是它却即将——消失了。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将青菜屑压入塑胶密闭容器中,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就在这时打开店门并探出一颗头——是名令人讶异的顾客。「欢迎光临」明老板露出接待客人的微笑,我则是整个人呆掉,站在她旁边一动也不动。 「啊,对不起,我不是来吃面的客人……」香坂学姊不停挥手,接着将因为店内热气而起雾的眼镜摘下,稍稍擦拭后再戴上。 「啊,藤岛同学,你果然在这儿。」她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学……姊?为什么会来?」 「这个嘛……」香坂学姊显得有些忐忑不安,不停地环顾店内。 「妳就进来吧!一直站在那儿也不是办法。」 明老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香坂学姊轻轻点了点头后走进店内。 「来吧,算我请的。妳有话要和鸣海说吧?坐吧没关系。」 摆在香坂学姊面前的是用前阵子摘的草莓做成的冰淇淋。只要是第一次光顾的年轻客人,明老板一定都会招待他们。 「啊,不、不好意思……」 坐在我面前的香坂学姊,就像是一只躲在巢穴中的兔子般缩成一团。 「藤岛同学,真的很对不起,还跑到你打工的地方来。因、因为……」 「妳不如先吃一口看看吧?不然会融化了。」 由于香坂学姊的行为举止非常怪异,所以我只好推荐她尝尝冰淇淋。 「啊……嗯。哇啊……好好吃喔!」 真不愧是明老板的冰淇淋,好像有魔法一样。当她快吃完时,似乎也已经冷静下来了。 「请问有什么事呢?跟刚才说的事有关吗?」 是不是有关园艺社的紧急事件呢? 「是有事想拜托……藤岛同学。」 「拜托我?」 「嗯,说不定这样一来能够拯救园艺社。」 一听到这句话,我立刻将身体靠上柜台:「是、是真的吗!?」 「有个毕业生,以前曾做过监委的学长,是那个叫什么……是穿黑t恤那个帮派的人。」 黑t恤帮派?啊……她说的应该是平坂帮,也就是由第四代领军、率领一群城市米虫们的少年黑道帮派。理所当然的,当中成员可能也会有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如此说来—— 「他跟我说曾听过藤岛同学的事,还说你是帮里干部最信赖的人。」 哇啊,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不自觉地用手摀住了脸。 虽然我不是平坂帮的成员,但却曾因为某些缘故而和他们的帮主第四代举酒交杯、结为义兄弟,也因此常被一群比我大很多岁的人以大哥称呼。 「听说只要拜托藤岛同学就能调查任何事情?」 「不不不,那些话其实都是骗人的!」 传言真是恐怖……明老板忽然从旁补了一句: 「也就是说,她是事务所的委托人吧?」 直到此时我才忽然恍悟,看了明老板一眼后将视线转回看似有些惧怕的香坂学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还来不及说话,明老板早已拿起店里的电话: 「……爱丽丝吗?有个委托人喔。我马上让鸣海带她过去,妳赶快叫彩夏回来。什么?那种事叫鸣海做就好了。彩夏比较好?废话,我也这么觉得啊!」 原来不论对哪个雇主而言,彩夏都比我好用啊……不对!彩夏要替代我!? 看到挂上电话的明老板侧脸,我终于领悟了。啊啊,原来这人从刚才就想把我赶走,好让彩夏能有机会回来当店员。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啦! 「学姊,我带妳上去吧。」 我一边脱下围裙,一边对着香坂学姊说。 「耶?什么上面?那个……」 「总之,妳就是有事情需要人帮忙调查,对吧?」 香坂学姊露出半信半疑的眼神点了点头。 「那么我有个适合的人选。」 第七节 走上拉面店后的紧急逃生梯时,正好和彩夏擦肩而过。哇,彩夏的头发湿湿的,还有洗发精的香味。想说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原来是在帮爱丽丝洗澡。 「那个……藤岛同学,那个女孩才刚擦过头发而已,请妳帮她吹干好不好——」 彩夏和站在我身后的香坂学姊四目相对,两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也懒得解释,所以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啊,嗯,我知道了。」 我真的必须做这些事吗?那家伙很讨厌吹风机,老是在吹头发过程中乱动。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催促香坂学姊赶快爬上逃生梯来到三楼。 第一次造访NEEt侦探事务所的人,都会因为终年开放的冷气而不停打哆嗦,接着会因为卧室内三面墙上的机械、萤幕及缆线而心生惧怕,最后会因为看到坐在床铺上的娇小睡衣少女而感到惊讶,香坂学姊也不例外。再看到我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熟练地从冰箱拿出一罐Dr.Pepper交给爱一丽丝,接着顺手拿起吹风机开始帮她吹头发,大概所有人都会呆站着说不出话。 「呃、嗯……学姊,这家伙就是爱丽丝。是个侦探。」 「我不是普通侦探,是尼特族侦探。端坐在这仅仅十七平方公尺的要塞里,全世界都将在我掌上起舞。鸣海!不要把热风吹到我脸上!彩夏帮我吹头发时都很小心!」 这家伙的要求还真多……还不是因为妳一边喝着Dr.Pepper,所以我才很难移动! 「藤岛同学,原来你……你有这种嗜好!?」 香坂学姊好不容易才开口,说出来的竟是这种话。妳所谓这种嗜好是哪种嗜好啊? 「原来你的嗜好是帮别人吹头发呀?哇!不是才跟你说过不要把热风吹到我脸上吗!」 「是妳自己要转过来看这边的耶!」 我几乎是从身后将爱丽丝抱住并用手将她的头给固定,爱丽丝鼓着腮帮子发出「呜呜」的声音,看见此景的香坂学姊双手掩面说道: 「居然和这么年幼的女孩……」喂!妳好像有点误会喔!? 「妳就是委托人吧?赶快说出妳的委托内容吧。」 当爱丽丝直指着香坂学姊,她还是弄不清楚目前这意外的情况,支支吾吾地好像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接着从爱丽丝口中说出的话,立刻让学姊的脸色铁青了起来。 「我知道妳是M中三年一班的香坂由佳里,身兼学生会监察委员长,并且是羽矢野熏子的国中同学。」 接着就和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样,爱丽丝将学姊的身高体重、住家地址、电话号码、家族成员等资料一一念出。 「妳知道为什么侦探都要特地列举委托人的隐私吗?主要有两个理由,一个是为了展现自身的能力,另一个就是不希望浪费时间听对方说明身家背景。」 香坂学姊开始呈现呆滞状态,整个人瘫在冰冷的地坂上。 「请妳简洁地说明委托内容就好。」 「……其实园艺社……本来就是个奇怪的社团。」 香坂学姊开始说明。 「你知道以前有个园艺委员会的存在吗?」 我点点头,过去曾听彩夏提过。 「至于园艺委员为什么废除……虽然这是我入学前的事,但听说发生过一个严重的事件。」 「一个叫羽矢野友彦的高中男生死亡那件事?」 爱丽丝语出惊人,害我差点把吹风机给摔在地上。 死亡事件? 香坂学姊也瞪大眼睛:「妳……妳也知道这件事?」 「请不要小看尼特族侦探。方才妳被监视器拍到时,我就已经确认妳的身分,顺便浏览过妳近几年来的相关资料了。」 即使亲眼目睹过这种事很多次,我还是只能对这家伙的资料收集能力惊叹不已。咦?她刚才是不是说了羽矢野? 「那就连那人是熏子的亲哥哥这件事也已经……?」 「我知道,请妳继续。」 学生会长的哥哥死亡。因为这事件才导致园艺委员会被废除吗? 在谈话继续前,我似乎听见香坂学姊吞了一口口水的声音。 「据说园艺委员会变成不良少年聚集的场所。小熏的哥哥也是园艺委员会的成员,但他有心脏方面的宿疾,也经常请假;偶尔来学校上课,也几乎都和那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好像被当作跑腿小弟使唤吧。就在一个天气非常冷的日子里,他又被大家逼着去跑腿——结果被人发现倒卧在中庭,虽然送去医院,但却在医院里过世了。」 所以园艺委员会才会被废掉吗? 「听说还有人休学,但事件的来龙去脉却没人知道。总之,委员会就这样没了,原本花圃和温室也要一并打掉的……」 但是……? 到目前为止学校内都还有花朵盛开,这又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园艺社就在那时成立了。」 我关掉吹风机电源,一边呆呆地梳着爱丽丝的头发,一边反复地想着香坂学姊所说的话。园艺社的诞生——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维持花圃和温室的经费也从那时起列入学生会的社团预算,园艺社也直接承接了园艺委员会的工作——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今天。会让小熏想要修改规章的原因就是那笔预算,她认为那种硬被列入预算的支出持续到现在很不合理;当然,这应该多少也受到她哥哥那件事的影响。」 害死他哥哥的园艺委员会——还有园艺社。她大概很恨我们吧? 若只是在乎预算,那只需要删减补助的社团名额就好,应该不至于要废掉整个社团才对。 「只不过当年的园艺委员和学生会成员都已经毕业了,在学校内怎么查都查不到资料。」 「妳为什么要查这些东西呢?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 听到爱丽丝的疑问,香坂学姊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抬起了头来。 「我想知道原因。单就社团经费预算而言,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站在监察委员的立场也无法反对修正规章的提案。加上大型社团都赞成,这样下去提案一定会通过的。相反的,万一有正当的理由,我就会想办法阻止小熏,因为……」 香坂学姊将目光转到自己的膝盖上。 「那样的做法真的很奇怪,小熏一定有问题。一旦改了社团规章,一半以上的文化性社团都会消失。但即使社团规模很小,说不定也是某些人的重要依靠。」 我的手啪地一声落到爱丽丝的大腿上。 即使规模很小,也会是某人的—— 「……鸣海?」 爱丽丝在我胸口附近回过头,以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我。 「……嗯嗯,对不起。没什么事。」 咚,爱丽丝用她的额头将我的胸口顶开,接着回头转向香坂学姊。 「妳的委托就只有这些吗?妳希望得到的只是资讯而已?」 「……咦?」 香坂学姊抬起头来,她的双眼看似有些湿润。或者只是我自己眼睛湿润的关系吧…… 「我是尼特族侦探,死者的代言人。只要妳提出委托,就算深入地狱最底层的#悲河(旁字:Cocytus)我也会找出事实,但最后得到的也只是死去的言语。或许那可以安慰仍活在世上的人,不过充其量也只能如此而已。不过……」 爱丽丝冰冷的小手握住我落在她大腿上的手腕。 「这里还有鸣海在。他是侦探助手。」 呼吸哽在喉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爱丽丝乌黑的长发。她刚才……说我是什么? 「耳不聪、目不明,愚蠢又神经大条,而且迟钝得无药可救。但他还是有一项专长是我所无法做到的。」 学姊看来已经被爱丽丝的言论唬得一愣一愣,完全听不懂她所说的话;这点我也是一样。爱一丽丝做不到而我却做得到的事? 「令现实在言语的核心上结晶——和侦探从现实中理出一句句言语不同,或者应该说完全相反。那已经连死去的言语都不是——而是『故事』。是现实和幸福和绝望的雏形。」 「爱丽丝,妳到底在说什——」 「只有你可能『从现实的层面改变』羽矢野熏子修订规章的举动。我所说的就是这意思。」 爱丽丝并没有回头,只是强而有力地诉说着。 只有我…… 「香坂由佳里,无论妳以任何方式委托,结果都不会改变。鸣海将为了守护自己所依靠的王国而奋战。但我还是得再问一遍,妳希望得到的只是资讯而已?」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我们和香坂学姊之间只有机器风扇和空调的微微转动声。最后,学姊再次将头抬了起来。 「拜托,请妳帮忙。我想要阻止小熏。」 第一节 「羽矢野?羽矢野友彦?」 一听到这名字,中年女老师平林忽然面色凝重。 接受香坂学姊委托隔天的放学后,我为了借温室的钥匙而到教职员办公室,刚好那名老师在场,所以就随口问问。她在四年前曾经是园艺委员会的指导老师。 「嗯,嗯,我当然记得他。」 老师将点名簿阖起来后放在桌上,并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好像身体不太好,很少来学校。但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竟然在委员会内遭到那样的对待。本以为多亏有小百合老师能让他们变乖一点,真的是唷……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咦?这、这个嘛……因为我是园艺社的,之前曾听学姊提过这件事。」 我急忙编了一个谎话。基本上,园艺社里根本没有我所谓认识的学姊存在,但平林老师倒是没有起疑。看来无法再进一步问下去了。当我行过礼打算离开办公室时,隔板的另一侧传来另一名男老师的声音。 「不过啊……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也多亏那件事才能让几个无药可救的人渣休学。并不全然都是坏事啦。」 「老师您也真是的,请不要说些没分寸的话。」 「例如一宫不就让妳感到很棘手吗?那家伙就算被警察抓也不奇怪。」 一宫? 这个好像听过许多次的特殊姓氏一直萦绕在我耳边久久不去。当我想起来的时候,早已奔回平林老师的办公桌前了。 「藤岛同学——怎、怎么了吗?」 「一……一宫?是指一宫哲雄学长吗?」 只见一名黑发中掺杂着白发的中年教师一脸尴尬,似乎正是刚才和平林老师说话那位。可能是觉得刚才的对话被人听见不太好,又接着开口试图打圆场。 「原来你认识他呀?嗯,看来那家伙还算小有名气嘛。他就像一只疯狗,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先动手再说。成绩也烂得不得了,听说现在还是个无赖。」 一宫哲雄——阿哲学长从我就读的这所高中辍学,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到目前为止,我都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是啊,一宫就是将羽矢野当作跑腿小弟的不良少年之一!」中年教师激动地回答。我却感到一股逐渐冻结的剧烈寒意从脚趾窜起。 「听说因为没找到证据才没被逮捕。既然他主动选择休学,表示心里确实有鬼。羽矢野等于是被这群人给害死的。」 「阿哲学长他……!」 我激动到差点脱口而出,但立刻把话硬吞回去。平林老师和中年教师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我立刻掉头就走,逃离了办公室。 杀死熏子学姊哥哥的人居然是阿哲学长? 因为这样才辍学的?怎么可能η这一定是骗人的! 我没有对彩夏或小百合老师透漏任何一句话,立刻冲出了学校大厅、骑上脚踏车前往「花丸拉面店」。 爱丽丝当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事件发生后主动休学的有四人,全都是和羽矢野友彦有接触的学生;这是当时的名单。当天确实和被害者有接触的只有第四个人。」 事务所的冷气风口下,爱丽丝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公事化口吻说明,接着交给我一张影印纸。纸上列出了四个男生的姓名和班级,而第四个名字就是一宫哲雄。我一直盯着这个名字。 「阿哲学长他——」 脱口说出这句话,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我已经打电话请他过来了。」爱丽丝说:「这件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基本上,尼特族并不会调查彼此的过往。少校、宏仔和第四代说不定也不知情,当然也有可能知情而不提。」 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重点是,阿哲学长居然会欺负一个身体不好的学生叫他去跑腿,而且还害对方死亡? 不可能的!我很想这么说。学长不会是这种人的! 「鸣海。」 即使爱丽丝叫着我的名字,我却一时之间连站都站不起来。 「鸣海!你为什么僵住不动了?就算你像个贝壳似的缩起来也煮不出什么好汤头,还不快去帮我拿罐Dr.Pepper来!?」 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从冰箱拿出一罐饮料。当我将罐盖打开时,爱丽丝伸出手说: 「给你喝吧。」 「……为什么?我才不要。」 「不要啰唆,快喝。这是上司命令!」 这算哪门子的上司命令啊?但正在昏沉的我受到爱丽丝有如冰钻般地视线压迫,只好勉强喝了一口,感觉比之前那次更难喝了。这家伙居然每天都要喝三、四罐这种东西啊? 「如何?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清楚了?」 「并没有。」 爱丽丝一脸不满的样子,接着将摆在旁边桌上剩下的饮料一口气喝掉。 「你再帮我拿个三罐过来。」 爱丽丝有如向我示威一般,接连将三罐总容量达1.4公升的Dr.Pepper喝光。接着就说: 「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让你脑筋清醒点。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向委托人香坂由佳里收取费用吗?」 「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不说还真的差点忘记,她的确没有向香坂学姊提到过任何调查费用的事。 「为什么?」 「第一,香坂由佳里没有付款能力,她只不过是个高中生。第二,这也是你的委托不是吗?即将被夺去的是你的堡垒吧?」 「话是没错……」 「第三,你有付款能力。前几天不是才刚发薪水给你?」 此时爱丽丝开口要求的调查费还真是高得吓人。原来这家伙平时就诈取这么高额的酬劳啊!还是说只是我不知道行情?说不定请侦探都是这么昂贵的。不过前几天确实刚领薪水,也还不至于付不起这笔钱。 「你自己不也很希望解开这件事的谜团吗?」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揭穿阿哲学长的……」 揭穿学长的犯罪事实。真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鸣海,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所以我的所作所为可能会伤到还活着的人,也或许会使死者受到侮辱;最后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慰藉,或徒然挽回名誉罢了。但我还是得——」 「妳怎么还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忍不住用强硬的语气打断了爱丽丝的谈话。如同以往,连自己都根本不晓得这股怒气到底是针对谁的,只是觉得无法继续听爱丽丝以那种冷淡超然的语气说话。 就在这时,我看到坐在床铺上的娇小尼特族侦探那大大的双眼似乎开始泛红。 「原来如此!在你眼里我看起来那么毫不在意是吗!?还真感谢你的指教!」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没错,爱丽丝早在我认识阿哲学长之前就和他是朋友了。 怎么可能觉得无所谓呢?因为,爱丽丝从刚才开始就连一次—— 都没提过阿哲学长的名字。 「那、那个……爱丽丝,对不——」 「吵死了,笨蛋!」四个空罐向我飞来。「反正我在你眼里看起来就是那样!我根本无所谓,你又何必道歉!?」 金属声响在我周围散落一地。爱丽丝直挺挺地站在床铺上,满脸通红、浑身发抖。 「你还不赶快收拾!不受任何事物影响的尼特族侦探,正要以她那足以穿透事实的光纤眼,将伙伴的过去穿得千疮百孔!」 「我也要——」 「现在没有任何事是你可以帮上忙的。这点倒是一如往常。」 爱丽丝气愤地转向萤幕那边。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好将伸向爱丽丝臂膀的手收了回来。 侦探助手不就该在这种时候——从旁支援吗? 我到底在做什么?就算对爱丽丝生气,根本也无济于事。 第二节 阿哲学长没多久就到了。枕边的门铃响起,爱丽丝亮起蓝灯表示回应,大门立刻开启。 「原来鸣海也在喔?」 阿哲学长依旧只穿着一件t恤,走到寝室入口瞄了我和爱丽丝一眼后小声念了一句。 「重点就只有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吗?」 爱丽丝安静地点头。真是稀奇,这家伙居然会闭着嘴巴表示意见。 「是喔?那……我就没啥好说的。」 没啥好说? 「完全不辩解吗?」 「辩解什么?妳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 「羽矢野友彦,遭你以不人道的对待而导致心脏病发死亡——有人证实过。也就是说,你全都承认了吗?」 「反正我就是休学了,不行吗?就算没发生那件事也不会继续念了。只是提早两、三个月离开学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站起来想质问学长,若不是爱丽丝拉住我的手腕,可能早就冲向前理论了。 「是吗?那我想听听看事件发生当时的详情。」 「我拒绝。」 这句话就像一记足以将人下巴打到粉碎的勾拳,直接将爱丽丝的话打住。 「关于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少在那儿挖东挖西的。」 「意思是没有协助调查的意愿?即使是我的要求也一样?」 「不只不协助调查,妳要是敢叫鸣海私下打探消息——」 阿哲学长话才说完一半,随即将双手插入口袋中怒视着我。感觉光是被他瞪一眼,全身就好像要被压扁似的。 怎么回事?这人真的是阿哲学长吗? 「我会毫不犹豫地揍扁你!」 阿哲学长撂下的狠话,直接落在我脚下的地面上。 这真是阿哲学长?真的是那个超爱赌博的无赖?那个对于一些小事都以玩笑带过,关键时候又经常在背后扶我一把的那个人? 他居然会欺负身体孱弱的人,还导致对方死亡? 骗人,一定是骗人的! 垂头丧气的我忽然听到大门被关起的声音。惊觉不对、马上将头抬起,结果阿哲学长早已消失无踪。 「学长!」 我急忙追了出去,跳到走廊上。即使飞奔下紧急逃生梯,也已经追赶不上了。以往大伙儿以温情接纳我、摆放着大铁桶和倒过来的啤酒箱以及木台子的聚集场所,此刻却弥漫着令人无法想象现在是五月的寒气。 我坐在紧急逃生梯的第二阶上。 「藤岛同学……?」 听到某人的声音而缓缓抬起头来,原来是彩夏从厨房后门探出头来。 「啊……妳来了啊……」我不想让彩夏看到我沮丧的表情,因而将目光转向另一边。 「藤岛同学说要去借钥匙,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所以我想说是不是来这边了。」 「……对不起。」 对,想起来了。由于被教职员办公室内老师们的谈话内容吓到,我直接就冲出了学校。 「到底是怎么了?那位叫阿哲哥的人刚才一脸愤怒地走掉了。」 「……嗯嗯。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而且这件事也未必和彩夏完全无关。 愚笨到无药可救的我在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学到一件事,就是一个人窝在角落苦恼也是白费力气。 我之所以要保卫园艺社,就是为了找回和彩夏共度的那个冬天。 但我不可能直接这么说。到底该先说些什么好呢?苦恼许久后我终于开口: 「……妳知道园艺委员会的事吗?」 彩夏摇头。是不知道吗?还是只是沉没在失去的记忆泥沼里? 那就从这件事开始说起好了。 过去学校曾有个归校方管理的园艺委员会……后来因为发生死亡事件而被废除……而阿哲学长与那件事有关……园艺委员会明明已经废除了,它的工作内容却由学生会完全承接,进而诞生了园艺社。 园艺社是我和彩夏互相扶持的地方——而它也即将消失了。 彩夏就像是在听一部完全不想看的电影简介般,只是对我所言频频点头回应。每当我说出一个单字,体温似乎就流失了一点。 「那么藤岛同学打算——」彩夏轻咬着嘴唇。「想办法保住园艺社?」 当我点头回应时,彩夏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因为它是我和藤岛同学过去一起经营的……社团吗?」 「什么……?」 虽然彩夏说得没有错,但她为什么现在要问这些呢? 「就因为这种事和阿哲哥吵架吗?」 「什么叫做『就因为』?这可是代表我们无处可去了耶……」 对我们而言很重要的地方,一段缘分开始的地方。我实在不大会说明。 忽然想起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臂章。不知道将它拿给彩夏是否能帮助她恢复些记忆?但反过来说,那枚臂章与我和彩夏之间的一切太过紧密相连,一想到如果拿给她还发生不了任何作用,就觉得很恐惧。 就在彩夏正打算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一个黑影伸到了我的脚下。我抬起头,发现在两栋大楼的入口处有两个人影。 「刚才爱丽丝打给我,我也和阿哲通过电话了。」 宏哥轻快地走近我身边并坐在大铁桶上,紧接着少校也跟着走到我身旁并将背包放下。他瞄了彩夏一眼后又转回来看我。 「刚刚好,和藤岛中将说一件事。请你回去转告爱丽丝好吗?」 「转告……什么事?」 「关于这次的事件,我们将不会协助爱丽丝。」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少校。不会协助? 宏哥补充一句:「若想要调查阿哲,我们是不会帮忙的。」「阿哲说不想让别人调查自己的事,我们打算尊重他的意愿。」 「就算是爱丽丝的要求也一样吗?」 「是的。不过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拜托鸣海小弟转告她吧。」 「难道阿哲学长比爱丽丝重要吗?」 话说出来后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愚蠢。宏哥只是淡淡地微笑。 「不是这个问题。虽然我们可能会损失一个客户,但总比失去伙伴来得好,只是这样罢了。」 伙伴。说得也是,这并不是用朋友两个字就能形容的关系。既然如此—— 「那你们自己去和爱丽丝说不就好了!?」 这番冷言冷语就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宏哥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接着站在一旁的少校叹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很抱歉,还请你帮这种鸟事。」 拿起行李的少校正走过我身旁时,厨房后门猛然打开了。 「请、请你们等一下!」 少校一脸讶异地回头看着冲出外面来的彩夏。我自己可能也是相同的表情吧,因为回过头来的彩夏皱着眉头看着我。 「藤岛同学,这样真的太过分了!因为——」 「……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对少校和宏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为什么彩夏要生气呢? 「被当面说这种话,爱丽丝一定也会难过的呀!她明明只是个小女孩,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呢!?藤岛同学只要转告她就好了啊!」 她还真以为爱丽丝只是个小女孩吗?明明什么都不记得还插什么嘴啊!我差点就顺着自己的情绪回嘴,但还是让想说的话冻结在舌尖。 有时候差一点就会忘记。爱丽丝当然只是个——或许不只是——但她毕竟是个娇小的女生。彩夏说得没错。即便是让少校和宏哥当着爱丽丝的面拒绝协助调查,这又对谁有好处呢? 彩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之后,一脸惨白地往厨房里退。 「……啊……啊,对、对不起!我明明什么都不懂还……」 「没关系……」 我急忙站了起来,紧咬着嘴唇、指尖用力抓着自己的大腿。 「对不起,是我不对。很抱歉,少校。」 我无法看着对方的脸,只好低头直视着少校的军鞋。 「……我会转告她的。」 「别这样……我们才真的觉得抱歉。」 宏哥也低着头回应:「抱歉,竟拜托鸣海小弟做你不该做的事。」 我心里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以往不管发生多么严重的事情,只要在这条小巷里就可以听到欢笑声不断。 「没错,就像鸣海小弟所说的,这次我们选择了阿哲而不是爱丽丝。」 「你们都这么相信阿哲学长吗?」 对于我的疑问,少校和宏哥互望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也认为阿哲不可能欺负别人并害死对方,是吗?」宏哥以试探的语气回问,我则是虚弱地点头回应。 「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宏哥简洁有力的回答让我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们都是尼特族,眼中只有现在。以前的阿哲是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关我们的事。我只相信现在的阿哲绝不会是那种人。」 宏哥看了少校一眼。 「就算阿哲哥现在因为杀人未遂而正在潜逃,我也会全力掩护他。如果阿哲哥正打算要杀人,我也会尽全力阻止他。这才叫做同袍。」 同袍。伙伴。 那爱丽丝对这两个人而言又是什么呢? 但我有预感,那是不能说出口的疑问——我开口说话,但吐露出来的却是其他的感想。 「……既然如此,那我选择爱丽丝而不是阿哲学长。」 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伙伴,是无法以言词说明的—— 爱丽丝是侦探,而我是侦探助手。 「我知道。」 宏哥点头回应。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哀愁,就像是一朵尚未绽放的百合花。 「但这并非和她敌对的意思。请你转告爱丽丝,除了调查阿哲哥的过去,其他的事请她不用客气直接和我说。」 少校话一说完,立刻背对我挥手道别,和宏哥两人一同走出两栋大楼问的巷口。 不能说是我站在爱丽丝这一方吧?当两人的背影远去后,我忽然想到——其实是爱丽丝在帮助我才对。只要我立刻撤回委托,那么爱丽丝也就不需要再去挖掘死者的话语,也不用担心可能会伤害到阿哲学长了。 但是…… 我抬起头来,正好和紧抓着厨房后门、露出一副不安表情的彩夏四目交会。 对我而言,也有不得不保护的东西。即使彩夏早已忘记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即使那是只存在于我心中的景象。 第三节 从第二天开始,侦探助手工作繁忙时我就会请彩夏帮我到「花丸拉面店」代班。 「彩夏果然比你好用一万倍。」 这和明老板原本的预想一致。感觉上我失业的机会似乎又变大了,但无所谓。 「如果明老板不排斥用我……」 虽然彩夏态度委婉,但还是接受了代班的请求。 彩夏似乎也很期待能和爱丽丝与明老板碰面。说不定就因为经常在那儿帮忙,真的能让她想起「花丸拉面店」。我简单地将园艺社的工作完成后,一边目送彩夏离开,一边想着这件事。 但也有许多事物是放着不管就会逐渐失去的,所以我才不能停下来。 当天我先去了趟学生会监察委员办公室。 「藤岛同学?你查到什么消息了吗?」 香坂学姊独自一人留在阴暗无人的监察委员办公室,桌上堆满过去学生会开全体会议时发的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台旧型的文字处理机,萤幕正凄凉地闪烁着。隔着书柜听到隔壁总务办公室的吵杂声,更是突显这里的凄凉。 「……请问监委就只有学姊一个人而已吗?」 「没有啦。总共有五个人,但是除了我以外都对这工作没什么兴趣。」 怪不得会让熏子学姊这样任意妄为。 「对了,妳不是说过之前担任监委的学长中,有一位是平坂帮的成员?啊,平坂帮就是那个穿黑t恤的帮派。」 「咦?啊,嗯。比我大一届的宫部学长。」 「这个人应该知道园艺委员会还存在时的事情,对吧?」 学姊点头回应。我拜托香坂学姊帮我引见那位宫部学长,由于问题有点棘手,就算突然跑去约见对方,大概也难以把话说清楚。 当我道过谢,正打算离开监委办公室时,香版学姊把我叫住。 「怎么了?」我回头询问。 「呃……那个……」 学姊坐在文字处理机前不停搓着双手。 「对不起,委托了一件奇怪的案件。为了我们家的孩子,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我、我们家的孩子?」 「啊,那个……」香坂学姊用手不停搧着涨红的脸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现在有几个即将面临废社的小型文化性社团,有很多是在我一年级的时候申请成立、由我负责监察的,所以感觉就像是自己家的小孩。」 原来如此。这个人也是那种独自一人将辛酸事往肚里吞的类型。 「有很多人误会,以为监委就是专门废除社团的。」 我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开,其实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事实上,废社的后续作业的确是由我们负责,所以过去也曾有学长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废除社团。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总务部的权力很大,所以我认为保护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小社团也是监委的工作。」 我无法直视着香坂学姊的脸。 「所以这原本应该是我自己要想办法解决的事情。对不起。」 我急忙摇头。 「我并不只是因为受到委托才帮忙的。如果园艺社消失了,我也会很头大。学姊,请妳不要太在意。爱丽丝也是为了自己才接受委托的,她很怕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人遭遇不幸。」 「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 香坂学姊欲言又止,皱着眉头仰望半空中。 「——是个很奇妙的女孩,对吧?」 感觉上她为了找到贴切的形容词而深思许久,看来还是找不到。其实差不多也就是那样吧。 「不知道她几岁了?大概十一或十二岁左右吧?为什么要窝在那种地方当侦探呢?她真的是茧居的尼特族吗?不知道她的双亲现在在做什么?」 「这……啊……那个……」 学姊第一次见到爱丽丝时没有间她这些问题,原来是打算事后再问我吗?可惜的是,对于以上的问题我也没有任何解答。 「关于这些事,我一项都不知道。」 香坂学姊以高举双手喊万岁的姿势表达她的惊讶,这些地方倒是满像彩夏的。 「你都不知道吗?这……怎么可能呢?明明看你们很熟啊,不知道也太奇怪了吧?」 真有这么奇怪吗?不说没感觉,说了倒是觉得好像真的满奇怪的。感觉我们很熟?被其他人这样看待,心情还真是复杂。其实我也不是因为喜欢而帮忙照顾她的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呢?竟然还帮女生梳头发……」 「嗯——这个嘛……因为我是侦探助手的关系?」 糟糕,说到连自己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侦探助手必须帮老板整理头发!? 「与其说你是她的助手,不如说你更像是她的家人吧?」 「喔不……不不不不!」 我已经被香坂学姊问到毫无招架之力,要不是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否则搞不好会说出一堆奇怪的话来。 香坂学姊脸上突然掠过一丝紧张,我回头望去,原来是熏子学姊站在门外。 「你在做什么?你应该已经没事要找监委了吧?」 我低头不回应熏子学姊的问题,原本打算直接走出办公室的,但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藤岛同学请你等一下!小熏,妳听我说——」 熏子学姊和回过头的我同时看着香坂学姊的脸,香坂学姊将文字处理机盖了起来,并用诚恳的语气说: 「其实我正在请藤岛同学调查……关于小熏哥哥那件事。」 站在我身旁的熏子学姊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园艺社就是在发生那件事之后才成立的,预算也是在那时候决定的,所以两件事应该有所关联——」 「根本没有调查的必要!」 熏子学姊的手指深深陷进交抱的双臂中,一边摇头。 「不要做无谓的事好吗?」 「还不见得是无谓的事啊!」 香坂学姊一步步走近,我从她眼睛里看到泪珠即将落下的预兆。 「小熏,那时候妳不也从警察口中听到很多消息吗?可以的话,请妳告诉藤岛同学——」 「给我出去!」 熏子学姊突然一把抓起我的制服胸襟,接着转身将我拖到走廊上。 「你也不要再插手这些无意义的事了!二十五号就是全体会议,请你在那天以前将园艺社给整顿好!」 砰地一声,熏子学姊将我用力推出门外,并将监委办公室的门给锁了起来,目的就是阻隔我的视线。门的另一边再度传来两人激烈争执的声音。 我退到窗户边,静静地等待被熏子学姊用力推一把的疼痛消失。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死者的代言人吗?不论在坟墓上或坟墓下都被讨厌。爱丽丝过去到底重复了多少遍这种事,又被怒骂过多少次了呢? 我想熏子学姊绝对不会和我谈她哥哥的事。虽说若能听到一些消息可能让案情有所进展,但因某人不在世上而留下的伤痛却永远无法痊愈。我自己最明白其中的道理,因为即使那某人已经回来了,伤痛却到现在还无法痊愈。 学生会全体会议将在这个月的二十五号召开,再过两周多一点,我和彩夏互相扶持的地方就要被铲平了。实在无法在这种时候停下脚步。 第四节 才刚走出校门口,我的手机就响起「COLORADO BULLDOG」的铃声。我将脚踏车架在校门边,接着拿出手机来。 『鸣海吗?今天你就不要过来,先去——』 「嗯,我现在正要去平坂帮那儿。」 爱丽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真是难得。 