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記事本 2》 人物介绍 藤岛鸣海Narumi Fujishima 直到去年为止,我只是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拜冬季发生的一连串大事件所赐,整个第三学期都给毀掉了。 然而我还是奇蹟般地升上二年级,但仍然跟不上课业的进度,考试几乎都不及格。当回过神时,已站在悲惨人生悬崖边。 自认不能就任成为无业遊民,於是奋发向上、接了两个打工工作。 其中一份工作是拉面店的店员,而另一份则是……侦探助手。 ……看来我可能选错了打工的地方,何況其中一位雇主还是尼特族。 加上在我工作的场所附近无时无刻都有尼特族在遊荡,大家一心想把我给拉进去。 至於他们都是什麼人—— 爱丽丝 Alice 这家伙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我的雇主之一。 她是个几乎足不出戶的茧居族,所以使喚人的方法也很沒礼貌。 她认为侦探助手(我)只不过是个好用且会說人话的吸尘器罢了。 手无缚雞之力、沒有生活能力卻又善於狡辩,只要我稍有抱怨,立刻就会以五千倍罵回来。 真的是,我干嘛非得为这家伙做事不可啊?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如果沒有我在身旁,这家伙连饭都不会好好吃吧…… 尼特族侦探团 NEEt Detectives 围绕在爱丽丝的身旁、丝毫不亚於她的一群社会边缘分子。 就算遇到任何困境,依然永不放棄、永不回头、絕不工作,这就是尼特族侦探团。唉~真受不了。 阿哲学长 tetsu 几年前自我目前就读的学校休学,现在是个无人能出其右的柏青哥专家。 过去练过拳擊,拥有超人般的动态视觉,卻只用在吃角子老虎机的压注上。 虽然有时候还满可靠的,但金钱观念非常糟糕。 少校 the Major 虽然长得这副模樣,但的确是个大学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军武宅。 拥有连大学教授都讚赏的电子工程技术,卻只用在偷拍及监听方面 宏哥 hiro 听說常被误认成模特儿,其实是个赖在女生家裡的小白脸。 拥有任何人都想多看一眼的外貌以及香醇美酒般的說话技巧,卻都只用来泡妞。 曾让许多女人为他哭泣,也许有一天会在什麼地方被捅一刀吧。 明老板 Min 在侦探事务所楼下开拉面店的大姊,我的第二位雇主。 是我身边的人当中少数正常的社会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顾,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头来。 脾气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說她煮的拉面其实不太好吃。 第四代 th 城市裡尼特族不良少年的头头,与侦探团的伙伴有著斩不断的孽缘。 嘴巴很坏、很沒耐性,但听說也很会照顾人,比起侦探团的人好太多了。 兴趣是裁缝,而且拥有职业级的水準。如果不小心說出这事件可能会被他杀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欧 Meo 刚开始在拉面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爱丽丝使喚,也对自己的人生產生些许疑惑。就在这樣一个令人无事发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生长在泰国,異常容易兴奋的女生。而且居然有事想找侦探事务所帮忙。 尽管身为侦探助手,我还是吓了一跳……沒想到真的有人上门委託。 本以为既然会找尼特族侦探,应该不会是什麼大事。 结果—— 她带来的波士顿包裡装满了浓浓的现实感—— 两亿日圆。 那是一个足以打乱某人人生、还足夠找零的金额。 玫欧說:「请救救我爸爸。」 於是——事件开始发展。 朝著我们意想不到、令人心痛的黑暗中前进。 奇蹟在任何人身上 都会发生一次 只是 发生的时候 他们不曾注意 《我是真悟》楳図一雄 第一节 有一小部分的人误以为东京二十三区是个从南到北满是高楼大廈的都会,还沒搬来之前的我就是如此。事实上,有著刺向天空般高耸建筑的只有紧邻大车站那一带,四周则都是平坦的低矮楼房。因地层下陷而凹凸不平的柏油路、发出刺鼻酸味的臭河川、不知是否有人在照顾的农田以及我所就读的高中,这些全都不出车站方圆两公里的范围內;只不过隔著一条街,霓虹灯的光芒就看不见了。 虽然「花丸拉面店」也位在距离车站步行只须五分钟的地方,卻是被一堆破旧的大楼给围住,暗不见天日的店面之一。它是间只有五个柜台席的小店舖,除了晚上偶尔会有醉汉晃进来外,白天几乎沒看过有客人就坐。 所以我的聘用考试就在正值春假的三月三十一日、店內早已空无一人的下午一点半举行。 「听好了,只要裡头的东西洒出一丁点来,你就別想通过。」 明老板边这麼說,边将托盘一一递到我手中;托盘上还有冒著白煙的大碗公。她是「花丸拉面店」的年轻老板,长长的头发紮成马尾,一年四季都穿著挖背背心並露出健美的双肩。敞开的胸前可以看见重重缠绕著胸部的白色繃带。不难看出她出身体育科班,根本不是我这种手无缚雞之力的文科高中生所能违抗的。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嘴: 「请问……为什麼打工的聘用考试要做这种事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之前打破了几个碗啊!?根本就不夠专心!所以你要是能把东西平安送到爱丽丝那裡,我就用你。」 之前我曾多少帮这家店做过洗碗、端菜的工作,同时也造成很大的损失。其实我应该要感谢善良的明老板还愿意给我考试的机会才对。 「预备,开始。限时五分钟。」 「还要限时喔!?」 被明老板瞪了一眼,我只好小心翼翼地从廚房后门走了出去。 爱丽丝住在与「花丸」同一栋大楼的三楼、八号房。从紧急逃生梯走上去,再往走廊方向走差不多五公尺就到了,从一楼的店面走上来通常花不到一分钟。 但这时的我光是走一阶楼梯就得花上个两秒,因此当我走到写著「NEEt侦探事务所」的招牌前时,早已浑身汗流浃背。 由於双手都端著托盘,我只好用手肘按下门铃。沒有人应门,只有蓝色灯光闪烁。 「爱丽丝,拜託,帮我开门。」我苦苦地哀求。 『……你自己进来就好了。门沒有锁。』 对讲机另一边传来年幼少女不耐烦的声音。 「我沒办法用手,手上拿著两个托盘。」 『那你可以放在地板上啊!』 「不行,一定会掉下来。」 『你到底在說什麼?只不过是把托盘放在地板上,沒想到你居然连这麼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我头上也有托盘!」 听到我悲壮的吶喊,门终於开了。少女从裡面探出头来,她有著一头乌黑及地的长发,一双盈满闪耀亮光的大眼睛,身穿可爱小熊图案的睡衣,露出有如生病般的苍白肌肤。 「……你是在表演杂耍特技吗?」 双手各拿一盘、头上还顶著一盘。冷眼看著我身上一堆放著碗公的托盘並站在那颤抖,爱丽丝以无言的语气說: 「这个画面满有趣的,我想拍照留念。拿给阿哲和少校那些人看,他们一定会很高兴。我去拿数位相机来,你就保持现状等我。」 「不,那不重要啊!」我拚命叫住正要进入屋內的爱丽丝:「总之……这个……可以先帮我拿一下吧?」 我以眼神暗示那在头顶上搖搖晃晃的托盘,但爱丽丝耸了耸肩: 「请想想我和你的身高差距,还有我的手臂肌力。那根本不可能吧?你就进房随便找个地方摆著吧!记得要先脫鞋。若是你敢滴下任何一点东西,我会让你负责清理到打完蜡为止。」 爱丽丝还是老樣子,沒血沒淚。 我只好保持上半身不动的姿势,轻轻地把鞋脫掉,走进小廚房的流理台将双手上拿的托盘放下,然后再将头顶上的托盘轻轻拿下来。几乎连魂魄都差点吐出来的长长叹息,彷彿蜷曲在冷气房的冰冷地板上。 「……啊,老板吗?嗯,鸣海刚到。」房裡传来爱丽丝与明老板讲电话的声音:「……不,看来是沒有洒出任何东西。老板妳真善良,若換做是我一定叫他拿水桶而不是碗公。」 这家伙还真爱說笑。心裡一边抱怨一边将三个碗公放上同一个托盘,然后端到寝室內。 房內的三面牆壁都被与天花板一樣高的架子遮住,架上摆放著一堆怪異的机械,周围还有无数的电線复杂地缠绕在一起。房中央摆著一张大床,毛毯上堆著大大小小、种类繁多的熊布偶;爱丽丝坐在当中,就像是被一群布偶包围。 「你该不会要我三碗都吃掉吧?」 爱丽丝瞪著我端上来的碗公。这个穿睡衣的少女不但非常挑食而且食量极少,每次要她把东西吃光都得花上好一番功夫。三个碗公裡面分別放著少量、不同囗味的拉面。 「明老板大概以为我会翻倒其中一、两碗吧。」 「你怎麼不翻倒呢?你平常明明迟钝到连螳螂停在鼻子上都不会发现啊!」 为什麼这樣也要被罵啊……? 我拉出类似医院病床上附的可动式桌子,並将托盘放在上面推到爱丽丝面前: 「看爱丽丝妳想吃哪一碗,剩下两碗我帮妳吃。」 穿著睡衣的少女几乎要把整张脸都放到碗公裡似的,仔细地观察每一碗拉面。 「我想吃尽量清淡一点的。」 她以哀求般的眼神看著我說。 「听說三种都是新创作,我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嗯——」 爱丽丝迟疑了许久,最后选择了汤色比较透明的一碗。但是她吸了一根面条后,卻整个說不出话来。 「怎麼了?」 「……好酸。」 酸?拉面很酸? 啊!这樣說起来,明老板最近的确淨做些怪異的拉面。 「呜……被汤色给骗了。我太大意了,裡面居然有这樣的陷阱。」 爱丽丝的双眼盈满淚水,卻还是用筷子一根接一根将面条夹入口中。 「这两碗似乎比较正常,妳要換吗?」 我坐在床前抱著自己那份拉面說。但爱丽丝卻以满是淚水的双眸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怎麼能相信可以若无其事吃下一碗拉面这种人的味觉!?这碗面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且如果唯唯诺诺听信了你的建言而交換拉面,要是又不喜欢,我岂不陷入更大的窘境?如此一来你要如何补偿我所保有的矜持?」 我原本想吐槽她:只不过是吃一碗拉面並沒什麼異常的,但看到爱丽丝边「呜——呜——」地啜泣边将拉面一根根吸进嘴裡,觉得实在有点可怜,因而闭上了嘴巴。我迅速地将两碗面解決掉后,便向小廚房走去。 打开电冰箱的门,裡头摆满三百五十毫升的红色罐装Dr.Pepper。我取出其中的一罐拿给爱一丽丝,最近我学会了先将瓶盖拉开后再递给她的小小体贴。爱丽丝以颤抖的手将瓶罐抢去,一口气喝个精光。 「呼呜呜呜呜呜。」 爱丽丝深深呼了一口气,彷彿脑袋裡的东西都溶解掉了似的放心。她接著說:「鸣海,再帮我拿两罐来。」並拿著空罐不停挥动。这个睡衣少女的饮食习惯非常差,几乎三餐都只喝Dr.Pepper为生。被一个边喝垃圾饮料边吃拉面的人說味觉不值得信任,真不是滋味。 「人类必须互相扶持才能生存,这项事实我现在強烈地感受到了。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吃完拉面並将第三罐Dr.Pepper也喝完的爱丽丝,一边钻进毛毯中一边对我微笑。对於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我吓了一跳手肘差点打翻了碗公。冷靜。这家伙动不动就会說出这种意味深长的言词,更何況我並沒有被爱丽丝扶持过啊。不……也不能說沒有啦,该怎麼說呢? 「对了,你說你想在『花丸』工作,是什麼风把你吹来的?」 爱丽丝从毛毯中只露出了一颗头问。 「我可以保证你是一个生来便缺乏工作欲望的人,所以你不需要特地为了证明此事而造成老板的困扰。」 「我不需要那种保证。」应该說妳少随便決定我的人生。「我觉得明老板一个人很辛苦,而且在『花丸』打工也比较方便。」 「方便?」 「这樣几乎天天都可以来这裡。」 因为爱丽丝今年冬天侦破的那个案件,我现在的立场才会是侦探事务所的助手。爱丽丝虽然是侦探,卻是个足不出戶、从不与社会往来的茧居族,我也沒看过有任何顾客前来委託案件。所以助手的工作顶多就是帮忙搬食物及Dr.Pepper,顺便让爱丽丝欺负一下。与其如此,还不如找个地方打打工也比较不浪费时间。 「哼!我可不知道你对助手工作如此热心。」 是妳叫我每天都要过来的吧! 「无论如何,这年头应该也沒几个人愿意去拉面店打工赚取微薄的薪水,对老板而言应该有所帮助吧。不过一旦彩夏出院了,你一定会被Fire掉。」 我正要收拾碗公的手停了下来。 因为无法立即对爱丽丝突然提起的名字做出反应,我凝视著碗底的汤汁愣了一会儿后,转头望向床边。 「怎麼了?你不也只打算做到彩夏回来为止吗?」 「不……嗯,那个……这件事我想都沒想过。因为……」 彩夏。 今年年初从学校顶楼一跃而下,目前变成植物人还躺在医院病床上。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是她现在不会說话,也无法自行走路了。 那樣的彩夏——还会回来吗? 「医生也說过並非毫无机会,不是吗?而且第一个听說的人不就是你?」 「话是沒错,只是……」 我自己也查过资料。彩夏现在的状态若持续三个月以上,就叫做持续性意识障碍——也就是俗称的植物人。一旦被医生判定无复原机会,大多数医院都会強制病人办理出院。虽听說过有甦醒的案例,但絕大多数也只恢复到能以脸部表情传达部分情绪,或可以经由嘴巴摄取食物,不过如此罢了。 要是她能回归原本的正常生活,那才真叫做奇蹟。 「你不相信会有奇蹟发生?」 「爱丽丝妳相信吗?」 「当然。奇蹟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发生一次,只是发生的时候他们不曾注意。」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說的,但总觉得是个很差劲的想法。跟我說不会有奇蹟或许还能让我好过点。这麼說起来,我和彩夏的奇蹟,是不是已经在那段窝在顶楼的日子裡不知不觉消耗殆尽,已经无法挽回了? 「沒关系。既然会发生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你就相信吧!」爱丽丝肩上披著毛毯,抱著膝盖微笑著。「撒哈拉沙漠中降下的雨水、美国金门海崃及印度泰姬玛哈陵、父母双亡后出生的试管婴儿、吉米.罕醉克斯(註:Jimihendrix,美国黑人天才吉他手)及巴別塔,全都是奇蹟、奇蹟和奇蹟!所以总有一天,所有人类都将成为朋友。」 我依然无法了解爱丽丝的引喻习惯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还是硬挤出微笑来回应她。 「你和我的相遇也是,你愿意天天来我这理也是,就连沒把碗公打翻平安端上楼来也是——这些全都是奇蹟。」 「……妳接得还真顺啊。」 我站了起来。对了,既然已经通过聘用考试,就赶紧回明老板那儿吧!从今天起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当我将三个碗公及三张托盘疊在一起正打算走出房门时,爱丽丝把我给叫住: 「刚才老板在电话中还說……」 「說什麼?」 「她說,回去的时候也要把碗公顶在头上。」 「我可沒听說!」 不过,「人的相遇都是一种奇蹟」倒是个不错的說法。尤其爱丽丝是个茧居族,而我自己也差不多,只要和陌生人交谈超过二十秒就会感到呼吸困难。 过去遇到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对我个人造成影响,多亏如此我才不至於比现在更加堕落。虽然也沒有因此而成为正经的人,总之就这樣浑浑噩噩地活到了十六歲。在充满无限可能的荒野上,倘若真能只靠与他人的相遇而走到现在的自己,那这些人生中的路标确实弥足珍贵——虽然我並不觉得这有什麼好感激的就是了。 所以我在通过「花丸」聘用考试开始工作当天遇到那个女生,大概也是一种奇蹟吧? 女生約莫在下午三点多出现,当时我正在廚房以隔水加热的方式融化巧克力块。明老板站在更裡面,正以电动搅拌器将蛋白打发制做蛋白霜。「花丸」真正的卖点其实是比职业甜点师傅做得还好吃的冰淇淋,洋溢在店裡的甜腻味道根本就不像是拉面店,況且座位上也空无一人: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說了声「抱歉打扰了!」便大力推开门的女生看见店理的情景也楞了一下。她认真地盯著我手上装有巧克力的钢盆看了两秒钟,然后退了两步再确认店前面的掛帘。 她是个有著咖啡色皮肤,非常引人注目的女生。年纪大約比我小个一、两歲,及胸的长发随意地编成左右两条辫子。上半身的蓝色t恤上印著白色字樣,看来似乎是少数民族的文字;下半身则是很短很短的丹寧布热裤。女生的双腿健美又修长,若說她刚橫渡太平洋游过来东京湾,我可能真会相信。她肩上背著浅咖啡色的波士顿包,感觉有点不大协调。 我们的眼神交会时,女生双手合掌說了声「Sawasdee」並轻轻点了点头,我也下意识地回了她同一句话。咦……她是哪裡人啊? 第二节 女生再次确认门外的掛帘后问道: 「请问,这几个字唸『花丸』沒错吧?」 她的日语发音很标準。不过这个问题突然令我有点心虛,只好边将装著巧克力的钢盆藏进水槽边回答: 「应该……是吧?」 「应该!?」女生肩膀上的波士顿包差点掉了下来。「对不起,我不太会唸汉字。」 嗄?上面沒写半个汉字啊? 「喔?那请问这要怎麼唸?」 女生指著掛帘一角问道: 「……那个只是鸣人的画像(註:指卡通火影忍者中主角呜人)。」 「所以这个唸作『鸣人』喔?日文真是深奧……」 「並不是……」 「真是怪了,还是我真的弄错地方了?听說是个看起来善解人意的漂亮姊姊开的店。」女生脸上的表情十分忧郁,不停地四处张望。 「嗯,那一定不是这家店。明老板一点都不善解人意——唉唷!好痛!」 从廚房裡走出来的明老板使劲往我的后脑勺敲了下去。 「你在搞什麼,干嘛骗人家?」 明老板一把推开摀著头上大包的我,系上了围裙: 「欢迎光临。现在还是营业时间,请坐吧!」 「啊,对不起,我並不是来吃拉面的。」 接下来从她口中說出的话语实在令人无法置信。 「我听說这家拉面店楼上有一家侦探事务所。」 我和明老板互望了一眼。 这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NEEt侦探事务所委託人。 「真难得有访客。鸣海,也请客人喝一罐Dr.Pepper。」 平常根本连一罐都不请我喝(虽然我也並不想喝),爱丽丝卻叫我拿一罐给那个女生。她自己则跪坐在毛毯上,大概认为这是接待访客时应有的礼仪吧? 正要踏进开著冷气的事务所,女生因为室內的寒气而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走进寝室看到爱丽丝的模樣后,卻惊讶地合不拢嘴,肩膀上的波士顿包整个掉落在地板上。真是个容易被看穿的女生。 「……妳是侦探?」 「是尼特族侦探。我叫爱丽丝,站在那边的是助手鸣……哇!」 女生双手扶著床边並将脸贴近爱丽丝。她在超近的距离下仔细地观察爱丽丝,看起来很像在闻睡衣上的味道。 「妳、妳做什麼?」 「我可以抱抱妳吗?」 「妳到底在說什麼蠢话啊!?」爱丽丝满脸通红地将女生推开,並向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因为我从来沒见过这樣的侦探,所以……」 「所以怎樣?委託人就应该有委託人的樣子!」 「真的不行吗?抱一下就好?」 「我不是布偶!」爱丽丝用手边拿到的布偶筑起一道牆,並往床头方向后退。 「真是的,彩夏跟老板也这樣,为什麼女生们都喜欢抱我呢?真是无法理解。」 不,我大概能理解那是为什麼。不过怕岔开了话题,所以並沒有开口。 「赶快表明妳的身分並說出委託內容。妳应该不是来这裡玩的吧?」 布偶堆另一边的爱丽丝嘟著嘴說道。 「哦,对了!」