『……最近的你勤奋得令人感到有些恶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你害怕不仅拉面店的工作,就连侦探助手的职务都会被彩夏抢走吗?』 妳干嘛说我恶心啦……! 「是爱丽丝自己说这件案子也是我自己的案子,不是吗?」 『话是没错,我也感到高兴。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吧。虽然彩夏处理小事情时比你要细心个一亿倍,可惜她没有配合搞笑演出的资质,因此无法胜任助手的工作。』 「原来助手的工作就是陪老板吐槽搞笑啊……?」 『你以为不是吗?』 不,我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我又详细地调查过那四个辍学生的个人资料,份量还不少,所以我直接寄到平坂帮的电子信箱了。』 「……其中也有阿哲学长的资料吗?」 『当然。』 「我真的可以看那些资料吗?那些都是学长的隐私……」 『听你这么说,好像除了阿哲以外的资料就可以随意乱看没关系?』 「耶……啊……不是啦……」 那些的确也是他人的隐私没错。话说回来,我在爱丽丝身边也经常看到陌生人的隐私被大剌刺地公开出来,只不过在这次的案件中,被公开的刚好是阿哲学长罢了。现在才想到这点也实在太晚了。 『只要你有信心在所有事件落幕后,还能跟大家一起在月光下把酒言欢,也可以和阿哲如同往日般谈笑风生,那你就看吧。』 在所有事件落幕时—— 往目的时光真的还会回来吗? 「……爱丽丝有那种自信吗?」 『当然有。若是没有,就无法担任尼特族侦探了。知亦即死,搜寻引擎所吐出的每一个档案,都是我的尸骸。』 我有点后悔在电话中跟爱丽丝讨论这种话题,因为看不见她的表情。那到底是平常的随口胡说,或者只是以花言巧语掩饰的沉重悲伤? 现在——到底是哪一种呢? 「喂,爱丽丝。」 『嗯?』 「我真的没问题的。只有我——」 我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不会离开,也不会因为得知残忍的事实而讨厌爱丽丝的。我一直都会在妳身边。」 顿时间,手机听筒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声音。 嗄?奇怪?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原以为爱丽丝会因为坚持调查、结果连尼特族的伙伴们都疏远她而心情低落,才想说要用我的方式安慰她的。 『你、你……』 终于听见爱丽丝异常高分贝的声音。 『你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由于对方声音之尖锐,我不得不将话筒稍微拿离耳朵远一些。 『你给我好好搞清楚状况行不行?我、我怎样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待在我身旁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你是我的助手耶!』 「那个……对不起。可是妳为什么要这么慌张呢?」 『我并没有慌张!别光在那儿说些有的没有的,还不赶快去人家的事务所?动作再慢,那群机械白痴组员就会乱动电脑,像黑山羊一样把我的电子邮件吃光光了!』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我盯着沉默下来的手机好一阵子,并将它在手掌上翻来覆去。那家伙是怎么搞的? 我一边纳闷地歪着头,一边将手机收进口袋中,随即骑着脚踏车离去。 第五节 道路有如大动脉般从大车站延伸而出,稍微爬上位于最左端、紧连着电视台的斜坡,接着左转进入一条小巷后,就会看见一栋破烂大楼,这里的三楼和四楼就是平坂帮的事务所。 我身为和当家第四代举杯结义的兄弟,所以也对这少年黑道帮派成立的经过有些了解。第四代从关西的老家离家出走来到东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认识阿哲学长和宏哥更早以前,第四代曾与一名年龄相仿的男子处得不错。当时两人在这座城市里打遍天下无敌手——平坂帮的一名大老级干部兴奋地对我述说,在血气方刚的混混之间曾流传着「四大天王」这种令当事人感到很丢脸的称号。硕果仅存的两大天王其中之一就是阿哲学长,最后一位——也是最强的一位,似乎是曾在哪里听说过的拉面店老板,不过这大概是我听错了吧。为什么这种人都特别喜欢排序、称号或是最强之类的头衔? 总而言之,第四代和他的好哥儿们在转眼间就将整座城市里的无赖整合起来了。第四代的老家是经商的,尽管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他其实是一个想法非常有建设性的人;使用暴力也是为了指挥他人。他很清楚:只要给予达到一定数量的人一个方向,就有可能产生经济效益。 就这样,一个集结不良少年的帮派便诞生了。借着定期吸收遭学校淘汰、沦落街头的尼特族而成长,如今已成为一股连真正的黑道帮派也忽视不得的势力——据说是这样。 曾经为帮派奠定基石的另一名男子,也是第四代的莫逆之交——却在不久之后消失无踪,真正的理由不清楚,如今也只剩下姓氏还留在帮派的招牌上。 贴在大楼一楼信箱的名牌上写着「平坂」两个字,我仔细端详和日本古代望族「平氏」家纹一模一样的平坂帮代纹,也就是燕尾蝶纹……会让我想起这么多冗长的过去,其实只是因为等了半天电梯还不下来。这东西难不成又坏了? 真是拿它没办法,看来还是走紧急逃生梯好了。当我正想绕到外面时,恰巧在大街上遇到了身穿黑t恤的男子。 「喔?找我们有什么——哦,这不是M中的制服吗?」 那个男子顶着一颗刺猬头,头发颜色漂得很夸张,是个在平坂帮内不常见到的类型。 「啊?你该不会就是藤岛吧?」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惊讶地点点头。 「啊啊,嗯,小由她有打电话给我。然后壮大哥就突然叫我过去,还以为怎么了呢。」 小由——是指香扳学姊吗?也就是说…… 「请问……你是担任过监委的宫部学长吗?」 之前听香坂学姊说过,他虽然曾在学生会担任职务,却因为没考上大学而沦为尼特族。原本完全无法想象他的模样,本人原来长得这个样子啊? 「对对对对!真有你的,原来真的是我们学校的二年级呀?居然能和壮大哥称兄道弟,你不错嘛!」 我一边爬楼梯,一边听宫部学长讲话,看来他才刚加入帮派没多久,对我的认识也仅止于传言而已。怪不得会让香坂学姊听到不实的消息。 「小由她……监委做得怎样?没有被羽矢野欺负吧?我还没毕业时,她就几乎将监委的工作全交给小由独自去做了,该不会到现在都还是她一个人在扛所有责任吧?」 「这、这个嘛……她好像还过得去的样子……」 由于宫部学长的预测全都是事实,这也让我感到有点心痛。 「是吗?那就好。那女孩是那种明明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还一直为别人操心,最后搞到连自己也动弹不得的类型。」 现在的状况正如学长所说。 「所以你现在正在调查有关园艺委员会的事,对吧?那女孩真是劳碌命。」 我对宫部学长的轻率态度也感到有些不安。好不容易终于爬到四楼,我跟着学长走进了阴森森的铁门。 「各位早啊!」学长轻浮地打了声招呼。 当时事务所里大约聚集五、六名左右的黑t恤男。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左右两张面对面的沙发上坐得满满的。每次来大概都有这么多人在待命,到底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或是只是太闲了? 虽然看到第四代的贴身保镖之一的电线杆(身高两公尺),但重点是他们的老大并没有坐在最里面的办公桌前。 「喔,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一群人完全不理会宫部学长的招呼,却全员起立向我鞠躬致意。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啊?每次都这样……宫部学长露出吃惊的表情,感觉就像自己原先搬运的货物忽然间全都变成一条条毒蛇一样。 「这、这个嘛……」 我想不出该回答些什么,只好将目光从宫部学长转移到电线杆身上。 「第四代今天有来吗?」 「壮大哥目前正外出。」 「啊,对了,大哥,刚才电脑一直哔哔叫,所以我就用大哥教我的方式,连敲电源钮十六下,让它闭上嘴巴!」 我才没有这样教过你!我是叫你当电脑还在跑的时候不要去碰电源钮!我想那大概是爱丽丝寄来的电子邮件,不知道内容是否还完整……? 我被请到从办公桌旁大门走进去的书房。 房间被当作休息室和仓库使用,所以满是灰尘;每来一次就感觉收藏物品的纸箱又变多了。本来很想帮他们重新整理过,无奈我并不是帮派成员。 平坂帮的电脑就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还好爱丽丝寄的电子邮件没有损毁,我赶紧将附加档案列印出来。除了阿哲学长的资料外,其他人的资料内容都稍微浏览过。没有一个人现在还住在老家,所以无住址可查。爱丽丝在资料上还补充说明,希望第四代能帮忙调查。 「喔,大哥,这些名单里的人是谁啊?接下来要给他们颜色瞧瞧的人吗?」 「哇啊!请不要看内容!」 我急忙从电线杆手中将资料抢了过来。 「……对、对不起!」 电线杆因为受到惊吓而低头沮丧。我将一些尚未更新的软体更新后,顺便也将其他邮件检查一遍。 「原来是藤岛在管理我们的电脑喔?」宫部学长从背后看着我的动作。 「喂,宫部!你这臭家伙别直呼大哥的姓名!」 「耶?啊,是……抱歉。」 「那……那个,请不用太在意没关系。」 其实我很想早一点听宫部学长说明,但电线杆不知为什么一直留在书房内,害得我实在很难开口。 「听说你比阿哲学长小一届?」 「对,所以应该比藤岛大两届吧。」 「喂,宫部!不是叫你别再随便回嘴了吗?大哥,很抱歉,我们的教育真失败。」 电线杆,拜托你不要再插嘴了好吗? 「那件事应该发生在冬天吧?」 「就十二月啊……呃,发生在十二月,大概四年前吧。」宫部学长对着电线杆礼貌地又说了一次。 「大哥,听说是四年前的十二月。」电线杆对着我复诵了一遍。 「请问事件发生当时,宫部学长人在学校吗?听说那是放学后五点左右的事。」 「不在,我已经回家了。」学长又对着电线杆回答。 电线杆:「听说他那时已经回家了,大哥。」 「那么……也就是说,关于事件的内容你都毫不知情,是吗?」 「后来有听人说过,知道一些。」 「他说他知道一些,大哥。」 拜托!电线杆,你可不可以闭上你的嘴巴啊? 遭受莫名其妙的敬语攻势搅局,但也总算问出一些情报,事件的概况大概就是……在寒假前一个外面下着大雪的星期三,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半左右,羽失野友彦被人发现倒卧在进入M中校门右侧不远处的围墙边,周围留有吐血的痕迹。虽然被害人当时立刻就被送往医院急救,还是在当天晚上因急性心脏衰竭而死亡。 当时发现异状并叫来救护车的是一群常聚在园艺委员会的不良少年,其中还包括不属于园艺委员会的一宫哲雄。根据当事者们的证词,当时他们以身为第一时间发现者的一宫哲雄为首,以「锻炼身体」的名义要求体弱多病的羽失野友彦上半身脱光跑步去买东西,还以其他方式反复凌虐被害人。 当宫部学长说到这部分时,电线杆比我还快一步冲向前将学长的衣领抓起。 「阿哲大哥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宫部学长的脚尖被抬离地大约两公分左右。看到学长被掐住脖子不能呼吸、双脚不停挣扎,我赶紧上前阻止。 「拜、拜托不要这样!」 电线杆发出啧的一声,一副不甘愿的样子将宫部学长摔到床上。 「但、但是……是阿哲学长自己那样说的耶……」 宫部学长边咳嗽边辩解。 说得没错。我的心情顿时陷入了谷底,再次坐到椅子上。是阿哲学长自己承认的…… 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又不想被人调查呢? 「不过,他倒是一直到最后都没被警察抓走。」 即使是警察也无法证明他确实犯罪。仅管如此,传闻虐待同学的学生们还是都休学了;园艺委员会也因此遭到肃清的命运。 若还有什么秘密是阿哲学长不想让人知道的,那应该是—— 难不成真是犯罪吗?怎么可能?或者并非虐待致死,而是基于某种原因直接导致羽矢野友彦死亡,他为了隐瞒事实才这么做的? 我用手摀住嘴,硬是将那可怕的幻想给吞了进去。就算现在想象这种事情也无济于事。再者,现在还有许多必须厘清的疑点。 我想办法将电线杆赶出书房,接着便切入了正题。 「然后因为某种原因而成立了……园艺社,对吧?」 宫部学长点头回答: 「我当时也还只是个菜鸟监察委员,所以并不清楚总务执行部是如何决定这件事的。只不过,原本由学校全额负担的委员会支出全都变成由学生会支出,还突然成立了一个完整继承园艺委员会的新社团。我想这多少会影响到其他社团的预算,所以当时应该有不小的反弹才对。最后应该是某个学生会高层人士强行说服了教职员办公室里的人吧?」 「这种事办得到吗?」 「就是成功了嘛,这也没办法。我也曾经问过监察委员长同样的问题。其实只是老师们希望对外能有所交代罢了,万一真要处理掉花圃或是温室反而更麻烦。所以只要学生会方面提出申请,说要成立新的社团接手,他们也不能不说0K呀。毕竟引起问题的学生们都已经休学了。」 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一个具有超强行动力的学生会领导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话说回来,该不会是那位监察委员长做的吧?」 问得太详细了。 「啊——那倒是有可能,他好像和那群不良园艺委员感情不错。听说园艺社刚成立时,他也是创社社员之一。记得那个人很喜欢让老师感到沮丧……不过他最后也休学了。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他好像都没去上过课的样子。」 园艺社的创社社员? 这么说——几乎可以确定都是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嘛? 「那、那个人的名字是?」 「咦?啊啊,嗯……皆川学长……全名好像是皆川宪吾吧?可是我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喔?」 「啊,没关系。我只要知道名字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给爱丽丝去查就好了。 第六节 我向学长道谢后飞奔出事务所,刚好遇到正走上楼的第四代。他身后站着一名有如一道墙的保镖——石头男。 「大哥,您辛苦了!」 「你找宫部要做的事已经搞定了?」 「啊,是、是的!真是非常感谢。」 「你最近老是四处跑来跑去的?」 「大哥身为尼特族,倒是意外认真的样子。」石头男补充。是说我并不是尼特族…… 「没有啦,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知道,这并不是在称赞你,而且你大多都徒劳无功,是吧?煞有其事地四处跑来跑去,然后因为这样而感到满足。真是浪费时间的典型笨蛋。」 我听了心里有点不爽,但第四代说的却是事实,完全无法反驳。 「宫部他根本不是当事人,干嘛还特地来听这种人的说词?你直接去问阿哲不就好了?」 「但是,那样的话——」 这人怎么会说这种话呢?第四代明明就知道,是阿哲学长自己说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是阿哲自己的想法吧?跟你有啥关系?如果真有这个必要——」 第四代向我走近一步,并以手指用力抵住我的胸口。感觉就像是一根尖锐的冰柱。 「——即使揍他一拳也应该问到底。」 我无法做任何回应。第四代可以说这种话,那是因为他和阿哲学长一样强。但我并没有那样的力量。 「谁说要你打架打赢他的?我是说揍他一拳就好。」 「……有什么差别吗?」 「如果你分不清楚差别在哪里,那就代表你是个笨蛋。你就跟笨蛋一样四处奔波吧!」 「我还是那样就好了。请问………你能找到除了阿哲学长以外的辍学生吗?似乎所有人都离家出走,根本不知道人在哪里。名单就在电脑里。」 「我尽量。 」 「很抱歉,那就麻烦你了。」 当我正打算走下楼梯时: 「喂,园艺社的!你等一下。」 第四代先将石头男推进事务所,接着扔了某样东西给我,接到时才发现原来是一条三角形的布巾。忘记那是在什么时候了,总之上面有着跟送给彩夏那条差不多的刺绣。我完全摸不着头绪,看了看那条大概是第四代亲手绣的布巾又看了看第四代的脸。 「也给你一条,记得绑在头上。这样就能治笨蛋病了。」 「那还真是感谢你啊!」 难不成这真是为了取笑我而熬夜绣好的吗?对于他的好意,我感动到流泪。 第七节 我到的时候拉面店差不多正要开门,开启一半的铁卷门另一边可以看到明老板的背影,她正晃着马尾擦拭柜台桌面。 「喔,来得正好。彩夏她应该还在爱丽丝那里,你去帮我跟她说差不多该开店了。最近客人多了不少,一个人做实在太累了!」 明老板这么对我说,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明白——」耶?等等喔!「那个……我应该也是店员吧?」 「啥?您哪位啊?我们店里从以前到现在都没请过男店员呀?」 我差点没哭出来。虽然我最近的表现的确是被开除也没话说…… 「你看起来很忙啊!彩夏如果回来工作,也算帮了你一个忙吧?」 「也、也是啦……」 「所以你被开除了。辛苦啦!」 「难道没有别的说法吗!?」 「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地盘了。」 「那样说更残忍!」 我边被明老板取笑边爬上紧急逃生梯。进入NEEt侦探事务所时,彩夏和爱丽丝正在床铺上。看到爱丽丝乖乖地坐在彩夏腿上让她梳头发,我心中涌现出一股令人怀念的暖流。 彩夏现在已经会自己来这里了,多亏有爱丽丝和明老板。 接下来就希望学校和园艺社能唤起她对我的记忆了。 「明老板要我告诉妳差不多要开店了。」 「啊,好,对不起。就快好了。」 彩夏一脸怜爱地梳着爱丽丝乌黑的秀发,床铺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护发霜等物品。 「都是彩夏害的,害我每两天就得洗一次澡。真的很烦。」 爱丽丝嘟着嘴说道。 「爱丽丝的皮肤和头发都这么漂亮,一定要好好保养的呀。」 「就算保养这种东西,又有谁会为此感到高兴?」 「大家都会高兴的,是吧?藤岛同学。」 「咦?嗄?啊,嗯!」 不要突然将话题焦点转移到我身上好吗? 「鸣海,不要在那儿讨论些没营养的话题了,Dr.Pepper和工作报告!动作快一点!」 是是是。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顺便把记录了宫部学长所说消息的纸条递给爱丽丝。光看那些资料应该还有许多事情无法理解,虽然我很想先将内容整理好,但最后还是选择把听到的所有内容告知爱丽丝。 「……嗯,我懂了。」 听完说明的爱丽丝将纸条递还给我。 「妳不需要吗?」 「那张纸的背面不是印着阿哲的个人资料吗?记得以后不要拿这种东西当笔记纸。」 被发现了。 「结果你还是没看内容吗?」 「……嗯。」 我还是觉得没办法偷看阿哲学长的隐私。 「那倒是无所谓。虽然你有时确实能看到我所看不见的东西,但就字面意义上而言,那些都是物理性的视觉产物。在知识和资讯的大海中,你只不过是一只连自己的尾巴都无法看清的愚蠢小鱼。」 「我知道错了……」 「你说当时的监察委员长也跟事件有关……吗?」 我点头回应时,爱丽丝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好像在哪儿看过这委员长的名字。」 爱丽丝记得这个人?会不会是因为认识阿哲学长进而听说的?由于彩夏还在继续梳头,爱丽丝有些行动不便地将床边的可动式电脑桌拉到身旁,接着敲打键盘在房间侧面墙上的一个萤幕叫出搜寻视窗。房内响起有如机关枪扫射的打字声。 「根据你学校的学生守则,成立新的社团必须经过监察委员的审查及认可,针对园艺社蛮横且令人不解的成立过程,该名委员长涉入其中的可能性很大,等于自己审查自己预定要加入的社团。这若是发生在现实社会中的自导自演,那可是天大的笑柄。」 「蛮横且令人不解?」 爱丽丝背后的彩夏停下了梳头的手,脸色沉了下来。虽然听不太懂我们在说什么,但彩夏对谈话中出现的园艺社三字反应敏感,无法不去注意。 「妳和鸣海隶属的社团有许多谜团。」爱丽丝边用后脑轻轻撞着彩夏的胸部边说:「妳记得高一刚加入园艺社时,曾经和三年级的学长一起参加社团活动吗?有没有听说过什么事?应该也有学生是和那个监察委员长同时期加入社团的吧?」 被问了一串问题的彩夏看了看爱丽丝位在下方的额头,接着有些落寞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即使听说过任何事——大概也不记得了吧。 「是吗?那就好。」爱丽丝持续敲打着键盘,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无论如何,当事人应该是最清楚的,不可能毫无牵连。」 「也就是说他可能知道阿哲学长的事吗?只要找到他后直接问……」 「大致上就是那样——啊啊,不……」 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突然止住。 爱丽丝无力地望着电脑萤幕。 「……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来为时已晚,大概无法询问皆川宪吾了。」 「为什么?」 我靠近床铺后沿着爱丽丝的目光方向望看萤幕。萤幕上开着好几个视窗,内容包括一名细眼、方脸、面色惨白、二十岁左右的男性照片,以及相关的杂乱资料。 「他已经死了。好个上天的捉弄。」 爱丽丝说的话重重地落在彩夏头上。 其中一个视窗的文字叙述里,有一个单字对我而言就像浮出萤幕般清晰可见。凝重的呼吸声从我喉咙深处不停涌现。 「ANGEL.FIX」 将我们的冬天弄得支离破碎的红色天使翅膀,疯狂的强力毒品。 为什么?为什么?这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自从制造贩卖的集团消灭后,因为服用该毒品而死亡的人数扶摇直上,据说是药瘾发作后自残的关系。光是这座城市里就有高达三十人。神的记事本上遗漏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悲哀的人们试图以自己的鲜血补写上去。这群人绝大多数都没有继续升学也无正当工作,只是毫无目的地漂流在夜晚的城市里——也就是尼特族。 而皆川宪吾的名字也在其中。 「彩夏,好痛!好痛!」 爱丽丝突然尖叫。我惊觉不对回头一看,发现彩夏正一脸苍白地紧盯着萤幕,并用力紧紧抱住爱丽丝,双手手背都变白了。 「啊、不、不……不要……!」 从彩夏半张的嘴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她那失去光芒的双眸正盯着刚才抓住我目光的「ANGEL.FIX」字样。我扑向彩夏、用力摇晃她的肩膀,试图将她从爱丽丝身上拉开。 「彩夏,冷静点!请妳冷静点!」 「不……要!不要——!」 凄厉的惨叫声传遍冰冷的房间,彩夏将脸压在爱丽丝的头发上,背部开始不停地抽搐。她的力量大到似乎就要听到爱丽丝骨头被压碎的声音,我试图将手臂插入两人之间,却被猛力推开摔落床下。 「不要!不、不要!别、别进来!不!啊……啊……!」 彩夏好不容易放开了爱丽丝,自己却整个人缩在床上,开始狂抓床单和自己的手臂。被放开的爱丽丝边咳边说: 「鸣海,用毛毯包住她,让她的手不要乱动!」 僵在当场的我整个人弹了起来,照着爱丽丝的话硬是用毛毯将彩夏的双手给包了起来。 「老板,抱歉,情况紧急,能不能请妳立刻上来?」 我一边远远听着爱丽丝以沙哑的声音讲电话,一边端看着嘴唇抖个不停、脸上失去血色的彩夏。在她的眼睛下方,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冬天早晨我所见到、有如原住民战斗妆一样的瘀青——红黑色的眼袋。我的背脊就像快要被扭断般地不停颤抖,但其实那些都是幻觉。稍微闭上双眼后睁开,再看到的彩夏脸庞只有苍白。而她也睁大双眼斜睨着我,或许她也产生幻觉,看到我眼睛下方对「ANGEL.FIX」产生排斥的反应,也就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印记——因为我看出她的眼神因恐惧而凝结。 就连到底该诅咒谁都不知道了。 彩夏的身体里确实还留有一些记忆。根本没有一样东西是消失的,只是原先绑着它们的线被扯断,沉没在记忆的泥沼里。 而它现在却以这种方式相互连结。 我从毛毯上强押住彩夏的手。如果不这么做,我怕连自己都会出问题。就连回荡在墙间的呻吟,我都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彩夏所发出的?还是出自我自己的喉间?站在冷气的风口下,我一边用力咬着嘴唇,一边忍耐着。 忽然间,我感觉身旁有一股体温。若不是这股暖流的出现,说不定我自己都要抱住头闭起双眼趴倒在床铺上了。 抬起头一看,爱丽丝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边,紧紧揪着我的衬衫袖口,并以漆黑如深海的双眸凝视着彩夏的脸。 第一节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前往「花丸拉面店」是如此令人忧郁。 因为现在的拉面店没有一点温暖。阿哲学长撂下那种话,大概一阵子不会来了。少校和宏哥应该也很尴尬,不太会来。再加上明老板昨天被爱丽丝请去照料彩夏时表情严肃,光想到这些就不太想继续往前走。 但我还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真的非去不可吗?」 小百合老师坐在温室里的课桌椅上,一脸寂寞的表情。我隔壁的座位也因彩夏不在而空无一人。也就是说,只要我离开,今天的课后辅导就得结束了。 「原本打算今天要教藤岛同学第三学期所有英文文法的,真可惜……」 请不要用那种的哀怨撩人的眼神说这种可怕的话好吗?未婚的小百合老师经常被传是寡妇,就是因为她独特的成熟韵味,其实她直到现在都还像个清纯的女大学生。我知道妳是真心在担心我的课业啦,不过…… 「那我就要出很多的作业了喔!」老师话一说完,立刻又将便条纸黏在我的胸前口袋。 「真的不能把这东西拿掉吗?」 「嗯。」小百合老师一边微笑,一边拿出晒衣用的夹子。我还有好多地方要去耶…… 我缓慢地骑着脚踏车,穿过车道、绕过警局,左手边是一整排流浪汉居住的空屋,我沿着铁路一路骑到被一栋栋低矮楼房包围的小巷中。隐约看到「花丸拉面店」的挂帘时心情就开始沮丧,踩着踏板的脚也越来越沉重。 心里期望能有人在厨房后门空地等着—— 「按照少校的个性看来,应该是唬烂的吧。开牌!#吐呸(旁字:two-Pair)。」 「可惜不是,我是三条。阿哲哥,你太嫩了。」 「啊为什么三条还不换牌!?」 「因为宏哥和阿哲哥都只换了一张牌,这是基本技巧。」 「少校,不好意思在你解释得正兴高采烈的时候说这些,但我是同花。」 「为什么……!?」 「为什么应该是我要讲的!你们三个怎么都来了!?」 我忍不住吐槽他们。原本围着小木台正在玩扑克的阿哲学长、少校及宏哥同时转头看我。 「原来是鸣海。现在不要跟我说话,我才刚输了两万块!」 「藤岛中将,麻烦你站在手气极佳的宏哥后面,用旗语打暗号告诉我他的牌是什么?」 「我刚刚才和女生们约好,用赢来的钱去吃烧肉。鸣海小弟,你要一起来吗?」 听到宏哥这么说,阿哲学长和少校分别露出活像大金刚和黑猩猩的样子,不停地挥手捶胸顿足。我实在是无力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蹲在厨房后门前。 这群人是怎样?和平常根本没两样嘛。 就在这时,背后的门忽然打开,我被揍了一拳后直接扑倒在地上。 「喂,鸣海。你别理这些社会的璧蚤了,赶快来店里帮忙!彩夏今天不是请假吗?」 明老板以冷冷的表情看着我。妳昨天不是才说我被开除了吗? 「喂,我们被说成壁蚤了耶。」 「不过似乎没说我们是社会的跳蚤。」 「会不会是因为壁蚤听起来比较帅气的关系?」 结果三个人还异口同声地唱起爱尔兰民谣#「丹尼男孩」(旁字:Danny boy)(注:日文中壁蚤〈dani〉和丹尼〈Danny〉谐音),我实在头痛到不行,只好赶紧走进厨房。 「……为什么三个人都来了?」 我一边脱下外套换上围裙,一边忍不住问了明老板。 「为什么这么问……?」 明老板边搅拌着大圆锅里的食物边歪着头,表情就好像在说:「你这家伙到底在讲啥啊?」 「明老板应该也知道吧?阿哲学长拒绝了爱丽丝的要求,而少校和宏哥也不会协助调查这次的案子——」 「那是两回事啊,完全没关系吧?」 「什么意思?没关系……?」不过,好像真的是没关系。就算不协助爱丽丝的侦探工作,也没有因此不能来「花丸拉面店」的道理。不过这还是有点…… 「……我真的没办法将两件事分得那么清楚。」 「是吗?阿哲和宏仔刚才还一副没事的样子去找爱丽丝呢。听说他们打柏青哥拿到的赠品里,有一只布偶看起来是爱丽丝会喜欢的。」 我还以为柏青哥赠品这种「健康」的名词和阿哲学长一辈子都扯不上关系。原来不只是来这里而已,他们还去找过爱丽丝?这些人的脑袋瓜里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啊……? 「是你自己想太多罢了。」话刚说完,明老板就丢了一棵高丽菜给我。我接住高丽菜后先将它清洗一遍,然后一边切除菜心一边碎碎念: 「真的是这样吗?爱丽丝应该也很在意吧?」 「就你想到的那方面而言,她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喔。」 我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明老板的侧脸。 「她在意的其实是万一阿哲因她的调查而被关进牢里……之类的无聊事罢了。至于他们三人协不协助调查,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也是那群社会壁蚤唯一的优点。」 看着大圆锅的明老板忽然抬起头来对我微笑。 「她只担心别人的事。如果她是个会替自己担心的人,早就不住在那种像垃圾堆的地方了。」 我手里握着菜刀,却一动也不能动。 原来如此。明老板说得很对。 一群人生面临绝境的尼特族,能肩并肩随时享受快乐,这大概是因为身旁有某个人替他们担心未来的关系——尽管彼此脸上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当然也有许多尼特族没这么幸运。当那种人独自处在孤单的寒冷夜晚时,就很可能会去抓住「红色天使」伸出的无情之手。 皆川宪吾应该也是一样吧? 高中才念到一半就休学,漂泊到城市中阴暗潮湿的黑暗一隅,身心都已经牢牢地黏在柏油路上了—— 然后在这里遇见了「ANGEL」。 我自己也曾亲身体验一小段那种毒品带来的情境。足以表达那感觉的字眼——虽然我真的真的真的觉得那愚蠢至极,但的确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爱」。 感觉就像全世界都爱着自己,幻想全世界都会接纳自己。 我想这世界上不会有人不需要这类幻想就能活下去。因此,当彩夏负责培养的罂粟花消失、墓见坂死亡——「FIX」的爱供给停止时,大家都割腕自杀了。只要是尝过那药的人,在醒来的瞬间就会知道所有事实。 也就是这世界根本就不爱自己。 但我还是回来了。多亏有爱丽丝和彩夏的帮忙。 「——海!喂,鸣海!」 我挨了一巴掌,于是从回忆的大海中被拉回充满热气的厨房。映入眼帘的是明老板愤怒上扬的眉毛。 「咦?啊,那个……当然也多亏了明老板的帮忙?」 「你到底在胡扯些什么?爱丽丝叫了外卖,你赶快给我送去!」 明老板将一碗不加肉也不加面条的豆芽菜拉面连同托盘交到我手上,然后以膝盖用力顶了我的屁股一下。好痛…… 「你看看,通常猫的布偶不知为什么都是丑的比较多,但这只可是上上之选!多亏阿哲将它从柏青哥店的赠品柜中救出来,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才好。」 爱丽丝满脸微笑,不停炫耀阿哲学长送她的礼物。就这样,床铺上的布偶军团又多了一只新来的小花猫。原来如此,看来这家伙真的不在意。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对我帮这只猫取名为佩特罗尼乌斯感到不满吗?」 「不是啦。」 我将拉面碗放在可动式的电脑桌上。 「照你的个性判断,大概是看到阿哲他们来找我,所以在那胡思乱想吧?」 「嗯……有点。刚才思考了一下有关『爱』的问题。」 爱丽丝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不小心吞下一只虫。她用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接着起身下床,拖着脚步缓缓走向厨房。回来时双手捧着满满的Dr.Pepper,并将其中一罐拿给我。 「据说Dr.Pepper原本被当作药品贩卖,不过我不知道它对脑袋坏掉是否有疗效就是了。」 「谢谢妳的关心喔!」 回到床铺上的爱丽丝,边将深红罐子内的饮料及拉面交替送入口中边说: 「你别再去思考那些想破头也想不通的事,只要顾好自己和彩夏就好。」 「我也知道如果能那样就好啦……」 我一边叹气,一边转动着手中冰冷的罐子。 「彩夏后来的状况如何?」 为什么要问我呢?照理说,爱丽丝要嘛就是问明老板、要嘛就是自己去调查,应该早就知道彩夏的状况了吧? 但此时我忽然发现,她似乎是想让我发言。 「……抵达医院时就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妈妈有来接她,在电话中也说她虽然今天向学校请假,但明天应该就好了,会去上学。」 「那就好。」 爱丽丝的表情似乎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害我莫名心头小鹿乱撞。 没有演变成再次住院之类的惨剧的确值得高兴,但我还是想起了彩夏当时恐惧的眼神。 就在剎那间,彩夏因为和记忆相连而发出悲痛的尖叫。 我真希望她能想起我——不过这样的心愿却开始动摇。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关于我的一切都和那毒品连结在一起。如果会那么痛苦,不要恢复记忆是不是比较好? 面对沉默不语的我,爱丽丝以极为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刚才第四代打电话给我,说虽然还没查到另外三名辍学生的行踪,但联络到一些当时常聚在园艺委员会的成员。第四代好像叫那几个人一起去找他,你也去打听一些消息吧。」 「……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第四代和你不一样,他喜欢速战速决。」 「但是我还要回拉面店帮忙……」 话还没说完,爱丽丝已随手拿起电话筒拨打。 「啊,老板吗?是我。鸣海不是已经辞掉『花丸拉面店』的工作了吗?嗯.所以妳的意思是他现在只是义务帮忙?我了解了。那当然就让他优先处理侦探助手的业务了喔?」 才花不到二十秒就将事情谈妥了。原来我只是义务帮忙啊……不过说得也没错,因为我早就被开除了。 「那么……麻烦你立刻动身前往现场。说不定对方都已经到了。」 「……现场是在哪里呀?」 「寺庙。」 寺庙? 第二节 日本号称无宗教大国,其实在城市里到处都有各式各样的宗教场所。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没有人记得名字的小寺庙。 除了新年参拜及办法会时,几乎没人会想起这些地方。但有时候还是可能成为少数人无法忘怀的场所。 而这间寺庙对当天的我而言,就是这样的感觉。 寺庙位在和隔壁行政区相邻的边界,从拉面店骑脚踏车过去约莫十几分钟。便宜而破烂的公寓包围着一块小树林,那里就是寺庙的前院;庙旁还有块被水泥砖墙围住、规模不算小的墓园。 寺庙前的马路上停着一台银色的CIVIC轿车,第四代没带保镳一人前来,不知是不是考虑到地点的关系。他今天没穿大红外套,所以一身都是黑;腋下还夹着一瓶日本清酒。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将脚踏车停在离轿车有段距离的路旁。 「那些人都已经到了。」 我探头察看寺庙前院。 被树木包围的佛堂比我想象中还雄伟,石子步道也打扫得很干净。左手边有条通往墓园的小径,穿过小树林便看到了纳骨塔的影子。 三名年轻男子比我们更早集结在小小的墓碑前,年纪大概都和第四代差不多吧。其中一人身着西装,另一人是POL0衫配卡其裤的休闲打扮,最后一人则身穿建筑工人的工作服。当我们靠近时,三人同时向第四代鞠躬。 「抱歉,突然把你们叫来。」 第四代以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的口吻随口说说,接着打开酒瓶,将里头的清酒倒在墓碑上。顺流而下的清酒,将墓碑上「皆川」两字渐渐染黑。 休闲打扮的男子回答:「没关系,反正我刚好很闲。」 「我正好在拜访客户途中,所以可以偷跑出来。壮大哥找我们,当然不能不来。」 西装男子话一说完,立刻用手肘顶了隔壁的建筑工一把:「你能来到是很难得喔。」 「我根本没有什么假日,而且也不知道皆川已经死了啊。今天是勉强偷跑出来的,谢谢你联络我。」 「你不必向我道谢。」第四代面无表情地回答,并对着皆川的墓碑双手合十。我也急忙点上刚买来的香插在土里,并合起手掌。 「ANGEL.FIX」事件的受害者,也很有可能是园艺社的创办人——皆川宪吾。 「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去碰毒品。」 「记得休学时他明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记得吗?他的父母早就离婚,而且老爸还有点那个……」 过去曾将园艺委员会当作秘密基地的三人,在我的背后以沉痛的语气小声交谈。据说他们从未见过第四代,但听说过第四代的事,所以才有办法像这样临时把他们约出来。从第四代帮三人制造机会来祭拜皆川这点,就能看出他藏在严肃外表下的细腻心思。 「那今天是为了……?」 西装男子边打量我边问。 「你是我们的学弟啊?听说有事要问我们?」 「啊,是、是的!」 「要说话到那边说比较好吧。」由于第四代的建议,一行人便回到小树林中,坐在佛堂前的木头阶梯上。 「咦?那个不是……?」 坐在我正上方的建筑工,忽然发现我胸前的晒衣夹并指着它说: 「那该不会是小百合姊姊的吧?」 「……你认识小百合老师吗?」 「什么认识不认识的?我们曾在温室里上过她的课。」 「好怀念喔。这应该是为了叫你不要忘记写作业才夹的吧?真是有够丢脸的。」 「该不会……她也在帮你课后辅导吧?」 我讶异地点点头,接着回想起小百合老师说过的话。对了。园艺委员会有很多不良少年聚集——她之前说过,和这群人在一起久了,也不知为什么就开始帮他们课后辅导了。 「哇啊!就某方面来说,你还真的是我们的学弟耶!」三人边笑边说。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会在奇妙的地方有所关联。 「以前经常跷课到温室里抽烟,结果有一天被小百合姊姊抓包。」 「她生起气来一点也不恐怖,而且那时她才刚进学校没多久。」 「为什么会开始课后辅导呢?真搞不懂。」 三人聊天时的表情,就像窝在冬天暖和的阳光下般闲适。 「不过还真多亏那些辅导课,我才有办法毕业呢。」 「我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你竟然考得上大学。」 「我重考了一年啊。我更不敢相信你竟然找得到工作哩。」 「皆川如果没有半途休学就好了。」 「咦?请问他也曾在温室里补习吗?」我忍不住插了嘴。 「没错。人数最多的时候搞不好有十人吧?」 「小百合姊姊还很努力地把黑板搬进去。」 「不过就是因为发生那种事件,才没办法继续下去的。」 「就是那个羽矢野友彦……死亡的事件吗?」 「啊,原来你都知道嘛。对对,听说你好像就是想问这件事?」 周围的空气彷佛突然间冷了下来。西装男子低声回应: 「友彦也有上过课后辅导。因为他身体不好,经常请假。他死的那天虽然下雪,但好像也有去上课后辅导吧?」 「但是完全看不出他有被谁欺负。」 「那么,阿哲学长他……一宫学长他是否也在温室上课?」 「是啊,嗯。事后休学的人全都是温室小组的,也就是小百合姊姊的学生。」 「虽说里头只有友彦的个性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但也不至于有人欺负他吧……」 「如果小百合姊姊能继续帮大家上辅导课,说不定皆川也能考上大学,就不会因为嗑药而死掉了吧……?」                      。 「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 我为了掩饰手指的颤抖而紧握双手,紧闭着双唇直视地面。坐在隔壁的第四代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完全面不改色。 小百合老师的「满是花朵的教室」曾经在那里开课。 结果却被阿辑学长和其他人从内部破坏了……阿哲学长真的会做这种事吗? 我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对了,当时担任顾问的平林老师以及聚集在温室里的当事者们,全都不知道有虐待同学这件事。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吗? 「我们几个没有变成尼特族已经算不错了。」 「说得也是,我看下次带个中元节礼物去拜访小百合姊姊好了。」 「老实说,我真的不好意思出现在M中,可是很想看看小百合姊姊。」 「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因为我们而没结婚啊?」 三人发出了寂寞的笑声。 三人都婉拒了第四代说要开车载他们回去的提议,这也满正常的。一方面是心里会紧张,而且虽说是被约出来的,但还是不想欠第四代人情吧。 「你现在要回爱丽丝那儿吗?阿哲不是也在拉面店?」 目送三人离开后,第四代站在寺庙门口问我。 「这个嘛……有什么事吗?」 「再怎样你也算是我兄弟,如果有需要……」 第四代将手肘靠在轿车的车顶,瞬间露出了饿狼的眼神。 「我可以替你揍他。」 我吓得汗毛直竖,急忙摇头回绝。 「不、不用麻烦了。我没办法拜托别人做那种事。」 「那你是准备要自己动手啰?」 为什么老是出现这种结论啊? 「我不可能做那种事,而且也不想再欠你人情了。」 「如果只是揍那个家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说实在的,这人和阿哲学长到底谁比较强呢?虽然这和事件无关,但我纯粹就是感到好奇。速度方面应该是第四代有优势,但论起力量和持续力恐怕是阿哲学长占上风……但我看还是把这种无谓的好奇心摆在一旁比较安全。 「你今天帮我做的事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了。」 「这次可不是做人情,我会跟爱丽丝索取费用的。」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商人世家的第四代,做事很有原则。不过,那笔费用最后该不会还是算进我的委托费吧? 等到第四代的轿车开走后,我一边推着脚踏车爬上陡坡,一边想着阿哲学长的事情。 我确定他一定隐瞒了一些事实。明明就是事件的当事人却什么都不愿意说,害我因此非常困扰。动手揍他的理由算是充分,应该说已经很足够了。 虽然为了这种事揍他实在有点夸张,但我是否应该更强硬一点,死缠着阿哲学长不放呢?爱一丽丝被阿哲学长拒绝时二话不说就退让了,那又是为什么? 我忽然想起宏哥的谈话。 「虽然我们可能会损失一个客户,但总比失去伙伴来得好。」 所以我选择不再去碰触阿哲学长的过去。 说不定爱丽丝的想法也是如此。放弃要求阿哲学长协助或许会失去侦探团的力量,但却不必因此失去一名伙伴。 但我还是觉得不妥。这种想法真的就对大家都比较好吗? 如果是真正的伙伴—— 是否应该狠狠揍他一拳? 我想这就是第四代真正的用意吧?「换成我站在你的立场,一定会揍他」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不觉间,握着龙头的双手用力了起来。 第三节 隔天放学后,我刚好有机会和小百合老师在温室里单独相处。 「怎么了,藤岛同学?你看起来在发呆,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被小百合老师这么一说,我急忙将目光转回桌上的课本。 「筱崎同学一不在,你果然都没办法专心呢!」 「不,没有。」 从在爱丽丝房间昏倒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天,彩夏继续请假,打她的手机也没人接;她妈妈明明说过应该可以来上课的。虽然我也很担心彩夏,但其实当时心里想的却是书包里关于小百合老师的调查资料。 昨天我回去向爱丽丝报告在寺庙听到的事,她立刻将小百合老师巨细靡遗仔细调查了一遍,然后把资料交给我;我才终于知道原来小百合老师姓「黑田」。至于其他内容,我实在也不想再深入。她是我每天会在学校见到的老师耶!如果知道太多关于她的事情,我会觉得很难为情。 话虽如此,还是忍不住偷看了她是否还未婚。我真是个输给好奇心的烂人。 「她应该也知道事件当天的实际情况,你就好好询问她吧。」 爱丽丝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对我这么说。 我一边偷偷观察老师的表情,一边假装专心抄笔记,其实念的东西根本没有进入脑袋里。 「等一下有教职员会议,所以我要先离开了。你先自习之前教过的东西,我待会儿再过来。」 小百合老师说完便站了起来,正要经过开满花朵的架子和桌子中间走出温室。啊,看来只剩下现在这个机会了。我也将椅子拉开站了起来,快速奔跑到温室外。「藤岛同学,你怎么了?」老师边沿着校舍走边回头看我。 呃……该从何说起是好?虽然时间不多,但总不能劈头就直接问事件的内容吧?而且若是被发现我在调查以前的死亡事件,到时也很难说明。 「那个……听说老师以前也做过同样的事?在温室里上课后辅导。」 「嗯,以前的人数更多……」 此时老师的表情显得有些感伤,是不是因为想起了死去的学生呢? 「这……昨天我去打工时把老师提醒我写作业的便条纸夹在口袋上,结果凑巧遇到了毕业的学长。」 辛辛苦苦编了一串谎言。老师露出一副「是喔——?」的好奇表情。 「结果他们一看到便条纸就说想起了小百合老师,似乎也上过老师的课后辅导。」 「是吗……会是谁呢?」 「这个嘛……」我将我印象中还记得的三个名字说出来。 「哇啊,好怀念喔!大家最近都还好吗?」 「嗯。有人考上了大学,还有人已经在工作了。」 「是吗?是喔……」 走到了校舍,小百合老师一边走上楼梯,一边露出一副像是在作梦般的愉悦笑容。 「做这件事果然是正确的吧……虽然发生那种事情时我真的很后悔。」 老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种事情……会让她后悔开设「满是花朵的教室」,我想那应该就是—— 「我听学长们说过温室辅导课取消的原因了。」 老师走到楼梯的一半忽然停下脚步,我也急忙在她停住的三阶前站住并回头。 「是吗……嗯,说得也是,一定会聊到这种事的。果然……」 老师用手摀住嘴巴,脸色变得铁青。我只觉得胃里彷佛被灌入一堆冰块般疼痛不已。是否还要继续问下去呢?为了替死者代言,却伤害了还活着的人吗? 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个叫做羽失野的人……请问他那天也有来上课后辅导吗?」 老师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老师发出微弱的声音。 「没、没有……只是,那个……」我用想了一整晚的谎言回应:「因为学长们一直在讨论羽矢野学长还没出事的时候最后和他交谈的是谁,这让我一直很好奇……」 「耶、啊……」 老师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我其实很想跟她说「没事了,请妳忘记这件事吧!」然后拔腿跑下楼梯、逃离现场。但还是强忍着对她的不忍心,等待回应。 「……嗯、嗯。没错,那天本来只剩下羽矢野同学一个,由于到了教职员会议的时间,所以我请他自习然后回到校舍……会议结束后我正在整理桌面,就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结果……」 老师的声音变得像是病人的呻吟一样,我实在快要听不下去了。 「……对、对不起!我不该问些奇怪的问题……」 「我完全不晓得羽矢野同学被人欺负。我……我看他平常和一宫同学他们也都很要好,可是、可是……」 「老师,请妳不要再说了!对不起!」 「那件事原本让我打算辞去教职的。被校长发现还被骂得很惨……他认为帮这群没用的烂学生上课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何况还擅自使用学校的设施,就因为我的关系——」 这并不是老师的错,所以希望妳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小百合老师靠在楼梯转角的墙壁上不停颤抖。对于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只好呆站在那看着老师那有如清晨月亮般苍白的脸。 是阿哲学长破坏了小百合老师的教室吗?真的是这样吗? 我实在不晓得,也不想去相信。所以我才必须确认真相。 用我自己的——拳头。 我决定将约谈地点定在铁道旁常有流浪汉栖身的公园。原本想说约在「花丸拉面店」应该也可以,但想到要是透过监视器被爱丽丝看到,可能得解释个半天;况且要谈的也是些不想让明老板听到的愚蠢内容。 狭长公园的南侧有个用绿色网子隔起来的五人制足球场,阿哲学长倚在球门柱上等我。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场地没有人使用,不知道有没有人住的帐棚小屋也格外安静。整座公园好像被传染病肆虐过一般,空气里飘荡着凄凉的气息。 「……什么事啊?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 阿哲学长边将一颗不知是谁遗弃的足球踢来踢去边瞪着我。我很希望现场能有其他人陪同,却又觉得其实自己一个人来比较好,心情很复杂、一时间无法说话。 最终我还是将五味杂陈的心情吞入腹中,开口说: 「……我从小百合老师和其他人那儿听说了。」 阿哲学长耸了耸肩,一副「那又如何?」的态度。 「你们真的集体虐待过那个叫羽矢野的人吗?」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有够啰唆的。」 「我想听听确切的回答。」 「我常叫他去跑腿。虽然没把他衬衫都给脱了,谁晓得他居然会冻死。」 我感到一阵刺痛,有如腋下被用冰冷的矛头刺入一样。很想用手摀住嘴巴和肚子,也差点就支撑不住蹲下去。 「……这是……真的吗?请你告诉我实话!」 「就跟你说是真的。」 骗人!明明……阿哲学长明明不是那种人的I 「小百合老师也说过,那个叫做羽矢野的人和大家都很要好。怎么会——」 当我步步逼近阿哲学长,他突然揪起我的领口,接着猛力把我推到球门柱上;一股被挤压出来的热气从我嘴里吐出。过了一会儿,身体才开始感到阵阵的疼痛。 「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再继续调查就扁你!」 我看到阿哲学长眼中冒出凶猛残暴的怒火,但我并没有转开视线。 「那你——就扁啊!」 第四代也说过,有本事就揍。揍啊!学长握紧了拳头,用力到还能听到关节发出的喀喀声。换做是第四代早就揍下去了。我虽然没有他那么强壮,但好歹也是他的拜把兄弟——以比血还浓的酒建立的情谊。 「就算要干架也无所谓。」我勉强从被紧紧掐住的喉咙挤出声音。「好歹我也喝过平坂帮的拜把酒,当然也有动手解决的决心!」 没错,平坂帮的审判#是神的审判(旁字:不过就是打架)。只要是正确的一方,神就会让他获胜。不过那应该都是无聊的信仰吧……不可能有那种好事的。神才没那么闲,插手去管小鬼头的打架,而我自己也并不是那种活在黑白分明世界里的人,但我还是—— 还是有得动手揍人的时候! 「如果学长没说谎,那你就会打赢吧。我觉得——我并不会输你!」 因为我相信学长。他绝不是那种会聚众虐待某个人,还害对方死亡的人! 一定——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事,所以才撒谎。即使那只是让还活着的人受到伤害、让死者受到侮辱的空虚事实…… 我也一定要揭发它才行! 「只要学长赢了,我就乖乖听话收手不管这件事。但是如果——」 学长瞇起了眼睛。 「如果怎样?」 如果我赢了吗?真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但我还是得这么做。必须揭穿谎言,而且还要证明学长的清白。 第四节 况且再过两个礼拜园艺社就要被废除了。只要学长肯说出实话……只要能找出园艺社成立的真正理由…… 「如果我赢了……请你告诉我所有的事实。」 「什么事实不事实的,我都已经在警察局说过一遍了。」 「那为什么?」我挺直了背离开球门柱,并将学长的手推开。「为什么皆川宪吾硬是要成立园艺社呢?学长一定知道原因吧?因为你们都是一同窝在温室里的伙伴!」 「我不知道。」学长露出尴尬的表情。骗人!是骗人的!他一定知道什么! 「难道——难道真的不能对我说吗?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要说谎呢?小百合老师、顾问的老师和园艺委员会之前的成员全都说不知道学长曾虐待别人,一直到事件发生才听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学长是——」 我听到学长咬牙切齿的声音,还以为会被他咬死……但终于从他的嘴里听到人话。 「……所以这又代表什么?」 「如果不想被人知道,那你打赢我不就好了!」 「打这种无聊的架——」 「如果不能对我说……」我紧追着阿哲学长不放:「对爱丽丝……至少对爱丽丝说就好了。她应该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了。所以只要请你诚实回答爱丽丝的任何一个疑问就好,只要这样!」 「你真的以为打得赢我吗?」 我当然没那样想过,却硬着头皮说出了逞强的话: 「就算现在不行,只要再给我两个礼拜——」 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快速地旋转,接着有刺眼的白光照进眼里,嘴里满是泥土和铁的味道。我花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阿哲学长先动手把我打趴在地上。 「……我知道了,鸣海。」 学长以沙哑的声音对着我说。我的耳朵、眼睛深处都感到阵阵疼痛。 「等你准备好了,随时来挑战我。我要宰了你……」 明老板在拉面店的厨房里帮我处理伤口。 「你被打得还满惨的,内出血瘀青了。」 脖子上贴了好几片酸痛贴布。因为太过兴奋的关系自己没有发觉到,据说嘴唇和后颈部都有出血。 「这、这个嘛……」我不知该如何说明。「只是骑脚踏车摔倒了。」 「你嘛帮帮忙,真的以为我看不出这是打架受的伤吗?」 哇塞!原来这个人一看就知道啊? 「不会说谎还不如不要说,好好给我记住。」 「啊呜呜……」 店里面只有我们俩,看来是很难逃过明老板的询问了。 「打架怎么可能赢过阿哲?你是笨蛋吗?」 「不是的,这次是单方面的被攻击。」怎么连动手的是谁都知道?若是告诉明老板下次真的要和学长大干一架,恐怕马上会先被她揍扁。 「你唯一的优点不就是有一张很会唬烂的嘴巴吗?跟人打架做什么?」 「原来明老板也这么认为啊……」 真是被她说中了。但也用不着强调「唯一的优点」吧?至少说是「比较少的优点」好吗? 「但妳难道不觉得有些时候的确不得不动手吗?」 「觉得才有鬼。」 马上被反驳,害得我意志消沉。 「因为你还只是个愚蠢的小鬼,才会以为有这种必要。你到底在心急什么?最近好像都是这一个调调。」 我很心急——真的吗? 我按着还隐隐作痛的嘴唇思索着,或许真是如此。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就是彩夏回来那时吧?觉得自己好像老是莫名其妙地到处奔波,似乎做了很多无意义的事。第四代好像也这么说过。不对啊,叫我揍阿哲学长的不就是第四代吗?等等,我干嘛对他言听计从啊?而且第四代那番话真的这个意思吗? 伤口带着微微的热度,让我觉得意识有点昏沉,于是再次低下头。 「我觉得——那样心情上会比较爽快。只要揍对方或被对方揍就好了。」 「那样根本毫无意义。有时间做那种蠢事,还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彩夏。」 或许是那样没错,不过…… 「我的脑袋已经混乱到不行了。对学长也是,对彩夏也是……」 「阿哲的问题是阿哲的,彩夏的问题是彩夏的,不一样吧?」 「学长他……或许是这样。不过彩夏她……我在学校一直都和她相处在一起耶,但她却称呼我『藤岛同学』,老是很客气地和我说话或勉强挤出笑容。这样很……」 「妳跟彩夏说过这件事吗?」 「我怎么可能跟她说!」 「为什么?」 「因为彩夏光要顾好自己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我怎么能这么自私?」 「是说你们这群尼特族,为什么都不替自己担心,却一天到晚管其他人的闲事?」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明老板。连反驳一句「我不是尼特族」的力气都没有了。明老板一边刷洗炒菜锅,一边笑着。 「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你就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不就好了?彩夏在这里时也一样啊。真是的……看着你的所作所为,连我都觉得肩膀酸了。」 「表现得和平常一样……问题是彩夏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相处耶?」 「为什么?」 「因为,彩夏也不和我说任何事情——」 啊! 我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原来如此。原来彩夏也是因为我什么都不说,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真是这样,我俩——真的是毫无长进,一直都在原地踏步。虽然如此……既然如此…… 从头开始……我们是否能从还没成长的那段日子重新开始呢?从互不相识的那年十月开始。当时只是彩夏单方面观察我,即使起始条件如此,我们也好不容易走过许多曲折道路成为朋友。 只是现在反而是我单方面认识彩夏。既然如此,那不就和当时是一样的吗? 既然如此,是否有办法不必让她恢复记忆而能重新开始呢?就以同样的方式…… 我实在不好意思抬起头来,觉得明老板切葱的声音就像在取笑我一样。不,应该是真的在取笑我吧。 就在这时,拉面店的门被打开了。 抬起头一看,挂帘后面站着一个穿着水手服的人影。以一支发夹夹住单边的头发,略带咖啡色的浏海,看似坚毅的眉宇下和蔼可亲的眼眸眨个不停。接着她突然脸红了起来,迅速后退并打算将门关上。 我原本想站起来,但身旁的明老板突然挥手,并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抛出某样东西。一团黑色的物体击中了彩夏的脸。 「呜呀!」彩夏发出怪异的声音,接着不停挥动双手,拚命想把盖在脸上的黑色围裙拍下。 「妳又想回去是怎样?已经准备要开店了,还不赶快去洗手!」 「那个……那个……我想说有藤岛同学在。」 彩夏一副抱歉的样子,弯着腰走进店里。 「就告诉妳这家伙已经被开除了。」 真是有够残忍的说法。 在柜台和彩夏错身而过时,她忽然发现我的伤势。 「受伤!怎、怎么了?你、你没事吧!?」 「耶?嗯,没什么。没事的,彩夏……妳还好吧?」 「耶?那个……对不起都没接你的电话。」 我无力地摇摇头。只要她还肯来「花丸拉面店」就好了。 「……妳,为什么穿制服?」照理说应该请假没去学校才对。 「这、这个嘛……」裙子上明明没什么灰尘,但彩夏却不停地拍打。「因为很多花都准备要开了,必须去照顾。虽然没去上课,但想说至少要参加小百合老师的课后辅导。」 原来如此。就在我没有自习就跑掉后,彩夏有过去。既然如此,小百合老师应该也不会太沮丧才对。 我站在连接顾客座位和厨房的柜台缝隙间,呆呆地看着彩夏以不熟练的动作穿上围裙。 原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到「花丸拉面店」和温室…… 「怎、怎么了吗?」 彩夏拿起围裙边遮住半边脸,以有些难为情的口气询问。 「没什么!」我急忙摇头否认,突然觉得脖子一阵疼痛。「好痛痛痛痛……」 「藤岛同学,你真的没事吗?你的伤是为什么——」 「只不过是小鬼头打架而已,就让他们打个够吧。阿哲跟鸣海这两个家伙,说不定打一打反而能治好笨蛋病。」 「跟阿哲哥吗?真、真的打起来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听到彩夏又问起这问题,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我想这一切应该都是为了自己和彩夏而做的,虽然说不上来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虽然不懂到底有什么关联,我也只好照实回答: 「对不起,我现在脑袋有点混乱,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总之如果阿哲学长不跟我说实话,园艺社很可能就会被废掉。所以……」 为了保护属于我和彩夏的地方。 「是……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因为我一直想不起以前的事,藤岛同学为了把许多事物保留得和从前一样,才会对园艺社如此执着——」 不,并不是那样。我心里面虽然这么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我紧握着一直放在口袋中、迟迟未能交给彩夏的臂章。 我的确曾经那样想过。但现在被彩夏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反倒让我觉得自己保护园艺社的理由绝不只是单纯为了唤回她的记忆。 那么我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坚持保护园艺社? 「我会努力的!」彩夏发出几近哀求的声音。「我一定会努力想起来的!也会来拉面店帮忙,不会再请假不去上课了!所以请你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了!就算园艺社不在了也没关系,只要藤岛同学——」 我感觉到一股好像被大铁球砸到头一样的冲击。她会努力?彩夏说她会努力?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其实不希望听到她说这种话。原来她在我身边一直都想着这么令人心酸的事……? 「也不是为了这样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彩夏,妳不用……而且我都已经决定了,所以……」 「藤岛同学!」 「彩夏,算了吧。再说也没有用的。」 明老板边看着锅子边说: 「他并不是为了妳才这么做的。男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出生时像个笨蛋、打架时像个笨蛋、死的时候也像个笨蛋。别管他。」 看着冷冷地斜眼看我的明老板,又看到面前噙着泪水的彩夏。正当我打算开口时,拉面店的门被用力打开了。 「大哥!听说大哥要和阿哲大哥对打是真的吗!?」 一群穿着黑t恤的高大男子边推边挤地涌进拉面店,差点将门框给撞烂——原来是电线杆、石头男以及其他平坂帮的彪形大汉约六、七人。我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血色瞬间流失殆尽。 「那、那个……你们为什么会知道!?」 「刚才阿哲大哥打电话给壮大哥,希望他能当公证人。」 那个人怎么这样啊?每次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往前冲! 「终于可以见识到大哥的实力了!」「如果能和阿哲大哥打成平手,就可以代替平坂大哥递补四大天王的缺了!」「这样我们就无敌了!」 「妳看吧,全部都是笨蛋。」明老板对着隔壁的彩夏说。而彩夏的眼中满是泪水,一脸无奈地不停摇头。 「喂,臭小鬼们!如果不点东西就给我滚出去!要闹给我去外面闹!」 明老板拿着汤杓敲打汤锅大吼,一群少年黑道直挺挺地站着不敢动,过没一会儿便很有礼貌地一起坐到柜台座位上。理所当然,多出来的人只能被赶到外面的啤酒箱座席。 「那我要猪排拉面!」 「猪排拉面!」 「我也要猪排拉面!」 猪排拉面是之前明老板为了祝我们行事顺利特别做的,但是味道并不怎么样……我只觉得头越来越痛了。 「看来这次的赌金会暴增!」「喂,有谁要当庄家的啊?」 「好!我押阿哲大哥赢,一万块!」 「我也押阿哲大哥,一万!」 「那我押阿哲大哥一万五千!」 「豁出去了!押阿哲大哥两万!」 「拿出跳进黑熊巢穴的气魄,押阿哲大哥二万!」 「怀着从清水寺的舞台垂直跳下的决心,押阿哲大哥五万!」 「耶?大哥,你没事吧?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麻烦你展现一下更高昂的斗志吧!」 我会这样还不都是你们的错!我知道啦,反正我就是没机会赢啦! 「这样根本没办法赌啊。」 「那是不是应该改成看能撑几分钟比较好?」 「应该改成能撑几秒钟吧?」 「还是改成大哥会被打飞几公尺?」 「改成大哥要几个月才会痊愈?」 「改成大哥会被打断几根肋骨?」 拜托不要再说了,我的斗志早就已经是零了! 正当我认真考虑是否要抱着头从厨房后门逃走时,忽然听到背后的门打开,一个声音随着外头的凉风传了近来。 「——我也来下注好了。我押藤岛中将获胜,五千。」 「那我就押鸣海小弟一万好了,这样一来就能比少校多拿一倍的赌金吧?」 帮派成员们全都张大嘴巴回头呆望着他们,我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可能也差不多。 少校背着一个大背包并将防风眼罩拉到额头上,身旁的宏哥则穿着剪裁合身的外套搭配紧身牛仔裤,两人一起站在拉面店门口。 「……宏二哥,你们是当真的吗?」电线杆满腹疑惑地询问。 「当然是超级认真的。不是鸣海小弟和阿哲对打吗?」宏哥边说边向我眨眼。 「赌博不只是考虑输或赢而已,还必须观察相对于胜率的赔率是多少。即使藤岛中将获胜的机率再渺茫——」 少校咚地一声将背包放在水泥地上,接着环顾所有人。 「如果赔率是八倍,我就会押藤岛中将。因为——」 「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会提供支援。」 ……提供支援? 是说少校和宏哥会支持我吗? 第五节 在柜台席上排排坐的平坂帮成员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但还是没人有勇气押另一边赢。其实这也很正常,是少校和宏哥有问题。要帮助我?为什么?做这种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呀。」 宏哥露出爽朗的笑容,接着将我带到厨房后门外的聚集地。明明照不到什么阳光,却充满温馨气氛的尼特族小王国。少校坐在啤酒箱上,而宏哥则倚靠在大铁桶上。 「你们……不是说这次不会协助我和爱丽丝吗?」 「那是那件事,和这件事不同。」 「我说不干涉的只有阿哲哥的过去而已。」 两人越讲越起劲,眼神更是充满活力。这时我才慢慢领悟到某些事。 他们没办法只是静静地等着而不做任何事。正因为是阿哲学长的伙伴,所以只要学长不愿意开口,他们就不能插手,也不能介入调查。即使是如此…… 「当然,如果鸣海小弟说不需要,我们也不勉强。」 宏哥忽然露出有些落寞的眼神。 为了钱,为了自己。这城市里的硬派尼特族就是没用到必须找这种牵强的借口,来隐藏他们的善良——既然如此,就算只是为了这个理由……为了回应他们的心意,就算我被阿哲学长揍扁,应该也是有价值的。 「我和阿哲混在一起很久了,也看过很多打架的场面。我可以告诉你他出拳时的习惯或是攻击的死角喔!」 「可以让藤岛中将测试我改造ii制成的格斗模拟器。」 两人的身影映入眼帘,我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热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只好急忙低下头。 「……鸣海小弟?你果然……」 「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我没问题。」 我紧咬着嘴唇,拚命忍住不让声音颤抖。 「我知道了。」 脸颊上的炙热和身上的痛楚一起流过喉咙。我静静地等待这股热流退去,然后凝视着摊开的手掌,抬起头来: 「——请你们帮助我。」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明老板,我也要一份猪排拉面!」 「我也要一份大碗猪排拉面!」 少校和宏哥争相从厨房后门探头进店里点菜。我反复张开又握起拳头,确认着残留在湿黏掌心的那股热度。 就在此时,口袋中的手机响把一「COLORADO BULLDOG」的前奏。 『你从刚刚到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楼下还聚集了一堆平坂帮的人,发生了什么事还不赶快跟我报告?』 「……嗯,我现在就过去。」 「和阿哲对打?」 坐在床铺上的爱丽丝话一说完,整个嘴巴便张大阖不起来。居然没将手里的Dr.Pepper掉在地上算是她厉害。 这是预料之中的反应。当我收拾起散落满地的脏衣服丢进室外的洗衣机后回来,爱丽丝随即开始碎碎念: 「我实在已经无法理解你的精神构造了。相较于你的脑袋瓜,#《芬尼根守灵夜》(旁字:Finegans ake(注 爱尔兰作家James Joyce所著,由于书中尚有许多谜语未被解开,被认为是一本阅读难度颇高的小说)》的内容还比较容易理解。想和阿哲用拳头决胜负?如果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头盖骨承受强大的撞击藉以改善智能,那我干脆介绍专门拆除大楼的业者给你。」 「这个嘛……唔嗯……」因为知道没办法说明,所以更不晓得如何开口是好。「《芬尼根守灵夜》妳是看翻译版的吗?」 「当然是原文!不要转移话题!」 爱丽丝气得不停地拍打被单。为什么她最近好像很容易生气呢?到底是怎么了? 「听好,在你的认知里,阿哲大概只是个浪费人生在打柏青哥和赌马上的疯狂赌徒……」难道不是吗?「给你看看这个,让你的头脑清醒点,改变一下对他的认知!」 爱丽丝用手指着床铺右侧、离我最近的架上斜摆着的萤幕,边说边以单手快速敲打键盘。 一阵杂讯过后,萤幕上播放出黑白、画质粗糙的影片。我发现那是一段满旧的录影,因为画面里的厨房后门和现在大不相同。看不到当作桌子用的木台,而大铁桶也还没生锈、亮晶晶的。唯一相同的就是监视器里的男子背影。即使隔着t恤也看得出他壮硕的背部,还有宛如缆车钢索般又粗又结实的手臂。那是阿哲学长。 令人惊讶的是,和他对峙的居然是电线杆和石头男。仅管画面上只拍到穿平坂帮黑t恤的胸口,不过应该没有其他小弟的体格比他们更好了。 由于影片没有声音,所以完全无法预测下一步动作。看来像是电线杆先动手,阿哲学长壮硕的身躯却有如落叶般轻巧,以毫厘之差惊险闪过他的攻击,又挥出一记拦击拳打中黑t恤腹部。被击中的震动彷佛透过画面传了出来,真该掌声鼓励吃了一拳还没倒下的电线杆。就在这时,学长察觉石头男正谨慎地绕到背后,于是向后弹跳了几步。 直到现在我都还呆呆地认为速度上是第四代占优势,而学长应该较擅长近身肉搏型的攻击方式,以过人的力量和耐力压倒对方。但这种想法完全错误。面对平坂帮的两名保镖,学长丝毫不让对方有靠近的机会,有如施展魔法般一再从敌人的攻击范围外重击对方要害,甚至令人觉得他的攻击是种艺术。 原来——他是拳击手。 「——没错,这就是拳击手。」 爱丽丝的话一说完,画面随即消失。 「虽说这是三年前的影像,但你最好不要期待他的技术退步。你应该也知道,阿哲到现在都还留着拳击用具吧?」 没错。之前我突然请他教我打拳击时,阿哲学长马上就将拳套、绷带以及沙包准备好了。 也就是说,学长现在也还是一名拳击手。 「他就是所谓的#外围拳击手(旁字:Boxer fighter),兼具速度和破坏力,可因应任何一种对手的全能型。若在擂台上对战,我想就算第四代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你……」 「这个我了解……」 「你并不了解!拳击手的拳头是一种杀人凶器,是可以打死人的,知道吗!?」 「这……个嘛——」我注视着因愤怒而眉尾上扬的爱丽丝。「妳是在担心我吗?」 「谁、谁……谁担心你啊!」爱丽丝满脸通红,连头发都像是触电般站了起来。「谁会担心你的事啊!」 结果就和上次生气的时候一样,将随手可拿到的物品不分青红皂白全丢了过来。枕头、遥控器、空瓶、印表机等等——喂喂!不要丢印表机啊! 「我为什么非得担心你不可!」 第六节 爱丽丝的怒吼让布偶围起的城墙也倒塌,发出咚咚的声响掉落满地。再加上她拚命挥舞枕头猛打床铺,布偶堆再次发生雪崩。 「我不过是无法原谅你的愚蠢行为!至于你的智能之低,早就绝望到连摸七万次#大独石碑(旁字:Monolith)(注: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帮助人猿进化为高等智慧生物的物体)也追不上猴子啦!」 被这么一吼,害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打算将散落满地的布偶捡起来放回床上,爱丽丝再次用枕头将它们给打落,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跪坐在床铺上。 「有人说『笨蛋死过一次就不笨了』,如果你想要证实这种只有笨蛋才相信的说法,那就请便——」我抓住爱丽丝的手腕,让她安静下来。「你、你干什么?快放手!」 在我面前有个满脸通红,眼里还噙着泪水的尼特族侦探。 「呃……对不起,每次都像个笨蛋。」 「有、有空道歉,就不要每次每次都做些危险又没意义的事!」 「我知道一直让妳担心,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我并没有担心!」 爱丽丝的双手被我紧握住,却仍用头不停地猛撞我衬衫胸前的位置。我呆呆地想着,阿哲学长的拳头会比这痛上几千倍呢……? 「你是我的助手,更惨的是我只有一个助手,连替代人选都没有!偏偏你每次都爱逞强!」 爱丽丝将脸颊靠在我胸口,含着泪抬起头望着我忿忿地吐出这句话。一股湿热的气息传进了我的衣服内。 「嗯。」 我的回答有点像在叹气。接着我放开了爱丽丝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一个人窝在那儿想破头也无济于事,但现在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所以我试着将心里的想法化为言语: 「这么做或许真的很笨,但我实在没办法分得那么清楚。当学长对我说绝不会透露有关自己的事情时,其实我很难过。所以根本不可能在和事件不相关的地方,如同往常一样和他谈笑风生。我还没有那么成熟懂事。」 不过我没有提到第四代叫我动手的事。因为那已经不是原因,而是我自己决定要这么做的。 「当然我也懂少校和宏哥说的道理,可是……有时候就因为是伙伴,所以反而不应该装作无所谓,该生气还是要生气,这样才对吧?我是这样觉得,才会约阿哲学长见面的。结果不小心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形……」 「什么叫做不小心?这是能够轻松带过的事吗?」 「说得也是,刚才说的话不算。其实我原本一开始就想揍他。」 结果却变成等我准备好再对决——主要就是因为我面对阿哲学长时有些胆怯,而且学长心地也太善良了。 「但我觉得其实并不算是徒劳无功,也不是无谓的危险举动。阿哲学长答应过,只要我打赢,他就会老实回答爱丽丝的提问。」 其实他也没说答应,只是我觉得他一定会回答。 拳击手对于自己的拳头——对于决战的结果绝不可能说谎才对。 「虽然我打从开始就没想过能赢,但如果不试试看,机会就绝对是零。」 「就只是因为这样!?应该还有其他更有智慧、更像个侦探的解决方式吧!」 「嗯……对不起。」 「……算了,随便你。」 爱丽丝低着头用力推开我,接着转过身去无视我的存在。 「明明还有堆积如山的侦探业务要处理,我实在已经无奈到连骂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想回答的时候,暴风雨般的键盘敲击声再度响起。我只好将原本伸向爱丽丝背部的手缩了回来。 对了。我是侦探助手,而且还是事件的当事人。结果我这次却一直任性妄为,爱丽丝不生气才怪。 当事件落幕时,我是否还能向她说道歉呢?而她会愿意原谅我吗? 还是说—— 现在空想这些事情也是无济于事。正当我打算离开床铺走向事务所门口—— 「你要去哪里?我并没有说你可以回去了!」 我听到爱丽丝不悦的声音而回过头来。 「我正在烧DVD,你在那里等一下。」 DVD? 过了一会儿,爱丽丝取出烧录机中的圆盘放进透明塑胶盒,然后交到我手上。 「这张是阿哲打架时的录影。他从以前就经常在这栋大楼附近打架,所以还有留下一些影像。里面也有打输老板或第四代时的画面,你就把它用慢动作播放,看能不能有些帮助。因为你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眼力还算不错。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看到也得要躲得掉才有意义——你、你现在嘻皮笑脸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咦?啊,没、没有,没事!」 我看了看手中的DVD—R,又看了看爱丽丝的脸。 「还有,你为什么讲完自己那种无聊的事就想走了?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耶!还有许多东西需要你去实地调查!」 「啊……说、说得也是。」 我拚命压抑嘴角上扬的冲动,走回床铺的位置。 