女生将膝盖从床边移下来:「我叫做玫欧。」 她唸自己名字时「玫」的音拉得比较长,而「欧」的音最后则有点接近开口音「呜」,是日文裡沒有的发音方式。接著她将双手放到头顶两侧招啊招的,就像是动物的耳朵一樣。 「玫欧?是妳的名字?」我忍不住插嘴了。 「是的,是貓咪的意思。」 「妳是在泰国出生的吧?」爱丽丝话一說完,玫欧立刻瞪大了眼睛: 「妳知道啊?真不愧是侦探。」 「只不过是泰语罢了,跟侦探有什麼关系?」 「泰国人取的名字还真奇特。」 她的名字是「貓」,这在泰国是稀松平常的事吗? 「鸣海,那在泰文裡叫做cheuulehn,是暱称的意思。泰国人大都以暱称相称,因为有些人的姓氏太长了。他们的文化本来就比较不在乎名字,而且隐匿真名据說也可以趋吉避凶。由於不希望被魔鬼抓走,所以会故意取动物的名字或排列一些无字义的音当作暱称。」 「原来这樣可以趋吉避凶啊?」玫欧惊讶地說道:「我完全不晓得。」 ……妳到底是不是泰国人啊? 「我大概五歲就到日本来了,所以不太了解泰国的事情。」 「啊,难怪日文說得这麼好。」 「日文是和我爸爸、还有住在同一栋的大哥们学的。那裡住著许多菲律宾跟中国来的女子,但大哥们大多是日本人。」 「嗯?妳该不会是住在那个叫『哈啰皇宮』的地方吧?」 「喔喔喔,侦探小姐什麼都知道耶!」 玫欧手扶床架、双腳不停地跳动著。 「不,是宏仔以前告诉我的,他曾說过有栋奇特的员工宿舍。这世界真是小。」 「啊,我就是从宏哥那听說这间侦探事务所的。」 听到玫欧所說的话,爱丽丝和我互望了一眼。原来如此。终於有点头绪了。 「玫欧隔壁住著一位来自中国的大姊姊,而宏哥也在那裡住了一个月左右。应该是去年夏天的事了吧?他教了我很多日文喔,还說他从事的职业很困难,叫做小白脸。」 「小白脸才不是职业!」 我不经意地大喊出声。宏哥是经常在「花丸拉面店」后面流连的尼特族之一,还是个到处借住女生家的小白脸。他到底教了人家什麼奇怪的日文啊? 「后来宏哥被管理员发现並赶了出去,离开时他对我說:如果遇到什麼困难,可以来『花丸拉面店』求救。」 「原来是这樣。」爱丽丝叹了口气並搖搖头:「总之待会儿叫宏仔过来一趟吧,我有些事要问他。无论如何,先說說看妳所谓的困难吧!那才是妳来找我的理由吧?」 话一說完,玫欧原本开朗的表情突然沉了下来。 「大約中午时,我在家裡接到一通电话,是爸爸打来的。」 玫欧坐在床前开始說明: 「他突然叫我『拿著保险箱內的包包,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完全搞不清状況,可是爸爸的声音听起来很兇,所以只好乖乖听话……」 「这就是保险箱裡的包包。」玫欧指著我腳下的波士顿包說: 「嗯,真的很重,害我搬得好累。」 「妳有主动联络令尊吗?」 玫欧的脸色更加凝重: 「他叫我絕对不要跟他公司连络,暂时也不要再回家,然后打他的手机就沒人接了。虽然叫我躲起来,可是我又无处可去,所以才会想起宏哥告诉我侦探事务所的事情。」 「妳爸爸叫什麼?做什麼工作?」 「他叫草壁昌也,在一间叫哈啰企业的公司上班。」 爱丽丝眉头深锁。 「宏仔好像也提过这个名字。他說隔壁住著像是黑道的男人和他女儿,应该就是妳们吧。」 「爸爸现在不做黑道了。」 ……现在不做? 「以前在大阪的时候好像曾加入帮派,但他說现在已经洗手不干了。」 一个洗手不干的黑道流氓突然打电话叫自己的女儿躲起来,而且还带著一大包行李。这情況真是不寻常。 我再次注视著波士顿包——裡头该不会装了炸药吧? 「妳看过裡面的东西吗?」 「沒有。」 「那麼……」爱丽丝压低声音,並从床边将腳放到地面上。「如果妳不介意给我看,就请妳打开包包。但我必须先告诉两位,打开之后就像按下了开关,恐怕就无法回头了。」 我和玫欧一同望著爱丽丝。她还是一樣喜欢突然說些別人听不懂的话。 「……裡面该不会是炸药吧?」 我和玫欧同时提出疑问,爱丽丝嘴角微微上扬並搖了搖头: 「你们认为历史上害死最多人的东西是什麼?不是炸药也不是毒药,而是情报——知道了就该死。即使如此,我还是得知道令尊到底遭遇到什麼问题才能帮妳。如果妳下定決心了,那就打开吧。」 我似乎听到玫欧吞口水的声音,她的视線在波士顿包与爱丽丝之间大約往返了二次。 当玫欧将包包拉鍊拉开的瞬间,房间內充满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一时之间实在分辨不出是什麼味道,这是危机的味道?欲望的味道?或者就是所谓—— 「哇……」 「呜哇……」 我和玫欧同时发出惊叹声,阴暗的包包裡有无数福泽谕吉(註:印在日币二禺圆纸钞上的人物)紧盯著我俩,成疊的万圆的纸钞乱七八糟地塞满了包包。仅管心裡明白弥漫在空气中的金钱气息只是错觉,但第一次见到这麼多——应该有上亿圆的现金,还是难免有点微醺的感觉。 第三节 玫欧的喃喃自语打破了沉默。 「……为什麼有这麼多钱……」 「妳们家境富裕到有这麼多积蓄吗?」 「我们家並沒有这麼有钱!」 「这包包一直都收在保险箱裡吗?」 从旁插嘴的我立刻发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如果包包一直放在保险箱內,玫欧怎麼可能会知道?玫欧闭上眼睛,以食指搓揉眉间发出「嗯——」的声音: 「偶尔会看到爸爸从公司带这个包包回来……啊,像是发薪日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哇,爸爸的薪水这麼多喔!好厉害。」 薪水这麼多才怪啦! 「爱丽丝,这会不会是公司的钱……」 「有这个可能。」 突然音讯全无的父亲叫自己女儿带著鉅额现金躲起来,自己恐怕也躲藏在某处……而且这家伙以前还是黑道。 「这下不妙了,应该报警吧?」 我在爱丽丝耳边轻声說。玫欧似乎听到了我所說的话,手抓著床架边缘一步步向我逼近: 「什麼意思?我爸爸他怎麼了?」 「沒什麼……」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於是瞥了爱丽丝一眼。 「令尊恐怕卷入犯罪事件中了。」 听到爱丽丝替我說出的实话,玫欧的表情倏然一僵。 「我想还是直說比较好——令尊可能诈骗了公司的钱,由於事跡败露而逃亡。」 「我爸爸不可能做那种事!」 玫欧用力将布偶推开跳上了床,抓住爱丽丝的肩膀大喊。 「请妳冷靜,我只是說有这个可能。既然令尊叫妳不要接近住家或公司,表示他不希望別人知道妳在哪裡,加上他自己也是音讯全无——」 玫欧似乎把爱丽丝的话当成耳边风,她从床上跳下,抓起波士顿包就冲向门口。 「鸣海!」 不等爱丽丝提醒,我已经冲出去抓住了玫欧的肩膀。平常反应迟钝的我居然能作出如此迅速的反射性动作,连我自己都相当讶異。 「放开我!变态!色狼!油瓶老人!待兼福来!名古屋肉雞!」(註:油瓶老人为日本传說中的妖怪,待兼福来〈Macaru〉为日本著名的已退休赛马) 妳这家伙到底是在哪学到这些奇怪字汇的啊?还装作一副不太懂日文的樣子!是宏哥吧?一定是宏哥教她的!而且后面那几句根本不是用来罵人的啊!好痛!可恶,不要抓我!给我冷靜!不要乱动了! 虽然担心事务所的牆壁太薄隔音效果不佳,我还是抓住玫欧並在她耳边大吼: 「妳冷靜点!妳根本就不知道爸爸现在人在哪裡,出去又能做什麼?」 「我要去找他!我爸爸不是小偷!」 「妳去了又能怎——」                  、 「放开我——!」 自此开始的叫罵声(应该是)变成了泰语,所以我实在听不懂她在說什麼。加上她拚命地掙扎,对於臂力不足的我而言已经是极限了。 「玫欧,难道妳忘记令尊是怎麼跟妳說的?」 爱丽丝凜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到这句话,玫欧整个人僵住不动。 「他不是叫妳躲起来吗?我可以确定他现在应该是卷入了什麼棘手的状況,甚至可能因此危及妳的安全。妳就这樣冲了出去,啟不是枉费了令尊的一番苦心?」 「……可是!」 玫欧扭动身子从我的手中脫困,听得出来她在哭。 「报警处理就好了,总比妳像无头苍蝇似的瞎闯有用。」 「……报警?」 玫欧的脸色凝重。 「不要报警,爸爸也說过不要告诉警察。那些警察常常只因为人家肤色不同,就对他们做出过分的事情。我们大楼的人明明都有签证……」 玫欧的语气突然十分严肃,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发生了什麼事?」 我试著观察玫欧的表情,只见她用力搖了搖头: 「因为爸爸以前做过黑道,所以才会被怀疑,一定是这樣。」 突然听到太过现实的对话,我只好安靜闭嘴。 对於来自东南亚的人们而言,日本的确不是个住得舒服的国家。就连我自己也一樣,只是听說玫欧的父亲曾经是黑道,就认定他会偷窃公司的钱。真是思虑不周,不过—— 不要报警?还特地交代这种事,果真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所以我要自己去找。」 「妳连他在哪都不知道耶——」 「回头看看这裡。请问在妳眼前的人是谁?」 爱丽丝突然說话了。 回头一看,爱丽丝不知何时下了床站在寝室的门口,站在背后无数萤幕发出的逆光之中。 话讲了一半就被打断的我以沒人听到的微小声息叹了一口气,接著离开玫欧靠在小廚房的流理台边。我无法针对下床后的爱丽丝发表任何言论。 「侦探小姐……」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就算窝在床上也能搜寻全世界,找出事实真相。」 玫欧跪坐在地上,淚眼汪汪地瞪著爱丽丝看了好一会儿。沒有人开口說话。虽然我想說些什麼,但卻想不到任何一句适当的话语。案件委託人和侦探之间,沒有助手插嘴的余地——爱丽丝並沒有看我,但她的眼神彷彿正在說就是这麼一回事。 「妳能找到我爸爸吗?」 玫欧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是妳的委託吗?」 爱丽丝的口吻依然冷淡。 「一旦接受委託,尼特族侦探将跨越三千世界搜寻真相並给予回应。倘若沒有委託,我只是无数个不会說话的窗戶之一。」 玫欧以手背擦拭眼角的淚水。 「我要委託妳——」她以清楚的声音回答:「请救救我爸爸。」 爱丽丝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想我知道她为什麼会如此。茧居族侦探唯有透过案件才能与外界接触,若是沒有正式委託,她就只能独自在床上将情报储存下来。爱丽丝的孤独,以及对世界持续改变、自己卻什麼忙都帮不上的恐惧,这些我都在这个冬天发生的事件中听她提过。 只不过—— 我还是无法默默站在一旁不說话。 「妳真的完全不打算报警吗?」 玫欧与爱丽丝两人同时望向我,首先回答的是爱丽丝: 「侦探必须尽量依照委託人的要求办事。」 而玫欧只是一个劲儿地搖著头。我再次叹了口气,抓了抓头: 「如果真的是犯罪事件该怎麼办……」 「爸爸不是坏人。」 吵死了,我知道啦!就算不是坏人也有可能被卷入犯罪事件啊!我只是不希望连爱丽丝都得面临险境。 然而爱丽丝卻冷淡地說: 「是我決定要接的,这裡沒有你插嘴的余地。」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这家伙是认真的,也不管別人有多替她担心。 「你给我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麼原因待在这裡?」 「……为了替爱丽丝端食物和拿Dr.Pepper不是?」 「若你当真这麼想,就该乘著我对你的万般藐视迅速离开这裡。」 是妳說那就是我的工作耶!很想吐她槽卻忍了下来。我陷入短暂的沉思:不管怎麼說,侦探助手本来就是为了辅佐侦探而存在,並不是为了替侦探担心。只不过…… 这令我想起冬天时的那件事。当时的我由於自顾不暇而沒注意到,其实爱丽丝一伙人不靠警察力量而执行著相当危险的工作。爱丽丝和阿哲学长他们大概早就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吧? 啊——原来如此。 我担心的並不是爱丽丝,而是自己能不能跟上他们的腳步。正确地說——我根本就跟不上。因为我既沒有知识、也沒有人脈,更毫无专长。 其实这些根本就不算什麼,只是我自己胆小罢了。 「……对不起啦。」 玫欧在我腳边以不安的眼神向上望,爱丽丝则坐在床上冷冷地看著我。我心裡开始產生被害妄想,感觉她们似乎想叫我这小卒仔闭嘴,只好躲到冰箱后只露出半个身体。 「那,那麼……」說话时心裡很委屈。「如果要接受委託,我有一个条件。」 「为什麼是你开条件?」 「不是啦,因为……」爱丽丝的眼神有如冰寒的二月冷风,刺得人疼痛不已。「既然玫欧的爸爸要她躲起来,那她接下来该怎麼办?」 玫欧不停地搖著头:「我沒有想过。」妳应该先想想吧! 「如果她再像刚才那樣冲出去会很麻烦,所以要是沒办法同时保障玫欧的安全,就不能接下这个委託。」 玫欧以满是疑惑的眼神望著我,眼睛眨个不停。想找出失蹤的前黑道大概很困难,但如果只是替女生找到安身之所,这点小事我应该也帮得上忙。我非常心虛地观察著爱丽丝的表情。 「你该不会是卑鄙地幻想,必要时只要拿玫欧的安全当借口,就可以放棄寻找草壁昌也的下落了吧?」 「我才沒有那樣想!」 其实是有一点啦……这家伙为什麼总是这麼敏銳? 「算了,你說得倒也沒错。玫欧,事情就这樣決定了。」 「……怎樣決定?」 「妳就說妳希望接受保护,否则我就把妳交给警方。」 「怎、怎麼觉得好像是威胁?」 「我並沒有威胁妳,这是为了要找寻令尊的必要措施。所以妳现在有三种选择:一是就这樣回去,二是报警处理,三是把妳自己交给我们。」 玫欧抱著波士顿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向我下跪磕头: 「小女子不才,今后还请照顾!」 ……这句话又是在哪儿学的?到底是谁教妳这种话的?宏哥吗?是宏哥吧? 「所以——鸣海,这是你开的头,就赶快执行你的任务吧。」 「嗄?」 「你不是說要让玫欧躲起来?老板家应该还有许多空房间,你去拜託她吧!」 「拜託明老板?」 明老板就住在拉面店正后方的一楼房舍,自从她父亲行蹤不明,就多了几个空房间。如果要让玫欧躲藏,那裡的确很适合。但是……一定要我去拜託她吗? 「为什麼不直接报警?」 明老板回答时完全沒看我,只是继续切著手中的台丽菜。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玫欧从廚房后门探头进来,脸上带著不安的表情。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再次注视明老板: 「因为这个……有很多的原因。」 「什麼原因?」 「唔……」 第三节 我把玫欧爸爸失蹤的事、叫玫欧逃走的事都告诉了明老板,但是接下来该怎樣說明才好? 「不告诉我原因卻叫我帮忙收留她?」 仔细想想,这樣确实是有点得寸进尺吧…… 「算了,反正我老爸的房间还空著,就先睡那吧。」 ……嗄?这樣就答应了啊? 「那个……我可能会给您添麻烦。」 背后传来玫欧充满不安声音。听到了她的声音,明老板这才回过头来: 「妳別在意,有什麼事我会先揍鸣海。房间有点脏就是了,妳就随意使用吧,況且那间本来就是空房。」 「她这麼說喔……」我回头望向玫欧,顏色有如咖啡欧蕾的脸庞立刻充满笑容。 「谢谢妳,明老板。」 「不过三餐只有拉面喔。鸣海,你去我房裡的置物间拿一条棉被给她。」 「啊,好的。」 於是我带著玫欧从廚房后面走进明老板家。明老板理所当然地这麼命令,我一时也沒想那麼多——可是我这樣随便进出女性的房间真的好吗? 明老板的父亲五年前拋下女儿和拉面店至今下落不明,因此他的房间目前被当作仓库使用,裡头摆满了书架以及装过食材的纸箱。我随手把装过煮汤用鱼干的纸箱疊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空出可以铺床垫的空间。玫欧背著波士顿包站在房门口,好奇地观望房內各处的状況: 「真的沒关系吗?这房间好像有人在用。」 「但妳也沒其他地方可去吧?又不能回家……」 玫欧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赶紧补上一句: 「晚一点我会去妳家看看情形。而且爱丽丝还认识很多喜欢管閒事的怪人,不用担心啦!」 我留下玫欧正要走出房门时,她卻拉住了我的袖口。 「……嗯?怎麼了?」 「大家都好溫柔,明老板、侦探小姐、助手先生都是……」 溫柔?我吗? 「刚才真的很抱歉,突然那樣乱来。原来你只是担心我……谢谢你。」 我一下子說不出话来。其实我並不是担心玫欧,所以她如此直接的道谢害我有点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我觉得有点羨慕。宏哥一直跟我炫耀,他說自己是小白脸、无家可归,但他有『花丸』。因为这裡有个漂亮又溫柔的妈妈,虽然只会煮拉面给他吃就是了。」 我可不想有个像明老板一樣恐怖的妈妈啊……脑海裡突然浮现这樣的想法。 「那玫欧的妈妈现在在做什麼?」 虽說现在才问有点嫌晚,但之前好像沒人提过这个问题。玫欧的表情瞬间像结了冰一樣,她低著头坐在地上的波士顿包上,然后抬头望著我: 「……妈妈她……来日本沒多久就生病死掉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奇怪的是,这女生卻在我腳边露出了微笑。她的笑容就像是夏天早晨的雾气,笼罩著淡淡的哀愁。 「不要紧的,我还有住在同一栋大楼的大姊姊们。」 人在笑著的时候看起来更寂寞,这是我在今年冬天时学到的。 虽說报警后就有可能找到草壁昌也,但是玫欧也可能就此孤单一人——直到此刻我才领悟到这个道理。 可是,到底该如何是好?我根本不晓得。倘若真能找到草壁昌也的下落,如果他真有参与犯罪,那爱丽丝到底该怎麼做呢? 至於我——又该怎麼做? 「你怎麼了,助手先生?」玫欧从下往上望著闭著嘴不說话的我。由於不想看玫欧的双眼,我把头转向另一边: 「沒什麼。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不久之后,宏哥就出现在拉面店裡。大約是下午五点左右。 「听說小玫来了?」 匆忙跑进店裡的是个身材高佻的十九歲男生,身上穿著米色牛仔外套、白色丝光卡其裤。我沒看过其他人比宏哥更适合白色系的服装,就连男藝人也不例外。他的外表看似模特儿或牛郎,但其实只是个尼特族,而且还是小白脸。 「啊,宏哥!」 原本正在廚房裡吃冰淇淋的玫欧探出头: 「已经下班了吗?」 「小白脸是个需要创意的工作,所以工作时间比较弹性。」 「宏仔你给我过来一下,我要让你再也沒办法丟日本人的脸。」 明老板手握菜刀瞪著宏哥,害他吓得冲出店门躲进拉面店后的小巷。「花丸」的廚房后门位於两栋大楼之间,那裡堆满了许多旧轮胎、倒过来放置的大铁桶、塑胶水桶还有被当作桌子的木台等,是尼特族聚会的最佳场所。 虽然正值开店前的準备时间,不过因为沒什麼事做,我便走出廚房后门去找宏哥;玫欧不知为什麼也跟了出来。 「大致的情形爱丽丝已经在电话中跟我說了……」宏哥坐在塑胶水桶上說:「但还是有很多问题搞不清楚啊。」 我点了点头。 「包包裡头大概有多少钱?」 宏哥看了坐到身旁的玫欧一眼。 「唔,不知道。我沒数……」 「数量那麼多,我猜应该有上亿圆吧。」我代替玫欧回答。 「小玫家那麼有钱吗?」 玫欧一个劲儿地搖头。 「就是說嘛!公司规模不大,又和离家讨生活的人住在同一区。」 「我想应该是公司的钱。」 「公司的钱?那为什麼能带出这麼多来?而且是现金呢!」 「这个嘛……就是……那个……」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爱丽丝刚才好像查到些资料,說玫欧的爸爸是公司的董事。如果是真的,应该就有可能吧?」 「……就算是私吞公司财產,那间公司真有那麼赚吗?我记得他们的营运状況似乎不太好。」 「请问什麼叫做『丝吞』?」 玫欧的表情实在太天真无邪,害我和宏哥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我只好尽量选择适当的說法回答: 「那个……就是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把公司的钱偷走。」 「助手先生又这麼說了!爸爸不会做那种事的!」 玫欧满脸通红地拍打我著的手臂。这时宏哥介入当和事佬,並用力按住玫欧的肩膀: 「妳敢保证他不会这麼做?」他以严厉的口吻问道。 「絕对不会。」 「妳这麼相信他?」 玫欧以好像要把脖子甩断的力道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宏哥的声音瞬间恢复了以往的溫柔。「相信別人是小玫的工作,怀疑別人是我们的工作。很多事情如果不先怀疑就无法看清,所以这种龌龊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 宏哥和玫欧四目交会,随后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玫欧迟疑了一会儿,接著点了点头。 第四节 这个人还真行——我忽然这麼觉得。老实說,其时我听不太懂宏哥的理论,但他总是有办法让人冷靜下来。他平常一定都把这种能力用在不正经的地方吧?这个女性公敌。 「无论如何,还是得去查看公司和小玫家的情況才行。」 「宏哥应该知道大楼的位置吧?还有认识的人住在那裡。」 「啊——我啊?我的脸已经被那边的管理员给记住了,而且前女友的电话早刪掉了。」 话說回来,他好像就是被管理员赶出来的。那现在到底该怎麼办? 宏哥一言不发地看著我。 玫欧也默默看著我。 这是…… 「我去……吗?」 「沒办法啊,沒別人了。」 「要我去倒是无所谓,但我目前正在工作中。」 「什麼?工作中?」 宏哥的反应太过激烈,让我心裡很受伤。我拍了拍围在腰上印著「花丸」字樣的黑色围裙。 「唔,鸣海小弟,你在这裡打工啊?是真的吗?为什麼?成为尼特族不是病,沒关系的,不需要勉強自己接受治疗。」 就跟你說我不是尼特族了嘛! 「況且你现在看起来也不像在工作。」 被这樣一语道破害我哑口无言,因为事实真的就像宏哥所說的。 「请问阿哲学长和少校在做什麼?」我拚命地将矛头转向其他人。 「刚打给阿哲,他說他人在府中(註:东京宝马场的別称)。」 啊,原来今天是赌马日。现在正在放春假,让我忘了今天倒底是星期几了。 「他說最后一场比赛把回来的电车钱都给输掉了,所以要走路回来。明明去INS(註:东京场外马票投注所)下注就好了,干嘛还特地跑去沒比赛的东京赛马场啊?」 那个无药可救的赌徒……从府中走到这,少說要花四小时吧? 「少校也找不到人,大概正在玩生存遊戏吧?」 「不能等我下班后再去吗?」 「对方都是晚上上班的人,现在不去就都出门了。」宏哥說。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硬是操控著我,不让我工作。知道了啦!我现在就去行了吧? 我从后门口到廚房內,向站在沸腾滾烫的大汤锅前专心捞著浮渣的明老板轻声询问: 「那个……」 「上班第一天就想跷班?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嘛!」 明老板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便这麼回答,刚才的对话大概都被她听见了。 「对、对不起,当我沒——」 「沒差啦,反正现在很閒。不过七点前沒回来你就等著被开除吧!」 出发前宏哥借了我一件外套和一副耍帅用的眼镜。这樣說来,这些应该都是住在那栋大楼的前女友送给他的吧? 当我正将停在拉面店后巷的腳踏车牵出大马路时,依稀听到店內传来明老板与玫欧微弱的对话声: 「玫欧,妳想不想在我店裡打工?」 「咦,不行啦,我现在在泰国餐厅打工……啊,不过这阵子要请假,可能会被开除……」 「妳想做的时候随时跟我說一声,我马上把鸣海辞掉。」 好过分……真是太残酷了。我一边強忍著想哭的感觉,一边踩著腳踏车的踏板,骑向被落日余暉染红的马路。 从车站南侧出口往山坡上一直骑,过了邮局再走一段路之后右转。我在国民中学和大使馆之间迷了路,结果在同一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发现左手边尽头那栋与学校校舍差不多大的四层楼砖造风格集合住宅,就是我的目的地「哈啰皇宮」。我停下车,坐在腳踏车上嘴巴开开地楞在路边。之前听說住在这裡的大多是来自东南亚的外劳妇女,原本以为是七、八个人挤在六张塌塌米(註:犬約三坪)小房间的那种破烂公寓。我居然有这种偏见,真是沒礼貌。 为了不被发现,我将腳踏车停在从管理员休息室看不到的大楼边角。 当我放下腳架时,脑海裡忽然浮现玫欧带来的大笔现金。那实在太不寻常了,万一真的牵扯到不法行为该怎麼办?警察该不会早就来过玫欧家了?若真是如此,就装蒜好了。 我从口袋中拿出装饰用的平光眼镜戴上。 大楼玄关旁是管理员休息室,裡面沒有人。但我不知为什麼自然地蹑手蹑腳了起来,这樣跟偽装潛入別人家的怪人沒什麼两樣吧?我只好安慰自己並不是在做亏心事,边这麼想边走上三楼到达四号房的门前,只见名牌上写著「草壁」两个字。四周不见任何人影,让我稍微放心了一点。总之先按了下电铃,等了大概三分钟左右並无任何回应;我转了转门把,发现门是锁住的。 其实玫欧有把家裡钥匙交给我,但我实在很不想进去。万一被人看到了,我也不知该如何說明为什麼会有钥匙。 沒办法了,只好去按隔壁三号房的电铃,那是宏哥以前的同居对象家。大概过了二十秒,门稍微开了一条细缝,门鍊后面站著一个年轻女子。 「嗨……」 声音听起来似乎想睡觉。女子穿著一件印满简体字的宽松t恤及短裤,长长的头发只用发圈随便乱绑一通。仅管她並沒有化妆,但看得出是个轮廓很深的中国美女。 「……你是谁?」 「啊,抱、抱歉!」她刚才在睡觉吗?「请问妳认识桑原宏明先生吧?」 当我提到宏哥的名字时,女子的眼睛才终於聚焦: 「小宏?咦?……啊,这件外套……」 「那个……玫欧在我那裡。」 女子的眉毛忽然挑了一下,不等我把话說完就迅速关上了门。接著一阵拔掉门鍊的金属声传来,这次门被大大地打开了。 「啊——嗯——有听說有听說,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拿过来。」 咦?等、等一下,现在是什麼情形? 当我撐著大门时,女子走进屋內,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咖啡色的纸袋。 「这东西可以直接吃,但是热过之后会更好吃。」 我的脑袋裡一团混乱,纸袋硬是被塞到我手中。 「咦、啊、请问……”」 我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女子就突然抱了上来。我立刻感觉到她並沒有穿內衣,害我整个人僵住动弹不得。就在这时,女子轻声在我耳边說: 「我沒办法在这裡跟你說清楚,今天你就当作来拿那包东西,先回去吧!」 我立刻会过意来。女子接著放开我,並以业务员般的口气对我說:「那就替我问候大家喽!」然后把我推出走廊並将门关上。 我一个人被留在走廊上,手中只留著纸袋的重量。 沒办法在这裡說? 难道那名女子知道玫欧的处境?可是沒办法在这裡說又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房间裡还有別人在,不方便被听到谈话內容? 从头到尾我沒有一件事情搞得清楚,但我还是照著那位大姊所說的话,拿著纸袋乖乖地离开「哈啰皇宮」。 走出门口沒多久,我立刻将纸袋打开。只看到裡头装满了小颗的包子,上面还摆著一张名片——「異国风PUB.上海L0VE」。名片上的L0G0是闪亮的粉红色,花名则是罗马拼音的「RIN」。名字下方有一行原子笔的潦草字跡—— am4:00在店的后面等我 名片上写著PUB营业时间到凌晨三点半,意思就是叫我等到她下班吧?但是她为什麼要大费周章地演这樣一出戏呢? 我将名片放进口袋,走向停在路边的腳踏车,背后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我实在不该停下腳步,应该骑著腳踏车速速离去的;但我的腳步卻因为那樣的感觉而停了下来。眼角余光捕捉到两个人影,正从「哈啰皇宮」笔直地朝我的方向走来。 其中一名男子穿著皱皱的皮外套,另外一名男子则身穿毫无品味可言的紫色花衬衫,还顶著一头卷发。我假装沒看到加快腳步离开,刚走进转角的大楼阴影下,突然感觉到背脊一冷。 「喂,你这家伙!」 其中一名男子吆喝著。光是如此,我的直觉立即告诉我这两人絕非善类。这下不妙,只能先逃再說了。就在我将腳踏车的腳架踢起的同时,背后的腳步声也跟著加快。我抬起头,只看到两名男子加速向我逼近。 「你这小子,给我站住!」 几乎是瞬间的反射动作,我高举双臂把原本拿在手上的纸袋丟了过去,接著将腳踏车奋力推向下坡,自己也跳上车。不知道纸袋后来怎麼了,只听到背后传来男子的怒吼声。我害怕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揪住我的领子,於是拚命加快踩踏板的速度,完全沒煞车地一路冲下山坡,一骑上车道便急速右转。一辆汽车飞快地从我的脸颊旁掠过,只留下喇叭的巨大声响。 我尽量避开大马路在不大熟的小巷裡绕来绕去,直到骑至充满灰尘的四線道,我才停下车回头观望。当然,那两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我整个人气喘吁吁,勉強想让呼吸与心跳缓和下来,只觉得肺部传来阵阵刺痛。 刚才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我之所以会想逃跑,除了因为男子的举动让我有不祥的预感外,那名中国籍大姊的态度也让我心中充满疑虑。 我拿出了手机。 「……啊,是我。」 『怎樣?有见到依林吗?』宏哥问。 「这……啊,有,见倒是有见到。」 原来如此——因为名字叫依林,花名才会取「RIN」。我一边想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调整呼吸后接著回答: 「玫欧家被人监视了。」 电话另一边的宏哥沉默不语。 「可能是黑道。宏哥,还是先叫玫欧絕对不要外出比较好。」 『知道了。事情果然不单纯,說不定还得拜託第四代帮忙呢……』 我告诉宏哥现在要回去,然后掛掉了手机。 还得拜託第四代出面。虽說很可能有这个必要,但我实在不希望事情演变成那樣。一旦劳驾统帅街上小混混的少年黑道大哥出马,那就很难避免流血冲突了。 不过,我的预感总是在坏事的部分最準,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第五节 凌晨四点的宾馆街,感觉就像个想睡又睡不著的病人,眼皮充血浮肿。沿著弯曲绵延的斜坡,两旁矗立著一根根路灯,照亮写著收费和服务內容的招牌;更上方则是在蓝色与粉红色光線照射下给人朦胧感觉的宾馆侧面。 晚上一个人走在这地方,感觉快要被精神上的压力给压垮,所以我勉強把注意力集中在各家宾馆的收费表上面。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大家竞爭激烈,还有许多莫名奇妙的附加服务。看来不但每一家都有提供微波炉,有些甚至还写著「附Dream Cast(註:电视遊乐器)!」到底是想招揽哪种类型的情侶啊? 发生之前那件事时我也曾经来过这裡,不过已经沒什麼印象了。这个时间在这种地方实在沒什麼人,所以非常安靜。 走出宾馆街爬上了斜坡,接著走到不起眼酒吧並列的小路。这裡是被年轻人的华丽炫目所驱离,为了欧吉桑们而存在的街道(应该是吧)。 根据宏哥的說法,由於特种行业营业法的修订,街上原有的酒店已经为数不多,现在几乎都消失或转型成在邻近宾馆之类的地方提供个別性服务的「el h」了。 可說是濒临絕种的酒店「異国风PUB.上海L0VE」就位在街角。掛在大门口的油灯模樣电灯以及上缘呈圆弧形的门等,感觉就像是一般成年人会去的酒吧。粉红色的霓虹灯不是很招搖,感觉不像是什麼可疑的店家。这裡真的是声色场所?可是招牌上写著PUB耶。 我看了看手机的时钟,日期过了一天,变成四月一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真早。 一名中年男子从我身边经过,身旁伴著一个穿低胸上衣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职业的。看著两人一同走向宾馆街,我勉強把身体挤进店旁的窄小巷道中躲起来。 就在这时,我回想起下午刚回「花丸」时的情景。我把那位中国籍大姊——也就是依林姊给我的名片拿给宏哥看,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宏哥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說:「我看还是我去好了。鸣海应该沒办法这麼晚了还在外头晃吧?」大概是和依林姊分手时鬧得不大愉快吧? 一方面是有点担心他们见了面尴尬,不过主要还是我自己想去。如果连这麼简单的事都得麻烦宏哥,那我就真的一点用也沒有了。 老实說,坐在PUB后方收费停车场分隔岛上的我,正有点后悔接受这项请託。如果被警察抓到带去接受辅导怎麼办?一定也会通知学校吧?而且沒和姊姊說一声就跑出来了,我到底在干什麼啊…… 「等很久了吗?」 突然听到女人的声音,害我吓到差点翻了过去。我抬起头一看,只见依林姊身著白天的街上几乎见不到的超迷你短裙和淡米色夹克,稍微弯下腰来直视著我的脸: 「对不起,你沒事吧?都这麼晚了。我原本以为小宏会过来。」 「宏哥是因为……那个……」 「我知道啦,他不想来吧?下次你代替我揍他一拳好吗?」 依林姊笑著說。 「在这說话也不太方便,我看去大眾餐厅好了。」 她硬是拉著我的手向前走。这一切的动作都过於自然,虽說我心中依然忐忑不安,但还是只能乖乖地跟著她走。 但我慢慢发觉一件事——依林姊的走路方式有点不大自然。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她走路时似乎有点弯著腰,而且每一步的步幅也不太一致。 「请问……妳是不是不舒服呢?肚子痛吗?」 「咦?看得出来吗?」她的侧脸露出苦笑。「不过我好歹是店裡的生财工具,所以脸倒是沒有被揍。」 「嗄……?」 「听說你后来逃跑了?这樣不行啦——亏我还故意假装你是熟人的樣子,结果为了解释花了好一番功夫,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话。」 「呃……是穿皮外套和卷毛头那两个人吗?」 「对。那两个人是我们店裡的围事,正在监视玫欧有沒有跑回来。」 围事? 「就是那种收保护费的黑道。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麼坏事,所以记得转告玫欧,近期內絕对不可以回到这裡。」 果然是黑道沒错。但为什麼黑道要找玫欧呢?当我想进一步询问时,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久等了。」 「这孩子是谁啊?」 我回头一看,只见两名和依林姊打扮相似的女子正穿过建筑物间,往这裡走来。 深夜的大眾餐厅,在沒有其他客人的吸煙区最裡面一桌,我被三名在酒店上班的大姊给团团围住,缩著身体坐在其中。依林姊一边扒著大碗的鲔鱼盖饭一边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桌上还有汉堡套餐、蛤蜊义大利面、番茄汤、炸薯条等一大堆食物,害我有点被她们惊人的食量给吓到。这三个人的身材都是细瘦型的,到底哪裡可以装下这麼多食物啊? 「你跟玫欧是什麼关系?是宏仔的朋友吗?」 据說是台湾出身的华姊以极快的口吻问。 「国中生?高中?」坐在我旁边的菲律宾大姊裘莉法则打断了对话,另外提出疑问。 「啊,我是高中生。」难道我看起来像国中生?虽然有时候会被误认啦。「这个……有点难說明……妳们听宏哥提过开在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吗?」 「哦——」依林姊点了点头:「听过很多次,据說侦探是个女生?是怎樣的人?」 「是怎樣的人吗……」 其实我几乎不了解爱丽丝,就连她几歲都不知道。 「是个大概十二、三歲左右的嬌小女生,每天都穿著睡衣窝在房裡。虽然讲话很恶毒,但电脑方面的技术应该算不错。」 「骗人,那麼年轻!?那算什麼侦探嘛,真是莫名奇妙。」 依林姊綠著脸,沉默了好一阵子。接著她点燃原来那根菸,故意用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大量的煙雾。 「真的那麼年轻?她不是侦探吗?」 「嗯,侦探应该是自称而已吧。」 听到爱丽丝的事会有如此反应应该算是正常的吧?我的脑中忽然闪过这樣的想法。不过她未免也太过惊讶了一点。 「原来如此,我居然输给这种……哇啊,原来小宏是萝莉控!打擊真大……」 她仰望天花板小声地喃喃自语,說出的內容卻让人无法听过就算了。什麼意思?难道宏哥他……不,怎麼可能? 「依林,劝妳早点忘了那个小白脸吧。」 华姊轻抚依林姊的头,原本只是想给点安慰卻被她拍掉,接著她继续询问: 「原来小宏他还在帮那个侦探。这麼說来,玫欧也在那裡啰?」 「啊……是的。」 今天中午——不对,应该是昨天了——我重点式地說明玫欧来到NEEt侦探事务所的来龙去脈,再次回想起来,不禁觉得真是漫长的一天。 「玫欧寄宿的地方不知道安不安全?」裘莉法說。 「嗯——应该很安全。」只要明老板愿意帮忙,她可是很可靠的。 「玫欧就像我们的女儿一樣……」裘莉法接著說道:「我原本也希望能和草壁先生那樣的人结婚,然后生下像玫欧这樣的孩子。」 「妳老公不是染上毒瘾?跟妳还满配的嘛!」华姊在一旁嘲讽道。 「已经叫他戒了,草壁先生也帮我揍过他了。」 「可是还沒找到工作吧?」依林姊皱起眉头。 「拿到永久居留签证后就叫他滾啦!」 她们的话题开始往我无法理解的方向偏离,而且夹杂著英文、中文和菲律宾土语。我一边感到压力很大,一边用吸管喝著冰咖啡。 「玫欧也不知道草壁先生发生了什麼事吗?」依林姊将话题拉回原点。 「完全不知道。」我搖搖头,接著把我从玫欧口中听到,有关他父亲中午突然打电话给她的事說了出来。 「草壁先生不知道干了什麼好事……」 「难道是跟田原帮起了爭执?可是他不是已经和大阪的帮派划清界線了?」 「那些家伙刚才来过店裡。我们店长是草壁先生在关西时的旧识,所以一直被逼问,还被问到是不是有东西寄放在他那。当然是无可奉告啊,哼!」 那些钱果然是公司的——不,难道是黑道的钱? 我決定先不告诉她们玫欧手裡真有这笔炸弹级鉅款的事。知道了就该死——我一边回想著爱一丽丝所說的话,一边插嘴打断了她们: 「那个……」 我感觉到掌心正在冒汗,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问个清楚。 「请问那个哈啰企业……该怎麼說,是黑金企业?还是黑道?」 「怎麼可能啊!」三人同时搖头否认。 「那麼到底是谁在找玫欧?」 「就說那是田原帮那边的黑道围事嘛。特种行业要是遇到人砸场很麻烦,所以会付钱请黑道围事。不过这些家伙太得寸进尺了,最近很多店家都跟他们断絕关系,不过我们这家店……沒办法,外国人太多了。」 这下我更搞不懂哈啰企业这家公司了。一下跟黑道掛勾、一下又经营PUB,另一方面卻又将不错的住宅租给来打工的外籍女子。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依林姊补充說明:「不过凡是在都心从事特种行业的,多少都和那方面的人有点关系。哈啰企业表面上也算是人力派遣,还有开日文教室。」 「给我们的薪水也还算不错。」 「不过当初来这之前欠了不少钱。就算把钱寄回家,大概也会被拿走一半。」 「这根本是变相的压榨行为嘛。」 「沒办法,因为要有公会的帮忙才能留在日本。」 「公会?」我问。听不懂的话题怎麼一个接著一个出现,快跟不上了。 「哈啰企业是集结出外打工的女人组成的互助公会,草壁先生是会长,所以也跟我们住在一起。