爱丽丝依旧一边生气,一边向我交代冗长的工作内容。 第一节 自校门延伸出的围墙边那棵银杏树下——校舍和外墙之间通往中庭的走道中途,也是校门口广场延伸进来的磁砖地与泥土地交界之处。 我靠在校舍的墙上,一直凝视着树根隆起的地方。慢跑中的运动社团屡次发出有节奏又宏亮的声音经过我眼前,随着五月午后的阳光,银杏树枝的长长树影慢慢延伸到我的脚下。 如果是冬天傍晚,这一带早就因围墙挡住阳光而整个被阴影埋没,变成了一条冷风飕飕的通道。我漫不经心地幻想着羽失野友彦倒卧在厚厚积雪上的样子。明明是下雪天,他身上衬衫的袖子却很不合理地卷了起来,据说胸前还有吐过血的痕迹。但不管我如何想象,脑海中倒卧在雪地的身影都变成学生会长羽矢野熏子学姊。仔细想想,我根本不知道羽矢野友彦长什么样子。 至于蹲在被害者冰冷身体旁的阿哲学长,我就能清楚地想象,只不过还是平常穿着短袖t恤的模样。这怎么可能?当时的他应该也曾乖乖穿着制服才是。 我停止幻想那些未曾看过的景象,拿起手机拍摄周围的情况。将拍好的照片立刻传给爱丽丝后,我绕到了中庭。 狭长而阴暗的中庭另一端,可以看见一座反射着耀眼阳光的玻璃屋顶,那就是温室。事情发生那天,羽矢野友彦也曾在那里自习。据说那天雪下得很大,所以当时的温室周围应该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然而,有一群男生也去了那里——也就是将温室当作秘密基地,在里面接受小百合老师课后辅导的园艺委员会不良少年们。 阿哲学长——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以耐寒训练为理由,叫羽矢野友彦在飘雪中跑步去买东西,而自己却在温室里取暖。由于实在过了太久,阿哲学长便前去校门口察看,结果竟发现羽矢野友彦倒卧在银杏树的树根上。 羽失野友彦的心肺功能先天就比较差,又患有原发性肺动脉高压症;由于身体突然受寒使得血压急速上升,结果症状恶化导致肺部出血,住院当晚就死在区立医院里。 收集有关事件当天的片段资料拼凑在一起,这就是我和爱丽丝所得到的结论。 口袋中响起「COLORADO BULLDOG」的吉他旋律。 「照片收到了吗?」 『收到了,不过有个地方怪怪的。』爱丽丝在电话的另一端如此回答。 「什么意思?」 『就是被害者倒卧的位置。应该是在从校门经过中庭再往温室的途中,可是……』 「那有什么奇怪的吗?」 『当天不是冷到下雪吗?那为什么不干脆从大门口进入校舍,穿过走廊到最靠近温室的出入口前往中庭不就好了?』 我将手机拿开,看了校舍一眼。 的确是这样没错。校舍有两个通往中庭的出入口,最里面那一个就紧邻着温室。也就是说,只要进入校舍内,就可以避开外面的风雪到达温室。但是…… 此时浮现在脑海中的想象,使我感到一股寒意。 「……说不定是那群使唤他跑腿的人叫他在大雪中跑回来。」 原本希望爱丽丝能够否定这个说法,但她却无所谓似的回应: 『或许有这可能。另外一点就是他倒卧的方向。』 方向? 『有关羽矢野友彦倒卧时的目击证词,除了阿哲所说的以外还有几种不同说法。在救护车到达前,其实也有几名学生和老师看到。你的社团顾问老师——黑田小百合后来也有看到才对。根据证词表示,羽矢野友彦是面向银杏树的方向俯卧在那里,这点倒是说法都一致。』 「……这又有什么关系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看。难道在你双眼和双耳中间的部分只是空洞吗?』 被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不高兴,再次仔细观察银杏树。既然头朝着树那边,也就是说双脚不是朝着校舍就是朝着中庭方向。然后又是俯卧的—— 嗯? 「……也就是说,他是在去买东西的路上倒下,而不是买完东西回来才倒下?」 『这个推理可以成立。不觉得奇怪吗?』 「为什么?就算不是回来的路上也——啊,不,对不起。我懂了我懂了。」 我在被爱丽丝骂之前就发现到疑点,急忙做修正: 「是时间不吻合,对吧?」 『没错。真是的,拜托你以后养成习惯,在说不知道之前先坐下来好好动脑思考。』 「我错了……」 也就是说——根据阿哲学长的证词,他是因为羽矢野友彦太晚回来才去校门口找他的。如果是这样,那应该是在羽矢野友彦出去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事了。假设羽矢野友彦在出校门前便不支倒地,应该在大雪中待了相当长的时间。 如此一来便有一个怪异的疑点。为什么羽矢野友彦直到被阿哲学长发现前,都没有被其他人瞧见呢?就算当天下大雪,可是他倒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旁,而且是刚放学人潮正多的时段。 「有没有可能是在回来时倒下的?也许发生了什么事,凑巧往那个方向倒卧。」 『你所谓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指的是什么?』 「这点我也不晓得……」 『你所说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因为那不过就是倒卧的方向而已。即使是在回来的路上,也可能有什么理由导致他面向校门口倒卧。无论如何,目前能确定的就是在那里曾发生过什么事。做侦探的绝不可以遗漏这些线索,更不可以遗忘它们、置之不理。』 我嗯了一声。再微小的事物都必须铭记在心。 『另外还有一点疑问,是我在这里无法确认的。所以希望由你前去询问黑田小百合。』 「嗯,什么事?」 结果爱丽丝提出一个让我很难启齿的怪异问题。 「……真的……不能不问吗?」 我想小百合老师应该不想再回忆起有关羽矢野友彦的事情。但如果问了她这种问题…… 『如果你还认识其他目击证人,也可以去询问他们。』 这种人——也只剩下阿哲学长而已了。我知道了啦,真是没办法。时间也不多了。 第二节 老师和彩夏刚好都在温室里。 「明明说要保护园艺社,藤岛同学却连社团活动和课后辅导都不常出席……」 彩夏一脸落寞。前几天因为平坂帮的人和宏哥他们中途来搅局,话说到一半最后不了了之,看来她还是满在意的样子。 「就算园艺社消失也没关系,只希望你每天都能来这里就好……」 就算消失也……没关系。听到彩夏这么说,我的心实在很痛。 我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保护园艺社?结果还得和阿哲学长大打一架。我把这样的迷惑压抑在心中,随便找个借口回答: 「呃……对不起。因为打工太忙了。」 「但我听说拉面店的打工因为筱崎同学的关系而被开除了,不是吗?」 小百合老师面带微笑地挖着我的疮疤,接着叫我赶紧打开课本坐下。原来妳们连这种事都谈喔?趁我不在的时候…… 「说实在的,若是拿藤岛同学和筱崎同学相比,根本就无法比较吧?藤岛同学既不认真又不工作也不体贴还不认真……」这个人居然说了两次我不认真! 「那个……明老板她有看到藤岛同学的优点吧?」 彩夏急忙帮我解释。 「是吗……?例如说?」 「这、这个嘛……例如就算肚子很饱也会帮忙试味道,明知道会被揍也会诚实说不好吃、有时候就算没拜托你也会主动去试味道。」 「藤岛同学不是店员吗?怎么只会试味道而已?」老师插了一句。 「当然不只那样而已!」要这样帮我说话,还不如不要说比较好…… 我虚弱地坐在彩夏旁边的座位上,差点就忘记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别看我这现在样子,其实是另外一份工作很忙。」 「是喔?原来你有打两个工喔?难怪考试会考得那么差。另一份工作是在做什么呢?」 「这个嘛……」好懒得说明喔…… 「应该是侦探助手,对吧?」彩夏望着我的脸补充道。 「侦探?」 小百合老师惊讶地睁大着眼睛。我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等等,该不会是什么危险的工作吧?例如寻人或捉奸等等?」 「啊,不是……」原来如此,一般人对于侦探的印象就是这样吧?「我们没在接那方面的案子,况且我也只是个打杂的小弟。」 「是个危险的工作。经常都受伤。」 彩夏摆出一张臭脸,我急忙打断她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侦探会透过网路调查许多事件,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到现场去了解情况,大致上这类工作都是我在做的。」 「例如什么事件?」小百老师纳闷地歪着头。 没办法了,既然话题已经转到这方面……我吞了吞口水后开口:<bdo>http://www?99lib.net</bdo> 「现在……正在调查那个大雪天的事情。有关羽矢野友彦学长的……」 小百合老师的脸色这次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表情有些不自然,并轻咬着嘴唇。 「侦探交代我来问老师一些问题。老师,妳应该有赶到羽矢野友彦倒卧的现场,对吧?就在救护车来以前。」 当老师轻轻点头承认,我继续询问: 「那么,请妳回想一下当时的状况,请问被害人倒卧处附近有流过血的痕迹吗?」 我注意到一旁的彩夏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而老师的脸色也和雪一样白。 「这……这个嘛……应该没有流血……因为当时下着大雪,如果血流到地上应该会发现。不过,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 老师的回答像是在自言自语,而我则因为她的回答而背脊发凉。 没有流血的痕迹?羽矢野友彦当时明明曾经吐血才对。 这有可能是被忽略的一点,因为不停落下的大雪将血迹给掩埋住了。这也代表爱丽丝早就预料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我也终于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你为什么要调查这种事呢?明明都过了好几年了。」 老师问我话时的样子就像一朵枯萎的花。 「……我记得跟妳们提过园艺社就快要废除的事吧?」 我看了老师和彩夏一眼。 「园艺社其实是个怪异的社团,是之前一个名叫皆川宪吾的监察委员长硬是在短时间内成立的。明明是个小社团却占用不少预算,需要庞大的维护费用,所以学生会才想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成立当时的确有合理的理由……」 「皆川同学?是那个皆川同学吗?」 「老师以前也曾在这里帮大家课后辅导,对吧?」 「没错……但后来课后辅导就停止了,皆川同学也留级又休学……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但我还知道联络他的方法。你直接去问皆川同学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问我羽矢野同学的事?」 就在这时,我发现彩夏的状况有些不大对劲。只要一听到皆川两个字,肩膀就会颤抖。但是我不得告诉老师实情…… 「皆川学长他……已经过世了……因为去年冬天发生的毒品事件。」 老师用双手摀住了嘴。 「怎么会……」 「但我想这当中一定有所关联——关于那个下雪天的事件以及园艺社成立的理由。所以我必须知道羽矢野学长以及皆川学长的事。」 还有阿哲学长的事…… 即使为了死者代言而伤害还活着的人,我也得要问个清楚。 「皆……川……」 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彩夏。她紧盯着半空中,半张的嘴巴毫无生气地吐吸着空气。 「彩夏……妳怎么了?」 「皆川……嗯、嗯,没什么……没……」 难道她认识他?彩夏她认识皆川宪吾吗?我忽然想起彩夏在爱丽丝卧房看到萤幕时突然发作般倒下的样子。当时我原本以为是她对「ANGEL.FIX」有不好回忆的关系,但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皆川宪吾的名字。 「……妳认识皆川宪吾吗?」 彩夏摀住耳朵猛力摇头否认。也对,即使彩夏没有丧失记忆,她也不可能认识对方。因为皆川宪吾和阿哲学长是同一届的,所以比我们大三届,况且他已经休学了,不可能会和彩夏同时期待在学校。但是—— 「彩夏,如果妳知道就告诉我吧!」 我抓住彩夏的肩膀用力摇晃。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记不起来了……」 「拜托妳,请妳想起来——」 「藤岛同学,不要这样!」 突然间,椅子被翻倒的刺耳金属声传遍整个温室,而我则跌坐在地上。小百合老师涨红着脸,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我。原来是老师介入我和彩夏之间,强行将我们给分开。当我意识到的同时,心里头也开始产生后悔之意。 我刚才对彩夏——做了什么? 「你想玩侦探游戏无所谓,但请你也站在筱崎同学的立场想想。」 老师蹲在我身边,用温柔到有些残酷的口气对我这么说。而在另外一侧,彩夏隔着老师边看着我边扶着桌子抖个不停。 「对不……起——」 「如果要道歉,请你向筱崎同学说。」 我边闪躲小百合老师的目光边站了起来。 「彩夏,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我才觉得对不起。什么都不记得,一直给藤岛同学带来麻烦……」 「没那回事啦。不是那样的,呃、那个……」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是如此空虚。只为了保护死者的名誉而伤害还活着的人——正如同爱丽丝所说的。我自己没有那种觉悟,却一再地伤害彩夏…… 老师温柔地将千放在彩夏的肩膀上,并在她耳边小声说话。我实在无法再继续看下去,捡起地上的书包便拔腿逃出温室。当我快步走过中庭通往校门口时,却发现在温室角落、花盆架刚好形成死角处有个人影。对方似乎也发现到我,急忙从温室旁离去。 我和那个人的视线交会,原来是熏子学姊。 看到我愣在原地,学姊叹了一口气,好像放弃了什么。 「我并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对话……」 原来她都听到了……但不知听到哪里? 「你还在调查无聊的事吗?请不要因为个人兴趣而调查友彦,好吗?」 从熏子学姊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有多么悲痛。为了找出羽矢野友彦那被遗忘的死者话语,我和爱丽丝到底得继续伤害多少仍活着的人呢? 「我并不是因为个人兴趣才……」 「小百合老师似乎也在里面,原本是来请你们尽快将温室整理干净的,不过看来你们正在忙,所以就再和你说一声。请不要再拖拖拉拉的!下周就要召开全体会议,决议案的生效日就在下个月了!」 当我正想着要如何回应时,熏子学姊转头就往校舍的方向离开。我急忙追上去并对她说: 「请、请妳等一下!事情应该还没决定才对吧?」 「你听好,社长会议已经通过决议了,你和香坂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召开全体会议时,绝大多数大型社团都会赞成决议的。」 熏子学姊连头都不回,只是冷淡地回答我。 「羽矢野友彦学长他——」 当这个名字从我口中说出时,熏子学姊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校舍西边楼梯的转角平台。 「并不是遭到阿哲学长……不是遭到园艺委员会的人虐待而死的。」 熏子学姊转过身来,长长的秀发像百褶裙般因转身而摆动,眼中闪着沙漠中的太阳般刺眼的光芒。 「你到底在说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就连爱丽丝都未能掌握的事实,我当然也没有任何把握。但是在我心中却有尚未凝结成事实的炙热真实——阿哲学长绝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若是如此,就表示目前正在讨论的事件中某个环节有人在说谎。 「那友彦他为什么会——」 「我还不知道。」 熏子学姊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呀?」 说不定真是如此,就算被人认为脑袋有问题也不奇怪。 「我正在调查。或许学姊无法原谅园艺社,但当初创立园艺社的人或许也有他的理由……」 「跟这没关系!」 不自觉地大吼出声后,熏子学姊紧握双手、咬着嘴唇,努力压抑住随时可能再爆发的情绪。 「你是笨蛋吗?我并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才想废园艺社。友彦根本和这件事无关吧……?」学姊的声音微微颤抖,一听就知道是在骗人。「我不知道你到底误解了什么,但这并非我一人主导的决议。老师们也在讨论要拆掉温室,总务执行部一直以来也都积极准备整顿这些泡沫社团。不管你们调查再多也都太迟了,所以才叫你准备收拾东西的。」 从学姊最后的几句话中,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怜悯和哀愁。但看到我毫不退让地继续望着她,学姊再次甩动秀发,转身离去。 直到脚步声远到听不见,我依然靠在转角平台的墙壁上,反复思考熏子学姊所说的话。 调查再多也都太迟了……跟这没关系……做什么都没用了……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大概就是这样了。记得爱丽丝曾说过,针对熏子学姊要废除园艺社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而就现阶段而言,我却还没有任何的作为。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东奔西跑?甚至伤害了彩夏,还必须和阿哲学长互殴……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对于自己所要保护的地方有些不安的关系。因为自己就连为什么要保护它都不太晓得。园艺社到底是否真的是个值得我到处乱挖他人坟墓也要保护的地方?我就是想确定这一点。 因为有我和彩夏。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吗?我自问自答,答案马上揭晓。如果光靠这个理由就能奋战下去,我和彩夏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了。爱丽丝也是一样。如果能随遇而安,毫不抵抗地全盘接受世界上的一切,她也不会将自己关在那种塞满布偶的寒冷房间里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不停侦探。 第三节 「彩夏认识皆川宪吾?」 就连爱丽丝听到我的推测都感到惊讶。她坐在冷气直吹的事务所床铺上,握着Dr.Pepper的罐子睁大圆滚滚的眼睛回头看着我。 「……也不是说一定是这样啦。」 「原来如此,的确——是有个可能。」爱丽丝抱着一只体型较小的布偶熊并盯着半空中。 「不过彩夏看来是不记得的样子……况且对方又是早就休学的人。」 「他是园艺社的前社员,就算回来学校几次并和彩夏认识也不奇怪。」 「话是没错啦……」 我坐在床铺正前方,抱着膝盖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不能直接询问彩夏,因为皆川宪吾的名字说不定也和她过去的阴影连结在一起。 我偷偷抬起头观察爱丽丝的表情。她或许会对我说「若你还算是个侦探,就该毫不留情地将彩夏心里的想法挖掘出来」……吧? 「说得也是,如果是平常的我,大概就不得不那么说了。」 爱丽丝露出自嘲的笑容。 「但是我也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彩夏了。最近你不在的时后,我常在房间里思考。在成为尼特族之前、在身为一名侦探之前,能够扮演某个角色应该是一件很棒的事吧?」 「……某个角色?」 「没错,之于别人而言的某个角色。阿哲、少校和宏仔他们可能称之为伙伴,第四代可能称之为兄弟,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应该会称之为朋友。这是某种只在人与人之间才能存在的关系,或者说这就叫做『人』吧?」 这时爱丽丝脸上的笑容就像某天早上的晨雾般虚无飘渺。我只觉得胸口好痛,原本想说什么的又都说不出口了。 「至于彩夏心里在想什么,都已沉入河底的沙土中,谁都无法得知。但我很怕再将它挖掘出来会伤害彩夏,所以打算让它就此沉没……如此一来,我也就能用极为廉价的价格雇用你了。你还记得聘雇契约吧?」 爱丽丝将脸靠在弯起的膝盖上,歪着头愉快地笑着。虽然她突然这么讲让我一头雾水,但我记取先前的教训,在回问前先自行回想一下。 「……啊、啊啊、嗯。」 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我主动提出的吗? 去年冬天,发生「ANGEL.FIX」事件的时候。爱丽丝的目的并非侦破事件的真相,也不是为了消灭制毒集团,她是为了彩夏。彩夏为什么会从顶楼跳下?唯有这个疑点,让号称身处卧房即能透视所有事物的尼特族侦探深感不解。 而爱丽丝雇用我当侦探助手的期限就是到「解开这个疑点为止」。 目前彩夏的记忆尚未恢复,爱丽丝推导出的答案并无法获得当事人的证实,所以我才会继续担任侦探助手——名义上应该是这样吧。 「况且,皆川宪吾的足迹也可以从其他方向寻获。」 「……咦?」 「关于这件事你就办不到了。我会请第四代帮忙,可能进行得不顺利,更惨的情况下甚至可能全盘推翻我刚才提出的论点,所以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懂了。」 侦探都说「现在不能告诉你」了,就表示她绝对不会向我透露什么。这也是身为侦探助手必须铭记在心的基本道理。 「所以你只要将份内的工作做好就好。」 「呃……还有其他需要调查的事吗?」 和小百合老师谈话的内容我都已经告诉她了,虽然她只是以一副好像早就已经知道结果的表情点头回应…… 「你到底在说什么?宏仔不是跟你约好了?还不赶快去找他?」 「啊啊,那件事喔……」我想起了约定,心情顿时之间有点沮丧。 「什么叫做『那件事喔』!?」爱丽丝突然跪在床上开始发飙大叫。「这是关乎你自己身体的事吧!?你那是什么呆脸?以为在听地球另一边发生的灾难新闻吗!」 「没有啦,对不起……我这就去了嘛。」 我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我对你打赢或打输没有兴趣。不过你给我好好记住,你是侦探助手,也就是说你的一片指甲、一根头发、一滴血都是我的工具!如果你敢让它们受伤,我可不会饶了你!」 爱丽丝的猛烈炮火瞄准我的背部,我只能叹着气走出事务所。 提供性爱服务的风化场所大多很晚上班,我原以为它们只在晚上才开门。但听说这些店大概都在早上十点就开始营业,甚至还有女生是只上早班的。而关店时间则受限于酒店营业相关法令等规定,对外宣称只到午夜十二点,实际却开到凌晨五点左右。 宏哥在电话里和我约的那间#情色浴室(旁字:soap land),就位在主街道走到底的旅馆街边角地区。由于已经是傍晚,里头的客人还满多的。我在大马路上犹豫了将近十五分钟,才终于绕到后门。 宏哥在电话中这么说:『为了打赢阿哲,就从今天开始进行特训吧!我准备了很多秘密战略,再加上少校的帮忙,稳赢的!』 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情色浴室呢?完全搞不懂……踏进屋内的走廊,只见两旁塞着大量毛巾的布袋像沙包一样堆到跟我差不多高;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油漆已掉落的金属门,我将它给推开。 「呃……抱歉打扰了。」 弥漫着氯气味道的走廊右侧深处传来多名女子的笑声,其中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啊、啊,对不起喔,他好像来了。我去看看。」 走廊上出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脸上带着微笑。是宏哥!我这才终于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松了一大口气。 「欢迎光临,鸣海小弟。赶快进来把门关上。」 面带微笑的宏哥对我招手,一群#泡泡公主(旁字:接客小姐)从他身后的房间里探出头来盯着我瞧,害我瞬间有些腿软。 「请问……为什么要约在这种地方?」 「不就跟你说过要进行特训吗?你等等,我去叫店长。」 店长是个人妖。绝对错不了,是个让人想帮他裱框后寄到评鉴会评分的经典人妖,而且还是个肌肉男。那胸肌厚实到几乎要将他穿的衬衫和黑色背心上的扣子给弹飞。 「这就是小宏的朋友吗?讨厌!好可爱喔!」肌肉男店长从头到脚仔细审视我一遍,害我冒出一身冷汗。「小朋友,把领带拿下、脱掉外套,找个地方放好喔。如果被人看见店里有个高中生,可是会被警察抓的。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事,记得要套好说你是我弟弟喔。」 「好、好的……」 真是夸张的情况。我实在百般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待一秒钟,但也只能乖乖脱掉上衣。 「如果你愿意,连衬衫和长裤一起脱掉也没关系喔?」 「喔不不不不不。」 店长的微笑好恐怖啊啊啊!我死命摇头,只觉得脖子都快断了。 原来宏哥所谓的「特训」,其实就是平凡无奇的打扫浴室。 「听好喔,拳击的一切基础就在于防守。虽然这也是阿哲告诉我的……」 宏哥站在入口处解释。 「所以你必须先克服一件事,就是用手挡住对方攻击时的疼痛。打架就是在比谁的内心比较坚强,一定要先习惯疼痛才行。话虽如此,突然让你进行实战训练也很勉强,所以就先从打扫浴室开始吧。」 接着宏哥硬是将长柄刷、海绵刷及浴室用清洁剂塞到我手上。 「我完全无法理解!」 「所以啊,从现在起我会把这间浴室的冷水关掉,让你只能用热水打扫。这样手会变很红喔,只要能够习惯……」 「我不要啦!请你饶了我吧!」 但宏哥反而当着我的面将门给关上,并站在雾面玻璃的另一边。 「还有啊,浴室里都被润滑剂之类弄得滑溜溜的,如果能在上面行走而不滑倒,应该也能锻练腿力或移动步法……大概吧?」 真的还假的啊?是真的吗?刚才他是不是说「大概」啊? 「这、这种方式真能达到练习效果吗!?」 「没有啦,刚才说的大多是开玩笑。」 「我要回去了,请你开门!现在立刻迅速马上!」我用长柄刷用力敲打门。 「你冷静点嘛。打扫算是学费啦,重点是……你刚才有看到那位店长吧?他以前也是打拳击的,所以我请他当你的模拟实战对手。」 刷子和清洁剂从我手上滑落到铺着磁砖的地上。 「你就把打扫浴室当成热身运动吧!拜托你了。」 第四节 浴室面积大约有我卧室的两倍大,打扫起来其实还满累人的。因为和寝室连在一起,与其说只是间浴室,不如说比较像一间浴室特大的旅馆房间。浴室里有被不明黏液沾污的大型垫子、中间凹陷下去的怪异形状椅子,当我洒上热水清洗这些物品时,心里忽然浮现一个疑问——我的人生到底是在哪里出错了啊? 原以为只要打扫完一间就好,没想到又被拖去继续打扫了三间。从浴室里弥漫的水蒸气和热气和味道判断,绝对没错,就在我进去打扫的两分钟前,一定有男女在这空间里做过某些事!突然认真地觉得自己不如去死算了。 最后致命的一击,就是当我打扫完第三间浴室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店长。他穿着拳击短裤搭上胸毛若隐若现的运动背心,手上则戴着拳击手套。店长丢了一套相同的手套和短裤并说: 「小朋友,快快,换衣服吧!你知道要怎么戴鼠膝护裆吧?需不需要我帮你呢?」 宏哥,不要只是站在门口偷笑!赶快来救我吧!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在浴室里打!? 「因为这里铺着大型的垫子,就算跌倒了也比较放心啊。」 「没有错呦,我会想办法让你跌倒很多次的!」店长一边抛媚眼一边说,害我还没开打就尝到被击倒的感觉。 身心俱疲的我从后门被抛出满是霓虹灯的街道上,时间已经是下午的六点左右。和我一起走出来的宏哥拍拍我的肩膀说: 「从现在起的一个礼拜,你大概都在这个时间来找我吧!」 「你打算要我死吗!」 「如果你没有要对方死的决心,一定打不赢阿哲喔。」 我叹了当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的气,紧跟着宏哥走在步道上。因为眼皮被拳头打到肿起来,街上的灯光看起来都雾雾的。 「鸣海小弟,你不是曾经请阿哲教你打拳击吗?弟子如果只在师父传授的范围内尝试,那是一定打不过对方的。所以我才觉得那里的店长最适合,何况他还肯答应我无理的请求。」 虽然宏哥的心意让我感动到差点掉眼泪,但他真的没事吗?有没有被对方要求以身相许呢? 「喂,如果还有其他我帮得上忙的,你就尽管说。你也知道嘛,之前我们和爱丽丝说这次不帮忙,结果现在超闲的。」 宏哥可能是想露出有点讽刺的笑容,但因为他的脸就长得那样,再怎么故意都带有一丝善良的感觉。 「除了阿哲的事以外——我也想为彩夏尽一份心力。」 「谢谢……你。」 我垂头丧气地向宏哥点头致意。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任何事能拜托他。因为我自己都还没决定该怎么办。 「你该不会还没决定吧?」 被宏哥再次询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闭上嘴巴,随着人群走下通往车站的斜坡。 「……鸣海小弟,你喜欢园艺吗?」 当我们正穿过地下道时,宏哥突然这么问我。 「咦?不……还好,没有特别喜欢。」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还是在园艺社待了满久吧?」 「嗯?」因为如果我退社,社团就会被废掉啊。 「如果园艺社被废除,你会很困扰吗?」 「当然会困扰。」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 我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这是我一直置之不理的问题。 彩夏曾说过,如果只是为了保留过去的情境让她恢复记忆,根本不需要和阿哲学长打架,也说她会靠自己的力量努力恢复记忆,所以希望我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我一开始也是那样以为的——以为自己希望彩夏想起以前的事,才拚命维护那只属于我们的地方。直到彩夏那么一说,我才清楚明白其实并不是如此。为了让彩夏想起我而努力,这实在太蠢了。 因为彩夏已经回来了,而且现在也待在我身边。 至于以前的记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 「因为彩夏在学校……好像只有在园艺社里的时候最快乐。」 我好不容易在人群中低声回应,宏哥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说,你这么做百分之百是为了彩夏吧?并不是为了你自己。」 没错。其实理由就是这么单纯。 照顾花朵时的彩夏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即使她现在丧失记忆,但在挑选种子和修剪枝叶时,她就会露出自然的笑容。所以我想保护花圃跟温室里的花朵,还有身处其中的彩夏。这也就是我之所以要和阿哲学长打架的理由。 现在才终于明白——明白自己真正想保护的东西是什么。 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我忽然停下了脚步,就在斑马线的正中央。宏哥发现后,赶紧冲了回来拉住我的手。 「鸣海小弟,你怎么了?快要变红灯了耶!」 「……咦?啊,对、对喔,抱歉……!」 穿越车道时,背后感到汽车呼啸而过的一阵风。我再次以手指描绘着刚才的思绪。 熏子学姊以及其他大型社团想废除规模小却占用庞大经费的园艺社,但我想保护那些花朵和彩夏。 既然如此……倒是有一个不用和学生会对立,又可以让社团存续下去的方法。 不对……这真的可行吗?还是直接找熏子学姊谈,请她撤回修改规章的提案比较实际呢? 迟迟无法决定答案,前方已隐约看见了「花丸拉面店」的招牌灯光。 「这是『一周内拳击手速成拉力机』,这是我自行开发的软体『ii阿哲』,可搭配手套型感应介面操控游戏。有了这款游戏,ii Sports的拳击游戏根本不够看,还可以在自家和阿哲哥对战。」 少校开始将一堆有的没有的东西堆在厨房后门边的木台上。 「……你为什么会做ii的游戏软体?」 「我认识很多在游戏公司上班的人啊。ii的游戏开发工具很容易弄懂又很好用。」 那你干嘛不去游戏公司上班啊……? 「我的字典里没有『上班』这两个字。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是是是……」对此我也只能叹息。 「少校,这东西会不会太紧了?真的穿得上去吗?」 宏哥一边用手指戳着速成拉力机——看起来像一堆皮带和强力弹簧纠结在一起的怪东西,一边说: 「没有两个人帮忙的话,要穿上或脱下都很困难。宏哥,麻烦你一起帮忙。藤岛中将,你就赶快脱掉上衣吧。」 「我才不要咧!」 结果我还是被完全进入特训模式的两人给压住,裸着上身硬是被套上拉力机。更夸张的是,拉力机居然还有下半身专用的部分(由于不可能脱光,所以直接穿戴在长裤外丫弹簧夹到肉了啦,好痛! 「这套拉力机非常优秀,即使你被对方击倒,它都能自动将你强制拉起,摆出备战的姿势。由于还在实验阶段,所以就请藤岛中将当试验品。」 「不要用别人的身体玩!」 「嘿!这东西还满好玩的嘛!」宏哥边说边搥我的肩膀。当我差点摔倒的瞬间,拉力机上的弹簧开始发挥作用,无视我内心的期望径自回复成备战姿势。我感觉到肌肉已经在呼叫求救了。 「藤岛……同学?」 听到声音的少校和宏哥转过头,只见彩夏站在两栋大楼间的入口,畏畏缩缩地探头进来。 「啊……课后辅导已经结束了吗?老师没有生气吧?因为我擅自离开了……」 「她说明天会出两倍的作业给你。你、你又怎么了!?脸又肿起来了……」 「啊——没事没事,只是稍微练习拳击而已。彩夏,妳也来看看鸣海小弟的英姿吧?」 由于难以拒绝宏哥的盛情邀约,彩夏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小巷里。 「这个……那个……刚才——」 「刚才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啦,错的是我,真的对不起。」 「鸣海小弟,很抱歉打扰你们谈正经事,但是你用现在的姿势道歉看起来真的有点蠢喔。」 「所以才请你们赶快帮我脱掉它!」 仔细一看,彩夏也正努力忍着不笑出来。唉,好想哭喔…… 「请问……你们在做什么?」彩夏询问少校。 「正在为藤岛中将进行特训。我们要用科学的力量获胜!」 厨房后门忽然打开,明老板从里面探出头来。 「你们这群人不要一直缠着彩夏,快滚开!鸣海,你也已经不是店员——」 看到我将戴着手套的双手抬到下巴旁,(表面上)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明老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鸣海?怎么样,你这家伙想打架吗?」 「啊,不,不是这样的……」 我的话完全不被理会,接着整个人被揍倒在地。然而拉力机真的非常优秀,我又站起来举起双手,摆出备战姿势。 「你那是什么反抗的态度!难不成对我开除你的事怀恨在心?」 「啊,不是,这是因为拉力机的……」「吵死了!」 再次被打得灰头土脸,却又因为弹簧的拉力被拉离地面。 「你的韧性还不错嘛,看我把你打到再也站不起来!」 「就说是因为拉力机……!」 明老板把我当成不倒翁打来打去打到爽(?)后,带着彩夏走进了厨房。 我真的被揍得有点夸张,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却又勇猛地摆出战斗姿势之际,少校站在旁边一脸陶醉地喃喃说道: 「我真是太优秀了。你这个礼拜就一直戴着这东西吧!」 有没有搞错啊!?把它脱掉!拜托帮我脱掉它!求求你们……! 阿哲学长很晚才来到店里,大约是九点左右。 「老板,给我来个什么冰沙吧?」学长推开挂帘探头进店里。 「你不吃拉面吗?」 「我正在减重。」 学长走到厨房后门外,一屁股坐在我的面前。 「减重还可以吃冰吗?」少校询问学长。 「冰沙是减重时的秘密武器,你不知道吗?既可以补充水份,又因为含有糖份,容易让人产生饱足感。」 「嘿,所以说减肥时也可以吃啰?下次要告诉女生们。」宏哥回应。 没有人询问学长为什么要减重,其实根本也不用间。只不过…… 「那个……该不会是为了打拳击吧?」我边问边感到忐忑不安。 「我不是在意量级的问题。只是觉得不减少点重量,动作会变迟钝。」 拜托他的动作不要比现在更敏捷了啊…… 「话说回来,这又是什么东西啊?」 阿哲学长看着散放在木台上的速成拉力机询问道。 「呼呼呼,我不能泄露情报给敌人,只能说这是为了让藤岛中将在一周后打败阿哲哥而准备的秘密武器。」 你已经泄露一堆情报了…… 「哼,是喔。是训练肌力用的吧?哦,就是装在手脚上那种东西。」 「阿哲,那东西没办法自己一个人穿上——」 宏哥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阿哲学长轻松地将弹簧拉开,并把拉力机穿到上半身。 「这东西还满紧的。」嘴巴上是这么说,但阿哲学长一下摆出万岁的姿势、一下又将双手张开,害我们三个看得目瞪口呆。更夸张的是,学长穿着拉力机却丝毫不受影响,若无其事地将彩夏端来的杏桃冰沙给吃光光。 最后居然还自己将拉力机脱下放到木台上。就在这时,少校突然站起来大喊:「必须将弹簧的强度加强到目前的十五倍!」而我则是拚了命阻止他。 「对了,鸣海,打算什么时候开打?」 「这个嘛……」 我无言以对。什么时候才打得赢他呢?应该说,我真的打得赢吗? 我一定要打赢才行,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下礼拜一如何?」宏哥代替我回答。「场地也由我们决定。」 「我是都无所谓。鸣海,你呢?」 我稍微思考后点了点头。下个礼拜五就是学生会全体会议了,礼拜一如果没打赢,很多东西都将会结束。 「话说回来,如果鸣海小弟获胜又会怎么样呢?」宏哥注视着我的脸。 如果我获胜—— 「……就能证明阿哲学长的清白。」 「你们看吧?完全听不懂这家伙在说什么。」 「是吗?我倒是听得懂喔。」 「我也听得懂。」 他们三人互看了一眼后笑了出来。居然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也正是这些人厉害的地方。我就完全笑不出来…… 第五节 当晚我难得又待到拉面店关店的时间,于是顺便送彩夏到公车站。 「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我会生气的。」 彩夏一如往常,走在我前三步的位置,边倒退走边问我。 「为什么非得和阿哲哥打架不可呢?听说他以前是拳击手耶?藤岛同学,你根本就是连提个水桶都会气喘吁吁的室内派,不是吗?结果可能不只是受点伤就没事了……」 「没有啦,也不算是打架……」 这到底算什么呢?实在是很难说明。 