这樣除了比较容易拿到签证,公会也帮我们介绍结婚对象等等。」 我从依林姊的說明察觉某些異樣……等一下! 「那不就是所谓的假结婚……?」 裘莉法和华姊異口同声地笑了起来: 「有乖乖地一起生活啦。如果不和睦相处,就沒办法通过签证审查。」 「不过今后不知会变成怎樣呢?如果草壁先生被抓走……」 「如果来了个小流氓代替他,我可能就不干了。如果不是草壁先生的多方照顾,我早就受不了了……」 「反正依林妳还单身,无所谓啊……」 三个人无视於我的存在聊起了严肃的话题,我远远地听著她们的对话,也稍微放松心情拿起吸管搅动杯子裡的冰块。不但沒问到关於玫欧父亲下落的線索,一段接著一段的离谱话题反而让我越想越迷糊。 去年冬天发生的事件还比较单纯。严格說来,不过就是小鬼们种下的恶果发芽茁壮后再由小鬼们自行摘除罢了。但这次不一樣。 爱丽丝应付得了吗? 第六节 走出餐厅时夜空边缘有些偏蓝,已经接近破晓时分了。人行道上除了我们沒有別人,但即使在这种时间,车道上往来的汽车和机车还是十分喧嚣。 「对了,还沒问你叫什麼名字?」依林姊问。 「啊,我叫藤岛。藤岛鸣海。」 「怎麼写?」 依林姊拿出手机,於是我也拿出手机显示名字给她看。 「哦——是鸣海这两个字啊。」 听到人家用中文唸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好像在哪一本漫画裡看过类似的剧情。 於是我和依林姊等人站在清晨的街道上互換手机号码。 「所以鸣海也在那位侦探身边帮忙?」 「据說我是她的助手。」 自己說出来都觉得有点丟脸。 「是喔?那如果你们找到草壁先生,请救救他。他应该比我们更了解黑道是怎樣的一群人,所以不太可能主动引起爭端。也许是因为某些迫切的原因才会这樣做的。」 真的是这樣吗?如果知道自己有个办法可以偷偷私吞公款而不被发现,会干这种事的人应该还是会干——我一边想一边兀自点头。 「真是的,草壁先生和玫欧一起逃回泰国不就好了。」 裘莉法喃喃自语。 「是啊,虽然他不在了我们会很困扰,但看看现在的情況,根本也无法全身而退……」 「鸣海,如果见到草壁先生请转告他……」 华姊握著我的手說: 「他在哈啰企业也工作得满辛苦的,叫他就逃到某个地方逍遙去吧!」 「是……吗?」 「最好也把太太的骨灰带回泰国去……」 我忽然间被点醒,望著依林姊的脸。 玫欧的母亲客死在異国。 「玫欧就拜託你了。」 三个人都这樣拜託我,接著各和我拥抱了一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 依林姊她们离开后,我独自坐在护栏上呆呆地望著早晨的天空。只觉得睡意闷在胸口无法释怀,也迟迟无法爬进脑袋裡。放眼向下望去,只看见往车站南侧出口直線下降的斜坡,以及沿著斜坡威胁夜空的茫茫城市灯光。 这件事远超出我的想像,更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怎麼办?我从未想过委託人和被寻人都正受到黑道通缉,遇到这种事件我到底能帮上什麼忙?再次试著回想当时黑道追赶我的情景——啊啊,沒办法。下次如果再遇到,我一定还是会逃跑。 爱丽丝为什麼要找我当助手呢?当初只是顺水推舟,这点我也明白。但ANGEL.FIX事件结束后呢?是我自己和爱丽丝說想继续当助手,然后她也答应了。所以她到底对我有什麼樣的期待呢?我不懂。 一群乌鸦嘈杂的叫声将我给围住並催赶著我,继续苦恼下去也无济於事。 总之,这是我当上助手的第一个工作。 到底还能不能留在爱丽丝身边——就看这次了。 冬天时发生的那件事,我其实沒有帮上忙。即使如此,爱丽丝仍然說我是她的助手;不管她再怎樣贬低我,也沒有真的拋棄我。所以我才能攀住那最后仅存的、无可奈何的可能性。 现在也是如此。 我只能做我能做的。 从护栏上一跃而下,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我在人行道上迈开了步伐。 第一节 总觉得就算回家也睡不著,索性去「花丸」看看情況。拉面店的铁卷门意外地一大早就拉开了一半,从裡面露出扁梯形的亮光映在灰暗的柏油路上。蹲下来往店裡望去,看到一个绑著小辫子的身影在柜台后忙进忙出。是玫欧。这种时间她到底在做什麼? 我不知该如何向玫欧提起她爸爸的事,由於自己的思绪还沒整理好,实在不想和她碰面。正当我打算离开时卻被玫欧发现,並开门让我进去。事到如今,我也沒办法逃走了。 「助手先生起得真早。」 「不,我只是还沒睡。」 和脑袋相反,我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於是一屁股跌坐在柜台正中央的座位上。 「明老板应该还在睡吧?」 「不不,明老板說这时间她都在慢跑。」 是喔?真不愧是体育健将。 「结果我也跟著醒了,现在在做早餐。助手先生要吃吗?」 她不說我还沒发现,廚房內的确飘著香味,让我不自觉地摸起肚子。刚才被依林姊她们的食量给吓到而只点了咖啡,现在似乎有点饿了。 「也有帮我準备吗?」 「嗯,快弄好了。」 端出来的碗公裡盛著清澈的汤、软烂的饭还有蛤蜊和虾子,上面撒著芝麻与香料的叶子。虽然並沒有用什麼特殊的食材(应该說几乎都是「花丸」裡的东西),卻洋溢著異国料理的香气。她說这叫做Kom,大概是泰式稀饭的意思。 接著端出的盘子上装著色彩鲜豔类似蔬菜沙拉的菜色,酸酸甜甜的奇妙味道,还带有薄荷的香味。以早餐而言,这还真是丰盛。 「妳的廚藝不错嘛。」 「因为人家正在学习当个好太太啊。」 玫欧一边洗著炒菜锅,一边微笑著这麼回答。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 「玫欧妳现在几歲?」 「十四。」 比我小两歲,但似乎比我更有生活能力。 「所以只要父母亲同意,两年后就能结婚了。不过妳应该沒有交往的对象吧?」 「有啊,我爸爸。」 沙拉裡的青辣椒瞬间卡进气管,害得我一阵猛咳;玫欧马上递出装著水的杯子给我。真是贴心,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太太……啊,不是啦! 「……都已经十四歲了还梦想当爸爸的新娘,这樣不太好吧?」 「为什麼?我们沒有血缘关系,可以结婚啊!」 咦,是这樣吗? 「玫欧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现在的爸爸和妈妈是在泰国认识的,在那边结完婚,然后带著玫欧来日本。」 除了肤色之外,玫欧的五官倒是和日本人有几分相似,我还以为她是混血儿。原来是继父,那这樣应该是可以结婚……不对,不是这个问题吧? ……难道是这个问题吗? 虽然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很想吐她槽,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宏哥也教过我:『妳把戶籍迁出来当我的养女,就可以和妳爸爸结婚了。』这樣既是女儿又是人妻!他說得很兴奋呢。」 那个性罪犯到底在想什麼…… 「可是我不懂助手先生为什麼这麼激动?」 說得也是,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麼。不是啦……只是……这樣不好吧!? 我把无法以言语表达的心情配著稀饭吞进肚裡,好不容易才冷靜下来。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激动,反正又不是我的人生。 「只是不知道爸爸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說得也是。」应该說根本不可能吧。「妳爸爸几歲?」 「嗯……好像三十八歲了吧?不过住在同一栋大楼的姊姊们都說爸爸看不出来有那个年纪。我跟你說喔,爸爸的睡脸就跟山貓一樣帅。我最喜欢爸爸的睡脸了。」 什麼意思啊!那到底是怎樣的睡脸?不对,应该說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讚男人的睡脸很帅,不管是什麼意思,这种說法都很稀有。 「我以前不太会煮菜,可是爸爸都会把我做的东西全部吃掉,所以我才決定去餐厅打工学做菜。对了,那个好吃吗?」 「嗯,好吃。」 玫欧的笑脸就像个刚烤好的布丁,让我突然有点羨慕草壁昌也。居然让这樣一个女孩子带著那麼危险的鉅款,他现在到底在哪裡?在做什麼? 我盘算著该如何解释这樣一个危险的状況,事态演变至今连黑道都牵扯在內,光想到心情就无比沉重。还是說服她去报警才是上策吧。 「其实我还想和妈妈学很多料理的……爸爸应该还是最欢吃妈妈煮的菜吧。」 玫欧的眼中彷彿映著遙远的泰国天空。她的母亲——好像已经不在世上了吧? 个性别扭的我突然想起依林姊和裘莉法所說的公会。为了让在国外打工的女性更容易取得签证而介绍日本男性和她们结婚,草壁昌也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我在照片上看过,原来我长得和妈妈一模一樣。所以爸爸他……应该会喜欢我……吧?」 玫欧的声音有些迟疑,好像沒什麼自信。是这樣吗? 「妳和爸爸提过想跟他结婚的事吗?」 「沒有。」 「等他回来妳可以问问看。」到时候她应该会被好罵一顿吧? 「助手先生說得真简单。这种事如果能轻易地說出口,世界上就不会有那麼多烦恼的人了。」 嗯,或许是这樣吧。我自己也在去年冬天发生的那件事中深刻地体验过,结果不是自己的事就立刻忘得一干二淨。话說回来,我为什麼一大清早就和女生聊起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爸爸现在不知道在哪裡……?」 玫欧坐在廚房的椅子上,下巴则靠在流理台上。 「有沒有想到他可能会去哪裡?」 玫欧搖了搖头。 「从昨天就一直打手机给他,可是都打不通。」 「对了,告诉我妳爸爸的电话号码。如果他带著手机,爱丽丝說不定能查出所在位置。」 玫欧瞪大了眼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不过据說就在三年后,人们就能透过网路确认所有手机的所在位置——总觉得到时候社会会变得很夸张。 「原来如此。因为我沒有手机,所以不太清楚。」 这年头沒有手机还真是稀奇。 「爸爸說小孩不需要拿手机,等我长大了,他会把妈妈以前用的手机给我。不过就算沒有也不会造成什麼困扰,因为我本来就只会打给爸爸而已。」 玫欧流畅地将爸爸的手机号码默背出来。 「……嗯?」 沒有手机? 我陷入了沉思。因为觉得有手机这件事理所当然,我反而忽略了一件事——这樣一来草壁昌也根本沒办法主动联络玫欧,而玫欧打电话给他也都不通。 这根本就像是—— 「助手先生,你怎麼了?」 「咦?啊!不,沒什麼。抱歉一再跟我說一次号码。」 简直就像是草壁昌也不想让玫欧知道他人在哪——可是我沒办法告诉玫欧这件事。 我将玫欧唸出的号码输入手机裡。大老远从国外跑来打工的特种行业大姊三名,还有连见都沒见过的前黑道——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我的手机记忆体卻宛如经历了开天辟地的混沌。 「我刚刚才和依林姊她们见过面。」 「她们担心我吗?」 「就像妈妈担心小孩一樣啊。」 玫欧露出微笑,表情卻立刻沉了下来: 「……好想回家喔。」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決定告诉她大姊们說过的话: 「裘莉法說……如果真能找到爸爸,就和他一起回泰国去。发生这种事,不管是大楼或公司都回不去了。」 搞不好不只是回不了公司,连返回日本社会都有困难。玫欧听完我說的话,只是呆望著流理台沉默不语。 「沒问题的……」 她看著流理台喃喃地說: 「沒问题的,一定回得来。大姊姊们沒有爸爸陪一定也很寂寞。」 不,妳根本就沒听懂我在說什麼。 「这种关系只要被破坏一次就沒办法恢复了。」 「沒这回事。」 被一口回絕让我心裡有种难以言喻的郁闷感,最近好像在哪裡也听过同樣的话。 对了,是爱丽丝。之前提到彩夏的时候,她說过:「你不相信奇蹟吗?」 这不是相信或不相信的问题吧? 第二节 就在这时,手裡的行动电话突然开始震动,吵死人的「COLORADO BULLDOG」吉他铃声随之响起,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摔落到地上。 「喂……」 『你从刚才到现在到底在磨蹭什麼?既然来了就应该到事务所进行报告。不是才见过玫欧的邻居吗?』 真是的,原来那家伙已经起床了。还是說一直醒著?真搞不懂她到底什麼时后才睡觉。 「我知道了,现在过去。」 我叹了口气,掛掉了手机。 「侦探小姐知道助手先生在附近喔?她有神力吗?」那算哪门子神力? 「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来,其实这栋大楼到处都装有监视器。只要有人来,爱丽丝就能在房间裡的萤幕上看到。」 「原来如此。」 玫欧四处观望,可惜拉面店內似乎並沒有装设监视器。 「侦探小姐胆子很小吗?」 「大概吧。」 爱丽丝到底在怕什麼?全世界吗?所以她才足不出戶吧? 算了,那樣也无所谓。正因为她足不出戶,我才会有点用处。 「你的黑眼圈很深喔。」 爱丽丝从床上回头瞄了我一眼,立刻给了这句评语。因为一直在清晨的戶外走动,我的身体早已冻僵,事务所裡的超強冷气使我快要招架不住。 「有那麼深吗?」 「令我想到你嗑完那个药后的模樣。」 爱丽丝这麼一說,让我回想起ANGEL.FIX留下的红色。该不会现在只要睡眠不足就会瘀血吧?拜託不要开玩笑了。 「如果你觉得很困,就闭上眼睛感谢神,让你还有机会睡。」 她不大高兴地丟下这句话,再次回头望向键盘。空调的声音夹杂著敲打键盘的轻快节奏。我可以感觉到一股睡意,但它卻悬浮在我头顶上約五十公分处,目前毫无下降的跡象。 「爱丽丝,妳都什麼时候睡觉?」 我忽然想到这问题。因为她是茧居族,所以是完全夜貓型吧? 「我睡的时候就是全世界人类都睡的时候。只要有任何可能威胁到我的人醒著,我就不打算将眼皮交给西普诺斯(註:希腊神话中的睡神)。」 「呃……」 还是听不大懂她想說什麼。 「意思就是我几乎不睡觉。最长的睡眠时间大約是一小时吧!有些医生說这是一种病,也有些医生說是体质问题,然后展现出他们旺盛的研究欲望。这也是我离家的原因之一。」 「唉……」那种毛病真的沒问题吗? 「严格說来,我的脑部似乎会不定期进入半睡眠状态。哼,真是不便至极。所以我的一生就只能侷限在这床上的一小块区域。当我紧抱著摩卡熊躺下的时候,才是我得到些许安寧的时刻。然而只要一只小虫的振翅就足以打乱它!」 我看了看放置在爱丽丝身旁、体积比她还大上许多的摩卡熊布偶。记得宏哥曾提过,如果沒有那只熊,爱丽丝根本睡不著。其实这說法並非完全正确。 就算窝在房间裡足不出戶,四周以大小布偶围出城牆,她还是无法入眠。 这应该如何解释?根本就是生病了吧! 「对我而言,能毫不在意地将一天中三分之一的时间交由黑暗操控的你们才是不可思议的。难道不会感到不安吗?希腊神话中的睡眠之神与死亡之神可是兄弟呢。」 「妳觉得不安吗?这麼害怕身边所有东西?」 「是啊。」 爱丽丝终於停下敲打键盘的手看著我: 「我害怕存在於这个世界上所有我无法理解的事物,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蠢蠢欲动、膨胀並将我吞蚀。」 「是喔……」 我下意识地撇过头去。 我感觉得出来,她並不是在开玩笑。 「所以——不会感到害怕的你,就毫不客气地、懒散地、不顾形象地睡吧。」 「就跟妳說我睡不著嘛!」 我跪坐在床前: 「而且我是来向妳报告的。」 「嗯,看来是如此。」 「监视玫欧家的果然是黑道,听說是田原帮的人。」 我将依林姊、华姊和裘莉法所說的话重复了一遍。 「……哈啰企业真是个奇特的公司。」 「我还是搞不懂它到底是在做什麼的。」 「表面上是人力派遣公司,其实裡面絕大多数是由东南亚及中国前来打工的女性,主要都是从事特种行业。之所以开设就业研习课程之类的,应该是为了避稅吧。若是黑道也牵扯其中,问第四代应该会比较清楚。」 「可是有必要将公司资料调查得这麼清楚吗?」 不是应该先找到玫欧的父亲才对吗? 「玫欧带来的包包裡面装有两亿圆,你觉得是为什麼?」 「……不是私吞公司的财產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问题是为什麼要装著两亿圆的现金?」 我搖搖头。实在不懂爱丽丝到底想表达什麼。 「妳想說那並不是一间有那麼多钱可以私吞的公司?还是說有这麼多现金很奇怪?」 「这也是我的问题,但不只这些……目前就先算了。现有的情报实在太少了。无论如何,我所接受的委託是保护玫欧以及拯救草壁昌也。並不是說找出他的行蹤就沒事了,所以必须先调查在哈啰企业到底发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了。」 看来这次也几乎沒有我出场的余地。就算有,也只有将坏消息告诉玫欧的份吧?例如当她的父亲被证实是个罪犯时。 这樣的我还能算是侦探助手吗? 「总而言之線索太少了。我们确实比田原帮晚了一步调查,他们所掌握的资讯较多,所以我们更不能因为是黑道就闪躲他们。只要我们调查公司或帮派的动向,就有可能从中发现找出草壁昌也的行蹤。」 「啊,对了。我刚才问到她爸爸的手机号码。」 「号码我已经查到了,正开始调查通联记錄。这东西非常花时间,如果手机有GPS功能,就更容易找到所在位置了。」 听完之后我无力地低下头。如果是爱丽丝,早就开始调查通联记錄也不为过。可是除了手机的通联记錄……感觉好像还遗忘了什麼?到底是什麼?我一边抱著膝盖,一边反刍著心中这樣的疑惑,但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樣的我会不会再次身处事件的中心点,卻只是像个白癡一樣呆呆张著嘴,眼看著许多事情成为无法挽回的遗憾呢? 「你在耍什麼自闭?」 「我並沒有耍自闭。」我撒了个谎:「我只是在想,好像都沒有我能帮忙的事了。难得放春假閒著沒事,也只有星期五、六要打工……」 「或许由我这麼說沒什麼說服力……」 爱丽丝耸了耸肩: 「请不要过度在意你身为侦探助手的立场。不管你垫腳或倒立,也都只是个高中生。反正你高中毕业后也只有当尼特族的命,建议你在那之前还是好好珍惜你的平凡人生。」 「哇……」 我用手将脸遮住: 「被自己的雇主这麼說,会让我这个还在平凡人生的宽限期就过得如此落魄的人,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啊。」 「你可以去探望彩夏。」 我的肩膀震了一下。爱丽丝用冷淡的眼神盯著我: 「为什麼你每次只要听到彩夏的名字,警戒心就这麼高?难道你就这麼讨厌探望朋友?」 「不,不是不想……只是……」 从那天以后,我就沒再踏进彩夏住院的医院半步。我不忍心看到开眼沉睡的彩夏,也害怕那天让彩夏张开双眼的奇蹟,其实只是微不足道的偶然,所以…… 垂落在眼前床单上的黑发微微一晃。 抬头一望,爱丽丝无声地笑著。 「……笑什麼?」 「沒有。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和我很像。」 我搖了搖头。 「抱歉,这只是我在自嘲,不要想太多。你根本不知道奇蹟是否曾发生卻害怕失去,而我明知道世界对我沒有敌意卻仍惧怕。可是你並沒有取笑我,所以我也不会取笑你。」 我在脑海中搅动著爱丽丝所說的话,忽然露出放松的表情对她点了点头。 接著爱丽丝转身背对我,敲打键盘的声响卻令我感到悅耳。 『助手先生說得真简单。这种事如果能轻易地說出口,世界上就不会有那麼多烦恼的人了。』 我想起玫欧說的话,果真是如此。 无意识间受到睡意来袭,我趴在床沿並陷入梦乡。 我梦见被一大群粉红色和紫色的熊追赶。 「——哇!」 结果被自己的惊叫声给吓醒。 正要抬起头时,摆在我后脑杓和肩膀上的什麼东西掉了下来。黑色小钮釦做成的双眼近在眼前,害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退。隔了好一阵子,我才发现那原来是布偶熊。 毛毯从肩上滑落,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气而打了个哆嗦。原来我趴在床边睡著了,但不知为什麼被一大群大小不一的布偶给包围住。 「终於醒了。」 抬起头一看,阿哲学长正坐在我身旁的床沿。 即使身在空调吹出的冷风中,他还是只穿著一件t恤。厚实的胸肌、粗壮的臂膀,使我想起了梦境中的熊群。 「那个……」 「說什麼睡不著,结果话才刚說完倒头就睡,你还真是个豪傑,令人佩服。」 爱丽丝坐在裡头不悅地說。 啊啊,原来我后来睡著了。正当我想站起来时,围绕在身边的布偶牆应声倒塌。 「……这些布偶是怎麼回事?」 「你一边睡一边喃喃唸著Patrasche机台如何如何的,所以我就帮你盖上毛毯,但你还是抖个不停。问题是我房裡並沒有其他御寒衣物,更不可能关掉空调,要是你冻死在这也很麻烦。」 话一說完爱丽丝立刻将头转回电脑萤幕。我的心裡感到些许不可思议,望了望身穿睡衣的背影后将披在肩膀上的毛毯取下。我万万沒想到原来爱丽丝也有这麼贴心的一面。还是說,她是在生气?才刚听完爱丽丝因不安而无法入眠的沉痛告白沒多久,我就给他睡著了…… 「那个,爱丽丝——」 「鸣海也醒了,帮派那边是不是叫他过去比较好?」 阿哲学长毫不留情地打断我的话。 「嗯,說得也是,这樣比较好。」<bdo>http://www?99lib?net</bdo> 帮派?该不会是在說田原帮吧? 「我想请求平板帮协助,但他们的电子信箱不能用,看来是机械故障。你应该比阿哲适合,就去通知他们顺便帮忙看看电脑出了什麼问题吧。」 喔……原来是指平板帮。我又得再去那个帮派事务所了。 不过这也沒办法,我确实是最适任的人选。由於突然多出一项工作,睡意也渐渐离我远去。 「我去警局看看,顺便也去一些认识的混混那儿绕绕。」 据說阿哲学长和警察很熟。 「但这件事还不算是案件,如果反而让警方得知在哈啰企业发生事情,就违背了委託人的意思。不过能问到任何蛛丝马跡当然再好不过,你打算怎麼做?」 「我会再想办法的。鸣海,我们走吧!」 依然睡眼惺忪的我,被阿哲学长強拉走出事务所。 第三节 一走出戶外,阳光让我感到无比刺眼。应该快接近中午了吧?这就是所谓的艷阳高照吗?以后尽量不要再熬夜了…… 阿哲学长揪著我的衣领走下紧急逃生梯。咦,怎麼了?在生气?我做错什麼事了吗? 「学长……」 「你在爱丽丝的房间睡过两次是吧……?」 学长低声唸道。这樣說起来,好像真是如此。虽說上次並非睡著而是因嗑药而意识不清,但那又怎麼樣呢? 「为什麼会这樣,难道你有什麼特別之处?」 阿哲学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独自在那喃喃自语。我还是搞不懂发生什麼事了。 「算了。」 走到楼梯口,学长才终於愿意回头看我。 「对了,鸣海,借我些钱吧!」 这话题会不会跳得太快? 「完全不想借。」 「拜託啦,这次樱花赏(註:赛马大赛名称)我很有信心。我会加倍还给你的。」 「问题是我沒有钱,你怎麼不向爱丽丝借呢?她其实还满有钱的。」 「我哪干得出这麼丟脸的事。」 难道向我借钱就不丟脸吗!? 「真是的,不知道这次的案子可以收多少钱……?」 「阿哲学长,这次的事你大概都听說了吗?」 「在你睡觉时都听說了。玫欧的事、波士顿包的事……啊!」 阿哲学长突然间瞪大双眼。在那瞬间,我立刻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我抢在学长前冲过廚房后门进入位在拉面店后的住家,「鸣海你在搞什麼,吵死了!」就算听到明老板的怒罵声,我也置之不理。玫欧盘著腿並抱著一个钢盆坐在屋裡,她正在用电动搅拌器打鲜奶油。 「玫欧,赶快把包包藏起来!」 「什麼?」 突然被这麼一喊,玫欧露出讶異的表情。接著阿哲学长从我后方将我推开,跟著踏进走廊。 「玫欧,跟妳打个商量,借我一点钱吧?」 「不可以,爸爸跟我說过,絕不可以和別人有金钱上的往来。」 「那不借我也沒关系,妳就当作投资,保证下礼拜的樱花赏后翻二十倍。」 「等……阿哲学长你在說什麼啊!?」 「樱花赏——?」 「对,就是有十八匹马一起绕著大操场跑一分半钟,然后钱就会增加了。」 你的說明未免也太简略了! 「喔,原来是赛马,爸爸也跟我說过很多次。他說以前在混黑道时候,到了礼拜五就会有很多缺钱的人来借钱,到后来光看眼神就知道是这种人。」 玫欧用那天真无邪的大眼望著阿哲学长,害他有点不知所措。而我也无法再插嘴。 充满紧张气氛的时间突然被后脑袭来的剧痛给打断,眼前冒出一片金星。 「你们到底在搞什麼!?鸣海,你今天不是不用上班?別在这碍眼,快给我滾出去!」 明老板用揍过我和阿哲学长的手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丟出屋外。为什麼连我都要被揍!可惜我根本连抗议的机会都沒有。 平板帮自诩侠义团体,說起他们都在做些什麼,其实就是在街上的小鬼起纠纷时(尽量)以平和的方式让事情落幕,借此管理整个城市。說明白一点,也就是尼特族不良少年。 在这一带有许多吊掛平板帮代徽的店,例如俱乐部、运动用品店、流行服饰店等。只要仔细注意招牌的下缘,经常可以看到贴上印有平氏(註:古代日本天皇御赐姓氏,与源氏齐名)家徽「燕尾蝶」的贴纸。 据說这些店从开张时就与平板帮保持关系,身为高中生的我顶多也只是听过类似的传言。实际上,到处奔波遊走的只有身为帮主的第四代,平日在城市中来回忙碌的也只有第四代。其他小弟大概都是一副遊手好閒的樣子,整天就只是窝在事务所裡头。 因为爱丽丝要求,所以这天我搭著发出叽嘎声响的电梯爬上破烂大廈的三楼,战战兢兢地推开掛著平板帮招牌的铁门,只见狭窄的事务所內挤满身穿黑色t恤的小弟。 「呃,是爱丽丝叫我过来的……」 一见到我,几乎所有人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約有八个人左右。 「大、大哥,辛苦您了!」「辛苦您了!」 这些人年纪应该全都比我大才对,但由於上次案件时发生的种种,我不知为什麼竟被这群小弟当做大哥崇拜(?)了。平板帮的小弟身材都很壮,所以当全部人一起鞠躬时,我总是忍不住向后退避两步。 倒是沒看到小弟中体格特別壮硕的电線桿和石头男两人,也就是說第四代目前应该不在。那两人是保镳,所以大概都和他一起行动。 「我们正在等您,马上开始吧。」 「咦?什、什麼?」 「真是太惊险了。」 「还好有大哥来,可以放心了。」 我还沒弄懂到底发生了什麼事,就被拉到事务所內阴暗的书房。裡面摆放著置物柜、书架以及休息用的小床,再往裡走有一张小桌,上头放著一台旧电脑。 「不知该如何說明,总之它就是不会动了。」小弟之一这麼对我說。 「不管我们怎麼敲打、把它翻过来、把插头拔掉再重插都沒用,最后想到只能请大姊或大哥帮忙了。」 哪有人用敲的啊?要是敲坏了怎麼办! 画面中的IE视窗持续不断地开啟,工具列已经被分割得密密麻麻。这是最近常出沒的电脑病毒,是个恶名昭彰、行径嚣张且无法修复的病毒。只是如果沒开什麼奇怪的档案,应该沒有那麼容易中毒才对。 「你们在哪裡中这个病毒的?」 「咦?这个嘛……沒印象耶。」 小弟像是在隐瞒著什麼似的害羞微笑。 「这种病毒在技术方面沒什麼特別的,应该不大会被传染才对。你们是不是上网做了什麼?」 「喔,沒有。不不,我们什麼都沒做。」 「我们当然沒有搜寻色情网站。」 「更沒点什麼『金发巨乳无修正180分钟』的连结。」 我叹了一口气。当初实在应该顺便设置儿童上网安全锁的。 「看来现在只能重灌了,裡头的档案都会消失,应该沒问题吧?」 「什麼?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无修正网站!」 「笨蛋,不要說溜嘴了!」 「沒、沒问题。请趁壮大哥回来前处理。」 原来如此,等到第四代回来一定会挨罵,难怪他们这麼著急。我再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到电脑前。 第四代回来时,我正好在重灌作业系统。小弟们围著我高呼「大哥,真有你的!」「大哥点滑鼠的速度快到我都看不清!」可不可以请你们安靜一点?真是令人分心。 「壮大哥!您、您、您辛苦了!」「您辛苦了!」 一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原本围绕我身边的小弟全都冲出去迎接。 「园藝社的,你在这做什麼?」 走进书房內的第四代瞪著我說,凶狠的目光彷彿伸手一摸手指就会被切掉。他身穿繡著夸张刺繡图案的大红色中国式外套,若穿在一般年轻人身上大概会被当成在要宝,但这个人穿起来真的感觉满恐怖的。(最近听說这外套上的刺繡是第四代亲手繡的,原来裁缝功力接近职业水準这件事是真的。)他身后站著石头男与电線桿,号称平板帮宽度和高度最大值的两人。 「就是——电脑好像出了问题。」 站在第四代后面的小弟们个个双手合掌、苦苦点头哀求,所以我並沒有說出实情。 第四节 第四代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坐到我身后的矮书柜上: 「我们帮裡的白癡们劳烦你照顾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我道谢。 「那个,我想顺便设定使用权限以免有人上网乱抓东西,为了只让第四代一个人使用,请你決定个密码好吗?」 「不是跟你說过叫你不要这樣叫我?」我被瞪了一眼。那我该怎樣叫?难道真的要叫小雏雏?大概会被打死吧。 「这方面的东西我不大懂,你自己看著办吧!」 「但是,至少还是要有一个人会操作全部功能啊!」 「只要大哥你能用就好了吧?」电線桿說。 「我又不是你们帮裡的人……」 而且要是每次电脑出问题就被叫来也很麻烦。 「壮大哥,你觉得如何?干脆趁这个机会和大哥举杯结拜吧?」石头男說。我差点沒昏了过去。这个人到底在說什麼啊!?第四代也皱著眉头回头瞪了石头男一眼。但其他小弟完全无视於我俩的反应,跟著在那儿瞎起鬨: 「大哥对电脑很在行,头脑又好。」 「又有气魄!」「我会一辈子跟随大哥的。」 等等,现在是什麼情形!?拜託饶了我吧! 「闭嘴!」 第四代的大吼让正处於兴奋状态的小鬼们立刻闭上了嘴巴。 「你们到底在想什麼?这家伙还是高中生!」 不是尼特族就不准加入帮派,据說这是帮主第四代的个人坚持;況且我也不想加入。但此时石头男居然补充了一句: 「是这樣吗?但我听阿哲二哥和少校說,他出席时数不足加上考试都不及格,几乎确定会被退学……」 不要听那两人随便胡說八道! 「要是大哥加入我们,将会是即时战力。」 「吵死了。喂,园藝社的!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就赶快說正事。」 「……啊,是、好的。」 我将爱丽丝给我的一张影印资料交给第四代,上面有一张看起来精明干练的男人照片。那是玫欧的父亲——草壁昌也的照片,依林姊之前拍了存在手机裡,我再请她传给我的。真看不出他将近四十歲了。 和上次一樣,我将大头照加工后使脸部特征更加明显,果然是张貓系(註:形容像貓一樣任性、个性醋酷的人)的脸孔。 第四代拿到照片看了一眼便立刻传给身后的人。 「拿去影印个五百张!」 「遵命!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下达详细的指示后,小弟们分別离开了房间。很难想像刚才那群大笨蛋做起事来如此明快。看来只要老大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繃了起来。 当书房內只剩下我们两人时,第四代终於回头並看著我說: 「照片我先发给附近的小鬼们,叫他们分头去找,但沒有证据就无法进行跟监。我也会去漫画店或三溫暖之类的地方看看。这些爱丽丝应该知道吧?」 「她說这樣就夠了。」 其实爱丽丝好像比较想知道哈啰企业的內部情形。对於待在房中足不出戶的尼特族侦探而言,透过黑道帮派沿線收集资讯远比在整条街上做地毯式搜寻简单得多。 「哈啰企业当初开张时可是有向高利贷借钱的,如果不想要受伤,劝你们赶快把那个女的和钱交给警方去处理。」 「高利贷……是什麼?」 「就是专门借钱给无法向银行贷款的家伙,利息有时候夸张地收到百分之一千的地下钱庄。那对这些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经济来源,而且他们现在依然和田原帮往来密切,最好不要插手。」 果然不是一间正常的公司。我回想起在「哈啰皇宮」追赶我的那两名男子,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当时若被他们逮到,现在不知会怎樣?可能不只是受伤那麼简单了吧?可是—— 「可是爱丽丝說这是委託。」 「只因为接受委託就什麼人都救?又不是自己的什麼人。」 「不是自己人就不救吗?」 「我会无条件帮忙的,只限於自己人和自己人的朋友。总是得找个适当处划清界線,否则会沒完沒了。你以为在这条街上有多少个被逼到狗急跳牆的家伙?」 全世界大概有六十亿人吧,要拯救所有人,就算是神也办不到。但是…… 「爱丽丝……她真的打算拯救所有人。」 「我知道,她是个笨蛋。」 我想起爱丽丝說过的话。 『……逃离自己的无力感,逃离因为我的无用而持续失去的世界……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找不出答案。』 这並非同情或怜悯或出於正义感,只是为了否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侦探才会试著解释威胁委託人的谜团。 「阿哲和宏仔也是自己喜欢而帮忙,真是一群笨蛋。」 第四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著站起来: 「至於你又是怎樣?」 这句话刺进了我的心。我到底是为了什麼理由而行动的?第四代在问的就是这个。但惭愧的是,我无法找到回覆的答案。 「因为我……是爱丽丝的助手。」 好不容易說出的理由,居然是这樣一句话。这根本就不叫回答。 第四代大概也听出来这是个很沒有意义的理由。 「门外汉不要太勉強,万一真发生什麼械斗,对我们而言也很麻烦。只要感觉不对劲就马上跟我說。」 「啊……好的。」 第四代原本打算走出书房,我卻忽然出声叫住他。因为被他回头一瞪,害我有点后悔自己为什麼要叫住他。 「干嘛?」 「……第四代为什麼要帮助我们?」 又不是自己的什麼人。 「我不是帮你,是帮爱丽丝。」 說得也是。 「況且……还欠你一份人情。」 我忽然有点状況外,只是呆望著第四代的嘴角附近。 「……啊,不,那件事不是已经……」 「我說有欠就是有欠,这不是你決定的事。」 为什麼我要被威胁啊?我一边这麼想,一边卻畏缩了起来。 「总之沒事了就赶快滾!」 正和第四代一起走出事务所,手机就响起超大的「COLORADO BULLDOG」铃声。 『是不好的消息。我请宏仔跑了几家哈啰企业经营的店,结果都有追兵。果然大家都认为草壁昌也卷款潛逃而在找他。有个酒店小姐还听到黑道在讨论「放得下两亿圆的包包」,看来这些人肯定也在寻找玫欧。』 爱丽丝以冷淡的口气說著,听起来似乎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樣。 「……那该怎麼办?」 『什麼怎麼办,我只是要完成我的任务。先找到草壁昌也,将他交给玫欧,接下来就交由玫欧自己決定,反正窝藏的犯人若是自己的亲人就不算犯罪。』 「嗯……」 我抱著无法释怀的心情掛断电话。告知玫欧这件事,大概又会落到我的头上吧? 第四代用力推著我的背将我赶出铁门外,然后锁上事务所的门: 「你不适合做这种事,最好早点罢手。」他小声地說道。 「……为什麼这麼說?」 「遇到这种鸟事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一开始就得下定決心干到底。不能下定決心的家伙在现场只会造成麻烦。」 在等候电梯时,我反覆思索第四代所說的话。第四代的界線划分得很清楚,自己人和自己人的朋友是无论如何都会帮忙的,剩下的一概不管。那我呢?举例来說,如果玫欧开口要我帮忙藏匿或协助身为罪犯的父亲逃亡,到时候我又该怎麼办? 我真的不知道,大概又会交给爱丽丝判断,自己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吧?因为我是助手——这句话真是方便到令人感到羞恥。 「所以才說你不行。」 话一說完电梯门刚好打开,第四代一腳将我踹了进去。 「你……今天好像特別亲切……」我一边揉著屁股一边說。 「啥?」 被野狼銳利的眼神一扫,我整个人缩了起来。沒有決断力又爱多嘴,的确只会扯大家后腿。从体內湧现的強烈自我厌恶感在电梯下降的加速辅助下,硬是被塞进了我的肺裡。 走出大廈与第四代道別,我独自一人走下斜坡。我走到塞车中的车道旁,双手扶在护栏上叹了一口气,总算解決一项杂事了。幸好还有杂事可做,让我不至於觉得自己很沒用。 第五节 「鸣海!这裡这裡!」 隔著车道的对面,在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的人行道上,依林姊发现了我並拿著手机向我挥舞。星期天的中午約在行人熙来攘往的车站西侧出口前公车站,指定相約地点的是依林姊。她穿著一件黃色露肩的夏季运动衫配上牛仔裤,随性的打扮和晚上大不相同。 「沒有被跟蹤,应该是沒问题。」 依林姊靠近我身旁,话一說完就挽住了我的手。沒预料到此举的我差点往前摔倒。 「那群人好像拚命在找玫欧的下落,要小心才行。」 「咦?啊,是的。」 「你应该还沒吃午饭吧?我请你吃。」 由於並不是很饿,就決定先到罗多伦咖啡坐坐。因为是中午的关系,店裡面都是人。我客气地只点了一杯咖啡欧蕾和三明治卷,捡了个靠窗戶的座位坐下,接著依林姊按照惯例端著满满一托盘的食物过来。 「这是玫欧的衣服,之前你拜託我拿的。」 「麻烦妳了。」 我和依林姊相对而坐,她递过一个大纸袋给我。由於昨天沒能进入玫欧家裡,所以我先将钥匙交给依林姊保管,並请她帮忙拿換洗衣物。 「正想要出门,那些黑道又来了。我也只是刚好住在隔壁而已啊!真的很烦人,所以我跟他们說有急事,就跑出来了。」 「他们问妳什麼呢?」 「就问我昨天說了些什麼?有沒有代为保管什麼东西?知不知道他躲在哪裡之类的,还有玫欧的事情,因为他们也知道我和她很要好。是不是应该叫玫欧去报警啊?不过这樣她自己也会很麻烦……但不报警可能会更麻烦……嗯……」 「玫欧很排斥报警。」 「我也不喜欢警察。」 依林姊掩面趴下並用力搖著头。 对她们而言,日本的警察並非单纯是「保护自己」的角色,不过…… 我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說出波士顿包的事。依林姊用手按住额头並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說的确有私吞现金?」 因为将私吞来的现金藏在家中,结果事跡败露,所以叫女儿把钱拿走。这其实是一个不难理解的故事,问题是一但这成为事实,玫欧(即便不是故意的)也将成为湮灭证据的共犯。当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依林姊忽然开口问: 「那该不会是我们这个月的薪水吧?」 「……什麼?」 「草壁先生每个月都亲自发薪水给我们,就算家中有些现金也不足为奇。況且你說的是波士顿包吧?那我也曾经看过。」 「咦?真的吗?」 「嗯,草壁先生有时会把波士顿包带到公司去。因为我们都是以函授的方式学日文,讲义都是草壁先生每个月收集的。我原本以为他是用波士顿包带那些东西进公司。」 也就是說,回家时顺便将薪水放到裡面带回来? 「但是……总共有两亿圆耶?」 「那栋大楼裡住的都是员工,差不多……」 依林姊望著空中用手指数著数字,接著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不需要两亿那麼多。」 而且居然还有人在发现金薪水袋?真是间奇怪的公司。 「该不会大家都沒有银行帐戶吧?」 「你不要看不起我们!」