「不要随便蒙混过去,请你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彩夏又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只好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吞了吞口水。 从头开始讲好了。 「记得我跟妳提过学生会长的事吧?」 彩夏边倒退边点头。 「羽矢野友彦学长——学生会长的哥哥死亡那件事,就是园艺委员会被废除的原因。因为阿哲学长等人的虐待导致羽矢野学长死亡。」 彩夏站在街灯的灯光下,手扶着护栏看着我。 「其实硬要成立园艺社的也就是欺负羽失野学长的那群人……学生会长和其他人都认为这群人创立社团一定有不能公开的原因,不过……」 这当中一定有人说谎,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至少,阿哲学长绝对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我在想——可能对学长而言,有些不能告诉别人的隐情。就在事件发生当天……」 说不定那对学长来说,是一件即使休学都无法负起责任的严重疏失。 「但我还是希望知道园艺社硬要成立的理由是什么。若这个理由是合理的,那我无论如何都会向学生会长反应,要求她不要废除社团。」 「为什么你非得这么做不可?」 为什么?问我为什么吗? 若换做爱丽丝,她大概会这样回答吧?因为我是侦探,而我受他人委托。 那么,身为侦探助手的我该如何回答呢? 我站在日光灯的照射范围外,安静地承受着彩夏的目光,接着开口: 「其实……我对园艺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春假的时候也一直偷懒没去照顾花圃;甚至对温室的构造也一窍不通、碰都没碰过,可是……」 我回想起当时和彩夏在顶楼的约定。目前那里已经被封锁了,我也只去过一次而已。 「我和彩夏约定过,我想妳大概不记得了。我们说好互相加入只剩我一人的电脑社和只剩彩夏一人的园艺社,好让彼此不会失去可以依靠的地方。」 彩夏咬着嘴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对不起。」 彩夏站在原地以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我先提起的吗?」 「嗯——啊,不过没关系,不记得就算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我而言,去不去电脑社已经都没差了,但却一直持续着园艺社的活动。因为彩夏教我很多事情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 「咦……?」 「妳不是很喜欢照顾花朵吗?」 漫长的等待令人觉得天好像都快亮了。彩夏踌躇了许久后终于轻轻点头,我才放心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直到宏哥问起,我才终于发现。 「既然这样,我们就继续吧?我会想办法让社团存续下来的。」 「你为了……就只是为了这种事情而要和阿哲哥打架吗?」 没错。我就只是为了这种事而要和阿哲学长战斗。 「可是……那只是为了我的兴趣。只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 「那并不是小事。如果学校里没有花朵,一定会很寂寞的。」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只有两个社员而已,之后终究还是会——」 我把手伸进口袋,将拿出来的东西递给彩夏并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彩夏的表情一如某天所见般讶异,她拿起了那东西并将它给摊开。黑色的臂章,上头印着橘色的徽章,C里面是G,最里面是圈起来的M。 「这是……?」 彩夏当然不会记得,但也无所谓。毕竟现在把东西交给她的意义和先前不同。接着我从口袋陆续拿出几个相同的臂章。 「园艺社的臂章,那个是彩夏的。还有很多喔。社员以后再找就好了,但如果花圃和温室都没了,那就没办法招募新生了。」 彩夏紧盯着我手中握着的一束黑布,接着将自己的臂章贴在胸口。闭着眼睛的她似乎正强忍着泪水,也像是在找寻回应的话语。 「……为、为什么?」 彩夏低着头回答。 「为什么……藤岛同学要为我做这么多?因、因为,我根本就想不起藤岛同学的事……」 从她口中所吐出的言语在空气中凝结后纷纷掉落在阴暗的柏油路上。 「但是我试着要想起来,刚才也好像快想起什么……我想我大概认识那个叫做皆川的人。他是园艺社的……前社员吧?脸方方的、眼睛细细的……」 她果然认识皆川。但是—— 「彩夏,算了啦。不用想起那种事了。」 「可是每当我试着回想,心里就好像开了一个大黑洞。想要看看里面,又怕被吸进去……好害怕、我好害怕。即使背对着它,还是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做出那种事,居然……跳楼……但是……」 「不要再说了!已经没关系了,我并不希望彩夏想起什么……」 「那么……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彩夏以被泪水濡湿的双眼看着我说: 「我、我一直都对藤岛同学说些残忍的话——」 「没事。彩夏并没有做任何坏事。」 妳不是已经恢复健康回来见我了吗? 对我而言那样就足够了。明明那样就足够了——为什么还会让她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呢?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感觉应该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嘈杂的排气声以及压过小石砾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强光传到我的背后。 公车从我们身旁开过。彩夏以含着泪水的目光追随它的身影,并转头往数十公尺前的公车站牌跑了过去。途中她回头看了我几次,但我和她却没有继续交谈。 第六节 隔天一到学校,我马上前往温室。爱丽丝在简讯中要我帮忙的事——原本是要调查温室的制造商及型号,却找不到资料写在哪里。想去教师办公室询问,又不知道该问谁是好,只能逗留在入口前伤脑筋。最后只好去学生会监委办公室找香坂学姊,请她帮忙调查。结果根本没有时间和彩夏见面。 放学后马上就赶到「花丸拉面店」所在的大楼。 正要打开事务所的大门时,从里面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就跟妳说这是打柏青哥送的奖品,怎么可能会缝得很牢固?」 「可是……没想到才跟它玩一次抱抱而已,眼睛居然就掉了下来!」 爱丽丝坐在床上抱着毛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前面则是身穿红色外套的第四代。放在少年黑道膝盖上的东西正是阿哲学长送的花猫布偶,而它眼睛上的扣子已经快掉了。 发现我走进房间的瞬间,第四代瞪大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针线缝上扣子,接着将布偶推给爱丽丝,马上将携带型裁缝盒收进口袋。 「要进来不会先按个电铃喔!」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第四代在这。」 最近我好像越来越随意进出事务所了,但仔细想想,这里其实是女生的房间……算是吧。 「由于佩特罗尼乌斯险些就要失明了,所以请第四代过来。感谢你拯救了我的新朋友。感激不尽。」 爱丽丝抱着布偶猫露出柔柔的微笑。第四代哼了一声站起来,靠在寝室入口处的墙壁上。 「那东西只是顺便帮忙而已。别忘了妳自己跟我的本业是什么。」 「我知道。对于你的恩情,就以汇款到你的帐户当作报答。毕竟这线索若非第四代也是无法入手的。」 「查到什么事了吗?」我插了个嘴。 「查到一些皆川宪吾休学后的动向。」 是喔?那不就代表进展满多的?然而第四代这时却以严肃的眼神瞪着我。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接下来从爱丽丝口中听到的消息让我差点忘记呼吸。 「他从很早期就和『ANGEL.FIX』有所接触。平坂帮发现这东西的危险性并开始扫荡街头是去年九月的事,然而他却在更早之前就是上瘾者了。接着便和墓见坂史郎带头的制造、贩卖集团有所接触。他也是所谓『看得见天使』的人之一。」 第四代边瞪着我边点头。 「当时墓见坂等人为了扩大『ANGEL.FIX』的供给量,进而寻找可种植原料植物的地方。光靠墓见坂个人的温室已经赶不上市场需求,而皆川宪吾就在那时出现了。其实他当时只不过是老客户之一,也没有主动提供协助。只是皆川无意中透露了『M中有一座颇高级的温室』这个消息,而且有个连接学校围墙通往校外的出口——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因为……」 等一下……!我本来想打断爱丽丝的谈话,但却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第四代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查到如此详细、宛如自己亲眼看过的消息吧?不论是皆川、墓见坂,他们都早已经——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皆川宪吾、「ANGEL.FIX」、M中——连接这些东西的关键线索,除了彩夏以外还有一个人。 爱丽丝继续说明: 「因为有阿俊在。」 「这些事都是从……阿俊哥那儿听来的吗?」 第四代不悦地回应: 「别问我是怎么问出来的……」 阿俊哥,筱崎俊夫,彩夏的哥哥。曾是「ANGEL.FIX」贩毒集团成员之一,唆使彩夏栽种原料罂粟花的男人。据说目前已从警察医院出院,目前正受到保护管束。 难不成第四代和阿俊哥有所接触?我心里突然一阵毛骨悚然。 居然还挖出这么多的情报——用他那野狼般地利爪。 「那个毒品组织到底如何得知通往温室入口的围墙缺口,这点倒是还未得到解答。那两兄妹平常没有太多交流,所以不太可能是彩夏告诉她哥哥的。不过这样解释就合理了……」 爱丽丝一脸沉痛,紧盯着张开在被单上的手指。 「消息来源就是『ANGEL.FIX』的初期上瘾者,皆川宪吾。阿俊当时应该还不算是组织成员,只是常客之一吧。但他却被墓见坂史郎给盯上了。为了获得一名可协助他在M中温室栽培原料的人,没有其他方法。」 「ANGEL.FIX」,墓见坂史郎。 明明早就化为灰烬了,居然还阴魂不散。为什么不赶快消失呢?最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据说皆川宪吾休学后还经常回到学校。阿俊也说应该和彩夏见过几次面,对吧?」 针对爱丽丝的提问,第四代沉默地点点头。 「回学校……为什么?」 「这点还不知道。」爱丽丝无力地回答。 不知道……知道真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因服药过量死亡,另外一个则是从屋顶跳下。 没有人继续开口。该如何才能得知更多,房间里的三人全都心里有数。 也知道没有其他办法…… 第七节 我和第四代一同走出侦探事务所。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无力,走到紧急逃生梯的转角平台时,我抓着扶手蹲了下去。 「园艺社的,你在干什么?」 「……没事,只是事情太多有点累。」 仔细想想,第四代对我的称呼方式也快要成为绝响了。如果他从现在开始用别的称呼叫我,我大概也会不知所措。 「我能调查的就到这里为止了。没想到她会拜托我这么乱来的事。」 「阿俊哥他现在情况如何呢?」他是否还能说话呢? 「听说他和老爸不合,又开始自闭起来。」 听说彩夏和阿俊哥的父母正在打离婚官司,目前处于分居状态。之前阿俊哥和彩夏都和母亲住在一起,但从警察医院出院后——为了怕影响彩夏,阿俊哥就被接到父亲家住。 「硬把他从房间里拖出来揍了一顿,看来他还有说话的力气。」 这个人真是乱来。 「不过那家伙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剩下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我自己想办法?我已经到处奔走,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你不是打算揍扁阿哲问出东西?」 「啊——呃,是没错啦……」我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可是我不觉得打得赢他,即使真的打赢了他,也不保证就能问出什么重要的消息。」 况且发问的人不是我,是爱丽丝。就算学长可能真的隐瞒了什么,但也有可能真的不知道什么和事件有关的情形。 第四代将双手手肘靠在扶手上,以看着死掉的蝉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白痴吗?那你到底为了什么而战?」 「这个嘛……」 不论再怎么解释,大概都只会被唾弃或当成笨蛋吧? 「就算学长不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只要我打赢,他就会告诉我实话吧?如此一来,就能证明学长虐待羽矢野友彦并导致他死亡这件事是骗人的。只要这样就好……」 「你也帮帮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世界上哪有你这种白痴,用干架的方式证明对方的清白啊?」 「这个嘛——」确实是如此,没有必要让第四代重提一次。我现在正要做的事,其实是白痴到极点的。 「如果是第四代会怎么办?」 「我也会揍阿哲。」 那不就跟我一样! 「谁跟你一样!我是不爽他说谎所以才揍他,和爱丽丝想要调查的事件完全不相干。」 「话……是没有错啦……」 「而且如果你只是想证明阿哲是无辜的,那你早就赢了。」 「……嗄?」 我张大嘴巴看着第四代的侧脸。 「因为他接受你的挑战啦。假使他没有说谎,怎么还会接受这种挑战?不是一笑置之就是当场拒绝了吧?」 「啊……」 原来如此,就是这样! 「连这种事都想不通,还敢开出『打输了就不再插手』这种条件。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如果阿哲手上没有情报,那不就白打了?干嘛不硬从彩夏那边问出来就好?她不是说好像快想起皆川的名字了?」 「第四代你真的是理性派耶!应该比我更适合当侦探助手吧……?」 「我才不干。喂,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行动的?再这样下去,园艺社不就无缘无故要被废除了?而且你不也希望那家伙的记忆能恢复吗?只要她回想起来,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话是没有错,不过……」 我盯着两栋大楼间被夕阳染成红色的天空。 「如果彩夏是因为太痛苦而不愿回想起来,我想那就算了。反正重新再当一次朋友就好了,不是吗?」 在春假的事件中,玫欧曾告诉我:失去过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回来,但只要我们还活着,新生的嫩芽总有一天会赶过之前的悲伤。 第四代忽然打断我的话,静静地指了指扶手外〡—我和他的下方。 「你去跟她本人说吧。」 瞥见彩夏先在大楼之间探头探脑,走近看了看没人坐的大铁桶和啤酒箱,然后正要打开厨房后门。我吓了一大跳立刻蹲下来隐身。「明老板,请问藤岛同学在吗?」隐约听到对话的声音。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马上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不、不了,不用麻烦了!」 「你真是无药可救的白痴。话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就快去跟她说清楚,重新开始啊。」 「这个……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第四代转身准备走下楼梯,丢下一句放弃我的话: 「真是个没长进的家伙。」 第四代说得没错。听着他走下楼梯的喀喀声,我开始想着该如何不被彩夏发现而离开。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 当战斗结束后……真的有能说出来的那一天吗? 「那么,剩下的方法只有一个。」 第四代在下方的平台上回过头来说。 「彻底把阿哲揍扁,揍到他把所有事实都吐出来为止。」 高高举起拳头后,我的义兄消失在阶梯下。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我才终于举起自己的拳头回应他。 对眼前这个愚蠢的我而言,唯一值得一试的方法——就是打赢阿哲学长。 只剩下一周的时间,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第一节 一宫哲雄。 土木工人家中的长子。由于父亲的家暴行为,他在国小毕业前便接受过几次社会局的保护。 父亲在他十二岁时失踪,当时家里欠高利贷超过四百万圆。母亲由于精神衰弱而住院,因此一宫哲雄被安置在母亲大哥的家中。但他和寄养家庭的亲人相处并不理想,国中时成为不良学生,曾接受过二十几次辅导教育。 升上中学二年级时,少年犯罪科的警官介绍他去练拳击。拳馆的会长发现了他的天分,于是他离开大舅家寄宿在会长家。一宫哲雄从此洗心革面,并顺利升学进入M中。 「我要你念的是接下来的部分。还有附上一份诊断书。」 爱丽丝坐在床铺上说明。 放学后被爱丽丝叫到侦探事务所,这次她命令我一定要将上次没看的阿哲学长私人资料仔细看一遍。 我拿着资料靠在冰箱上,接着翻开下一页并看到上面所写的内容,不禁倒抽一口气。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要你非看不可了吧?」 我的目光完全被钉在资料上,边看资料边点头。 她这么要求果然是有原因的。若真是如此,阿哲学长他—— 「对于你那种从任何角度解释都只能视为愚蠢的行为,应该多少有点帮助吧?」 「这么说……是没有错啦……」 难不成要利用这个?还是说非利用不可?虽然对我样弱到不行的人而言,应该是要不择手段没错。 爱丽丝跪了起来,以无奈的语气说: 「你说想要用拳头来确定阿哲的事实,不就是这意思吗?」 我呆看了尼特族侦探的脸一会儿,接着再次将目光转向手上的资料并点头。原来如此,的确是没有错。 「当然,想利用那种东西只能说是纸上谈兵。即使你的观察力再好也一样。也就是说,我以这套从某研究所盗取出来的软体分析过阿哲打架时的动作后,结论就是如此。这份和那份是我在网路上认识的格斗专家提供的建议集,这是紧急救护手册,这是六十五国语言的恳求饶命说法,还有临阵脱逃的推托理由参考集。」 我还是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爱丽丝仍将厚厚的资料一迭接着一迭放在我腿上。 「这样可能还稍嫌不够,请你好好研究,找出一个可以让你度过决斗全身而退的方法!」 「呃……我是很感谢妳替我担心啦……」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我不是担心你!」 爱丽丝气到差点没从床铺上冲下来咬我。 「就算你被阿哲揍得乱七八糟,侦探的调查和委托人的人生依旧进行着,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你去调查!」 「啊啊、嗯,抱歉……」 我将一迭迭资料放下后站了起来。跪在床铺上的爱丽丝的脸差不多就在我胸前。 「我答应妳。」我将手放到爱丽丝的肩上。「我不会无缘无故去送死的。」 「说、说什么废话!」 爱丽丝将我的手推开,气呼呼地转向萤幕。 恳求饶命的说法大概没什么参考价值,但阿哲学长的动作分析结果对我应该多少有帮助。即使那是一份非常复杂的资料,我可能也看不太懂。 「替你的愚蠢行为擦屁股就到此为止,不要忘记你的工作。」 「还需要调查什么?」 「案发现场的种种。你就去温室帮我照些相片回来吧。」 「又要去?为什么?不是在『ANGEL.FIX』事件的时候就照过了?」 而且案发现场又是怎样? 「这次请你连地板和墙壁都彻底检查。目前地面上刚好都没有花盆吧?我要找血迹。」 「血迹?谁的?」 「当然是羽失野友彦的。」 我的脑袋陷入一片混乱,只好靠在寝室入口旁的墙上思考着爱丽丝所说的话。 「……也就是说羽矢野友彦是在温室里昏倒的?」 「没错。发现他倒卧的校门旁地面上都没有血迹不是吗?那就表示他昏倒的地点一定不是那里,而是另一个地方。」 「这么说……是没有错啦……」 另一个地方?温室里? 「可是这样也不对呀?阿哲学长他们应该是叫羽矢野友彦跑腿买东西,自己待在温室里等。」 「你难道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阿哲一定隐瞒了某些事情,这是你自己说的。」 「啊……」 对了,我的想法就建立在阿哲学长的供词是骗人的。只不过—— 「什么意思?是说有人将昏倒的羽矢野搬到校门口吗?为什么?」 「也有这个可能,说不定就是阿哲搬的。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羽矢野友彦倒卧的方向,以及为什么在阿哲之前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这些矛盾点。」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谁做的?是学长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所以才要请你调查。」 「……不过,不可能是在温室吧。因为那里是水泥地,而且雨水也流不进去。假设真的流了那么多血,现在应该都还留有痕迹才对。」 我回想起彩夏跳楼的地点。位在花圃和校舍之间、铺着水泥的地面上。那是一月份的事,事件发生后也下过好几场雪和雨,但还是消不去。血迹这种东西,不论在现实中或心理上都是难以磨灭的。 「你赶紧去调查就对了。假设羽矢野友彦一开始倒卧的地方并不是被人发现的地点,那昏倒在温室的机会就大增了。顺便也问问你那位顾问老师,记得请教她当时温室的地面上是否铺着或放着任何东西。」 「……我知道了。明天就去调查。」 「另外还有一样,即使是我都无法查到。就是你们学校的教具器材管理表。」 「……咦?」 「只要购买或废弃教具不都会留下记录吗?我想知道这之间的数量变化。学校总务处应该会有资料。由于你们太落伍,没将资料用电脑建档,所以我才查不到。」 「这……那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吗?」 「可否请你改掉那种凡事都要询问侦探调查意图的习惯?」 爱丽丝转头过来并以一副无奈至极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关系,所以才要调查。我的预测和思考脉络分散成一万个可能性,为了让你的海绵脑袋容易吸收而将之液态化,实在太麻烦了。我看你还是闭上嘴巴行动就好。」 是是是,我知道了。 手上抱着爱丽丝借我的数位相机以及对付阿哲学长的厚重资料,我走出了事务所。刚来的时候天气只是阴阴的,现在却下起雨来了。雨滴滴落在金属制的紧急逃生梯,让人觉得很吵。 梅雨季来临了,时序即将接近五月底。届时,我和彩夏的避风港即将遭到践踏、蹂躏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到厨房后门前,少校和宏哥早已等候多时,这也让我失去了活力。 「来吧,今天也要特训。店长夸赞你说虽然打拳的技术不怎么样,但打扫的动作倒是挺俐落的喔!」宏哥面带微笑地说道。被夸赞这方面的事一点都不觉得高兴。看来今天又要再来一次三小时的魔鬼特训了…… 「今天的天气这么差,说不定还会被叫去打扫玄关吧?」 「……我怎么觉得好像已经偏离原来的目的了?」 更觉得自己好像被当作免费的打扫工具……宏哥笑着说「那我去开车了」,接着从大楼间走了出去。这次换少校面带微笑靠了过来,将我拉到遮雨棚下并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盒子。 「我制作了『ii阿哲』的超猛加强版。阿哲哥的动作是平常的三倍快,攻击力则高达原版本的七倍,量多的日子也不用担心!」什么量多啊……? 「啊,对了,少校……」 我差点就要把爱丽丝拿给我的资料掏出来,却又犹豫不决。 少校应该也不清楚阿哲学长的过去才对,特别是针对「那件事」而言……从自己嘴里说出爱一丽丝查到的资料,让我有点力不从心。 「嗯?怎么了,藤岛中将?你手上那些资料怎么了吗?」 「啊、不、这个嘛……我看还是不要——」 「你最好不要客气,藤岛中将算是习武之人吧?必须有为了胜利而利用所有资源的气魄。」 谁是习武之人啊?我原本想这样回他,却欲言又止、陷入思考。 或许正如少校所说,这就是打架。况且我是为了揭穿阿哲学长想要隐瞒的事实,才会和他杠上。就算学长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我大概也没那种闲工夫担心那件事会不会被少校知道吧。 「那个……刚才爱丽丝告诉我一件事……」 我将阿哲学长的资料拿给少校看,少校看了以后却面不改色。 「……哼哼?原来如此。这可能会是一个突破点。」 「可以把这些资料输入模拟器吗?」 「藤岛中将果然很爱强人所难,你的陆军气质一点也没变。」 少校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会赶在明天以前安装完毕的。这可是『ii阿哲』的特别升级版。只不过,你应该也知道这只能抓到大略上的感觉而已。实际上阿哲哥的死角在哪里就……」 少校以刺拳咚咚地直击我胸口。 「看来必须在操作过程中抓到感觉才行。」 我点头回应,并用手掌挡住少校的第三发直拳。 第二节 雨一直下到隔天都没有停。 没办法骑脚踏车,加上听说这场雨可能越下越大,所以必须尽快将事情处理好离开学校,提早前往侦探事务所。首先是监委办公室。爱丽丝所委托的调查事项中,关于教具器材数量管理的部分,我拜托了香坂学姊帮忙。否则就算我去了总务处,职员大概也不会让我看那种资料吧。 「嗯?咦?你要拿那东西做什么?」 一如预期,香坂学姊对于我的请托感到讶异。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太知道是要做什么。」 「是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请你查的吗?」 我点点头。 「虽然那家伙打扮成那副德行,但她还算是个有点本事的侦探。麻烦妳了。」 「……感觉上你们好像都很信赖对方。像你们这种关系,有点令人羡慕喔。」 「什、什么……!?」 看起来是这样吗?我想爱丽丝大概完全不需要依靠我才对吧? 「那是因为藤岛同学跟那女孩靠得太近的关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才见过一次面而已,她到底是在说什么呀? 「所以我也相信你们。反正就是拜托总务处,对吧?我会想个藉目的。」 「谢谢妳。那个……如果有查到什么,可否请妳传真到爱丽丝那?因为我现在要赶着离开学校。」说完,我便将写着传真号码的纸条递给她。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传真过去的,希望今天就能把事情办妥。」 「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不会啦,因为这原本就是我委托的呀。」 「不过……」我一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了口。「这样一路调查下去,即使是查出了园艺社成立的来龙去脉……是不是也有可能让总务部正想要做的事情更加正当化?」 香坂学姊沉默不语。 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大。由于这是一个为了某种目的,并透过皆川宪吾的关系硬是说服学生会和教职员所成立的社团。光是这点露了馅,对规章改革派的人而言就是大好消息。说不定我们根本就是在做些无意义的事——这种寒冷空虚的感觉如影随形。 「没关系,这些就等到时候再说吧。情报只是看你怎样运用而已,我也一定会撑到最后一刻的。目前正在和小熏讨论修正案的最后部分。就算没办法保住全部,我也会尽力让现存的社团都能留下来。」 这人似乎比外表看起来更坚强呢…… 「只不过……一直让藤岛同学四处奔波还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园艺社……只有两名社员,所以可能很危险……」香坂学姊的神情有些黯淡。 熏子学姊所提的修正案中,一个社团最少要有六个社员,香坂学姊为了降低这个门槛而正在奋斗。但是即使获得再多的让步,想要保住园艺社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这并不是学姊的错……」 我忽然想起从风化场所回来的路上和宏哥聊到的事。最重要的并不是园艺社的存在与否,而是这个学校的花朵。 「那个……我不知道这样是否行得通,是之前想到的方法。」 当我将内容说明给香坂学姊听后,她的脸上露出微微的光芒。 「……原来如此……嗯……并不是不可能。」 「真、真的吗!?」 「嗯。比起皆川学长所做的,这应该简单很多。」 说得也是。因为皆川宪吾采用的是更不可能的强硬方法,比起那种做法…… 之后的事也只能靠香坂学姊了。 「这必须有老师的帮忙才行,而且要多一点人。不知道有谁会赞成?剩下的时间不多……」 学姊喃喃自语,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该怎么做。 「嗯,还有这个做法,倒是值得一试。筱崎同学应该也不希望园艺社消失,还得加入其他没兴趣的社团吧?她应该希望园艺社能继续下去,对吧?」 「……嗯?」 学姊的话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刚才说了什么? 「怎、怎么了?」 「请问妳刚刚说什么?」 「你是指筱崎同学的事吗?不希望园艺社消失?」 「不,不是这一句。」 我当时的表情应该非常可怕,因为学姊看来有点害怕。 「得加入自己不想参加的社团……吗?」 「啊……」 突然间,浮现在我心中的许多想法连在一起了。香坂学姊打算做的事,熏子学姊打算强迫促成的事,我打算守护的东西——所有事物形成了一则故事。 这真的办得到吗?理论上是可行的。既然如此…… 「那个……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香坂学姊的表情极为困惑,我则小心翼翼地斟酌说明的字句。「妳应该是打算和熏子学姊交涉,请她降低社团最低人数的限制,对吧?关于这件事说不定还有胜算,也有可能顺便救回园艺社。」 「什……你有什么方法?」香坂学姊探出了上半身。 「就是怂恿老师,最好是怂恿体育老师。啊,还有社长会议。一旦如此,说不定就会有人向学生会提出抗议。」 经过我详细说明后,香坂学姊显得有些兴奋并站了起来。 「我们就试试看吧?我完全没想到。真有你的,藤岛同学。」 「妳认为行得通吗?说不定会被骂……」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行不通呢?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况召开学生会全体会议,那就玩完了。」 「说得——没错。」 我忽然想起少校的话——「必须有为了胜利而利用所有资源的气魄。」 「还是我去好了。藤岛同学,老师们对你的风评似乎不是很好。」 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我只能露出苦笑。学姊冲出监委办公室,穿过强风阵雨吹入的走廊离去,我则一直目送她的背影。 她正为了守护属于某人的地方而奋战,我也必须以我的方式战斗才行。 第三节 温室内的灯亮着,在雨中清晰可见。就好像童话故事中出现的姜饼屋。 「藤岛同学!你终于想要念书了吗?已经快要段考了。」 我一踏进温室,原本正在看课本的小百合老师高兴地抬起头来。 彩夏只是稍微回头而已,接着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不发一语。 我和彩夏之间一直笼罩着一股理不清的混乱思绪,即使在教室内碰面或是在拉面店隔着柜台对上眼,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说只需要闭着嘴巴微笑或低头不发一语就好?我实在搞不清楚。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完全都不去温室。 「那个……我只是又来调查一些事而已。」 「真是的,又在玩侦探游戏了吗?还拿着那么高级的相机。」 虽说心里感到愧疚,但为了尽量不要有任何遗漏,我还是在温室里四处拍照。 「筱崎同学,这次的段考,妳就让这只只顾着玩的蚱蜢先生看看蚂蚁小姐的努力成果吧?」 我连彩夏对老师说的话有什么反应都没看到。 地面上没有摆放花盆。过去这个地方应该曾摆满栽种「ANGEL.FIX」原料罂粟花的花盆才对,但自从贩毒集团将它们给撤离后,在这个温室里就只剩墙边的架子上有摆放花盆了。因此,要彻底查个清楚其实难度并不高。 在水泥地上根本看不到所谓的血迹。 「老师,请问一下。」 「嗯?想要念书了是吗?」 「不是啦。之前老师在这里指导一群人的时候,地上有摆放花朵之类的吗?」 「没有耶?因为园艺委员的成员们根本就没有种过花草,所以才能轻易地把桌子和黑板之类的东西搬进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假设羽失野友彦真的在这里吐血倒地,他的血应该会直接流到水泥地上才对——不对,说不定也会留在桌子上?但就算如此,应该也会滴下不少量到地面上才对。况且真是如此的话,案发后染血的桌子应该也会被发现才对。 难不成爱丽丝的推测是错的? 总之,在某个地方一定有血迹才对。发现被害人的校门旁雪上并没有流血的迹象,所以不是在那里,而是在某处。 当然,假设他的血留在其他地点的雪上,血随着雪融化后渗进泥土中,那么我们就再也无法得知—— 突然间,整个温室陷入一片黑暗。隔着相机的观景窗,眼前的视线也是一片漆黑。听到彩夏发出「哇!」的声音而惊讶地抬起头来,温室的天窗外只看到一片阴暗的下雨天。电灯熄了。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总觉得雨滴声就好像直接打在我身上一样清楚。 「……啊啊,又来了。」 小百合老师一副无所谓的口气令人更感不安,接着她站了起来。 「筱崎同学,妳可以帮我扶一下桌子吗?」 「怎、怎么了?停电吗?」 「没有,只有电灯而已。这里呀,偶而下雨就会变成这样。」 老师脱下高跟鞋并跳上桌子,吓得趴在地上寻找血迹的我赶紧远离桌子。拜托,妳现在穿裙子耶,这么不小心会被看光光啦! 「把这拆下移过来就会亮……啊,对了,藤岛同学,麻烦你先去把断路器关掉好吗?之前有一次没关掉就修理,结果爆出火花来,吓得我差点从桌上摔下来。」 由于小百合老师描述得一副很恐怖的样子,我急忙将断路器切断,老师接着将有如垂吊油灯的大灯泡连同灯座拆了下来。温室的天花板是纵横交错的金属细梁,上面装设着洒水器以及和小学生书包差不多大的盒状装置。将电灯勾在盒子上,再将断路器打开。当亮光开始恢复后,雨滴声渐渐消失在暖光的另一端。彩夏也露出安心的表情并坐了下来。 「很好,亮了亮了。」老师一副得意的样子。 「这里……感觉好像是老师的家一样。」我忽然询问。 「虽然这里有很多花朵很吸引人,但没有浴室很麻烦耶。」 由于老师正经八百地回答,彩夏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里不会漏水吗?」 继续拍照工作的我再次询问老师。电灯因为下雨天而接触不良,是否也代表天花板已经有破损了? 「啊——嗯,这里是满旧的,就算漏一点小雨也不奇怪。」 既然如此,假使羽矢野友彦吐血倒卧在此,也有可能因为漏水而将血迹冲洗掉——不不不,我到底在说什么?案发当天是下雪天,而且光是漏水怎么可能将血迹冲洗掉?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相机照下天花板的情况。 为了避免数位相机淋湿,我将它用两层塑胶袋包好后放进书包,接着朝小百合老师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就打算离开。 「啊、啊,藤岛同学。」 听到彩夏的声音,我转头过去。 「你要去『花丸拉面店』对吧?」 彩夏露出苦苦哀求的眼神,看起来小了好几岁。我点头回应。 「那、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彩夏也拿书包站了起来。 「每次藤岛同学一来就会把筱崎同学也带走。如果两个人考试都不及格,全都是藤岛同学的错喔。」 小百合老师半开玩笑地取笑我,接着关掉电灯将我们赶出温室。 我和彩夏各撑着一把伞,打算慢慢走去「花丸拉面店」。找不到一句可以对谈的话,只能默默前进。我甚至有点感谢下雨天,因为雨滴声帮忙打散我们的沉默。但当被人群推挤通过车站的地下道后,雨势开始变小了。离「花丸拉面店」所在的大楼只剩下一点点的距离。 雨滴声再也阻挠不了我俩的声音了。 「……你还是打算和阿哲哥打架吗?认真的?」 彩夏终于打破沉默。 「嗯。」 「……就算我说不需要那么做也一样吗?园艺社变得如何,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嗯。」 我只能有气无力地回应她。 「你以前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经过公园旁的小路时,彩夏忽然问了一句。 「……以前?」 「咦?啊、那个……」彩夏的脸颊稍微转红并从雨伞下方看着我。「我只是以为你和从前的我也不太说话。」 我无法再继续盯着彩夏的脸看,真希望她不要再用那种和丧失记忆前的自己比较的方式和我交谈。 「没什么改变吧。我从以前就不大会讲话,也找不到话说。」 咦、嗯?怎么说到连自己都感觉有点难为情了? 「那、那么!」彩夏撑起雨伞、雨滴四溅。「那请你以后一定要跟我说,只要有话想对我说,就请你说清楚!我有事也会跟你说的!」 「彩夏想说的是什么呢……?」 「现在不就正在跟你说了吗!?」 啊,对喔。原来如此。那么——现在换我了吗?说真的,很难。就像她之前说的,生气的时候就大吼、高兴的时候就大笑、有想要东西就说出来,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我却做不到。 「……好不容易才拿给妳的,至少社团活动的时候应该戴上臂章吧?」 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 「那个东西……只有我一个人戴好丢脸喔。藤岛同学不也没有戴?」 「我也觉得丢脸,所以不想戴。」 彩夏生气地说那东西明明就是我做的,接着从书包里拿出黑色的臂章,套在手臂上用安全别针固定住。 「我戴好了!还有其他事吗!?」 我再次闭上了嘴巴。其实是还有其他很多事的。