依林姊笑著戳了戳我的额头:「我们拿到钱之后可是有好好存进银行。扣掉一堆自动代缴的费用,还得寄钱回家;剩下大概不到一半吧?真是个多余的步骤。」 「那为什麼要发现金呢?」 「这我也不知道。」 「该不会是……」因为这樣比较容易私吞? 举例来說,就算真是薪水,他卻利用女儿将钱从家中拿走自己还逃跑,一定是干了些不可告人的坏勾当。 「鸣海好像什麼事都会怀疑呢。」 这个嘛…… 「因为我是侦探……助手。」 依林姊捧腹大笑,但笑声很快就停了下来: 「真不懂那个人为什麼要叫女儿做这麼危险的事?连自己也被黑道通缉。」 「……为什麼黑道们也要找玫欧呢?」 「你间我为什麼……」 「如果真是公司的钱,应该和黑道沒关系吧?」 「会不会是公司裡有人请黑道帮忙?」 「直接报警处理不就好了?」 「唔……嗯——說得也是。」 依林姊咬著吸管再次望著什麼都沒有的空中。 「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或者那並不是我们公司的钱,而是黑道的钱?但是草壁先生不大可能动得到帮派的钱才对……真是搞不懂。」 我忽然想起在「花丸拉面店」廚房后头快乐地搅拌著鲜奶油的玫欧,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什麼都不懂的少女身怀有如炸弹的鉅款,现在就在我们手上。 「请你保护玫欧。」 依林姊小声地恳求。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沒什麼信心就是了。 第六节 回到「花丸拉面店」时大約已经两点了,感觉自己好像住在这裡。仔细想想,最近我已经连续两天沒回家了,差不多要被姊姊唸了吧? 都已经将近午餐结束时间,这天居然很难得地还有三个客人坐在柜台席上,明老板翻动著炒锅,似乎也很忙的樣子。 从廚房后门进入明老板家中的仓库和客厅,但卻不见玫欧的蹤影。 「明老板,请问玫欧去哪儿了?」 明老板直视著大火,背对著我回答道: 「啊,玫欧她去爱丽丝那裡了。」 「什麼?」 我按下308号房的门铃,卻迟迟沒有回应。平常应该会亮起蓝色灯,而这时卻只从房內传来流水声。 流水声? 接著是「来了来了——稍等一下」的应门声,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是玫欧的声音。 玫欧打开大门露出脸来。她的头发溼溼的,肌肤上微微的蒸气散发出肥皂的香味,胸部以下则只用一条大浴巾包住。我的手握著门把,身体卻僵在那裡。 「玫欧,不要还沒确认是谁就开门,太不小心了!而且我的头发还沒沖干淨,快点过来帮我。哇!洗发精流进眼睛了,玫欧!」 房裡传来爱丽丝好像快哭出来的求救声。 「好好好。啊!那该不会是我的衣服吧?」 她指著我手上拿的纸袋。 「这个……呃、啊、是……是啊。」 「谢谢你。侦探小姐在生气,所以要关门了,助手先生也进来稍等一下。」 原本想說我在外面等就好,但卻硬是被连人带纸袋拉进了房间內。离入口右侧不远的浴室亮著灯(第一次看到),我瞄到裡头有沾满著泡泡的长长黑发,因此赶紧转过身背对浴室並紧贴在牆壁上。 「对不起,我要沖水了喔!」玫欧回到了浴室,我听到雾面玻璃门关上的声音。 「侦探小姐不可以乱动!」 「呜——眼睛好痛!」 从充满雾气的另一方,传来两人语意不明的对话。 到目前为止的十六年人生中,我从来沒有像现在这麼无所适从过。这充斥著沖澡水声的六分钟,恐怕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 「你特地等到我们洗完澡,应该是有事情要报告吧?动作快一点。」 爱丽丝的口气充满不悅,並轻轻坐在同樣坐在床边的玫欧大腿上。当然,两人都已经穿好衣服了。玫欧用大浴巾包住爱丽丝的头不断地搓揉: 「侦探小姐的头发很长,所以不容易保养。」 「放著它就会自然干了。」 「那樣会生病的。」 ……感觉好像在哪裡看过这幅景象。难不成大家真的只要看到爱丽丝就会想要动手玩她? 「鸣海,不要在那回想彩夏的事情,赶快开始你的报告!」 一针见血的话让我缩起身来,这家伙的无聊第六感特別準,真是的…… 「彩夏?」玫欧歪了歪头。 「就和妳一樣,是个喜欢洗我的头发、梳我的头发的女人。」 咦?原来她也和彩夏一起洗过澡啊? 「听說侦探小姐自己不会洗澡。」玫欧說:「平常明老板每隔二天就会和她一起洗澡,顺便帮她洗洗头,但是因为今天明老板好像有点忙,所以才換我过来。」 「真是夠了。如果老板她很忙,直接忘记帮我洗头发的事就好了。」 我完全不知道原来明老板也很辛苦。话說回来,这家伙的生活能力几乎等於零…… 「鸣海,你到底是来做什麼的!是来看我湿淋淋的樣子好取笑我吗?」 「啊、不是,对不起。」我在眼前挥手否认。因为她们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害我差一点就忘记来这裡的目的了。 「我又从依林姊那儿打听到一些公司的事情,想来和妳說一声。」 我报告了有关草壁昌也亲自发薪水袋给「哈啰皇宮」房客的事情,原本心想应该和这次的案件不会有太多的关连,沒想到话一說完,爱丽丝的眼神立刻銳利了起来: 「她跟你說草壁昌也亲自发薪水,你确定?」 「……嗯。」 「原来如此。也就是說——哇!」 「爸爸不会私吞员工薪水的,絕对不会!」 玫欧从身后紧紧抱住爱丽丝說。 「妳、妳放开我吧,好痛!我可沒有說过他会私吞员工薪水之类的话!」 由於爱丽丝奋力地掙扎,大浴巾从头上掉了下来。 「但是,不管怎樣想……我觉得结果和我们预期的一樣。」 「鸣海,不要太早下定论了……」令人意外地,爱丽丝居然站在玫欧那一边。「针对草壁昌也会私吞这种想法有些疑点存在。第一,这间公司的规模並沒有大到可让一个人私吞两亿圆那麼多钱;其次,这些钱全部都是现金。除此之外,那群黑道也在寻找两亿圆,这个数目和包包中所装的金额几乎一致,为什麼他们会知道裡面装有两亿圆?即使被私吞的金额经由公司查证确实为两亿圆,那为什麼又全额都还在?」 「啊……」 她說得沒错,的确是很奇怪。 「当然,就算草壁昌也的嗜好是存钱,或是喜欢闻一万圆钞票的味道好了……」「我爸爸不是那种变态!」「基於某种理由而将钱全数存了起来,但由於金额过於庞大而无法使用……这些原因也都是可能的,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否定这些假设的事证——就是只有黑道在寻找草壁昌也和玫欧这项事实。」 「那麼……」我不大想思考另外这个可能:「是不是保管田原帮的钱,然后卷款逃跑了……」 脸颊感受到玫欧带刺的眼神。 「也有这个可能。倘若如此,又会產生为什麼要保管黑道的钱这樣的疑问。无论如何,我们掌握的情报都不足。专心思考是我的工作,你不要再做无谓的猜测,好好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居然說我在做无谓的猜测。好啦,反正我就是笨蛋。 「……那我的工作是?」 「打电话给那个叫做依林的女子,问她每个月自动代缴的款项是代缴给哪些单位?又是如何汇钱到中国去的?有机会的话就再问问她『哈啰皇宮』裡其他住戶是怎樣的人?」 「……什麼?」 爱丽丝突然說了一大串,我完全有听沒有懂。依林姊她们所缴的公共设施维护费、管理费、房租甚至汇给家裡的钱,问这些和这次的案件有何关联?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关联才要调查,你赶快打电话就对了。」 少校来到NEEt侦探事务所时,我正好在用房间裡的传真机收取依林姊传真过来的银行存折影印本。 「怎麼会有股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肥皂香?藤岛中将,你给我說清楚!」 他一走进来就立刻以模型枪枪管抵著我的头。啊啊,又来了个吵鬧的家伙。 「昨天打电话给你都不通,请问你是去哪儿了?」 「当时在高田马场(註:日本东京都精华地段)展开深夜街头战,结果遇上临检;正想說明街头游擊战的危险性时,就和同伙五人一同被带进警局。哼,这群警察果然也只是庸才。」 废话,那樣一定会被抓的,你是白癡吗?我回头一看,眼前站著一个身穿军用迷彩服装、身材大概和小学生差不多的男生。这个樣子也能叫做大学生,真是令人感到惊讶。少校将护目镜推到防护头盔上,接著穿过我的头顶直瞪著寝室內。 玫欧把爱丽丝紧紧抱入怀中,似乎想保护她不受到偷袭者攻擊,並以警戒的眼神看著少校。 「玫欧,妳不要沒事就一直搂著我的脖子,想勒死我是不是?」 「因为有个可疑的人。」 「沒问题的,这身装扮也比不上他內心的怪異,妳放心好了。」 这……这樣好像並沒有帮他辩解到吧? 「妳就是这次的委託人吗?我是少校。是藤岛中将的长官。」 「我从以前就觉得怪怪的,中将的官阶应该比少校高吧?」 「所以說菜鸟什麼都不懂。」 少校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樣子搖搖头,接著放下后背包把枪收了起来: 「少校才是军队裡实质上的最高指挥官,这是世界的常识。你看『最后的大队』裡那个少校指挥官,他可是毫不犹豫地杀光了上级长官呢。」 「那是漫画吧?」 「在阿.巴瓦.空(註:机动战主钢弹卡通中吉翁军的宇宙要塞)战役后期,少校不也射杀了少将?但也沒有被兴师问罪。」 「那是卡通耶!」況且那是因为之后立刻战败的关系吧。 「对了,妳们查到田原帮的事务所在哪儿了吗?」 完全忽视我的抗议,少校转移了话题: 「调查的基本必须从监听开始。你们看这別针型的窃听器,和去年做的相比,实现了收音品质加倍、续航力加三倍的要求。」 少校从背包中拿出了一堆可疑的仪器並将它们排列在地面上。 「原来侦探小姐和很多坏人做朋友……」玫欧小声地說。 「这工作是善良老百姓无法做的,少校,你应该知道公司的地址吧?就先装在那裡吧。虽然目前只查到一处田原帮的据点。」少校将爱丽丝口述的地址记錄在手机中。「大約是个五等规模的堂口(註:指上游还有四个人堂口),若和更上游的堂口有关连,调查所需的时间将会暴增喔。」 「要装设一、两百个窃听器都沒问题,只是要有人监听並整理情报,这点我就帮不上忙了。所以顶多只能装在两个地方吧?反正那就是我的工作。」 「只要知道钱的来源就可得知相关人员的身分。关於草壁昌也的事,对方也比较清楚。与其追逐到处躲藏的兔子,还不如跟著猎犬比较容易……嗯。」 从传真机将影印纸取下,爱丽丝盯著內容看了几秒,接著将纸褶起拋向枕边,並說: 「草壁昌也並沒有私吞公款。」 「真的吗?」 我和玫欧同时发出声音。 「你们先不要这麼高兴。」 爱丽丝用后脑顶著依旧从背后紧抱来的玫欧胸口。 「如果我想得沒错,私吞公款反而还沒这麼麻烦。真可惜。」 「这是……什麼意思?」 问题是爱丽丝按照惯例,拿出了古今东西所有侦探都会說的一句台词回应我的疑问—— 「目前还不能透露。」 我有些不耐地叹了一口气。爱丽丝接著說: 「之前我也提过,我所获知的事实充其量不过是偷瞄了神的记事本中的些许內容,对於生活在地表上的人类而言毫无价值。为了使它成为更具价值的事实,必须付出更多的血与汗。」 「……助手先生,你帮我翻译一下好不好?爸爸沒有做坏事对吧?」 玫欧在爱丽丝的头上說。 「意思就是证据不足,所以还不确定。」 听完我的說明后,少校点头並站了起来: 「那麼我这就再次前往流血流汗,太久沒遇到事件因而迟到,一想到能测试新作品心裡就雀跃不已!我保证就连黑道们打嗝的次数都清清楚楚錄下给你们听。」 随口說出危险的行为后,身著迷彩服的背影就消失在大门外,爱丽丝說: 「鸣海,请你记住,在这次的事件中不需要事实。」 「……什麼?」 「这次和ANGEL.FIX那次不同。我们的工作是保护玫欧並找出草壁昌也,对吧?」 爱丽丝抬头望著我,玫欧代替我点了点头。 「所以並不需要挖掘坟墓追究事实。只要案件有需要,你要有真实与事实都可能扭曲的心理準备。」 「意思是說沒有证据就随便決定吗?」 「你真是一个只懂得散文的男人。」 这种事情,就算不下定決心我也早決定这麼做。我和爱丽丝不同,並沒有非得探求真理解明事实的強迫症,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麼事罢了。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羨慕爱丽丝的強迫症。 「既然如此,就把玫欧从这儿带回老板的房间去吧。」 「不行,侦探小姐还沒吹头发。」 「你看,居然說出这种话。我解释了好几次热风吹在脸上很痛苦她都不听,真是的……」 只不过这次我並沒有服从爱丽丝的指示。让玫欧帮她梳理好头发再走比较好吧? 「喂,玫欧妳放手!鸣海,你站住,难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不理会在玫欧手中哇哇大叫的爱丽丝,我走出了事务所。 第七节 接下来该做什麼呢?我边想边走下楼梯,好像真的无事可做了。廚房后门外的阴暗小广场上空无一人,让我觉得有点沮丧。原来我是个別人不指使我就不知道该做什麼的人。 虽說今天不用打工(由於还在试用期,只有星期五、六要上班),心想反正也沒事做,干脆来帮明老板的忙。当我正想伸手打开后门时,口袋裡的手机开始震动。 『鸣海,拜託你救救我。』 突然传来阿哲学长激动的声音。 「你、你怎麼了?」 我第一次听到阿哲学长被逼到如此窘迫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儿?「花丸」吗?』「咦?是啊……」『我告诉你大廈的位置,你赶快来!』「啊,等、等一下……」 阿哲学长开始告知地址。旁边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然后听到类似东西互碰的喀喀声响。怎麼回事?他到底在哪裡啊? 『絕对不可以跟別人說喔,会被杀掉,拜託你了。』 最后又补了一句令人害怕的话语,接著就掛断电话。虽說我的疑问和不安在脑袋裡搅和著,但卻立刻踩下腳踏车的踏板。 学长所說的大廈距离「花丸拉面店」骑腳踏车大約五分钟就到了。由於周围沒有标的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七层楼的建筑,我冲上了最上层並按下了701号房的电铃。 从开啟门的隙缝中探出一个年約四十、脸色苍白的男人。下眼皮严重下垂、嘴唇和鼻子旁边留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我被吓得倒退好几步,背部撞上了牆壁。 「阿哲,是个小鬼啊?」 男人回头看著房內說。 「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家伙,让他进来吧。」 房裡传来阿哲学长的声音,我听到后安心得几乎要趴在地上。还好还好,总算是活著。 男人拉下门链打开大门,先是探出头在走廊上四处观望,接著瞪著我並抬了抬下巴示意叫我进去。 「进来吧!」 「咦?啊,那个……」 「动作快点!」 我浑身僵硬地踏进了大门內。伤疤男关上门后上锁又拉上门链。咦?等等,为什麼要如此小心谨慎? 被带往两房一廚屋內最裡面的房间,我被眼前所见地狱般的景象给吓傻了。 房裡坐著其他三名男子,围著一张正方形桌子。阿哲学长、穿著花衬衫的爆炸头,再加上剃光眉毛和头发、身材壮硕的的章鱼怪。然后就是—— 「碰!」 「太嫩了!阿哲,待会儿可別哭啊。」 铺著绒面厚纸的桌上摆满了麻将牌。 「鸣海,还好你赶上了。借我两千。」 原本背对我的阿哲学长忽然转头过来,並以激动的表情向我伸手。 「咦?啊、好……」被他的气势所逼,我不自觉地拿出了钱包。 「不就跟你說我借你就好?」章鱼怪說。 「如果跟尼莫老大借,搞不好十分钟后就跟我要一成利息。」 「那也不需要跟小鬼借吧?」 「都已经打到这樣,沒有不宣告亮牌听牌(註:在宣布听牌的同时秀出手中的牌,可以增加台数)的道理!」阿哲学长将从我手中抢走的两千圆和牌同时打出,並将剩余的牌推倒。 「居然收集这麼多筒子。」 「这是在等哪一张啊?」 「虽說我也不大了解,只要是筒子应该几乎都可以胡吧?」阿哲学长說。 「是258筒和369筒总共听六张……不对!」我无意间插了嘴,接著顺势对学长大吼:「你到底在做什麼啦!?」 「看了不就知道,在打麻将啊!」 我可是担心你才飞奔过来的,你这个臭赌徒! 「沒办法,因为连听牌的钱都沒有了啊。喔,自摸!庄家连庄,连三拉三北风开听一发门清自摸……」 什麼叫沒办法?不顾怒火中燒的我,接到我的两千圆融资后大复活的阿哲学长,居然自此开始赌运亨通。这张桌上所进行的赌博,在各方面都不是过去的我所了解的麻将。不但只有三个人在打牌(一开始带我进入房间內的男子只是帮忙倒咖啡和換一万圆钞票的,並沒有参加),直接用现金取代筹码也是很夸张的事。只要有人胡牌,钞票就在桌面上飞来飞去。台数的计算方式也不大一樣…… 自己提供的两千圆一下暴增一下又減半,看得我胆战心惊。 「阿哲,要不要去吃饭?顾爷,你呢?」 经过一小时激战,章鱼怪站了起来。叫做顾爷的爆炸头搖了搖头: 「我现在要去看抵押物件。」 「真是辛苦。」 站在远处聆听(应该是)黑道们的对话,我因瞬间湧现的疲劳而感到意识不清。幸亏学长好像有赢钱,还好还好……我才刚这麼想——「尼莫老大,这裡是二十万。」「喔!」他马上就将刚赢来的一疊钞票拱手奉上。 「这樣就刚好还清了。」学长的表情如释重负。 「我的两千圆……」 「啊,对喔,你就先让我欠著吧。如果可以就忘了它吧!」 「我怎麼可能忘!?两千圆是大钱!」 走出大廈,章鱼怪不知为什麼将阿哲学长连同我带到了壽司店。听他所言,似乎是因为打牌缺人,所以一开始以无息方式借了二十万,並答应不收场地费和请学长吃午餐为条件,叫他加入赌局的。也就是說,当我抵达前,学长早已将二十万给输光光了。太恐怖了。坐在壽司店柜台座,两侧被学长和章鱼怪包夹,我拿著茶杯的手还在颤抖。话說回来,这是什麼坐法啊?为什麼要包夹我!? 「原来如此,这就是摆平那群自己卖药小鬼的家伙。我听說过,看不出来还满有胆识的。这顿我请,不用客气。」 看来先前的事件也已经传到了黑道的耳裡。章鱼怪感觉異常地友善,真是的,不要这樣对我。我整个人畏畏缩缩,只敢偷偷点小黃瓜卷和蛋壽司吃。接著章鱼怪问我:「怎樣?別去学校,到我们帮派来吧?」居然跟我說这种话,学长,救命啊! 「尼莫老大,鸣海可是肩负尼特族未来的优秀人才,请不要邀他加入帮派。」你也不要随便就叫人肩负那种东西! 「请问两位是旧识,对……吧?」 我活像只缩头乌龟般拚命想转移话题。 「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大概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刚才通电话才第一次讲话,他說刚好打牌缺人。」 我差点将嘴裡的小黃瓜卷喷了出来。第一次见面!? 「我也吓了一跳。」章鱼怪的口气感觉不出有任何惊讶。「他还满有名的,所以有听过,听說是个人来疯的笨蛋。原本只是开玩笑而已,沒想到他真的来了,不过这跟有沒有种沒关系就是了。真可惜,原本想让他欠点钱,好把他拉进帮派裡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学长的脸。这个人难道不要命了吗? 「我们帮派接下来会成长,是支潛力股。反正你也沒有工作嘛?」 啊啊,惨了,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我很会看手相,怎樣?给我看看吧?」 章鱼怪強行将我的右手拉起,並以手指沿著掌纹触摸。 「你看吧,感情線比智慧線还高,这种手相很适合做黑道。」哪个人的感情線不比智慧線高啊!?这人是白癡吗!?但我不敢反驳,反驳可能会被杀掉。 「我也很会算星座。你生日是什麼时候?」 「……十月三十一日。」 「那就是天蠍座嘛。天蠍座超适合的啦!从三月一日到二月二十八日之间出生的人都很适合做黑道。」 干脆說所有人都适合算了! 「尼莫老大是什麼星座的?」 「我是黑道座。」(註:日文中「座」字发言「ZA」与黑道「YAKUZA」的尾音相同) 「我知道啦!」 啊啊,完蛋了……不小心說溜了嘴,会被杀掉。章鱼怪一边用力拍打我的背一边大笑,壽司店的柜台不停地搖晃。 