例如对我说话时不要这么有礼貌,不要在姓名后面加上「同学」等等。但这些要求感觉就像要将彩夏拉回过去,我实在无法开口。 「彩夏妳呢?还有其他事吗?」 结果还是反问了她。彩夏显得有些气愤,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回答: 「请你不要和阿哲哥打架了。」 「不行。都到了这种地步妳还要我选择逃跑吗?」 「逞强!」 「妳才是!」没想到她竟然比爱丽丝还难搞,到现在还不放弃。 「我绝对不会去看你的!」 第四节 对着我大叫之后,彩夏咬着下唇安静了下来。 抵达拉面店门口前的时候,雨也刚好停了。 「如果雨能一直下就好了,好让雨水冲刷掉你们打架的计画。」 彩夏又开口说出这种话,让我紧盯着她的侧脸并想着该如何回呛她。隔着正要收起的雨伞,彩夏的脸庞被挂帘给挡住后就消失在拉面店里。 由于我无法踏进店内一步,只好绕到后巷去。 「你真的很不会用照相机。难道就不能再拍漂亮点吗?」 爱丽丝边将我拍回来的图片传进电脑边念着。 「因为我第一次使用体积那么大的相机……而且,爱丽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台相机呢?妳不是都不出房间的?」 「当然是为了拍摄我的好友们。」 爱丽丝指着堆积如山的布偶群。哦,原来如此……她不光只是疼爱这些小东西而已。爱丽丝一副得意的样子,还打算将多达几GB的相片资料夹给拉出来,我赶紧上前阻止。应该优先处理侦探的工作吧? 「嗯,说得没错。那么下次再找机会让你欣赏我的私藏照片。对了,干脆就用这些照片来支付你下个月的薪水,觉得如何?」 「我才不想要咧,给我现金……」 爱丽丝一边咒骂我散文性格、拜金主义、是艺术的破坏者云云,一边回头检查温室的照片。 「我是相信你的眼力所以才这么问,你没有发现到血迹吗?」 「嗯……当然是有很多黑压压的污垢啦,但看不出是不是血迹。不过的确没看到特别大的痕迹。」 「嗯,应该也是如此。」 「什么叫做应该也是如此……?」 「如果真有那种东西,早在案发时就该被发现了。我只是再次确认罢了。」 「所以说羽矢野友彦倒卧的地点并非在温室,对吧?」 「不——」 原本要回答的爱丽丝忽然盯着其中一个萤幕不发一语。是我在温室里到处拍摄的照片。 「……妳怎么了?」 「这东西是什么?」 「什么东西……?啊,就是——」 我开始说明在温室里发生的事情。爱丽丝瞪大双眼,接着又瞇了起来。 忽然听到一声电子音,原来是摆在右手边最里面柜子最上层的传真机。一张接着一张印着文字的纸张被吐了出来,直接掉在床铺上。 我的手机响起。 『啊,藤岛同学吗?我是香坂。好不容易请学校职员拿明细给我看了,现在正在传真。因为不知道你需要多少资料,虽然量很多,但我还是全都传过去给你好了。』 我几乎没注意香坂学姊在说些什么,就连自己是怎么道谢挂断电话的都不记得。 爱丽丝拿起成堆的传真纸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报表,神情不知为何令人感到充满生气与活力。 「……爱丽丝?」 「我懂了。」 尼特族侦探的呢喃,随着冷气的风传到我面前。 「妳弄懂了?」 「嗯,几乎都懂了。」 爱丽丝仰望着天花板。十几张传真纸从她的手中有如雪片般散落到脚边。 「阿哲所做的事、羽矢野友彦想要做的事,还有嫌犯,全都连结起来了。但是关于皆川宪吾——我还是不明白。明明都和同一件事实连结在一起,我却仍然摸不清其中的道理。」 皆川宪吾到底为什么创立园艺社?这是对我、对香坂学姊以及对彩夏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偏偏这件事却——无法得知原因? 「只有他一人独自行事,没有让任何人瞧见,静静地消失在泥沼之中。」 爱丽丝再次坐回床上。我发现刚才在她脸上的生气与活力已被淋湿的悲伤取代,害我也有些呼吸困难。 「阿哲学长一定知道些什么。只要我打赢他,就由爱丽丝妳去问吧。」 不仅是为了我和彩夏,同时也是为了这名娇小的侦探而战,我这么告诉自己。 爱丽丝揉了揉眼皮并皱起眉头思索,不久之后沿着床单爬到我身旁,以左右手在我的肚子上各打了一拳。又小又没力气,可能就连水蚤都打不死,但这双手不知道已经揭露过多少死者的话语,并且为了虚假的魔术而被血弄脏。 「你到现在还提这种愚蠢的事吗?有谁会期望你那自以为是的白痴行为?随你便,最好被打断牙齿或骨头再来后悔。」 第五节 现任学生会长熏子学姊来教室找我时刚好是星期一——也就是我准备和阿哲学长决一死战当天,刚好是第四节下课钟响的时刻。 「藤岛同学在吗?」 身材纤细、留着乌黑长发的熏子学姊站在教室门口,整间教室开始骚动。 「喂、喂、喂,藤岛!熏子小姐在叫你耶!」 「看来藤岛的胡作非为也到此为止了。」 「干脆在被杀掉之前扑上去抱她摸个够!」 吵死了。还有,不要跟过来! 熏子学姊身边的空气就好像带着电一样,很明显感觉得出她在生气。「请你过来!」接着我就被带到楼梯转角平台。 「……请、请问怎么了?」 脑中想得到使她动怒的事情不计其数,所以完全不知道是哪里招惹到她…… 「刚才牛岛老师找我谈过,关于这次修改规章的事。」 牛岛老师不就是体育教师之中那个像老大的人?听说他曾经在全国运动会柔道项目中拿过第二名。 「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有意见?还说详细的内容放学后再跟我谈。不过听香坂说,你好像干了什么好事?」 「啊、啊啊,是、是的。」 香坂学姊为什么不自己去说明呢……? 「还有社长们也被通知要紧急开会。你应该就是始作俑者吧?」 说我是始作俑者好像有点超过,但发起人确实是我没错。现在该如何解释才好呢?看了看熏子学姊的眼神,似乎真的想把我揍扁。算了,就算现在不理她,到了傍晚也会被阿哲学长打死。 「是我请香坂学姊去体育教师办公室的,还有社长会议也是。也就是请她去说明,一旦总务执行部推行的修改规章提案通过,可能会带来许多麻烦。」 「老师们哪有什么麻烦?」 由于熏子学姊一直向我靠近,我被逼到只能靠在楼梯转角平台的墙边。 「我们的校规中不是有一条规定学生至少必须参加一个社团吗?依照学姊提出的修正案,现存社团中社员在五人以下者会被废除,一旦如此,预计将会出现八十名左右的社团难民〡—这么说是不大好听啦,不过就是这样。」 熏子学姊一副被捅了一刀的表情,感觉就是根本没想过这种情况——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踩扁的杂草也是有名字的,一旦春天来临时又会绽放花朵。 「而之后这八十人将辗转加入某个大型社团。以运动类社团为例,可能会收到一群没有心练习的新社员。这对担任顾问或教练的体育老师而言应该很麻烦吧?社长会议应该也不能置之不理才是。」 「啊……」 我不知道实际上是否真会如此,只是有可能会,所以我是有点乱掰的。不过这是我唯一的武器,而这武器看来对体育老师们是管用的。 我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呢?虽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口了: 「大家应该都想要属于自己的地方吧?参加社团时也希望至少能选择自己有兴趣的。被迫参加没兴趣的社团,没有人会高兴的。」 出乎意料地,熏子学姊居然靠在我旁边的墙上,摀住嘴巴陷入了思考。 「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本来还以为会遭到强力反驳。她真的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不过……」熏子学姊显得极为无力。「总务部会计一定不会接受的。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为预算编列不公而起,事到如今——」 「所以说——」 我咬着嘴唇,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这算是权宜之计,而且万一失败了,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不过,现在大概也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将最低社员人数降到四名左右……香坂学姊也说过这样也许比较好。只要这么做,就可以避免一半以上的社团被废除,但如同学姊的期望,园艺社将会被废除。虽然这样说不是很好听,但我们愿意在学生会全体会议时成为说服大家的牺牲品。」 熏子学姊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你不是为了不让园艺社被废除才四处奔走的吗?」 我摇了摇头。 「其实社团根本无关紧要。」 我想要保护的其实是属于彩夏的地方。 「我希望再次成立园艺委员会。」 熏子学姊差点大喊出声,我为了不让她喊出声音而继续说明: 「因为本来就应该这样。既然负责管理学校的设备,就应该由学校出资才对吧?就因为有些人硬是要废除它,而另一些人又硬要维护它,所以才会多出现在这种异常的预算。我们就让它回归原状吧?而且园艺委员会也没什么不对——」 我闭上了嘴。熏子学姊眼中雄雄的火焰,看似随时都会液化溢出。 「成立园艺委员会?这种事……你居然叫我要同意这种事!?」 「我已经拜托香坂学姊了。若是可行,只要学生会长同意,我想教职员方面也——」 「别开玩笑了!」 熏子学姊用力拍打墙壁,还好这校舍边缘的楼梯几乎没有人走动。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愤怒。 「你、你不是查过了很多东西?明明什么都知道了,还向我提出这种要求吗?」 「那么……」我是个残忍的家伙。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说出早就知道的事实:「学姊果然是因为私人恩怨而想废除园艺社吧?」 熏子学姊以噙着泪水的眼睛怒视着我。 「……没错,你说得都没错。难道不可以吗?谁叫那群人一起害死友彦!那个叫皆川的人一定也脱不了关系!因为友彦经常提起他的名字。友彦真的很笨,明明被欺负还相信那些委员是他的朋友……!」 「等等,请等一下!」 我打断了熏子学姊有如融铁般炙热的自白。 「妳哥哥是否曾提到阿哲学长——一宫哲雄的事情?」 「他经常提到那个人的名字,说和他很要好,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友彦的身体很不好,在学校也没有其他朋友,所以才……」 「阿哲学长他……」 我们的声音在空气中交错,变得模糊不清。 「我猜想,学长他真的是妳哥哥的朋友。」 「你在说什——」 我「砰」的一声将手撑在想要反驳的熏子学姊脸旁。 「阿哲学长之所以选择休学,绝不是因为他害死了友彦学长。他有其他的理由。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目前还没办法说什么,但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我现在就要去证明这一点!」 我站在熏子学姊的面前握住拳头。这些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若是不这么说,只怕我会没有勇气去面对。 我现在必须去揍阿哲学长——然后证明他的清白。 熏子学姊面红耳赤地推开我的手臂奔向楼梯,途中还回头丢下一句:「随便你,笨蛋!」没多久,学姊的脚步声就消失在走廊上。 我继续以手撑着墙壁,打开拳头看了一会儿,又再次紧紧握住。 第六节 平坂帮事务所正下方的楼层,是铺着一整片本地板的大型仪式会场。在这之前我曾经进去过一次,那里也是我和第四代举杯结拜的地方。 当天仪式会场中间铺着一大片榻榻米,休息室则挂着「八幡大菩萨」的卷轴及蜡烛;周围是双手放在膝上跪坐的一群黑t恤男。光是从铁门走进去,便感觉自己的战斗意志已经开始消散。 「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拜托,不要来这么多人好不好? 「阿哲他还没到。」 站在我身旁的第四代开口。身为公证人的第四代当天穿着清一色的白夹克和长裤,但和宏哥的白衣打扮气质又不同——好像死神喔。 「那个……不需要把场面弄得这么大吧……」 「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让人互殴到受伤还没事的。」 话是没错啦……而且这里也够宽敞。可是非要邀请这么多观众不可吗? 「大哥,今天就拜托您了!」 「我已经押了一万了!」 四周飞来粗犷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宏哥和少校帮我进行特训的事传了开来,听说也有人开始对我下注了。或者是因为阿哲学长的赔率实在太低的关系吧?由于赌盘一时之间有偏向我的趋势,反而提高了支持阿哲学长那边的投注额,我实在不敢去问最后的赔率到底是多少…… 「先问清楚。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出声制止?例如你被击倒的第几次?或是头部被打得太用力的时候——」 「请你不要制止。」 我看着第四代的嘴角,斩钉截铁地回答。看到野狼锐利的眼神瞪回来,我又突然虚掉了。 「说得也是,多此一举。反正这是打架。」 第四代转身面对休息室,绣在他夹克背后的「降三世明王」似乎正在瞪着我。 「就打到死为止吧。」 我点头回应。 阿哲学长抵达现场时,我正好在缠手上的绷带。 「喔——看来聚集了满多人嘛。」 学长如同往常身穿着t恤,肩膀上挂着一副红色的拳击手套。他的神情就好像是来这儿钓鱼一样轻松愉快,并环顾了整座仪式会场。 「阿哲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所有帮众同时点头行礼。 「嗯?为什么鸣海也戴手套啊?」 阿哲学长看着我正打算戴上的咖啡色手套后纳闷地询问。 「我们并不是要打拳击喔?」 「学长不是也带了手套来?」 「哦,这个啊?」学长用手拍拍挂在肩膀上合成皮制的手套说:「从以前开始,我打架的时候都不敢出全力,如果直接用拳头认真打下去可是会死人的。手套是为了——」 学长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往下望着我的拳头,眼神里充满了寂寞。 「是为了能尽全力打对方才戴的。」 完了……我的膝盖开始发抖了。我拚命忍耐着自内心涌出的恐惧感。 「原来是这样……我也不是来打拳击的。这也是战略之一。」 「是喔。」 自此之后,我俩便没有再继续交谈。 接着走进来的是少校,肩膀上还扛着三脚架和高性能录影机。 「各位久等了。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宏仔他不来吗?」阿哲学长问道。 「宏哥现在人在『花丸拉面店』,如果彩夏改变心意就会带她一起过来。不过我想到时候大概也来不及了吧?」 彩夏。 随着和阿哲学长决一生死的日子慢慢逼近,最后彩夏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而且她还特地强调绝对不会来看…… 爱丽丝也没有到场,大概是因为不认为我有胜算吧? 那也无所谓。这并不是要让她们看到的场景。阿哲学长愿意来,而我也没有选择逃避。光是如此,最后的可能性就已经连结起来了。 「我们开始吧。」 话一说完,阿哲学长便转过身来,双拳互击发出『砰砰』两声,好让手套更合手。而第四代则站在神坛前—— 「没有开始的钟响,两个笨蛋想打就开始打吧!」 这句话就是开始的钟响。 我刚把双手举到下巴的位置,阿哲学长便在瞬间以极低的姿势靠了过来。多亏靠着少校的拉力器训练出的反射神经,否则我大概立刻就被打穿防守、直击下巴了。巨大的冲击力道紧接着从我正面传来,感觉双手差点就要断了。我整个人被打飞到正后方,榻榻米摩擦到我的背部烫得不得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有挥拳过来吗?该不会是用身体冲撞我吧!我正想要站起来保持距离,一个大黑影已笼罩住我。 勉强举起手肘抵挡炮弹般的攻击,结果冲击还是传到我的侧腹部。 好烫!只觉得被击中的部位就像要浮出身体一样。冷静点,记得用眼睛捕捉对方身影,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武器了。 「大哥,别像只缩头乌龟,赶快出手!」 「阿哲大哥,直接把他给打穿!」 我远远地听到帮众们不负责任的叫嚣。 视线一角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我赶紧将双手举起并稍微向前伸直。肌肉男店长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因惧怕而将双手紧贴身体防守只会让自己的死期提前。因为对手部的伤害将超乎预期,再者也容易丧失和对手的距离感。 也就是说——不要将双手当作盔甲,而是把它当成障碍物。 「嗙!」的一声,令人感到整个背发凉的声响,飞射过来的炮弹钻过我的手腕打了进来。看到了!正这么想的瞬间,视线的右半部已被带有焦味的红色给浸染。听到周围众人的惊呼并开始耳鸣,过了一会儿感到牙根开始疼痛,差点就跪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拳击中我的头部。不,应该是削到眼角吧?我不大清楚受创有多严重,只知道已经站不太稳了。 不过—— 就在我的双手之间,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学长的身影。看到了!以手背弹开下一波左右直拳,接着突然从右侧展开我的第一波攻势。嗙!阿哲学长轻松地将我的攻击给挡下。然后朝着我的腹部一踢——没错,用力一踢!因为这不是在打拳击——我迅速退后将这波反击给闪过。 「搞什么?原来你只学会如何防守而已啊?」 阿哲学长耸了耸肩。 「另外还学了一项绝招。」 听到我说的话,阿哲学长的眉毛挑了一下。他是不是以为我在虚张声势?管他的。事实上我的胜算本来就只有一丁点,对方要是这么想反而对我比较有利。正如少校所说,在这场战斗中,就算我会被打得很惨,还是得寻找一样东西——那就是学长的死角。 学长的上半身开始左右晃动。他那种扭来扭去的节奏,一步一步地侵蚀我的脉搏。 来了!我才刚发现,学长的脸已经在我身旁了。我迅速地蹲下,学长的肘击就像镰刀一样削过我的后脑,原来他打算用手肘攻击我的延脑。我一边在榻榻米上翻滚,一边感觉到有如肚子里被塞入一堆冰块的恐惧。我实在太天真了,这个人是真的打算杀了我。 当我正想站起来的时候,下腹部被某样东西给击中。 「——咳!」 伴随着掺着鲜血的唾液,我听见了自己的呻吟。阿哲学长这一踢,力量大到让躺卧在榻榻米上的我整个人弹了起来。 「你还躺个屁啊!赶快站起来,这样很难揍你。」 阿哲学长的叫嚣有如酸雨般自上方倾泻下来。我一只手按着腹部,另外一只手则撑起身子。下巴正在发抖……惨了!身体开始退缩了。只要看到阿哲学长冷漠地翻着白眼,喉咙就发出「嗝」的声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后退。 这个人真的是阿哲学长吗? 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认为这只是小鬼的打架,认为对方并不是真正憎恨的对象。我努力想把这些想法丢掉,但它终究还是留在心中的某个角落。记得阿哲学长说过,如果想象对方会痛就无法攻击别人。我现在强烈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在互殴的过程中,最需要的就是缺乏某种想象力。 我根本就做不到。 「喂喂,大哥看来起有点危险了耶。」 「眼神已经死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听不见观众的掌声,取而代之的是底下的窃窃私语。吵死了,闭嘴!这种事我自己最清楚! 阿哲学长以完全不设防的姿势靠了过来,他知道那样最能令人感到恐惧。我一直后退到榻榻米边缘,差点就要跌倒,接着很快就被逼到墙角。学长的手套举了起来……会被抓!我反射性地将他的手拨开,就在此时,某样东西敲中我毫无防卫的脸颊。我的世界瞬间变成空白,只剩下意识仍在游离,当它再度回到肉体时,我早已靠着墙壁缓缓倒在地上。从裂开的额头上渗出一股暖暖的东西,沿着鼻子两侧流了下来。虽然会痛,却感觉不出那是属于自己的。原来是吃了一记头捶……我居然异常冷静地如此思考着。 下一秒,阿哲学长的指尖刺进我的肋骨之间。 「——咳!哈!」 我边吐血边倒了下去。第二下、第三下,感觉好像直接被踢到肺脏一样。视线被血沾染而朦胧,我拚命忍耐着不要晕倒,想办法抓住——抓住阿哲学长的脚。 「不要黏着我!」 我的颈部遭到弯刀般的攻击,身体则直接被打趴在地面上。总觉得都到了这种地步,我的头和身体还连在一起算是不简单了。 「喂,鸣海,你不行了吗?明明是你先说要打的,结果被打得一塌糊涂就打算睡觉了吗?你再一句话都不回答,我就踩断你的肋骨!」 忽然觉得就算这样也好。我强忍着全身的疼痛并将它抛在脑后,咬紧牙关继续趴着。随便他要折断哪根骨头都好,我不想再打了!已经站不起来了! 背部遭到有如被铁块击中的冲击,吐出来的空气感觉就像生锈了一样。 「藤岛中将!喂,阿哲哥!你出手未免也太重了吧!」 听到少校的喊叫声。当我睁开肿胀的眼皮,一个娇小的身躯正打算向我这边冲过来,但却被站在后面、身穿白衣的高个子架住——是第四代。 没错,请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加以制止的人是我。 接下来的一击击中了我的侧腹,疼痛渗入脊椎中。我在地面上翻滚,想办法滚回大厅中央铺着榻榻米的地方。再次听见脚步声时,我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拉力器给拉起来一样,整个人站了起来摆出双手握拳的防御动作。 「……唷。」 由于眼皮肿起来的关系,视野只剩不到平时的一半,而接近到离我只有一步之差的阿哲学长露出意外的表情。 「原来你还能打喔?真没想到鸣海原来是这么有斗志的家伙耶。」 学长也再次举起双手,恢复成拳击手的表情。 「有必要做到这样吗?为什么我们两个非得做这么白痴的事不可呢?」 我先以左手的刺拳作为开头,再挥出右勾拳,就当作代替口头上的回答。当学长稍稍向后倾并成功闪躲的瞬间,我的正面又「砰」的一声遭到巨大冲击,喷出一些暖暖的东西。我向后跳跃,后脚的膝盖好像快要断了。原来是被即时反击。鼻血不停流到榻榻米上。 「……因为学长这么强。」 「听不懂啦!」 忽然发现整座仪式会场鸦雀无声。除了被第四代压住的少校在那不停挣扎,没有人敢动一下,除了我和学长以外,也没有人敢说半句话。 「你明明这么强,为什么要放弃打拳击呢?为什么要去打柏青哥?」 我一再询问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学长的脸色稍微有点改变。 「就算我不继续打拳,也没有任何人感到困扰。但不打小钢珠的话,我会很困扰。」 学长露出浅浅的微笑。而我则是不断向前迈进,固执地用刺拳和勾拳攻击他。面对学长有如钢铁般的防守,我的攻击显得毫无作用可言。 我认为他是骗人的。一定也有人因为学长不打拳而感到难过。右边,右边。不断地重复前进又后退的动作,一次接着一次,针对同一个位置,只能用我唯一会的拳路攻击。不知道前进了多少遍,我的前脚突然受到有如断头台的强大压力而差点没陷进榻榻米里。被踩住了!无法脱逃了……一切都太迟了!学长的手肘高高抬起—— 鲜红。 天花板慢慢地从我的视野中晃过。 明明是仰着向后倒,后脑还撞到榻榻米才对,但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唯一存在的只有虚脱感。我的手和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果然还是不行,看来无法再站起来了。这样应该算是做得不错了吧?才两个礼拜而已……经历了打扫和拉力器的地狱般磨练,但还是办不到。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被揍呢?在这里放弃的话,我会失去什么呢?感觉上这些好像都已经无所谓了。身体各处的疼痛一一浮现,滴下来的血好像就快流进眼睛里。现在只要顺势昏倒,就能轻松—— 上下颠倒的视野中,银灰色的金属门忽然被打开,外头的光线令我感到刺眼。当我正打算闭上双眼时,在逆光的光线中看到一个人影,被吹入室内的风卷起的长长黑发。 「——鸣海!」 少女的声音响遍现场。我的意识模糊,心里还在想:她身上还穿着睡衣是不是因为出门太匆忙的关系?依稀感觉到爱丽丝正要跑过来。 「爱丽丝,不可以!」 一双长长的手臂从爱丽丝身后将她紧紧扣住,原来是宏哥。他用手压住爱丽丝的肩膀,一半身体已经探进会场。 「跟妳说不行!他们正在决斗!」 说得没错,别来打扰我们……我现在正要被阿哲学长给一脚踹死。侧腹部传来有如被烧烫的铁棒刺入的疼痛。我发出痛苦的哀号,一边吐血一边流着口水倒在榻榻米上翻滚。阿哲学长就站在身旁。 「阿哲!你给我试试看!再继续伤害鸣海我就跟你绝交!」 爱丽丝在宏哥的怀中大吼大叫。 「随便妳。现在正在决斗,少碍事……」 我听到阿哲学长令人心寒的一句话,全身的力量都从手脚尖流光了。应该快要结束了吧?我到底还要再被踹几次才行呢?我正要再次闭上眼睛,就在这时—— 「鸣海你这大笨蛋!你想一次从我身边夺走好友和助手是吗!?要是你胆敢做这种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即使是来生再来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爱丽丝的一句话有如电击一样传遍我的全身。 就在我再次弹跳起来时,阿哲学长正要踩下的脚踏了个空。我在榻榻米上翻了个身以保持距离,全身的肌肉几乎已经要从骨头上剥落了,但我依旧咬紧牙关站了起来。 对了,我必须揍到他才行。靠着拉力器训练出的本能使我再次摆出备战姿势。再一次,为了能夺回那个地方而战。为了用我的拳头确认阿哲学长的善良。 我将和着鲜血的口水吐在榻榻米上。阿哲学长压低身体滑步接近,光是用双手交叉抵挡从下方袭来的攻击,我的骨头就已经在尖叫,连双脚都有点离地了。两人缠抱在一起还差点跌到,马上又来一记右手直拳。我拚命闪躲并以肩膀抵挡攻击,感觉关节好像碎掉了一样。不过那是左肩。只要右手,只要能击出右手的一拳就好。被划破的脸颊喷着血,我用力猛踹学长的大腿,那满是肌肉的上半身微微地晃动了一下。继续挥击着几乎已经没有力气的左手。我的攻击就像是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气球一样,学长轻易地用手背挡下后,打算直接用他的右拳往我的脸上打来。 就是现在! 我压低身子,以几乎可说是横躺的角度弯曲上身。学长的反击刚好擦过我的脸颊并削掉一层皮,但此时我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挥动起来。 阿哲学长视野中的空洞——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死角! 在倒地同时往斜上方挥出的攻击,既没有力量也没有速度,这是我的最后一击。无论任何人应该都可以闪过的——即使换做我自己,大概也都能边看边闪躲的无力一拳。 但阿哲学长却没有看到。 坚硬的下巴直接抵在我的拳头上。我顺势将手臂伸直,只听到「喀」的一声,无法形容的畅快感传到了手背上。明明眼睛是睁开的,我却看不见阿哲学长的身影,只剩下黑影和血红色。某个东西突然扑了上来,好重!差点就要被压垮了。我拚命挣扎着想摆脱那个东西,接着感觉有什么倒卧在我脚边的地面上,我这才明白—— 伴随着头痛和严重的耳鸣,我只是站在一旁望着那东西。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己的灵魂出窍,正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但喉咙里的确还有属于我的灼热呼吸,好像快要裂开的膝盖上也的确有着属于我的疼痛感觉。 原来,倒卧在脚边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阿哲学长。 怎么可能? 瞬间产生这样的疑问,不过那当然是因为我的拳头粉碎了阿哲学长的下巴。只觉得耳朵和眼睛好像都快要喷出血来,只要轻轻呼吸,全身的骨头和肌腱似乎都会散掉。伴随着弥漫全身的疼痛和朦胧意识,我费了一番功夫才稍微抬起头,只转动眼球环顾四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整张脸都被泪水沾湿、一路奔跑过来的爱丽丝,接着是几乎同时都跳了起来的众多黑t恤男,还有耸着肩膀的第四代、互相紧握着手的宏哥和少校。 这里到底是哪里呀?我在开始朦胧的世界中心思索着。 我真的应该待在这个地方吗?怎么感觉这场战役好像还没打完? 不过,总之现在是—— 获胜了……的样子。 没有获得任何东西,也没有守住任何东西。 只是再次确认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的事实。即使是如此…… 所以说,我应该可以倒下来了吧?双脚抖个不停、眼皮重得不得了,我的脸像是肿成两倍般炙热,鼻子里更是被鼻血给堵住而不能呼吸。 某个娇小的身躯紧抱着我的腿。我将手指滑入那柔顺的秀发中,紧靠在对方身上弯起膝盖坐到地上,最后倒卧在地。 第七节 我站在学校的屋顶上,眼前是一片水泥地,矮墙的另一边是冬日无边无际的黄昏天空。地砖接缝中长满还没有花苞的长荚罂粟,淡绿色的茎和叶迎着刺骨的寒风飘摇。 身旁有股温度,是彩夏。她曲着膝盖坐在蹲着的我身旁,戴着臂章的手臂恰好碰到我的手臂。 「说不定我比藤岛还要笨拙没用。老实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不过也许你不大能感受到。所以,当春天来临时——」 啊啊,这是——这梦是…… 是那天彩夏没有说完的话。 就在她跳楼之前,我俩一同戴着臂章从事社团活动的最后一天。 「当春天来临?」 那天没能说出口的问题。如果只是在作梦,我应该也敢问。 「嗯。当春天来临时,我们一定要把藏在彼此『肚子里』的话说出来喔。」 「不是藏在『心里』的话吗?」 「嗯,咦?」 彩夏看着我微笑。 「因为我胸部不够大,所以要放在肚子里。」 不不,彩夏应该不会说这么没品的话才对。自重一点啊,我的梦。 「然后好好把话说清楚,建立起正常的人际关系。」 彩夏伸出食指,用调皮的语气说着。 「可是这样说来,感觉好像现在的关系很不正常?」 「本来就不正常不是吗?」 彩夏抱着膝盖靠在墙壁上。 「藤岛同学到现在应该都还不知道我对你是怎么想的,不是吗?我也是一样。可是我们却如此地靠近,这样很奇怪耶。」 是吗?就算是爱丽丝和我,或是和阿哲学长他们也都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呀。 啊,不过和彩夏可能又有点不一样。因为我俩的开端是彩夏明确地提出要求并找上我的。若是这样,我也能…… 「——我说得出来。」 「咦?」 「就算不到春天也说得出来。如果是现在……」 因为我打赢了阿哲学长。爱丽丝和彩夏之前都一直担心我、生我的气、不想理我,但我还是活得好好的。所以现在我说得出来。 「以前的我只有彩夏一个朋友。若不是彩夏伸手帮助我,我可能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当彩夏对我生气而差点就不见的时候,我的真的寂寞得不得了。实际上当妳不见的时候,我彷佛只剩下一个空壳。我也不敢相信原来自己会有这样的情感。」 好厉害,竟然什么话都敢说。醒来的时候我也这样告诉现在的彩夏好了。 「——很高兴……能够遇见彩夏。」 我的话语就从这里被玻璃般的冬季天空吸走而消失无踪。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彩夏吐了一口气。 「……就这样?」 「咦?嗯、嗯……」 我看着略显寂寞的彩夏侧脸点了点头。这时的彩夏让我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某些地方似乎和记忆中的她有所出入,到底是那里呢? 「可是,我却觉得你好像总是对我生气。」 「没这回事……」 我把说到一半的话给吞了回去。不知不觉中,冬天的夕阳全都消失,周围变成了一片漆黑。彩夏的侧脸已经没有一丝快乐的表情。 「你应该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气,却每次都装作不在乎,所以我才会难过。就连什么事该怎么处理都弄不清楚了……」 「装作不在乎的人应该是妳吧!?」我情不自禁地大叫。「妳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妳可以试着跟我说些什么的呀!居然就那样一个人跳了下——去……」 我心想:「别再说了!」脸上的伤被自己的声音弄得很痛。 「对不起……」 彩夏的脸沉没在黑暗中。那里已经不是之前夕阳下的顶楼,而是某个狭窄、阴暗的小房间。彩夏的眼神里满是从她失去记忆后特有的犹豫。 「……我不记得了。我、我大概一直都只顾自己吧……」 她的回答令人感到心疼。我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呢?而这也是将我捆绑在黑暗角落,将爱一丽丝牵连在这次事件上的最后谜团。 但这种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吧?最重要的是,彩夏她现在就在这里。 「但只要现在的我一和你说话,你就会愁眉苦脸的。」 「那和……以前的彩夏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妳在叫我的时候会加上『同学』,态度也很有礼貌,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啊啊,算了啦。这些事都无所谓了,总之……」 「怎么可以……」为什么我们就是没办法将心里所想的话坦白说出来呢?「彩夏没有必要为我努力做任何事。因为妳已经回到这儿了,这样就够了。」 「可是!」 彩夏终于将头给抬了起来,一颗颗闪亮的水珠飞了起来。 「可是我……」 之后的话语开始模糊,我的背部和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突然感受到整个人被丢进水池般的寒冷,而我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第八节 我一睁开眼睛,一只咖啡色毛毛的东西就挡在面前。 「哇!」 试图伸手将那东西拍开,结果全身马上传来阵阵疼痛,我只好吐了一口气后放松。 「你们快看,他醒了!莉莉鲁的力量果然强大!」 爱丽丝坐在我身旁,边跳边大叫。别再跳了,伤口会痛! 只是稍稍抬起头,就觉得皮肤好像快要裂开到背后,痛到不行;好不容易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仰躺在床上。爱丽丝就坐在我的旁边,一直想要将那只中等大小的熊布偶压在我脸上,妳到底想干嘛啦! 爱丽丝一脸欢欣鼓舞地看着我: 「第四代用最快速的肘击、宏仔让你喝下对皮肤最有保养效果的化妆水、少校以军用电击棒电击,大家都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叫醒你,结果只有我的莉莉鲁最有效,好好感激我吧。」 「你们想杀死我是不是啊!?」 我勉强爬了起来。摆满矮小书柜和纸箱、充满灰尘的房间,原来是平坂帮事务所的书房。第四代坐在爱丽丝背后的电脑桌边,宏哥坐在迭在一起的纸箱上,少校则坐在单独的一个纸箱上。还有—— 阿哲学长坐在门口旁附有轮子的矮柜上。 「你明明赢了,却被打得比较惨。」 听得出学长的口气有点不是滋味,少校则在一旁偷笑。 「啊,不、还好……」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衬衫应该是因为破掉又沾血所以被脱掉了,只看到缠满绷带和贴满0K绷的手臂和胸口。 我再次环顾整个房间,没看到彩夏的身影。说得也是,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只不过彩夏说的一字一句感觉上异常逼真。之前听到我要和阿哲学长打架她就已经很生气了,现在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打赢学长了吗? 打赢了。是真的吗?我实在还不大能确定。 「你是打赢了。」 第四代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园艺社的,你从一开始就在等待那个机会对吧?那是什么烂勾拳啊?起先的几拳是在测量距离吗?」 「啊,没、没有……」 我看着感觉还有些钝钝的右手。 「并不是在量距离,而是在测量地点和角度。」 第四代挑起一边的眉毛,转身看着阿哲学长。 「原来你早知道了啊?」阿哲学长忿忿地说道。「啊啊,原来如此。是爱丽丝查的吧?真是的……我看你大概连看都看不懂的诊断书都给挖出来了,是吧?」 「阿哲,这件事最好不要在这里讨论——」 「管他的,就算被知道也无所谓。」阿哲学长阻止爱丽丝继续讲下去。我感到有些心痛。 「……你的眼睛,该不会是有毛病吧?」 第四代询问。我惊讶地转过身去,难道他知道?光是看那场对打就…… 「有什么好知道不知道的?居然连那种软趴趴的攻击都闪不过,哪还有其他理由?」 「没错。」 阿哲学长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合十,看着地面: 「是青光眼。视神经有一部分断裂,某些范围会看不见。」 没错,这就是爱丽丝发现到阿哲学长的死角。青光眼。由于视神经的损伤,有如字面上的解释,使眼睛的「盲点」扩散开来的一种障碍。 「所以咖啡色的手套也是为了这个?」 第四代的口气充满无奈,我也只能有气无力地点头回应。 其实那是保护色。我很早就知道战斗会在那个阴暗的木板房间进行,咖啡色手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的拳头混在墙壁和地板的颜色中。当然,对于其他人耍这种无聊的小心机都是毫无作用的。但对于阿哲学长生了病的眼睛而言—— 「……对不起。」 不知不觉中从我的口中冒出这句话。学长露出讽刺的笑容。 「为什么要道歉?我并没有很在意。」 但我却利用了学长的障碍,而且还告诉了少校。 我被阿哲学长殴打、用脚猛踹,就算满地爬来爬去,我依旧不断地挥着右勾拳,寻找那一个「点」——也就是学长反应变迟钝的角度,眼球动作异样的地方。 只有这才是学长打输的理由。 而且这件事——也是阿哲学长之所以放弃拳击的理由。 所以我必须以更多的话语来挖苦学长受创的眼睛。因为,我就是为此而战的。 为了将早就知道的真实变成事实。 「……医生告知你这件事,应该是在四年前的十月吧?」 询问学长时感到一阵疼痛,我想那不仅仅是嘴巴里伤口的痛楚而已。 「好像是吧。」 「决定放弃拳击,接着也向学校申请休学……结果休学申请却被视如父亲的会长撤回,时间应该也是在十月吧?」 「所以那又怎样?」 「其实学长早在羽矢野友彦出事之前——就想离开学校了。」 这也就是我用拳头确定的事实。 将学长从阴暗的泥沼里拉出来,鼓励他继续念高中的就是会长。当失去连结两人的桥梁——也就是拳击时,学长选择了离开。从拳馆离开,从学校离开。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大家好像都以为你是因为弄死了羽矢野友彦才会休学,其实学长早就已经……」 「那又怎样?」 「所以说学长并没有害羽矢野……」 「够了!」 少女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询问。 「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鸣海。都已经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并点点头。早就讲好了,从这里开始是侦探的管辖范围。 爱丽丝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向低头不语的阿哲学长。 「阿哲,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皆川宪吾到底想做什么?你应该会带着败者的尊严,一字一句老实地回答我吧?」 等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在这过程当中却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动作。 「……我不知道。」 终于,阿哲学长小声地回答。 「是真的。皆川都是独自行动,暗地里从事着某些事。他就是这种人……至于他干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你难道不知道他休学以后还经常回学校去吗?」 「妳说那个啊,不……他不是去学校。」 听到阿哲学长的回答,爱丽丝的头发震了一下,我也差点扑了上去。不是去学校? 「休学后,我和皆川在M中附近遇到过几次。他说他要去寺庙。」 「……寺庙?你是说紧邻M中的寺庙吗?」 「应该吧?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去寺庙?到底是为什么?是去参拜某人的坟墓吗?但羽矢野友彦的坟墓在别的地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的——和你们都一样吗?」 「没错。」 爱丽丝紧盯着阿哲学长的额头附近。接着她下了床铺,抱着布偶走向学长。 「我懂了。问题就到此为止,也不用绝交了。让我们以尼特族独享的特权——有如迦陵频伽般轻盈的身段来重拾往目的情谊吧!」 爱丽丝向阿哲学长伸出小小的手,看到这个情景时,大家的表情似乎都在瞬间放松了。第四代、少校、宏哥——就连阿哲学长都是如此。 然而阿哲学长瞄了她的手一眼后,便转头不理会: 「到底在说啥?什么叫绝交?像妳这种有趣的小鬼头,我怎么可能不管?就算妳当时跟我绝交,我还是会经常跑到妳那儿拜访的啦!」 「——你、你、你说什么!?你这个臭鸡蛋!」 怒发冲冠的爱丽丝不断将小熊布偶压在阿哲学长的脸上。 「我、我想尽办法为你着想,还准备以握手化解我们过去的误会,而你这家伙却……难不成你的品行和敏感都被柏青哥店的烟味给盖住,埋没在尼古丁之中了吗!?真是太令人生气了!应该将你的脑袋送去干洗才对……!」 「啊——嗯——知道了知道了。」阿哲学长站起来摸摸爱丽丝的头。「是我的错,所以拜托让我回家吧?我好歹也受了鸣海的两千分之一左右的伤耶。」 终于有笑声传出来,是宏哥和少校。只有爱丽丝还是气得不得了。 「阿哲,我还没说完。你先跪在那里,我必须好好教训你一次——」 「对了第四代,给你添麻烦了。」 「这种事下不为例,下次再起争执就自己想办法。」 两人在爱丽丝的头顶上交谈,接着阿哲学长便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喂,我们赶快回去吧?明老板应该很担心喔。」 宏哥拉起爱丽丝的手,而少校则开始将东西放入背包。 「真是的!算了,剩下的内容等回到事务所再说。鸣海,你应该已经可以走动了吧?还不赶快穿上衣服准备回去了!?」 真是个爱乱来的家伙。然而第四代已经将我踹下床铺,我只好穿上t恤,皱着眉头穿鞋。完蛋了,明天再加上肌肉酸痛,大概会痛到像在地狱里吧? 正当我们一群人被第四代强行赶出书房时,爱丽丝环顾挤满黑t恤男的狭窄房间。 「……嗯?彩夏怎么不见了?」 耶? 彩夏? 「呃……她刚刚跑出去了。」 石头男一副深感抱歉的样子。 「啊……原来彩夏来过喔!?」 听到我讶异的声音,爱丽丝以懒得理我的口气回答: 「不然你以为伤口是谁帮你包扎的?真是……」 我摸了摸脸颊,上面贴满了一片片的0K绷。 ……那些真的只是梦而已吗? 彩夏的声音,彩夏说的话,以及我的答案。 此时我突然回想起在梦境里感到怪异之处,立刻冲向前询问爱丽丝。 「喂、喂喂,彩夏该不会戴着臂章吧?是黑色的。」 爱丽丝的表情写满不耐烦,反倒是宏哥代为回答。 「对啊,她说社团时间结束后就直奔来这里。」 我哑口无言。原来我觉得怪异之处就是这一点。因为那天傍晚——彩夏跳楼前最后一次在顶楼见到我时,将臂章交给我保管了。 但是在梦中,她却一直都戴着臂章。如果真是如此,莫非那其实不是梦—— 彩夏她还是来看我了,而且还帮忙帮我包扎,然后还…… 第九节 隔天一早,彩夏没有来学校,打她的手机也没人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说是否应该打电话到她家询问,因此前往教职员办公室。恰巧在走廊遇见一脸焦急不安的小百合老师,我还差一点就撞上她。 「啊,藤、藤岛同学——你那些伤是怎么了!?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整个长相都变了!」 「咦?啊、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不了!?哇塞,都已经变紫色了耶!」 「好痛!请不要碰我,不是啦,那个……老师妳才怎么了吧?」 「咦?这……那个……我问你喔,筱崎同学有没有联络你?」 我的背上冒出冷汗。 「没有……」 「听说她从昨天就没有回家了。」 爱丽丝、阿哲学长、宏哥、少校、明老板、第四代,我拚命打电话询问所有想得到的地方,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彩夏的下落。昨天,她从事务所离开之后就不见了。 彩夏凭空消失了。 就和上次一样,一句话也没留给我。 直到星期三,彩夏的行踪依旧成谜。 「怎么会消失了?」 一进到监委办公室,香板学姊马上询问我。 「就是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从前天就不见了。虽然大家都帮忙在找。」 「这件事和藤岛同学严重受伤有关系吗?」 「啊——其实……」虽说并非毫无关系,但实在也很难说明。 「呃……那个……」香坂学姊再次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藤岛同学,后天就要召开全体会议了,现在可不是陪你做这种事的时候。」 「很抱歉……」 「你还好吧?我看你不只受伤严重,脸色也很不好、眼皮也肿起来了。」 「因为我一直到处奔走。」 昨天也向学校请了一天假,藉助平坂帮的力量寻找彩夏的下落。虽然我因为伤势和肌肉酸痛连走起路来都很痛苦,还是直接跑去她父亲住的地方找人。不过倒是没见到阿俊哥的踪影。 我打从心底感到疲惫。话虽如此,也总不能放着学生会的事情不管。若是继续什么都不做,之前为彩夏所做的事都将成为泡影。 「结果还是没能说服学生会长吗?」 「嗯,她好像更顽固了。说不定『六人方案』可能就此通关。」 说得也是。那个人也开始固执了起来。即使是和体育老师正面冲突,我想她也会强行让修订案在全体会议上通过,何况她在社长会议上的影响力也远超过香圾学姊。 「如果真是如此,想要让园艺委员会复活可能就很难了……」 香圾学姊小声地说,我只能默默点头回应。 虽然我没有和熏子学姊提到,但若是想让园艺委员会复活,降低成立社团最低人数是必要的条件。否则被废除的社团越多,就会有越多人质疑为什么只有园艺社受到特别待遇了。光是想象就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一旦遭受类似的抗议,想要安全着陆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说已经—— 「对不起,自以为是地说了那些话。」 「等、等一等,藤岛同学不必道歉啊,你已经很努力了。况且还剩下两天时间,我会再尽力试试看的。」 香坂学姊双手撑着桌子跳来跳去,勉强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她爽朗的笑声在我身体里的空虚处回荡,让我感觉好心疼。 彩夏再次不告而别,园艺社也即将被废除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那么样地辛苦奔波、大声喊叫、痛苦挣扎、还伤害了自己的伙伴,搞得自己也满身伤痕—— 结果居然是这样,真是太没天理了。 我牵着脚踏车走出学校。踩下踏板时,五月的柔风刺痛了我的伤口。 那个时候,我是否又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了? 爱丽丝曾告诉我,当时彩夏在为我包扎,我躺在床上嘴里还不时喃喃呻吟——而彩夏还对着我回答。 接着我再次陷入昏睡,彩夏便静静地走出了房间。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那个在顶楼上的梦…… 我实在搞不清楚。而且真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梦里的对话,不见得就会真的说出口才对,而彩夏所说的话也没有任何事实依据。 然而我还是努力地回想,自己是否说了什么可能造成误会的话?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搞不懂。 一边骑着车一边掉下眼泪,我希望这只是因为风吹痛我脸上的伤。若是不这么想,泪水可能就停不下来了。 到达拉面店将脚踏车停好后,我还是在挂帘前呆立了好一阵子。虽然没有特别期待什么,但也立刻就知道彩夏并不在店里。站在挂帘另一端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就是明老板。 实在没有那种心情打开大门走进去,只好绕到后巷去。厨房后门前并没有任何人在。 今天大家应该也为了寻找彩夏的下落而到处查访。我独自坐在紧急逃生梯的第二阶上,拿出手机检查是否有简讯。理所当然地,并没有收到彩夏的简讯,倒是帮忙寻找彩夏的帮众传了一堆简讯来。读完所有简讯才发现还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爱丽丝也从那天起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我都不让进去。对她而言,彩夏消失这件事或许也造成满大的打击吧。 因此,有关羽矢野友彦死亡的案件,尚留着最后一片拼图未完成,使得真相依旧无法揭晓。当然这是站在爱丽丝角度的看法,对我而言则是从头到尾都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哲学长到底做了什么? 羽矢野友彦倒卧的地点果真是在温室? 那么,到底是谁将他搬到校门口旁的? 凶手到底是谁呢? 凶手?我忽然想到。记得爱丽丝曾特别提过这个词。也就是说,羽矢野友彦可能是遭人杀害的吗?被谁?为了什么目的? 还有皆川宪吾的事情。 虽然脑海里一堆问号——可是现在全都无所谓了。 感觉好像所有东西都将从我身边消失一样。不光只是彩夏而已,还有身为尼特族的伙伴们及爱丽丝。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是否做错了什么事? 我不断地思索所有可能性,但不论依循哪一条思路,最终还是会回到那里。 神的记事本中记载我的那一页上,一定是这么写的:「孤伶伶地去死吧。」 尽管如此,我却遇见了彩夏。这是一个甚至足以推翻神的预谋的奇迹,所以彩夏才会遇到无法逃避的残酷命运,因而必须从顶楼一跃而下。即使是发生了第二次奇迹使她睁开双眼,又因为接近我的关系,就像在玩黑白棋时剩下最后几步却全部由白翻黑。许多东西牵扯在一起,最后导致彩夏失踪了。 是神获胜了。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策划好呢η干嘛还让奇迹发生!? 打从出生到死亡,你都应该让我孤单一人度过的!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彩夏就不必遭受这种对待—— 忽然间,大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在做啥?现在没有客人,你可以进来店里。」 我缓缓回头。明老板从打开一半的门里探出上半身,裸露的肩膀令人感到刺眼。 这个人总有一天也会消失吧?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摇头。 明老板微微皱起眉头又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突然将手里的冰淇淋杯贴在我受伤的脸颊上。 「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妳在做什么啦!?」 由于极度的惊吓和冰凉及疼痛的关系,我差点没翻了个筋斗,立刻跳了起来。 「因为你看起来恍神恍神的。怎样?打起精神来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再次坐下来。 明老板靠了过来,坐在几乎可以碰触到我肩膀的距离。她碰到的地方感觉热热的,我故意以为那是因为被阿哲学长打伤所造成的。没办法直视明老板的脸。 「喂,快点吃吧?」 我连将手中的冰淇淋放进嘴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它在杯子里渐渐融化。 「告诉你一件事。」 明老板将自己那份冰淇淋吃完后淡淡地说: 「你就相信吧。」 我终于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明老板。看到她炯炯有神的双眼,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相信什么呢?」 「相信这一切。」 「我……不像明老板那么坚强……这种事我办不到。」 「你很坚强呀!虽然你自己可能还不知道,但我知道。」 「如果妳是说我打赢阿哲学长而被大家叫四大天王的事,那就不必了。感觉好白痴喔。」 「我不是在说那件事啦。你想想看嘛……」 明老板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腕。 「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我轻轻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双善良的眼睛。 「你遇到过那么多糟糕的事,身心都被打击得惨不忍睹,又看过这么多无故被打入地狱的可怜家伙,但你还是活着好好的。」 「那是因为——」 一直被明老板盯着看,我感到有股热热的情绪传了过来,使我说不出话。 「并不是我很坚强。是因为每次都有人在身边支持我。」 「这样就够了。人家不是常说,运气也是实力之一吗?虽然那是骗人的,但这可是真的——同伴也是你的实力之一。那就是属于你的世界的强度。」 我的世界的——强度…… 但我的世界明明就快彻底濒临瓦解了。 「所以才叫你要相信啊。」 明老板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 「你的世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即使听到那样善良的话语,我仍像个只剩一根手指紧紧攀住明老板的温暖、却快要被风吹落而哭出来的小孩,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妳叫我要怎么相信呀!? 此时,放我胸前的手机响起。「COLORADO BULLDOG」激昂的吉他前奏传来,彷佛将恐惧、不安和疑问同时丢入滚烫的锅子里。 为了鼓起勇气接手机,我必须再次请明老板握紧我的手。这样的我哪里称得上坚强呀? 『明早六点准备行动。』爱丽丝下令。 「……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沙哑到连我自己都听不大清楚。行动? 『还用说吗?当然是侦探工作的侦结。』 侦探?反正也来不及了,根本无所谓了。 『所有事情都明白了,在这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一点疑问存在了。』 「是吗?那恭喜妳了。」 『你那有气无力的回答是怎么回事?我说所有事情都明白了耶?身为侦探助手,你应该要感到高兴或惊喜才对啊!』 什么应该要感到高兴?现在厘清疑问又怎样?彩夏都已经失踪了耶!? 『所以说装在你脑袋两侧的是洞穴的入口和出口吗?我不就告诉你已经都明白了?』 「那又怎——』 『也知道彩夏现在怎么了。』 我站了起来。就算身旁的明老板被我推倒而生气、装着冰淇淋的杯子掉在地上,我都没有发觉到。刚才爱丽丝她说什么? 「彩、彩夏她……?」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呢?尼特族侦探是「全知无能」的,可以看穿一切事物,却无法碰触任何东西——』 「她、她现在人在哪里?没事吧?」 『明早六点准备行动。』 「喂,爱丽丝别闹了!赶快告诉我!爱丽丝!爱丽丝!」 电话被挂断了。虽然我知道徒劳无功,但还是不断地拨打爱丽丝的电话。当然是无人回应。实在忍无可忍,正打算直奔紧急逃生梯上楼的时候,明老板突然从旁用力揪起我的耳朵。 「喂,鸣海,你应该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吧?」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对不起!对不起!谢谢妳,明老板!」 当我就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明老板才终于将手松开。我还以为脸上的皮肤会从伤口的地方被撕开咧…… 「你想想看,就算你现在去爱丽丝那儿也没有用啊。她不可能让你进去的。」 「是……是没错,可是……!」 「你今天就乖乖回家去吧。伤患应该早点睡觉。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明老板戳了我的额头一下。 「你也应该相信爱丽丝才对啊。」 听到这句话,我才勉强将快要爆发出来、环绕在身体周围的激动情绪给吞下了肚。 为什么爱一丽丝不马上告诉我呢?该不会彩夏出了什么事吧?满脑袋充满着不吉利的想法,边想边骑车回家。 当然,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第十节 隔天清晨五点半。 远望着右手边东方即将破晓的天空,我将脚踏车骑进了大楼间的小巷子。彻夜未眠的脑袋瓜昏昏沉沉的,太阳明明还没有升起却觉得天空非常耀眼。 紧急逃生梯最下方的阶梯,有个娇小的身影蹲坐在那。是穿着丧服的爱丽丝。 「没想到又得再次靠那名叫脚踏车的原始时代野蛮交通工具。虽然不是很愿意,但也没办法。毕竟这次已经决定不接受宏仔的协助了。」 爱丽丝以黑色薄纱遮住铁青的脸,声音略微发抖。膝盖上的小熊布偶已经被压扁了一半。 「喂,彩夏人呢?至少告诉我她是否没事?」 「我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在进行解谜的过程都和彩夏有关。等结束你就知道了。」 「每次都像这样拐弯抹角绕半天!」 「你不要用像殭尸一样凄惨的脸色鬼吼鬼叫,如果你因为贫血而昏倒我会很困扰。难不成你都没睡觉?」 「睡得着才有鬼!」 「你真的那么担心彩夏吗?」 不知道为什么,尼特族侦探从薄纱的阴影下以诚挚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关心彩夏?」 「妳才为什么要问我这些咧!当然是因为担心她呀!因为彩夏是我的……!」 「你的……?」 「我的——」 声音哽在喉咙出不来。彩夏是我的什么?朋友?用这个名词真的贴切吗?如果贴切的话,为什么我梦中的彩夏表情却那么悲伤呢?不,那只不过是梦而已吧?真的是梦吗?我的脑袋已经开始混乱了。 爱丽丝站了起来。「砰」的一声,将布偶按在我肚子上。 「无法以言语表达,那也是一种答案。走吧。今天可能会经过不少没有屋顶的地方,我想早点结束这件事。」 虽说已经接近五月底了,但在早晨时分骑车还是满冷的。仅管爱丽丝的体温在我背后还隔着一只布偶,感觉却格外清楚。 经过桥的时候我回过头询问: 「这样就能结束一切了吗?」 尼特族侦探身穿丧服的时候——也就代表所有死者的言语会复活、并透过他人代言,同时借着伤害生者而恢复名誉。从现在开始,所有的谜团将透过爱丽丝之手而获得解答。 爱丽丝说——所有的事都和彩夏有关,为什么? 「难不成彩夏和这件事牵扯那么深吗?因为……」 「你、你不要一直和我说话。」 爱丽丝的回应混杂着牙齿格格打颤的声音。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一带的路面比较颠簸不平的关系吧? 骑到大马路时,爱丽丝终于回答: 「一切就将在今天结束。明天不就是学生会全体会议了?说不定还来得及。」 学生会全体会议。我差点又要边踩着踏板边回头看她。 「喂、喂!请你看着前面骑车!坐在这辆车上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 「对、对不起!」 我没想到爱丽丝竟然会在意这种事。我还以为她只对解除谜团感兴趣而已。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呢?彩夏吗?还是为了我? 或者又是为了死者代言? 我骑下一段缓缓的弯道,两侧已经没有任何住家。左手边是工厂、右手边是寺庙,而在前方则是学校广大的校舍正阻挡着新生的阳光。 「不要骑到学校去,停在寺庙就好。」 「停在寺庙?为什么?」 「停下就对了。我和人有约。」 寺庙。记得阿哲学长曾说过,皆川宪吾在休学之后还经常去那里。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呢? 我将脚踏车停在寺庙门口旁,爱丽丝和布偶差点就要从后面的座位上摔下,我急忙将她给扶住。这种情况是否也算是晕车呢?她的脸色平常就已经很惨白了,现在更泛着有如玻璃迭在一起时那种不吉利的青色。 「妳还能走吗?」 「……没问题。」 「我看不太行吧?妳抓着我好了。」 「……呜呜——」 和之前一样,爱丽丝紧紧地抓住我的皮带。 我被她推着往前走,穿过了寺庙大门。这是一座从没看过有住持在的破烂小庙。左手边有一条路通往墓园,一个身穿制服的人影站在那里,当我俩相互望见对方时,却因为惊讶而同时大叫了出来。 「藤岛……同学?原、原来真的是你!?」 「熏子学姊!?为、为什么?」 「那是我的台词,为什么要到这种——」 熏子学姊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爱丽丝从我的背后走了出来。 「并不是鸣海约妳出来的。那封简讯是我传的,幸会了。」 「妳……传的?妳是谁?为、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友彦那么多事?」 我的脑袋同样也处在混乱状态,但或多或少还是能够理解现况。爱丽丝大概是用我的名义传简讯给熏子学姊,请她赴约。内容应该还写了一些让她不得不重视的私人资料。 但为什么来这里的人会是熏子学姊呢? 爱丽丝的左手紧握着我的皮带、右手则抱着布偶,以和这种样貌不搭配的坚毅口吻开口: 「我是尼特族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为了找出羽矢野友彦失去的话语,并将其传达到该传达的地方而来的。」 「什——」熏子学姊露出有些不悦的样子,并怒视着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是恶作剧吗?藤岛同学,这位小女孩是谁?」 「羽矢野友彦是遭到杀害的。」 爱丽丝如此回应。即使是为了让熏子学姊闭上嘴巴,根本也不需要侦探助手的帮忙。因为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遭到……杀害?」学姊回应。 真的是遭到杀害吗? 「就某种层面而言,是吧。至少羽矢野友彦明白有如此解读的可能,所以才会产生这案件最初的变调。若不是这样,这案件的真相其实非常单纯,应该早在四年前就被解开了。由于许多人的想法互相重迭在一起,因而掩盖住了事实。而我呢,即将从现在开始让被埋没的死者话语摊在阳光下。羽矢野友彦,以及皆川宪吾——应该收到他们俩话语的人有两名。其中一名就是妳——羽矢野熏子。」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爱丽丝的话? 我代替全身僵硬无法动弹的熏子学姊询问: 「……那另外一名呢?」 「就是凶手。」 我的背脊感到一阵寒冷。 爱丽丝开始推我的背,将我推到墓园的方向。 「学姊?」我害怕地询问。「我们走吧?我想应该会知道很重要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让学姊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好还是坏。」 熏子学姊原本茫然的眼神突然恢复了光芒,并且一直盯着我。 「那一定会是妳必须知道的事情。」 我随着爱丽丝的推挤,经过了墓碑和纳骨塔之间。稍微回过头看,熏子学姊正以充满不安的步伐跟了过来。 「……可是,为什么是这里的墓地呢?」 学姊的声音有些颤抖。墓地似乎已经被遗弃许久,周围长满杂草,每一块墓碑也都盖满着沙土,就连墓碑上的名字都快要看不见了。 「它是不是墓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就紧邻在M中旁边。」 爱丽丝站在我的背后说明。围墙的另一侧就是M中的校地。校舍前还看得见晨曦照耀下闪闪发光的温室三角屋顶。 当继续往墓地里走去时,荒废的程度更加剧烈。干葺草四处丛生,地面上就连铺石都没有,泥土直接露了出来。周围破损的水桶、烧焦的蓝色塑胶垫等垃圾量也明显增加。最角落的位置甚至连墓碑都没有,就如同一座施工中被弃置的土木工程现场。 「就是那个。」 爱丽丝指着墓地的角落说。一面密集长满长长杂草的围墙前,有某个东西——看起来像是很宽的一面板子。 慢慢接近目标时,熏子学姊比我还早发现到异样。 「……是黑板吗?」 没错,确实是黑板。当我将杂草拨开,出现了一片沾满泥沙的黑板。似乎是将移动式的黑板拆解过,装着轮脚的架子也被摆放在板子后方。 「鸣海,请你把它翻过来。」 我照着爱丽丝的指示,拉住板子上缘将它给翻倒在地上。黑板背面中央部分一直到右上角,都有被类似红色油漆涂抹过的痕迹。 「……什么嘛?这东西又代表什么意思?」 熏子学姊以紧张的口吻回应。 爱丽丝选择不回答,并对我下指令:「鸣海,去渍油。」 我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之还是将依照爱丽丝命令带来的去渍油从书包里拿了出来。这片油漆看来是很久以前涂上的,想要完整地将它给去除有点困难。在弥漫的刺鼻气味中,在刮落的油漆底下出现了黑色的污渍。 「差不多到这里就好了,鸣海。过去被隐藏的东西,现在完全都明了了。」 当我在进行作业时,一只手扶着熏子学姊的爱丽丝以另外一只手边摀住鼻子边说明。 「这是……什么?这块黑板又怎么了?」 「上面看到的黑色污渍就是羽矢野友彦吐血的痕迹。」 我听到熏子学姊吞口水的声音。 「妳、妳到底……在说什么呀?」 看着紧靠在自己身上的爱丽丝,学姊发出激动的声音。 「当我在查M中教具管理表的时候,发现在三年前有一块移动式的黑板无故消失了。而这就是那块黑板。」 「也就是说羽矢野友彦是在这里倒下的?」我提出疑问。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况且,距离被发现的现场实在是太远了。 「错错错。我不是说过了吗?他倒下的地点是温室。和羽失野友彦的情况一样,这片黑板也被人移动过。至于为什么发现他倒卧的地方和案发现场的温室里都没有留下血迹,是因为羽矢野友彦的血留在这块黑板和雪地上。」 「雪?为什么?明明是在温室里——」 爱丽丝摇了摇头。而站在她隔壁的熏子学姊早已面色苍白,盯着脚底下的黑板——盯着自己哥哥所吐的陈旧血迹。 爱丽丝抬头看着熏子学姊,接着开始说明: 「我就照着顺序说明好了。这个案件之所以会如此复杂,是因为有三名出乎凶手预料的协助者。而这三人在凶手完全没料到的地方,对隐匿真相有所贡献。第一个人的角色就是将倒下的羽矢野友彦搬到校门口旁,使人们错认现场。」 「妳所谓的协助者……是谁?」 「所谓的第一名协助者,其实就是羽矢野友彦本人。」 「妳……妳别开玩笑了!」 熏子学姊大声吼叫。若学姊没有这么做,我可能已经扑向爱丽丝问个清楚了。 「为什么?友彦怎么会做这种事?所以妳的意思是发病倒下的友彦,居然还能在无人协助的情况下在雪地上爬到校门口?」 「没有错。」 「为什么!?」 爱丽丝到底在说什么啊?羽矢野友彦是自己爬到校门口的?为什么?明明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耶? 我没有信心闭着嘴巴一直听到最后。这些事情真的都和彩夏有所关联吗?所有事情结束后就会知道了吗? 「我待会儿再一起说明。第二个协助者的角色就是假装自己才是导致羽失野死亡的主因,目的则是为了藏匿真正的凶手。」 「……是阿哲学长?」 我吃惊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没错,就是一宫哲雄。但阿哲那天其实根本不在温室里。我想,所谓经常和聚集在温室里的园艺委员会不良少年们一同欺负羽矢野友彦,这件事大概是他们自己说好后捏造的,根本就没有事实证据。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事实能证明阿哲当天有叫羽矢野友彦去跑腿。他只不过是第一个目击者,看到羽矢野友彦靠着自己的意志力爬到校门口罢了。大概也就在那个地方从羽矢野友彦的口中听到了事件的真相,在叫救护车的同时也决定要背下这个黑锅。」 阿哲学长——果然在说谎。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万一弄不好说不定还会被逮捕。 「是没有错。只是对当时的阿哲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东西了。」 爱丽丝以悲伤的眼神仰望着天空。 「当时的阿哲早已因为青光眼而不得不放弃拳击了。鸣海,这也就是你用拳头揭露过的。拳击会馆的会长将他当作养子般对待,让他能够一路念到高中。一旦他得知再也无法以自己的拳头报答对方的养育之恩时,他就已经打算选择休学一离开拳馆去当尼特族了。所以——」 爱丽丝再次看着熏子学姊的脸。 「他继承了羽矢野友彦的遗志,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 「骗、人……」 熏子学姊的表情早已纠结在一起,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这种、事……骗人的。什么遗志?友彦为什么,为了这种事……」 「接着就是第三个人的角色了。我在猜想,他要不就是和阿哲一同发现羽矢野友彦,要不就是第一个接到阿哲的通知,然后便前往案发的温室,接着看到了现场的情况后理解了一件事。随后便决定要湮灭证据。」 爱丽丝指着距离这里不远处、隔着一道围墙的温室,接着从熏子学姊的背后将她往前推。学姊依旧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我也赶紧将去渍油收进书包,急忙追上去。湮灭证据?是在说那块黑板吗? 「鸣海,你看。这东西你应该也很熟悉吧?」 从墓地的边角沿着围墙行走大约十几公尺处。围墙上盖着一片约莫和我身高差不多的大型合成本板。我点头回应,并将木板拉倒在泥土裸露的地面上。 先前被木板遮住的地方,围墙的砖块忽然缺了一大片,这不是用开一个洞可以形容的。围墙被破坏到足以让一个人轻易通过的程度,而缺口处到处都有钢筋条露出。 而这段缺口的对面刚好就是温室的后门。 我对这个秘密通道很熟悉。 因为所有事情都是从这里开始的。「ANGEL.FIX」的原料罂粟花、毫不知情地栽培它们的彩夏。彩夏的哥哥阿俊,就是从这条通道将原料运送出去的。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种通道?但这又代表什么?」 熏子学姊不屑地说道。也对,学姊她并不知情。这根本是废话。因为知道这条秘密通道的只有「ANGEL.FIX」的制毒集团,以及追查他们的尼特族侦探团和平板帮而已。就连警察都不知道。 「其实应该还有一个人知情才对。」爱丽丝回应了我的喃喃自语。「……就是制造这条通道的人。」 制造的人? 啊……不,等一下。贩毒集团之所以会知道这条通道—— 「……是皆川宪吾制造的吗?」 我之前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但这通道确实是某个人制造的。 「他就是第三个协助者。」 爱丽丝小声地说。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处理沾有羽矢野友彦血迹的黑板,而且是在案发后的短时间内。那块黑板是旧式的木制黑板,吐出的血恐怕已经渗透其中,即使是拿去洗都没有用。但若是从温室正门搬出这么庞大的物体,要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于是这样想的他——从这里开始是我自己的推测——他打开了后门,将黑板塞进围墙和温室间的狭小缝隙。」 爱丽丝指着围墙说。 「但那只不过是紧急处理。因为温室的外壁是玻璃材质,即使周围用架子隔着而看不清楚内部,但还是会看到黑板。我在想这块木板原先应该是放在靠围墙的另一侧,为了阻挡从外面看到温室内的黑板所用的。」 「那也就是说这个洞是为了将黑板搬运过来而开的?」 「没错。有证人表示即使在因为学分不足而被退学后,皆川宪吾还是频繁地前来学校。但他其实并不是来学校,而是穿过墓地偷偷破坏这道围墙。」 我再次注视着位在围墙另一侧的金属门。 「只要东西还在温室里一天,就很有可能会被发现。但要将如此庞大的物体经过校内运出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他才会在围墙上打了一个大洞。我猜这部分的围墙大概本来就快要倒塌了。因为只要打开后门就会撞倒这里。不过将墙上的洞打到黑板也能通过的大小,那都是靠皆川宪吾一个人的力量完成的。」 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所做的事。爱丽丝忽然露出寂寞的眼神。 任何人都无法找到的死者话语,爱丽丝却找到了。借着阿哲学长的话语,将散成无数块的碎片连结了起来。 「如此一来,皆川宪吾将园艺委员会的工作照单全收,并且强行创立园艺社的理由——你们应该能明白了吧?」 爱丽丝这番话到底是对熏子学姊或是对我说呢?我实在搞不太清楚。熏子学姊拉着比她娇小许多的爱丽丝,才好不容易站起来,而目光则朝向位在巨大墙洞另一边的温室入口。 也就是皆川宪吾拚死拚活也要留下的东西。 「他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东西吗?」 学姊无力地询问。 「妳说得没错,一切都是为了这件事。一旦温室被拆除,皆川宪吾所做的事就将被摊在阳光底下。像黑板这么大的物体无法一个人处理掉,所以只好将它搬运到人烟稀少的墓地边缘,让它自然腐化。一旦秘密通道被发现了,就可能会有人到达这里,所以他才会创立园艺社。除此之外——大概还有一个必须保护温室的象征性意义吧。」 爱丽丝看着温室三角形屋顶的顶端,一副觉得很刺眼的表情。 皆川如此拚命想要保护的东西,其实是—— 在我的脑海中终于有东西将要连结起来了。 被害者和目击者都为了保护凶手而扭曲了事件的真相。 他们所想要保护的东西。 「为什么!?我不懂,为什么要这么拚命保护一座温室呢?况且,如、如果真如妳所说,连友彦也是共犯?他不是被杀害的吗?为什么还要……?」 「妳说得没错。皆川宪吾、一宫哲雄和羽矢野友彦想保护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妳看。」 丧服下的黑色手臂举了起来,手套的前端直指着天空——刚好就是在晨曦照射下反光的温室屋顶。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是马达和金属摩擦时产生的声音。 就在我和熏子学姊瞇着眼睛望着它的同时,阳光忽然杂乱无序地散了开来,并渐渐改变反射角。原来是温室的屋顶在动。天窗落入温室内,并缓缓开启。 宛如一双准备将东西接住、抱在怀中的手。 宛如一对玻璃的翅膀。 接着,不受任何阻挡的阳光直接照入,让花草的颜色更显耀眼。 昨夜那场雨的余韵沿着打开的窗户,闪闪发光地落入光线当中。 「就是这东西杀死了羽矢野友彦。」 爱丽丝轻声的说明融化在平静的晨曦当中。 「有没有看到骨架下方的灰色盒子?那是由电子温控板控制的温度日照探测器。我想现在应该看得到下面还吊着一个圆形的电灯。只要在那个探测器附近摆置热或光源,电子温控板就会判断错误而启动,接着关掉暖气并打开天窗。不论是在早晨或『下雪天』都一样。」 下雪天—— 我开始幻想当天的雪景。 堆积在玻璃屋顶上的雪。放着暖气,亮着温暖的灯光,只有两人的温室。黑板、课桌椅和教科书。当天的学生只有羽矢野友彦一人。室内的电灯忽然不亮了。大概是某一条线路被雪给弄到短路了。 第十一节 小百合老师面露微笑。 没关系,你等一下。只要稍微移动一下就会亮了。羽矢野同学,麻烦你帮关掉断路器好吗?嗯,好了。亮了亮了! 对不起,我得先去开教职员会议,你先自习好不好? 接下来,剩下羽矢野友彦一人的温室里,被电灯照热的电子温控板判断错误而启动。暖气停止…… 天窗开启…… 大雪落在他身上…… 黑板倒下—— 「够了,鸣海。」 只觉得有只手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戴着黑色手套的纤细手指陷入我的肌肤。 是爱丽丝。 我将目光转离神秘地反射着阳光的温室玻璃屋顶,转身回过头,却看到熏子学姊摀着耳朵蹲在爱丽丝身旁。她的肩膀、背部、黑色的头发都在颤抖。 「友彦他……竟然会……」 我只能继续呆站着。我该不会把事情全部都说出来了吧? 或者熏子学姊也和我看到一样的东西? 爱丽丝温柔地将手放在学姊的背上说: 「当然,那只是一场意外。」 从我所在的位置也看不到侦探的脸,她现在究竟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呢? 而我的脸上现在又是怎样的表情呢? 「妳的哥哥虽然一边咳血,还是理解了意外的原因。若是心脏方面患有疾病,身上应该会携带紧急求救用的东西才对,但他却想到如果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并没有向任何人求救,而自行离开到外头。他大概是刻意避开校舍经过中庭吧?不让任何人发觉并且尽量远离温室,这才是妳哥哥的目的。」 「然后……然后自己却死掉了。笨蛋,这样不是很愚蠢吗!?」 