「你真的很有潛力,干脆跟阿哲一起加入我们帮派吧?」 「我才不要加入那种麻烦的行业。」学长回答。真是冷靜得令人讨厌。 我真的只能点小黃瓜卷了。我拚命将小黃瓜卷塞入口中,並努力集中精神在品尝小黃瓜的味道上。 两人就这樣在我头上交谈著,不知何时进入了和案件有关的话题。 「尼莫老大,你认草壁昌也吧?之前也在大阪混过的。」 「……你,该不会也有参一腳吧?」 章鱼怪压低了声音。我十分惊讶,喝了口茶将嘴中的壽司醋饭沖进肚裡。 原来如此,阿哲学长並非喜欢才和这个黑道打麻将的,他是为了收集情报。 「你是为了这件事才陪我打牌的吗?白癡……最好不要插手,虽說现在只有田原帮介入,接下来可能还会牵扯到更大的帮派。这可不是受点伤就能了事的。」 「这种有建设性的意见应该趁我还在娘胎时告诉我啦。」 章鱼怪经过我的脑袋上方向阿哲学长挥拳。只听到「啪!」的一声,拳头被学长的手掌给挡了下来。 「哼!」章鱼怪再度坐下,柜台对面的师傅也以害怕的眼神看著这边。 「你跟草壁是什麼关系?」 「这我不能說,麻烦尼莫老大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事就好了。」 「你还真是得寸进尺。知道的我都已经說过了。」 我心怀畏惧地观察章鱼怪的动作。深深凹陷而形成阴影的眼窝,从侧面看更是恐怖。当我正打算抓住阿哲学长的手逃跑时,章鱼怪再度开口: 「我有什麼义务要告诉你?」 「尼莫老大你和草壁不是拜把兄弟吗?现在是因为立场不同不能插手,但只要能告诉我一些事情,說不定可以帮助他。」 章鱼怪将眼睛瞇了起来。 「你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 「这是商业机密。」 阿哲学长轻轻带过,並将比目鱼握壽司拋入嘴中。接著突然将我推开,向章鱼怪低头恳求: 「拜託你。」 一时之间沒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就连师傅也手握切鱼刀屏息以待。而我则被吓到连章鱼怪的脸都不敢多看一眼。 终於,章鱼怪开口了: 「你有什麼证据說你不是草壁的敌人?」 「只有我的一条烂命。」 我感到一阵寒意——不管是說出这话的阿哲学长,或是听到此话后卻在那窃笑的章鱼怪,都让我觉得恐怖。 「有电话联络。虽然不是我接到的。」 我差点忍不住开口问:「什麼时候的事?」但勉強将声音压在嘴中不让它露出来。 因为章鱼怪以一种不知是在笑还是在生气的恐怖表情看著我,害我感到极度恐惧。 「昨天打来的,所以应该还在这附近才对。」 「打电话?为什麼?」阿哲学长隔著我问。 「他拜託我安排他偷渡到国外,可是突然这麼要求我也沒办法答应。」 偷渡到国外? 「是想躲到外国去吗?」 「他好像不只是问我们而已,也问过其他单位。他在问韩国或香港或新加坡,应该是想跑路沒错。」 躲到国外——那玫欧该怎麼办?我将不好的想像和小黃瓜卷和著浓茶沖入胃中。 「以草壁的人脈,要在关西找个地方躲藏应该不成问题。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明明在跑路还四处打听事情,如果哪个沒头沒脑的家伙跟田原帮告密不就死定了?」 「确实是很奇怪,明明早就可以逃得老远的。」 「至於你,应该知道那两亿圆跟她女儿的下落吧?」 阿哲学长连眉毛也沒挑一下。但看到我的脸时,章鱼怪卻忽然大笑: 「阿哲,你果然是有胆量,但这家伙就把答案都在脸上了。」 我羞愧到想立刻逃离现场,偷偷观察了一下阿哲学长的表情。这个人真的沒问题吗?该不会告密给通缉的人吧?章鱼怪用力拍了拍我的背,忽然恢复严肃表情: 「那不是公司的钱,想也知道。」 「那间公司和田原帮是怎樣的关系?」阿哲学长问。 「不知道居然还敢多管閒事?」章鱼怪以手巾擦了擦光禿禿的额头:「现在的社长叫美河,当时和草壁合开这家公司时,曾跟田原调过头寸。债款当然还沒有还清,所以无论田原帮有任何要求,他们根本不能拒絕。草壁原本就是混黑道的,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樣,所以很排斥。但沒钱就沒办法做事。」 「也就是說,草壁也只好退让了。」 「应该吧。」 「那一笔钱到底是什麼?」 「我怎麼会知道?我也只能告诉你们这些而已。」 走出壽司店,章鱼怪立刻压低声音說: 「你要搞清楚,若想和帮派套关系就应该先加入他们。应该有很多人跟你提过吧?你该好好考虑考虑了。」 「我一辈子都是尼特族啦!」 章鱼怪放声大笑,声音大到好像快要扭断我们的背脊。接著他在阿哲学长的胸口用力推了一把,丟下一句「草壁就拜託你了」后大步离去。 第八节 看著他慢悠悠行走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叹了一口气。阿哲学长一边笑著一边轻抚我的背: 「鸣海,你也不必紧张成樣。」 「……为什麼要让我坐在中间?」 「呃,因为听說他是同性恋。想說预防一下……」 你也帮帮忙,这樣是能预防什麼啊!? 「沒关系沒关系,他们是和田原帮沒有任何交集的帮派。有时和黑道有点交情,办起事来也比较方便。」 原来如此,阿哲学长的广大人脈是这樣形成的。我感到极度的无力,坐在壽司店停车场中的分隔岛上。大概会好一阵子动不了吧。 「今天收获不少。鸣海,谢啦。我还担心那时万一不能自摸,不知后果会如何。我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欠別人钱。」 「居然知道他草壁的同伴,到底怎麼查到的……」 「嗯?喔,随便找到的啦。」学长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打给所有联络得到的关西地方黑道,大家都是『什麼?你在胡扯啥?』这种反应,直到打给尼莫老大才中獎。不知道白打了多少通电话,好累。」 真的还假的?这个人还真是不要命到极点。 「做侦探最重要的就是努力不懈。」 我万万沒想过会被尼特族說要努力不懈,但这次不得不承认他說得沒错。 「最起码的收获就是知道草壁还逗留在这附近。幸好尼莫老大是个說得通的对象,真是的。」 「是沒错……看起来人还不错的樣子。」 不像我想像中的黑道那樣满口脏话,也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只是长相很可怕罢了。而学长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鸣海,告诉你,这很重要一定得记得。」 他紧握我的手並将我拉了起来: 「世界上並沒有好黑道,好黑道就是死掉的黑道。」 是喔…… 「……第四代也是?」我忽然想到他,就随口问问。 「那家伙已经被我杀了大概五十次左右,所以应该算是还不错的黑道。」 阿哲学长笑著回答,他自己大概也被杀了五十次左右吧? 「剩下就是等第四代的消息了。只要人还在城裡,就有可能被平板帮找到。」 那天我原本就已经睡眠不足了,加上又四处奔波搞得疲惫不堪,结果一回到家便倒头就睡。 当我被巨大的噪音给吵醒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了。一时间还搞不清楚自己是趴著睡的,为了站起来还掙扎了老半天。 我根本忘记要开灯这回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黑暗中摸索,搜寻巨大声响的来源。那是「COLORADO BULLDOG」的铃声,是爱丽丝打来的。 好不容易找到手机,打开手机盖一看,时间是日期刚过一天的凌晨零点五分。干嘛在这种时间打来? 『有人回报消息說看到草壁昌也了。第四代发的照片奏效了,我们要开始进行跟监,现在立刻过来这裡。』 「……现在……吗?我超困的耶。」 脑袋现在还昏昏沉沉的,搞不大清楚状況。看到草壁昌也?照片不是半天多前才发出去的?动作还真是快。 『我是說立刻过来。难道在你学过的国文裡,再睡一小时回笼觉才叫做「立刻」吗?』 「不是,知道了啦,我过去就是了。不过请妳再等我一个小时好不好?」 『如果你太晚过来那也沒办法,我会认定你在前来的过程中走失了,然后将你嘴巴开开被布偶包围的幸福睡樣,当作网路寻人照片发布出去。』 「妳是什麼时候拍的啦!」我的睡意立刻消失无蹤,接著从床上一跃而下。 『你也知道我是个紧张大师,可能因为太担心你的安危而只能等三十分钟。』 然后电话便断掉了。我将手机用力丟在床上,披上了外套。 第一节 站在通往屋顶的门前,我在一片黑暗中确认手机液晶萤幕,时间是半夜两点半。由於刚刚才被爱丽丝硬挖起床,今天又得在凌晨就开始工作。等到春假结束后,我是否还能回去过每天早上去上学的正常生活? 这裡的屋顶很窄,四周被铁丝网给围住,是个只有大約六米见方的空间,只看得到晒衣架孤独的剪影。在右手边最深处,朦胧的逆光中浮现出一个嬌小的身影。 「藤岛中将动作真慢。」 我走近时少校连头也沒抬一下,他一边啃著手裡的德国香肠,一边盯著瞄準下方的望远镜,並用空间著的左手调整手边的控制盘。加上在腳边摆放成圆弧形的五台小型萤幕,这些机器形成了微弱的光源。 「我先去了爱丽丝那。」 「为什麼不直接过来?」 「因为爱丽丝把草壁昌也的脸以模拟软体立体化,还強迫我记住他从旁边或从上面看起来是什麼模樣。」 至於爱丽丝为什麼会拥有如此高科技的软体,听說是从某家企业的研究室中偷出来的。 「原来如此,那的确可能是个适合藤岛中将的任务。虽說交给你负责我很不放心。」 少校說完终於站了起来,让我坐在被一堆萤幕包围的地方。望远镜的前方,位於十字路口的斜对角有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红色与蓝色的霓虹灯在深夜的城市中闪烁。虽說已经是半夜时分,客人的进出卻从不间断。 「有人在那儿看见草壁昌也吗?」 这一带离车站有点距离,但应该还算是在同一区裡。 「沒错,有两人目擊,所以应该有监视的价值。离家逃亡中又潛伏在这个地区,像这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是不可或缺的。」 「但为什麼会这麼快就得到情报?照片不是昨天才拿给第四代的吗?」 「他们会发给全市的尼特族啊,基本上这些人都很閒。」 这座城市裡到底有几百个尼特族啊?我一边透过望远镜注视在深夜裡来来往往的人车,心裡一边这麼想。这些人的极度无所事事,被第四代整合后形成了一个強力的联系网路。 「即使是如此,也沒必要从半夜就开始监视吧?」 「你站在草壁的立场想想看。若是他真的还潛伏在这附近,当想买东西时,应该会选择人煙稀少的凌晨时分。」 我原本想說:如果选择几乎无人的半夜,很容易被店员记住长相,所以应该会尽量避免;但不希望被误以为是想在家睡觉才說这种意见,所以又闭上了嘴。 「那麼现在开始說明。这是一套靠单人就可做到六人份监视工作的系统,由於人类只有两只眼睛,所以得靠意志力让它增加。」办得到才有鬼…… 少校得意洋洋地說明装设监视器的位置以及操控镜头焦距的方法,还說什麼:「从今以后,藤岛中将可能也经常要参与监视的工作,你就借这次机会熟习操作吧!」这些高科技仪器据說都是他亲手制作的,对他浪费自己才能这件事,我只能感叹不已。 「这条绳子是什麼?」 所有萤幕及望远镜的腳架上都系有一条毛線绳,尾端则被綑绑在一起並消失在背包中。 「喔,那是怕有人通报屋顶上有可疑人物,当警察出现时能瞬间将器具收纳逃离用的。只要拉这裡,所有东西就会被收进背包內。」 「等,等一下,你是擅自使用这屋顶的吗?」 「废话,不然你想要跟谁申请?」 话是沒错,只是…… 「但是出入口只有一个,那该如何逃跑?」 「若是进退两难,那你就跳下去。別担心,只要有爱国心就不会死。」 跳下去一定会死的好吗! 「藤岛中将阵亡是沒关系,但机器务必要保护好。祝你武运昌隆。我现在要去装设窃听器,四小时后再換班。」 說了一堆不负责任的话之后,少校消失在大楼中。总觉得他这次好像很活跃。 为了发生紧急状況时方便联络,我将手机取出並放在望远镜的腳架边,然后把外套的衣领立起开始紧盯萤幕。本想說都已经四月了,结果深夜的屋顶因为风的关系感觉格外寒冷。萤幕的亮光照射在我脸上,当我蹲下时,忽然想起那天清晨的事情。那个时候也是在屋顶。 爱丽丝从坟墓中挖掘出来的——彩夏留下的那句话。 现在依然烙印在我脑海中。 我努力将意识集中在萤幕上的行人樣貌,但卻做不到。 我想起彩夏的脸,那张沒有笑容、沒有哀伤更沒有愤怒表情的脸,只是那樣无力地靠在医院的病床上。 不知彩夏现在在哪裡? 当时睜开的眼睛深处,是否真有彩夏的灵魂? 想再多也无济於事。不管她在哪裡,都已经不可能回来,何況我连去探望她都做不到。 第二节 监视工作比我想像中还辛苦。少校和我加上从平板帮借调的一个人,每人轮流监视四小时;但枯坐四小时卻沒有任何新发现,感觉时间比寒假更为漫长。換班时下一个人带来的罐装咖啡,喝起来的味道就像报纸一樣。 只不过,我想这工作或许真的很适合我。因为不需要思考自己到底能做什麼之类的事。 第三次換班——也就是开始监视整整一天之后的星期二清晨,我已经像个空殼一樣。別說身体了,就连眼睛都无法移动,所以只能不断地吃喝。放在腳边的便利商店塑胶袋裡,塞满了御饭团和三明治的外包装。 在我变得像机械一樣的视网膜上,萤幕和望远镜映出的人影不断流过。或许在这种放空的状态下监视反而奏效—— 似乎有动靜了。 我的意识缓缓地被拉回到黎明前的屋顶,感觉就像从深不见底的游泳池一边掙扎一边缓缓地浮出水面。 我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是如何回过神来的。几个萤幕上都看不到人影,我慌忙湊近望远镜仔细观察。商店內的可视范围中有几个人在走动,两名店员站在蔬菜区将大量的纸箱踩扁,柜台后方有另一名店员。然后就是—— 不,不可能。我集中精神注视著目前正在柜台结帐的男子侧脸。我看过的照片上並沒有戴眼镜,而眼前的男子还多戴了一顶棒球帽,这也使他看起来更加年轻。他到底在买什麼?我将望远镜倍率一口气调到最大—〡原来是菜刀,还有……发雕?不,是止汗剂吗?信封,还有放在塑胶盒中的小东西,再加上其他许多杂物。 看到男子结完帐后走出店门,我更加确定了。就算其他人再努力监视大概都不会注意到,但我非常确定。 那就是草壁昌也。 男子走到离超市不远处的垃圾桶旁,从袋中拿出某樣东西,将外包装撕开后丟棄;我这才发现那是手机专用的拋棄式电池。原来如此,记得黑道說过他到处打电话询问事情。 我万万沒想到单靠监视真能找到这个人。最左边的萤幕上映出走上斜坡的草壁昌也背影。虽然我立刻将焦距拉近,但他很快就消失在萤幕之外。我站了起来——不能继续窝在这裡,否则会失去他的蹤影。 飞奔入门內並迅速跑下大楼楼梯,等我到达十字路口时已看不见草壁昌也的人影了。我不理会红灯,斜斜冲向对角的上坡追过去。由於超市的灯光照不到这裡,街道忽然陷入一片漆黑。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影,我立刻穿越车道追到了后巷。汽车的排气声越来越微弱,我加快了腳步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前进。他真的往这方向过来了吗?其实男子的蹤影早已消失,我几乎只能凭感觉追赶。 经过了几个转角向左转,黑暗中出现一片顏色有如骨头的围牆,原来是施工工地的防噪音围牆;折疊式的入口仅仅打开了三十公分左右。 我试著靠近一瞧,应该写著施工单位和工程名称的看板早已生鏽斑驳,上面的字跡几乎难以辨认。 我蹑手蹑腳地将头探入围牆內。太暗了看不大清楚,只看见凹凸不平的地面。工地裡沒有任何大型机具,只在右前方有一间临时搭建的铁皮屋。窗戶的另一侧似乎有什麼动靜。 是那裡吗?虽然满适合当作藏身之处……但如果只是我个人的幻想,那该怎麼办?何況那名男子真的就是草壁昌也吗?我越来越无法确定了。 啊,不对!我把少校的萤幕和望远镜及发电机都忘在屋顶了。得回去才行。 就在此时——一阵微弱的声音传来。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我停下了腳步。声音是从工地裡传来的,而且好像来自铁皮屋內。 我靜靜地注视著被黑暗笼罩的铁皮屋窗戶。看到有人影在动。 有人在裡面。 我吞了一口口水,踏进了施工工地。泥土黏腻的触感,感觉就像堆积著柔软黑暗的沼泽。我压低身体接近铁皮屋。 这次听到了清楚的声音。 「……拜託您。不,在国內沒有办法……是的。您应该在新加坡也有帐戶吧……我不会要求两亿全部,所以请帮帮忙。」 男子压低声音說道。 两亿。 是草壁昌也。找到了。居然被我找到了! 他果然还沒离开这裡,但是为什麼?我屏息住呼吸,仔细聆听著薄牆內的谈话內容。他应该是在讲电话吧? 「……不,是搭这週末的航班。真的沒有办法吗……是的。不,是我太強人所难了。很抱歉在这种时间打扰您。」 谈话声中断,屋裡的人发出「啧」的一声。倾听著一片寂靜中的细微声音,我的眼前彷彿浮现出不耐烦地按著手机按钮的草壁昌也。在这种时间打电话还有人接才叫做侥倖。只不过,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果真打算逃亡国外吗?而且刚刚还提到新加坡…… 不知不觉中,保持蹲姿的膝盖开始微微颤抖。怎麼办?我从沒想过自己真的会找到他,更別提找到时该如何处理了。 也不能真的闯进屋內。对方根本不认识我,而且刚才还——买了菜刀。是用来护身的吗? 结果我只想到打手机呼叫少校或其他人而已。我只要监视到救援前来为止,剩下的事就交给那个人吧。但此时我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我连手机也忘在屋顶上了。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不断地回想起这时所犯下的错误。这真的算是一种失败吗?若是沒忘记带手机,结果会不会比较好一点?我不知道。 总之,我必须回去一趟才行。我以蹲姿慢慢地爬过泥土地,然后便从工地现场离开。 沿著来时的路往回走,当经过大马路时,我的腳卻整个僵硬住了。 下坡处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三个人影正朝这裡走上来。街灯稍微照亮了显眼到不行的紫色花衬衫,我立刻退到身后的住家围牆后。 是那个家伙——在「哈啰皇宮」追赶我的两人其中之一。虽然我对另外两人沒有印象,但走在前头的男人肯定就是那个家伙。我感觉自己的心臟好像一下子跳到了下巴下面,而双腳卻无法动弹。 「……的附近,离岸和田老爹家很近。」「那家伙有巴结老爹吗?」「应该沒有吧?」「工地目前还在施工中吗?」「沒有,已经搁置很久……」 寂靜中,可清楚地听到三人的谈话內容。他们是为了追草壁昌也而来的,一定不会错。我得通知他——必须回去告诉他,叫他赶紧逃跑。但是我的双腿有如被水泥封住般一动也不能动。 隔著车道的另一边,三人经过了我的侧面。沒办法了。现在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连我都会被他们发现。若是被发现……若是连我都被发现—— 我完全沒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蹲了下去,连紧握住大腿的手都一直颤抖个不停。三人份的腳步声渐渐向后方远离。 我像逃命般地站起来拔腿就跑。狂奔下斜坡时还差点因重心不稳而摔跤,但並未因此而停下腳步。要是三人一同接近,草壁昌也一定会发觉到,所以沒问题,他一定可以逃跑的,就算我不回去告诉他也沒关系。在逃亡的过程中,心裡不断地想著种种为自己开脫的理由。每当双腳用力踩踏柏油路面,疼痛就会传到胃部使我感觉想吐。 终於看见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的灯光时,我停下腳步抱住行道树干,紧紧摀著嘴将想吐的感觉硬吞回肚裡。虽然知道並沒有人在看我,但实在也不想再回头了。 随著呕吐感渐渐消失,湧现而来的是对自己的厌恶感。 为什麼要逃跑? 为什麼看见那些人还不立刻回头通知? 是我拋棄了草壁昌也。可是这也是沒办法的吧?对方是黑道。若是那穿紫色衬衫的家伙记得我的脸怎麼办?