熏子学姊抬起头来,眼泪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亮光。 「也许是吧。但妳哥哥的用心并没有白费,因为第一个发现他的是一宫哲雄和皆川宪吾。」 那才真的是无法言喻的冷酷奇迹。 「三个人都怀着相同的情感。因为他们都是这间满是花朵的神奇教室的学生,即使必须舍弃自己的未来,他们想要保护的东西是一样的——就是从未放弃自己、唯一的一位老师。」 我也忍不住跪坐在爱丽丝身旁。 好像有东西就快要溢出来了。彷佛看到多采多姿的光线、色彩、花朵以及谈笑声交杂而成的景象,其中夹杂着之前在皆川宪吾的坟前遇到的「满是花朵的教室」毕业生们的对话,还有阿哲学长在揍我的时候所露出的悲伤眼神…… 还有被花包围而露出笑容的彩夏…… 以及坐在她对面,露出一样灿烂笑容的小百合老师。 大家都想保护这一切。一旦真相被解开了,即使那只是一场意外,小百合老师应该还是会丢了教职。所以…… 才会牺牲了这么多东西,将事实给隐藏起来,为的就是保护她。 「为什么?妳、妳到底是谁?怎么连这些事情都知道呢?这种事、这种事不就别让任何人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还……!?」 熏子学姊站了起来,抓着爱丽丝的肩膀大声喊叫。 爱丽丝温柔地伸出双手,将熏子学姊的脸颊给包住。 「我再说一遍。我是尼特族侦探,死者的代言人。挖掘他人的坟墓,找出失去的话语;只为了维护死者的名誉而伤害生者,也只为了安慰生者而羞辱死者。因为妳不能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是妳的哥哥到底想要保护的是什么。」 「为什么?我并不想知道!」 「妳问我为什么?妳不是因为毫不知情而打算将妳哥哥所保护的地方铲平吗?」 熏子学姊在爱丽丝手中闭口不答。 「而妳现在已经知道羽矢野友彦的话语了。他希望能保护的东西,后来由皆川和阿哲接手完成,所以温室才能够继续存在,这所学校里依旧有花朵盛开着。这就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爱丽丝迭起双手手掌,轻轻地放在熏子学姊胸前。 「所以这件事妳必须要接受才行,是吧?」 熏子学姊无法做任何回应。离开了爱丽丝身边,独自站在干裂的泥土上,望着温室的屋顶,现在的学姊看来已经不想再忍耐,眼泪不断地流下。 「……问题是只剩下一天了。」 接着,学姊带着泪水的声音传到我面前。 「妳叫我要怎么办?没办法了。而且我……也没那意思……」 爱丽丝虚弱地向后倒退了一、两步。 我从身后轻轻地扶着她那娇小的身躯。 「鸣海应该已经跟妳说过方法了。」 爱丽丝的语气已经没了温柔的感觉。 「侦探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羽矢野熏子,剩下就是妳自己要决定的。」 学姊咬住嘴唇、双手紧握。 为什么爱丽丝会选择熏子学姊做为告知死者话语的对象呢? 那仅因为她是羽矢野友彦的妹妹——因为她有能力接受他的想法,并加以保护。 我一边抱着爱丽丝娇小的身躯一边说: 「学姊,全体会议当天,我还是会提出修改规章案的修正提案。即使只用一只手就算得完的社员,对某些人而言,那还是很重要的地方。」 就如同对羽矢野友彦而言,这间温室是如此重要。 对我和彩夏而言—— 「如同我星期一说的,请恢复园艺委员会吧?只要学姊能赞成……」 「怎么可能!∟ 熏子学姊再次摀住双耳: 「拜托你,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脑袋里一片混乱!本来……本来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熏子学姊立刻转身奔离现场。我看着她的背影穿梭在污损的墓碑和纳骨塔间,接着消失在寺庙的前院之内。 目送她离开后,我和爱丽丝依旧紧紧靠在一起,沉默地呆站了好一阵子。我真的能够了解学姊的痛。那些在原本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日积月累的东西,是无法靠真实温柔地将它给融化的。 所以对于埋没在地底深处的多数事物,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得知即死亡。 然而—— 「喂,爱丽丝。」 「嗯。」 「妳刚才不是说必须知道真相的人有两个?」 其中一个是熏子学姊。那另外一人是—— 「嗯,我也不知道。」 爱丽丝轻轻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告知黑田小百合这件事。」 「真难得。如果是平常,妳一定会说侦探并不是来保护谁或帮助谁之类的话,然后马上就告知对方。」 即使事实再怎么残忍,也只不过是一种选择。因此,爱丽丝会将任何人都不愿听到的话语告诉生存下来的人。但是…… 「但如果得知了这件事实,黑田小百合可能会辞职。」 「嗯,我也这么认为。」 在老师的心目中,阿哲学长和皆川宪吾到现在为止仍是欺负羽矢野友彦、导致他死亡的罪人。若是不将死者的话语摊开,他们的名誉将无法恢复。然而,现在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只是会让老师更受伤而已。 「所以我只会告知你,剩下的就由你自己做决定吧。」 爱丽丝直接抬起头往后看着我。隔着黑色的面纱,爱丽丝的脸颠倒了过来。然而她脸上显露出淡淡的哀愁,所以我根本就无法回答什么。 若是将这件事实告知小百合老师,并将皆川宪吾想保护的东西摊在阳光下,然后再促使老师们支持园艺委员会再次成立——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这根本就像在恐吓对方。怎么可能办得到? 况且,说不定根本就来不及了。学生会全体会议就在明天了。 即使再次成立园艺委员会的方式行得通,但彩夏还是—— 「对了,爱丽丝。」 「嗯?」 「彩夏呢?妳说过她和所有事件都有关联,那是什么意思?」 结果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她的名字。到底是怎样了?彩夏到底跑去哪里了? 「喔,你说那件事喔。」 爱丽丝在我的手中转身过来。并以一副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 「我没想到你居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什么……意思?」 「真是的。建议你最好提升观察的敏锐度,并且多将注意力转向不合常理的事物上。你不是侦探助手吗?」 「所以到底是什么嘛?」 「你以为是谁先找到那块黑板,并确认它是否被油漆涂抹的?还有,是谁提前将电灯吊挂在电子温控板上的?当然不可能是我,也不是少校或宏仔。」 「啊……」 当着哑口无言的我,爱丽丝手指着围墙裂缝的另一头。 「彩夏就在那扇门的后面。」 「爱丽丝——!妳真是的!」 金属门忽然被打开,砖块的碎片从围墙裂缝处掉落。我看到身穿制服的彩夏,将手挂在门把上并挑高着眉尾站着。一时之间,我无法理解这事实。 「我不是跟妳说过先不要说的吗!?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当和我四目交会时,彩夏害羞得满脸通红。门「砰」的一声被用力关上,彩夏的身影再次消失无踪。 「那、那个……!对、对不起!这……」 隔着门传来的声音感觉异常兴奋。是彩夏!原来她没事η 我还以为她又消失不见了说。 「妳到底……跑去哪儿了啦?大家都、大家都很担心!」 爱丽丝将打算奔向门口的我给挡了下来。 「抱歉害你们到处找人。那一天……就是你和阿哲决斗的那一天,彩夏三更半夜突然跑到事务所来,然后我就一直藏匿她。」 爱丽丝她……居然会藏匿彩夏? 怪不得都不让我进事务所。但谁也想不到爱丽丝居然会藏匿某人在事务所。 「但为什么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这点我也不太了解。你自己去问她本人吧?今天好不容易才说愿意回去了,真是谢天谢地。竟然还打算叫我每天都洗澡,真是受不了。」 「所以……就是说……」从金属门后头传来声音。「现在还有点……请等到我心理都准备好了再……!」 「不是,那个……」 我觉得理由如何根本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彩夏已经回来了。 「对、对不起。我不会再无故消失了。」 「嗯。」 「那我也差不多得去教职员办公室了!还得跟老师解释很多事!」 「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另一侧的金属门被关起来的声音。 即使声音已经消失了,我仍旧呆站着。 我是否应该为此高兴呢? 彩夏回来了。真的吗?到目前为止我经历过许多凄惨的下场,也很明白再多的幸福也只能持续一下子而已。所以如果打开那扇门之后却没有任何人,一定是因为打从一开始—— 当我正想伸手去拉门把时,皮带却被从背后拉了一把。 「……怎、怎么了?」 「你到底打算要去哪里?该不会想把我独自遗弃在这里吧?」 「啊——」 原本打算直接走到教室去等彩夏回来的,完全忘记爱丽丝了。 「……妳要不要一起去教室?大家看到妳应该会很高兴喔。」 「你不要再开玩笑了!我要回去了。坐着你那辆野蛮的交通工具!」 「我教妳怎么骑好不好?」 「废话少说!当然是你骑呀!」 爱丽丝拚命地拍打着我的背。 「真是的,明明一小时前还一副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沮丧表情,现在就已经有力气来消遣我了。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那是因为—— 事件已经结束了,而且彩夏也回来了。 就算没办法让每件事都恢复原貌,只要她平安就好。 「……喂,这次的侦探任务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不协助调查的约定也结束了吧?要不要打电话请宏哥来呀?」 爱丽丝板着脸想了一会儿,接着摇摇头: 「不了,直到回到家之前都算是侦探。」结果妳是出来远足的吗? 「……如果妳真的那么喜欢两个人骑车,我倒是无所谓啦。」 「我并没有说我喜欢!既没有遮蔽物、又会摇晃,你的技术又烂!」 「那妳为什么还那么想坐脚踏车——」 「废话少说!赶快送我回去就对了!」 爱丽丝气得面红耳赤,拚命用布偶顶着我的背叫我向前走,一直到墓地的出口。真是奇怪的家伙。要送她回去事务所再骑回学校会花不少时间,但是当我一那么说,爱丽丝却又提出「不要摇晃、不要超速、但请你骑快一点!」的无理要求。 但是脚踏车在行进时,她只会安静地从后面抱着我。所以我并不讨厌像这样两个人骑车。每当下坡稍微加速时,隔着背后的布偶还是能发现到爱丽丝在发抖,这种感觉还满好玩的。 当然一旦抵达「花丸拉面店」后,等到她心里稍微平静了,我就得接受机关枪扫射般的连环抱怨了。 第一节 结果,园艺委员会还是没能重新成立。 而园艺社也遭到废除。这就是我们所获得的结局。 学生会全体会议结束整整一周后的星期五,我好不容易才在午休时间到监委办公室露个脸。香坂学姊一如往常地坐在阴暗房间的文字处理机前独自吃着便当,一看到我进来便大喊「藤岛同学!」看起来很高兴地站了起来。 「我们两个好像都很忙,好一阵子没见面了,对吧?」 「是、是啊……本来应该要好好答谢学姊的。」 「我没做什么呀。全都是藤岛同学……还有小熏的功劳。」 学姊拉了张椅子热情地请我坐下,原本没打算待太久的我也只好坐了下来。隔着一个书柜,总务执行部的喧嚣传了过来。 「对面看起来好像还是很忙的样子。」 「嗯,举办全体会议真的辛苦,后续的整合工作也是。对我而言,只有五个社团被废除,所以一下子就处理完了。藤岛同学好像也很辛苦喔。」 学生会全体会议距离现在也才不过隔了一周,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感觉上好像已经过了一个月。 「没有啦,我还好。因为真正在指导的是彩夏。其实我对园艺根本一窍不通。」 也正因为这样,从在温室后门见面后就很少和彩夏说话了。不过看她在教室和我稍微聊天时态度还满正常的,所以应该也不是刻意躲我。她说需要心理准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筱崎同学现在已经是议长了。」 「请问为什么会取哪种奇怪的名称呢?」 我提出了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疑问。 园艺社消失了。那是因为学生规章修正案中,社团最低人数限制被调高为四人的关系。而园艺委员会虽不能重新成立,却出现了名为「中央园艺会议」的神秘部门。今天就是该部门正式活动的第一天。中央园艺会议是由所有班级各推派一名议员组成,工作内容就是管理花圃以及温室里的植物。讲白一点,其实就是园艺委员会换一个名称而已。但为什么叫做会议啊?又为什么叫做中央呢? 变更名称这一点我倒是能理解。毕竟它过去曾和死亡事件这种大事有所关联,也因而遭到废止的委员会。大概也很难以原本的名称恢复运作吧? 但为什么偏偏要取个叫「中央园艺会议」的名称呢? 「啊——你说那个喔?那是议长自己的要求。」 「……彩夏的要求?」 「嗯。大家都说这个名字很奇怪,但也没有其他意见,结果就通过了。如果你想知道原因,就直接去问筱崎同学吧?」 因为她想当议长——之类的理由吗?毕竟她是彩夏嘛…… 「藤岛同学,你好像不是议员吧?」 「那当然,因为我们班的代表就是彩夏。」 要负责教导一群门外汉议员如何照顾花草,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做得到。 「这样没关系吗?你不就是为了和筱崎同学一起从事社团活动,所以才这么努力的吗?」 「并不是这样的。」 结果我到底是想要保护什么呢?光是要说明这一点就得搬出死去人们的话语,所以我挥挥手装蒜。 「只要学校有花朵盛开,这样就够了。」 「是喔?」香坂学姊摇头表示纳闷。 「藤岛同学——」当我再次向学姊道谢、正要走出监委办公室时,她突然叫住我。 「什么事?」 「你已经选好社团了吗?」 「啊——不,还没有。」 该怎么办呢?园艺社和电脑社都已经废除了,必须找个地方加入才行。 「是吗?跟你说喔……」 香坂学姊走到走廊上对我说: 「有个职缺叫做会计监委,只要由监察委员指定,就算没有经过票选通过也可以担任监委。然后现在正强力招募中!」 「啥啊?」 「就是说,只要担任学生会的干部,就算你不参加任何社团,老师也不会为难你。像我也是没参加……『中央园艺会议』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所以……就是说……」问我要不要加入监察委员会就是了? 「没错!藤岛同学一定很适合!」 「那个……可是我已经被老师们盯上了,而且又不够认真,加上还有侦探助手的打工,有时候可能忙到得跷课……根本不可能当学生会的干部吧?」 「可以的!因为你是侦探,头脑又灵活,让我们一起从蛮横小熏的魔掌中保护这些社团吧!」 「妳说谁蛮横呢?」 我转身跳了起来。站在窗户旁的人就是熏子学姊。她用和以前一样凶狠的眼神直瞪着我,接着推开我对着香坂学姊说: 「真被妳打败了。明明要求我做了那些事,居然到现在还不相信我。」 「因、因为监委和总务的关系理论上应该算是敌对,需要互相监视对方啊。所以我才会觉得,为了接下来的战斗必须增加人手……」 「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让这种东西随意进出。」学生会长直指着我说。竟然被称为这种东西,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我。 不过我也算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所以还是得向她道谢。 「感谢妳为了我这种东西,在全体会议的时候大力帮忙。」 「我并不是为了你而这么做的。」熏子学姊一点也不留情。「虽然结果全都变成如你所说的样子,有点令人不悦。」 没错。学生会全体会议上熏子学姊的「关键一词」,我真想将它录影起来拿给爱丽丝看。一下子就让那些拚命想要删减预算额的反对派闭上嘴巴,并且让全场的气氛大逆转,也让新的修正案也过关了。 就如同香坂学姊所说,多亏有这个人的帮忙。 但这也是熏子学姊自己的抉择,所以或许真的不该由我向她道谢。 窗户下方传来几个人的谈话声。熏子学姊往中庭望去,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在对面校舍正下方、阳光普照的花圃里,卷起袖子的彩夏手上正拿着小铲子。而在她身旁的则是穿着衬衫和紧身裙、老是以这种粗心大意的装扮帮忙整理庭院,现在却已成为中央园艺会议顾问的小百合老师。 已经过世的人和还活着人牺牲许多东西保护的对象。 我想那并非某人或某个地点,而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吧。 因此,我偷偷瞄了旁边一眼。此时看着小百合老师背影的熏子学姊,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温柔;而什么都不知道的香坂学姊则是一脸好奇。 第二节 到达「花丸拉面店」时明明还很早,店里却早就热闹不已。 「明老板、明老板。麻烦来一瓶久保田的万寿(注:日本著名的清酒)!我要和少校喝一升。」 「不不不,宏哥。这种时候应该来瓶香槟王才对,而且是粉红的。」 「店里的香槟全都是做冰淇淋用的,没给你们喝的份!」 「喂,也给我喝一些吧?结果我反而输给鸣海,照理说更有理由喝的。」 「阿哲,既然你输给园艺社的,那就代表你的地位在我下面的下面了。」 「你说什么!?给我出来!」 「我押第四代一万。」 「那我也要押、我也要押。押第四代两万。」 「干麻都不押我啦!」 「因为阿哲比鸣海小弟还弱啊。」 「宏仔你也给我过来!我要让你永远无法再开口——」 「你们在干什么……?」 从两栋大楼间的入口探出头来的我,已经懒得说些什么了。 宏哥、少校、第四代加上阿哲学长。四人围着当作桌子使用的木台,上面早已林立着大量的空酒瓶。 「喔喔,你来了呀,藤岛中将?那么马上就来为藤岛中将干杯!」 「干杯!」只有宏哥跟着少校起哄举起酒杯。而阿哲学长则是以将要扑过来般的凶狠眼神瞪着我,害得我很想赶快向右转离开这里。 「你在做啥,园艺社的!想去哪里啊?」 由于被第四代叫住,所以也离不开。 「……这个嘛……有什么事吗?大白天的就开始喝?」 「原本平坂帮那群帮众还不愿意付清赌金的,是我和宏哥将债权打个八折卖给了第四代。光是想到省去讨债的麻烦就觉得很划算。」 「我当然马上就把钱收回来了。」第四代露出肉食动物的笑容。好恐怖…… 记得在我和阿哲学长的决斗赌盘中,宏哥和少校都赚翻了。只是我不敢问他们到底赚了多少钱……感觉上他们想要今天一整天就将那些钱给喝光。 「喂,鸣海!再跟我打一次!」阿哲学长发出呻吟。 「我死都不会再打第二次了!」 「你说什么!?难不成你想打赢了就落跑?」 这有什么不对!?你虽然输了可是几乎没有受伤,而我身上还有一大堆伤口和瘀青耶! 「阿哲,你还是放弃吧。你一辈子都只是只丧家之犬。」由于第四代还煽风点火,阿哲学长差点就要冲了过来。若不是桌子上有酒瓶,可能真的会那样。 「鸣海小弟的伤不是也还没好吗?我看还是下次吧!」 什么下次不下次的!?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那就以不会受伤的方式决斗不就好了?我看就在这儿以藤岛中将也会玩的掷骰子来分个高下好了。」 「我不大会掷骰子。」 「喂喂喂,你该不会连碰运气决斗这种事都没有赢我兄弟的自信吧?」 拜托第四代不要再煽动阿哲学长了。 「鸣海,坐下!老板,跟妳借个碗用用!」 学长明明没有喝酒,拿出三枚骰子时的眼神却像个凶神恶煞。拜托,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没关系,园艺社的,你就玩吧。爱丽丝不是已经发薪水给你了吗?」 「别这样嘛,鸣海小弟。你就先坐下嘛。」 「别担心,我和宏哥也会加入战局的。」 「什么叫做别担心呀!?明明就增加了更多风险而已!」 我从左右两侧被架住,并被迫坐到紧急逃生梯的座位上。 「来决定庄家吧?」话一说完,阿哲学长马上将骰子投进碗里。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赢,过了一小时之后,钱包鼓起来的程度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而且我连爱丽丝发的薪水都几乎没碰到耶? 第四代因为输得太惨烈,中途就已经离开了。而少校和宏哥则受到战败的严重打击,迅速地将酒给喝光,目前正趴倒在桌上睡觉。现在明明才下午五点而已。 目前没事的只剩下脸色铁青却一直掷出四五六和豹子的我,以及就连小小一滴酒都没有喝的阿哲学长。 「为什么鸣海掷骰子都不会输呢……?」 「不……不知道耶?」 感觉上会在某个时间点来个大翻盘而破产。好恐怖,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算了,我知道了,我是丧家之犬,而你是很强的。」 学长「呼」的一声对着天空叹气,仰躺在紧急逃生梯下方的水泥地上。感觉学长好像是真心在说这些话,害我连他的脸都不敢看。 因为我是用那种乘人之危的方式获得胜利的。 「别太在意了。你呀,最好再多学一点不择手段的心。掷骰子也是,都已经赢钱了,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就单纯地高兴吧。真的很介意就简单地请请这些家伙就好。如果真是那种在乎同伴之间赌博输赢的人,我们也不可能来当尼特族了。」 学长仰望着天空说明。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即使发生了那些事,学长还是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我玩耍。就如明老板所言,在这条后巷里潮湿的温暖和随性,也是我的世界的强度。 但我还是无法那么随性地处理。所以我和阿哲学长望着同一片天空说: 「小百合老师,她现在正担任新成立的园艺委员会顾问老师。」 「……嗯。」 学长暧昧的回答。 「学生会长她——其实就是羽矢野友彦的妹妹,她很努力帮忙争取。温室和花圃都保存得很漂亮,现在由彩夏教大家有关园艺的知识。所以说……」 所以说——什么呢?我到底该和阿哲学长说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记忆中的彩夏告诉我:藤岛同学也做得到。生气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怒吼,高兴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大笑,有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就好了。 可是彩夏,这些事一点都不简单耶。 正当我无法找到任何话语而逐渐丧失意识的时候,阿哲学长轻轻捶了我的侧腹部一下。我知道啦,笨蛋。他的拳头好像是这么样说的。 所以我也就继续躺在水泥地上,让话语的尾巴飘浮在空中。梅雨季中难得的好天气,蔚蓝的天空感觉异常刺眼。 「哇、哇、哇,这是怎样!?」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害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只看到在两栋楼间有个身穿我们学校水手制服的人影。偏咖啡色的短发、只用夹子夹住一边头发、看似坚毅的眉宇之下和蔼可亲的眼眸……虽然很熟悉,但却又令人感到怀念的脸孔。 「明老板、明老板,四个人都醉倒了耶!太夸张了,店都还没开张耶!」 彩夏正对着厨房后门说话,门就打开了。明老板看了我们四具尸体一眼。 「彩夏,在妳还没洗手前,先将那些家伙丢进可燃物中。还有麻烦妳洗一下酒瓶。」 「其他人就另当别论,但如果将向井哥丢入可燃物,应该会引起连环爆炸吧?」 向井其实就是少校的本名,会这样叫他的也只有彩夏而已。 ……咦? 感觉有点怪怪的?彩夏发现我慢慢地爬了起来,于是一边摇摇晃晃地拿着酒瓶,一边跟我说话,也使得这种怪异的感觉都被冲淡了。 「真是的——好累人喔!园艺会议的议员全部加起来有二十四人耶!很难一天就教会大家,况且温室里面也还有很多地方是我也不懂的……」 「啊……喂,对了。」 我忽然想起香坂学姊所说的话,于是撑起上半身询问彩夏: 「为什么要叫中央园艺会议呢?」 「嗯?哦,那是因为……」 彩夏回答时吞吞吐吐的,脸上也露出害羞的笑容。她犹豫了一下后再度开口: 「英文就是『Central Gardening Meeting』吧?就是CGM。你看,我打算把藤岛做的臂章拿来再次使用。我想数量应该会不够,就麻烦你再多做几个吧?」 啊啊,原来如此。是那枚臂章呀。由于彩夏的口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我也差点就不假思索地再次躺了下去。 「……啊,彩夏?」 当我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彩夏双手抱着满满的酒瓶正要走进厨房后门。「明老板,这些要拿去哪里丢呢?」「就先放在走廊吧!」「了解~」隔着门听到类似的对话,我又将原本打算开门的手停了下来。 刚才彩夏称呼我——她是怎么叫我的? 我蹲在水泥地上,有点害怕再次去确定。感觉好像一旦打开厨房的门、看见彩夏的脸,奇迹就会消失一样。 莫非彩夏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因为刚才她叫少校也是用本名。 不不,但是…… 这样也太奇怪了。如果说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如果彩夏已经想起大家的事情—— 她就会知道那枚臂章上的字样其实是由内到外念成MGC的。 这么说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失去过的、已损毁的、受过伤的一切依然没有改变,但我们现在的确仍待在彼此身边,所以才能像过去那样,再次渐渐地靠近。 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眼前的门再次打开。 「藤岛,这个……」 彩夏确实是这么称呼我,接着将摆着大碗公的拖盘交到我手上。 「说是要拿去给爱丽丝的外卖。」 即使接下了拖盘,我还是紧盯着彩夏那熟悉又令人怀念的脸孔。当门正要关上时,我不自觉地叫住了她。 「……什么事呢?」 彩夏害羞地从小小的门缝间探出头来。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里面想说的大概是「生气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怒吼,高兴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大笑,有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就好了。」但好不容易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变成—— 「妳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躲在爱丽丝那边?」 彩夏瞪大了眼睛后,将门缝关得更小。 「那是因为……!」她突然发出差点吓死人的大声量,接着又缩小了音量。 「为、为什么你那么想知道女生之间的秘密呢!?」 「什么秘密……」是和爱丽丝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是、那个……」彩夏为了掩饰害羞而不断把门开开阖阖的。「我从爱丽丝那儿听说了很多事,例如藤岛的事、『花丸拉面店』伙伴们的事……」 关于我的事? 彩夏突然将门整个打开说道: 「因、因为藤岛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样很不公平。而且这种事也只能问爱丽丝而已——为什么你要逼我说这些呢!?」 整整两天。原来她和爱丽丝一直都在聊这些啊? 是为了找回失去记忆前的自己吗? 「就跟你说不是那样的嘛!」彩夏连耳朵都红了起来。「为什么藤岛每次都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呢?我只是想和藤岛更……」 「咦、啊?对、对不起……」 彩夏说得没错。管他过去的记忆怎么样,其实根本不需要想那么多的。 只要再次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就好了。我向着彩夏、彩夏向着我,正一步一步接近当中。所以现在才会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左手端着拖盘,试着在现实中向彩夏伸出右手;彩夏也怯怯地伸出左手回应我。两人的指尖似乎轻微地触碰到对方。 我该说什么呢?想了老半天后我终于开口: 「……欢迎妳回来。」 彩夏带着腼腆的微笑回答:「我回来了。」 我看着厨房的门关了起来之后,接着往紧急逃生梯方向走去。 彩夏透过爱丽丝找到了答案。既然如此,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不安了。 第三节 「听说园艺委员会从今天开始活动了是吗?」 爱丽丝一边用筷子夹起一根根葱段送入口中,一边以Dr.Pepper将它们冲下肚。她不知为什么一直都背对着我,紧盯着房间最里面的萤幕用餐。或许是我多心了吧?床铺上的布偶感觉好像也是屁股朝我的比较多,冷气也很冷。 「啊啊,嗯。虽然名字不大一样。」 「是吗?那么这次的委托案件就完全终结了,可以这么说吧?」 「嗯。」 我心想,为什么她一直不愿意看我这边呢? 但我却无法询问爱丽丝。既然爱丽丝和彩夏聊了整整两天,或许不只彩夏向爱丽丝问了许多事情,爱丽丝会不会也向彩夏问了些事情呢? 我准备好第二罐Dr.Pepper并坐在床铺前头,仔细地聆听着断断续续的键盘声响。老实说,根本也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你是不是觉得不安?」 爱丽丝头也不回地询问我。 「……不安什么?」 「没问题的,彩夏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仔细地回想爱丽丝所说的话。这样真的叫做「没问题」吗?我不知道。 「所以说,那件谜团已经沉入茫茫大海,沉到我碰不到的地方了。」 在冬天发生的那件事中,推动着爱丽丝的东西。「彩夏为什么要从学校顶楼跳下来?」 真实尚未凝聚成事实之前便已遭埋没的谜。 「而且啊,以后大概也不需要那件事的答案了。看着现在的彩夏就知道。」 我心想,这家伙好像也有点改变了。 以前的她是个为了将真实变成事实不惜伤害任何人——就算会伤害自己也无所谓的侦探。 「所以我和你的合约期限也到此为止。」 我其实很想知道爱丽丝现在的表情如何?合约期限。我之所以会担任侦探助手,是为了支付冬天我委托那件事的酬劳,期限则是到爱丽丝厘清真相为止。而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因为爱丽丝放弃了。因为爱丽丝也透过彩夏找到了答案。 我已经——没有理由待在这儿了。 爱丽丝终于停下敲键盘的动作,将摆着拖盘的活动桌推到旁边,转身看着我。她以紧抱在胸前的小熊布偶遮住下半部的脸,只看到她的眼睛里盈满许多星星。 「爱丽丝,妳真的觉得这样就好了?」 不自觉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什么叫这样就好了?」 爱丽丝的眼神透露出些许的慌张。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因为少了一个像你这样无能的助手而惋惜吧!?不要太高估自己了,我正在猛力反省怎么会给一个只会运送Dr.Pepper的家伙如此高的薪水!既愚蠢又迟钝,骑脚踏车的技术很差,抱怨又多,而且还自作主张让自己受伤!迟钝到丝毫察觉不出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说不定请少校帮我做一台机器人都还比你——」 「那个……对不起我太迟钝了。所以……爱丽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无所谓啦!反正契约都已经结束了!」 爱丽丝坐在床单上暴跳如雷,气到整张脸都红了,头发就像是被强风吹过一样紊乱。呃……好像真的很生气的样子耶?可是连她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我真是个迟钝到不行的人吧?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无论如何!我要向你收取这次的费用。你不是有带现金吗?我刚才把薪水交给你的。」 「咦?啊,嗯。」 我垂头丧气将手伸进身后的口袋,钱包里的现金多到已经快满出来了。 我还以为自己对爱丽丝至少还有一点帮助。虽然就侦探的能力而言,我远远不及她,但我总觉得只要陪伴在她身边,应该能成为一些小助力吧? 但那却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那是什么时候呢?我和爱丽丝约定「会一直待在她身边一结果被她骂得很惨。啊啊,对了。我终于明白了。爱丽丝到底是怎样想的,根本就不重要。 是我自己想待在爱丽丝身边。 是我想继续担任侦探助手,而现在却要面临结束,所以感到难以形容的不安与寂寞。 而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接着将原本打算拿出来的钱包又塞了回去。 「那个……刚才我和大家一起掷骰子。」 爱丽丝皱起眉头。我吞了一口口水后继续说下去: 「结果输得乱七八糟。妳刚才给我的薪水都输光光了,没办法支付调查费。所以——」 侦探的脸色大变,并且试图用手里的小熊布偶遮住脸。 「我会再以当侦探助手来支付的。可以……吗?」 爱丽丝开口不语。过了一会儿,就在布偶的头上面一点点的地方,两颗眼睛里的星星开始荡漾。接着她甩动着长长的黑发,再次背对着我。接着传来的是一阵阵带刺的话语: 「真是无言!为了让你不至于成为尼特族而给你机会体验正常的主雇关系,结果居然跟我说把钱给赌掉了!?你真是个打从骨子里没救的尼特族,以后我再也不会将大笔现金交给你了!」 「对、对不……」 咦?她刚才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这样也好。我会让你晓得欠我两次人情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我会以让你恨不得成为共产主义者的微薄薪资奴役你一辈子,你最好给我有心理准备!」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还差点往后跌倒。好不容易用手撑住床铺边框才没有真的摔下去。 「那个……谢谢!这、我,真的……」 「那你就先去那间LASON超商买个两箱Dr.Pepper回来吧。我不是经常跟你说,库存少于一打时就要记得补充吗?到底要我说几遍!」 爱丽丝依旧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我高兴到一句话都回不出来,走出事务所之前还不断地回头看那身穿睡衣的背影。 第四节 走出门外、穿上鞋子,正要站起来时,我看到了吊挂在遮雨棚上的小小黑影。那是爱丽丝遍及这栋大楼的监视器之一。 监视器。我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爱丽丝应该透过萤幕看到了才对。看到我和宏哥、少校以及第四代掷骰子,而且还大获全胜的样子。握有我骗人的证据,她却—— 我回头一看。 写在NEEt侦探事务所招牌上那段文字映入我的眼帘。 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It's t to do. 虽然这可能不是很好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爱丽丝为什么没揭穿我的谎言。 但对我而言,这是唯一的办法。而爱丽丝现在也依然在我身旁。 虽然不可能让所有事物都恢复原貌,即使如此—— 还是要努力活下去,继续靠着自己的双脚向前走。 所以这样不就好了? 我用手指沿着招牌上的字描了一遍。这句话没有体温,但也不是死者的话语。是她以鲜血所撰写的、生命的话语。 不是真实也不是谎言,幸福、绝望与现实的雏形—— 这是爱丽丝的故事。 后记 前几天,我第二次申报了个人所得税——刚这样写完,回顾第二集后记时才发现原来开头写得几乎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让各位读者整整等了一年,非常抱歉。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搬家……搬家……呃……还是搬家吧。原本以为和居住了八年、同甘共苦过的房间说再见可能会有深深的感慨,但实际上搬了家之后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可能是个天生冷血的家伙吧? 住了八年的房间,墙壁上的壁纸都已经破烂不堪。打包行李时忽然挖掘到许多埋没多年的宝藏,也让我觉得很有趣。例如昆虫的木乃伊(已经丢掉了)、以前看过的诗歌集(毫不犹豫立刻丢掉)。其实埋没土中多年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去动,这样世界应该会比较和平。 这篇故事的构想其实也埋在我的电脑里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去年的夏天,我忽然想到要提出故事大纲,至于后来都在做些什么……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就是把《记事本》抛在一旁,去写别的故事。真是抱歉…… 于是当去年年底编辑说该写第三集了时,我却因看到自己之前寄去的构想而感到愕然。因为内容根本没有写到解决篇。当时寄的电子邮件写着:「如同第一集,希望等原稿实际完稿时再听取各位的想法,所以只有解谜的部分还没写。」还写了一堆推三阻四的内容。半年前的杉井光,你有没有搞错啊?干嘛不写完呢!应该说你根本只是没有灵感对不对?看到自己写了「错综复杂的过去,紧张刺激的校园推理」这么了不起的标题,真是令人生气啊! 但我必须稍做解释(虽然我也不知道在对谁做解释),企画书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都是唬人的。如果我是个事前就能预测开始动笔后痛苦的那种人,那也用不着当什么尼特族了。 因此,今年一月的后半期简直就像是地狱。而唯一的安慰就是在同一个工作场所里,还有其他作家朋友们正在体验更恐怖的地狱。 為了重新塑造彩夏的故事,一起陪我耐心改稿的編輯湯淺大人,以及遠遠比我更深愛彩夏並等著她回來的插畫家岸田メル老師,謹藉此機會對各位表達我的感謝之意。非常谢谢。 二○○八年二月杉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