若我赶回去而草壁昌也卻已逃离现场,反而是我自己被逮到,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所以现在这樣就是最好的,这樣就是—— 我吞下苦涩的唾液,盯著自己的腳步搖搖晃晃地走过十字路口。沿著车道滑行而来的汽车发出巨大的喇叭声响,擦过我的头发后面蛇行而过。 回到了先前进行监视的屋顶,萤幕、望远镜、收纳用背包以及手机依旧排列整齐地等待著我的归来。萤幕上显示著毫无人影的商店內部,感觉就像是在责怪我似的。 我強忍著快要掉下来的眼淚拿起手机,犹豫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按下了爱丽丝的号码。 第三节 「真沒想到这麼快就遇到了瓶颈。」 爱丽丝冷淡地說道。伴随著冷气吹出的风声,听在我耳裡竟是如此寒冷。 回到NEEt侦探事务所时,天都已经亮了。爱丽丝正坐在床上打电脑,完全无视於蹲在旁边的我。 「我传了许多东西到草壁昌也的手机裡,加快了电池消耗的速度。这方法是奏效了沒错,只是好运与恶运接踵而来。」 原来她还用了这种伎俩啊?这家伙……真不能与她为敌。 只不过现在爱丽丝的精心策划、少校的高级装备还有第四代的人脈,全都被我给浪费掉了。我抱著膝盖並将脸埋入手臂之间,冷气风吹得我脖子后头好疼。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的…… 「怎麼了?你从刚才就像只被煮过头的寄居蟹般沉默,该不会自以为都是因为你才害草壁昌也被田原帮的人逮到吧?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被抓到。」 「但是,如果我赶回去找他……」 爱丽丝终於转过头来,皱著眉头。是在生气吗? 「你稍微冷靜点想想看。那些人不是很明确地朝他躲藏的工地现场走去吗?所以应该是草壁昌也打电话联络过的人将他的藏身处洩漏给田原帮。即使你赶回去通知他也……」 「这我知道。」 「你自己被那群人发现的机会反而更高。所以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只不过是对方的触角延伸得比较快罢了。是我的反应不夠快,你不要感情用事地随便担负起我对世界应负的责任。」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是又如何?正不正确根本不重要。 反正我就是逃避了,无论结果如何都无所谓。 「谁說无所谓?」爱丽丝的声音十分严厉:「你怎麼会如此愚蠢?如果连你也被田原帮给逮到,你认为事态会演变成什麼樣子?事到如今,你要是还为了表现那无谓的勇气而不把它当作一回事,那我就马上开除你这个助手,给我滾出去!」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呆望著气得满脸通红的爱丽丝。 「……你在干嘛?还不赶快回答?」 「呃……我从来沒想过爱丽丝会如此担心我。」 「谁說我在担心你?」枕头飞了过来。「你还真以为我会担心你的安危吗!」 「不是啦,因为昨晚不是說担心我的安危什麼的?」  ′ 「那是在讽刺你,笨蛋!连这都不懂!」 爱丽丝不知为什麼面红耳赤地拿起空罐子及遙控器丟向我。原来她这麼激动的时候还是不会丟布偶啊……不是啦,为什麼她会这麼生气啊? 「总……总之,对不起,很抱歉。」 我一边护著头部一边退到冰箱附近。 「真是夠了!令人无法原谅的愚昧家伙!」 由於手边已沒有东西可以丟了,爱丽丝只能轻甩著黑发,双手不停拍打毛毯。 「我知道错了啦……」 虽然不大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错,我还是以极微弱的声音向她道歉。而爱丽丝则生气地转头看向萤幕。 我将爱丽丝丟过来的东西收集起来並挑出垃圾,正準备把剩余物品放回床上时,爱丽丝再度开口了: 「万一你被逮到了,像你这樣沒出息的人,大概只要稍稍逼供就会将玫欧的藏身处以及我们正在帮她调查的事全盘供出,你多少应该想想这种最糟的情況。」 啊啊……說得也是。这麼說来自己好像真的很沒用。 草壁昌也是否真的被逮到了呢?后来少校曾前往他藏身的工地察看,铁皮屋裡当然已空无一人。我至少应该回去确认他有沒有成功逃走的,这樣一来就可以更快做出下一步反应了。 「我已经拜託平板帮监视田原帮的事务所,再加上还有少校的监听。要是草壁昌也真的被逮到,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明明背对著我,可是总觉得爱丽丝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而我终於发觉自己如此沮丧的理由,其实並非来自追丟草壁昌也的自责。 而是因为我完全沒在思考。 若是发现他该怎麼办?下定決心介入到什麼樣的程度? 遇见黑道的时候,如果我是判断回草壁身边很危险所以逃跑,可能还不至於像现在这樣自觉沒用。事实上,我只是因害怕而双腳不听使喚罢了。 果真被第四代說中了。沒有下定決心的人在现场,只会徒增大家的困扰。 这点令我觉得自己极为沒用,或许我真的沒资格以助手的身分待在爱丽丝身旁。 忽然发现爱丽丝靜靜地注视著我。 「哼!」这个反应与其說是生气,还不如說是害羞。「你实在是愚昧不明,居然只顾著想这种事情。」 ……咦?难不成我又自言自语了?真是丟脸到好想死。 「好吧,我懂了,你这沒用的人。不用脑!胆小鬼!鱼板头!毫无決心就想从事侦探工作,根本就不夠格成为助手——这樣你满意了吗?」 我茫然地挨罵。对爱丽丝而言,这並不是什麼特殊的谩罵方式。 「虽然我不知道第四代和你讲了些什麼,但觉悟这东西把它当作雞饲料就好。你忘了我们应该做的是什麼了吗?」 起初我完全听不懂爱丽丝在說些什麼。 「……逮到草壁昌也。」 「还有保护玫欧。明明是你提出来的居然还忘记,真是令人无言。你听清楚,沒有人在乎你是否真有下定決心,有空胡思乱想,你不如先去帮我确认这个。」 我所有的烦闷一概遭到否定,让我哑口无言。只见一张影印纸飞向我,而我呆呆地望著爱丽丝好一阵子,忘了将纸拿起来。 「你到底在发什麼呆?如果想表演睜开眼睛睡觉,就给我滾出去外头表演!」 「啊……嗯,对不起。」 我捡起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列著一大串像是商品名称、时间和价格之类的资料。 「……这是什麼?」 「是你监视那间超市的P0S系统明细表。大规模连锁商店都有连结全国分店的销货资讯网,所以很容易查到。」 說得这麼简单,其实一般人根本办不到吧?从头仔细地閱览明细表,沒错,上面记錄的项目和超市发票上的项目完全相同。 「这圈起来的红色框線是什麼?」 话刚說完,我就发现答案了。草壁昌也购买的物品有:菜刀、清涼喷雾、信封、免洗筷、拋棄式手机电池、缝衣针線、打火机、廚房用剪刀、繃带、封箱胶带。 「这是……」 「因为那个时段只有一个客人,所以应该不会错;那些是草壁昌也所购买的物品对吧?你不是有看到他在结帐吗?」 爱丽丝终於回头看了我。我点头回应,我确实看到菜刀和类似喷雾剂之类的东西。 「问题是,为什麼要调查他买了些什麼东西呢?」 此时我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光景——爱丽丝将头转向旁边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阵子都沒有回应,我不禁歪著头探视她的侧脸,然后再度将视線转向手中的商品明细单上。到底怎麼回事?难不成草壁昌也购买的物品让爱丽丝感到十分惊讶? 「喂……鸣海……」 爱丽丝终於以微弱的声音开口了: 「这次的案件,我不想当侦探。」 「……咦?」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但爱丽丝望著床边被机械压得已不成形的书柜,眼神中流露出那种我好像曾经看过的脆弱光芒。 「我以前就跟你說过,我所谓的侦探不过是死者的代言人。这种东西,玫欧根本不需要。虽然还沒有任何人死亡,但我的手指已开始在找寻即将失去的言语。我对这樣的自己感到厌恶,也並不想这樣做。其实只要想著还活著的人就好了——不过沒办法,我的灵魂不断被死亡所吸引。保护一个人或是拯救一个人,这种事尼特族侦探根本做不到。」 沒这回事——我原本想要这麼說。但是看著爱丽丝悲伤的神情,又无法轻易地脫口而出。 我自己——又是如何呢? 当时被爱丽丝给揭露,彩夏的言语。 如果什麼事都不知道该有多好?我不是沒有这樣想过。但是也多亏爱丽丝,我现在才能在这裡做这些事。倘若我一直不明白真相又如何?就结论而言,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对於已得知事实的我而言,是不可能再了解的。 即使如此,将我从泥沼中拉出来的人确实是爱丽丝。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是好,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一句话都說不出来。 我持续保持沉默,爱丽丝仍看著旁边继续开口了: 「明明还沒确认是否被田原帮逮到了,我已经开始想像敲打死者骨骸时的声音。那笔现金到底是什麼?草壁昌也为什麼要叫玫欧带著钱逃亡?为什麼他自己要躲藏起来?其实我比较害怕事实被埋沒在土裡渐渐腐烂。」 爱丽丝拿毛毯围住身体,转身面向我。看得出她想勉強挤出自嘲的微笑,结果卻失败了。 「你是不是在想:成功救出草壁昌也后直接问他就好了?我也觉得自己要是能如此思考该有多好,但是尼特族侦探的宿命就是只能透过死亡和世界接触。所以我只能拚命地收集资讯,借此重建他的对话,预测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应该插个嘴才行,要不然爱丽丝只会继续这樣钻牛角尖。所以我想办法开口了—— 「……那妳知道了吗?」 脫口而出的竟是如此白癡的问题。 「我有假设,但尚未证实。」 「会不会是想逃亡国外?记得他在电话中提到这週末的班机什麼的。」 「我並不这麼认为。」 「为什麼?」 我根本无法想出其他的可能性。 「想想看,明知道正被田原帮通缉卻依然逗留在这附近,必然是有相当的原因。因此我试著将施工工地附近和田原帮、哈啰企业、甚至和草壁昌也本人有关连的场所资料全都过滤一遍。」 「问题是妳知道那附近有多少间房子和大楼吗?」 「只要地毯式搜寻过相关地址后再加以归档,並以搜寻软体将关连性和距离远近以数值做记錄,结果就浮现出这个地方。」 第二张影印资料从爱丽丝手中飞来,是黑白的简易地图。中央标示的双圈大概就是指草壁藏身的施工工地,从那裡往西——以图上的比例尺算来应该是两百公尺外的地方,有个打著大星号的地点。 咦?这附近不就是……? 「这一带不就是高级住宅区吗?」 「沒错,这个打星号的地方住著一位黑帮老大,掌管一个叫『岸和田会』黑道组织。是一间被监视器所包围的豪华宅邸。」 岸和田?好像在哪裡听过这个名字? 「是田原帮的上游帮派。也就是說,田原帮的老大也是岸和田会的小弟。」 「啊……」那三个来找草壁昌也的男子当时好像提到岸和田的老爹如何如何的,原来就是在說这件事。 「也就是草壁昌也的藏身处和上游帮派的更上游帮派老大住处相去不远。这件事无法单纯以偶然事件处理。」 「等等,我有点迷糊了。妳是說下令寻找玫欧爸爸的是田原帮上游帮派的高层人士?」 「这点我还无法确定。阿哲正在调查岸和田会与案件有何关联,他们到底涉入事件多深还是未知数;但应该不至於完全沒有关系吧。」 特地躲藏在通缉自己的黑道老大家附近?草壁昌也这樣做到底是为了什麼?实在无法理解。 「所以我才会调查他所购买的物品。」 听到爱丽丝的谈话,我再度将视線转向手中的影印纸上。 深夜购买的物品。菜刀、清涼喷雾、信封、免洗筷、拋棄式手机电池、缝衣针線、打火机、廚房用剪刀、繃带、封箱胶带。这是什麼?除了电池以外的东西都莫名其妙。正在逃亡中还购买菜刀和裁缝用具,到底是想拿来做什麼? 嗯? 「购买菜刀……」 潛伏在敌人老大家附近,还準备菜刀跟剪刀。这该不会是……? 「应该不至於如此愚笨,这是你对前黑道的偏见。」 爱丽丝看穿了我的心思。 「单靠一把菜刀就想闯入行刺,大概还沒进门就被制伏了。一点意义也沒有。」 「话是沒错……那这些东西是怎麼?打算用来做什麼的?」 「针对这些其实还有一套假设,但因为实在太过愚蠢先保留不說。虽然是有这种可能性,但那实在愚蠢到还不如拿把菜刀直接杀进去比较好。況且……」 爱丽丝露出无奈的笑容並搖了搖头: 「无论如何,已经沒有意义了。草壁昌也原本想做的事已无法达成,这不过是侦探为了自我满足,而踏著他那蓄积肮脏雨水的足跡前进罢了。」 第四节 带著沉重的心情走出侦探事务所,太阳早已高高悬在天空。 我心裡对爱丽丝說的话还存有疑窦。不管我有沒有下定決心都无所谓?那句话到底是什麼意思?直接责备我所犯下的错误說不定还会让我心情比较好一些。 正要走下紧急逃生梯时,我和手上拿著纸袋的玫欧碰个正著。我吓了一跳,停下腳步並转移视線。发生这种事后——好不容易找到她父亲卻又失去消息,让我实在沒脸和玫欧见面。 「啊,助手先生。今天又早上才从侦探小姐家回来吗?」 拜託妳不要这樣說!会让人误会的。 我为了不谈到草壁昌也而拚命地想其他话题,忽然看见玫欧手上的纸袋中放著換洗衣物和大浴巾。 「又要洗澡了吗?」 「嗯,因为明老板說干脆就顺便训练侦探小姐自己洗澡。她感觉好像妈吗喔。」 嗯,明老板实际上也就跟她的妈妈差不多。 「玫欧如果结婚了,也想要生个像侦探小姐一樣可爱的小孩。」 「什麼……!?」 那樣好吗?就算我自己不大可能结婚生子,即使是阴错阳差结了婚,也不会想要和爱丽丝一樣的小孩。不爱吃饭又啰唆,一定很难养。 「那家伙现在心情很糟,叫她洗澡一定会暴走。最好再等个十分钟吧!那家伙真是个麻烦的小孩……」 最近我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爱丽丝心情低落的时候比兴奋时更危险。不过似乎打一阵子电脑之后就会好一点。 「助手先生不喜欢小孩吗?」 「也不是說不喜欢……」而且我自己也是小孩。 「我六歲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玫欧坐在楼梯上打开了话匣子。「都是同一栋大楼裡的姊姊们照顾我的,因为爸爸太忙了很少在家。我喜欢热鬧的感觉,所以结婚后要生很多小孩。」 「……和爸爸结婚?」 啊,糟了!明明努力不提这话题的,结果竟然自己破功。 「嗯,和爸爸结婚。」 居然马上这樣回答。妳知道怎樣才会有小孩吗?可不是去高丽菜田裡捡就有的喔? 「我知道啊,大姊们教过我怎麼做。你知道吗?计算排卵日其实不是避孕法,而是受孕法;这是宏哥教我的。」 「哇啊啊啊啊啊!」 我赶忙将玫欧的嘴巴给摀住。那个小白脸到底都教她些什麼东西啊!?小女生大白天在外头不可以說这种话! 「虽然爸爸不太說话,但应该也喜欢热鬧。所以玫欧要当妈妈,然后生很多的小孩。」 「……是喔,那加油养小孩吧。」 我开始呆想,这也是別人的人生。能享受这种幸福也不错,而且这樣的人生好像比较正常。 只不过对象是草壁昌也……这樣好吗?让自己女儿遭受危险而置之不理,自己卻落跑远远的前黑道分子。 「如果让他们喝那种味道很特別的汽水,是不是就会长得跟侦探小姐一樣?」 「会长得一樣才有鬼!」应该說那樣是在虐待婴儿。 「助手先生你是独生子吗?」 「看起来像吗?」 「嗯,感觉沒什麼家人的樣子。」 其实是答对了一半。我在玫欧身旁坐下: 「我和姊姊住一起。」 「那爸爸和妈妈呢?」 经常被许多人问的问题,我也总是回答相同的答案。 「爸爸几乎不在家,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观察別人听到我的回答时会有什麼反应,其实也是我的小小兴趣。偷瞄了玫欧一眼,她看起来几乎已经要哭出来了。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女孩。 「……因为生病吗?」 「嗯?喔,不是……不知道。」 「怎麼会不知道呢?」 「意思是母亲过世这件事在我脑中还是一团混乱。虽然丧礼也举行了,但卻不大记得当天的事情。所以其实我心裡还不太能理解她过世的原因。」 「……玫欧实在听不太懂助手先生的话。」 真是的。我懒得再继续說明,以微笑带过。 「不会寂寞吗?沒有爸爸和妈妈在身边……」从来沒有人如此直接地问过我,使我整个人呆住无法回答。玫欧干嘛这麼在乎这些枝微末节呢? 「……我也不知道,想都沒想过。基本上,就算有父母在也不见得不会感到寂寞。」 我竟然还說得出这种话。一如预期,玫欧露出不知该不该苦笑的表情低头不语。就是因为这樣,周围的人才会越来越疏离我的。 玫欧将脸埋进大浴巾裡,过了一会儿后发出「嗯——」的声音說道: 「我跟你說过爸爸以前是混黑道的吗?」 「有說过一些。」 「以前爸爸喝醉酒的时候,我常常问他为什麼不做黑道了?结果他告诉我一些事情。他說他小时候是在育幼院长大的,结果上高中时那间育幼院卻倒闭了。后来他变成了无业遊民,在街上閒晃的时候遇到帮派的人,於是拜託他们让他加入。」 原本应该要說为什麼不做黑道了,玫欧卻从草壁昌也的出身背景开始說明。 「你知道吗?听說黑道就像家人。老大就和亲生父母一樣,先加入帮派的人就是大哥。」 「……嗯,这我知道。」 平板帮的人就理所当然地将第四代,甚至阿哲学长、宏哥都当成自己家人一樣对待,看起来有点令人羨慕。 「爸爸說他就是向往这点,以为加入帮派后就会有很多家人。但是当他的地位越升越高时,卻发现这些其实都是骗人的。他說大家心裡面都只想著钱。」 可悲的现代侠义人士,故事的结局就是钱浓於血。 「然后就发生一些爭执,离开帮派出外散心。他走遍了附近的许多国家,最后在泰国遇到了妈妈。」 特地远渡重洋去寻觅家人?怎麼可能…… 「然后就和妈妈结婚回到了日本,后来在旅行中认识的大姊们也拜託爸爸陆续来到了日本。出外打拚的人到日本都很辛苦不是吗?为了让这些人能更自在地工作,所以他就和在东京认识的美河先生合开了一间公司。」 他这麼受欢迎喔?都已经是年近四十的前黑道人士了。 草壁昌也的人生是我所无法想像的。推测他的想法不仅无法得到任何線索,反而让我越来越疑惑。 「所以他也带著当时只有五歲的我一起来到日本。我觉得爸爸想要有很多的家人,包括妻子和小孩;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就觉得很幸福了。」 真的是这樣吗? 若是真把家人看得如此重要,为什麼要採取让玫欧遍寻不著的逃跑方式?追根究柢,他根本不该让女儿牵扯进如此危险的事件当中。两亿圆真的有这麼重要吗?那不正是他最为厌恶的金钱压力了吗? 而且还有一件事令我不解。 要不要确认呢? 我下定決心问到底。 「……玫欧,妳有签证吗?」 「签证?」玫欧歪著头。「日本的吗?当然有啊。」 「不是这个意思,是出国用的签证。例如去新加坡的。」 「为什麼?沒有出国的计画呀,我也沒去过。」 說得也是。 草壁昌也在电话中曾提到过搭这週末的班机。那不就是——想要丟下玫欧自己一个人逃跑的意思吗?不好的预感湧上心头。让女儿带著大笔现金躲藏,自己卻好像不想知道她的藏身处所。那该不会是想把她当成诱饵吧?为了減少通缉自己的追兵,所以给女儿大笔现金后置之不理。非常不妙的假设,但若真是如此那就太过分了。 「签证怎麼了吗?」 「沒事,对不起。」 「是爸爸怎麼了吗?助手先生从刚刚就怪怪的。」 看来我真的很容易把事情写在脸上。 既然如此——干脆直接說出来吧?即使会让她很难过,但伤害起码比她从父亲口中得知要来得小一些。 「……我找到妳爸爸了。」 「真的吗!?他在哪裡?」 玫欧脸上满是笑容,令我实在不忍再多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因为……发生了一些事……一些失误,所以又失去他的蹤跡了。」 我实在无法提起他可能已被黑道抓走的事情,況且也还沒确定真是如此。玫欧的表情像小貓的眼睛般地不停变化。 「他还好吗?」 「嗯。」 玫欧脸上瞬间绽放灿烂的笑容。 「太好了……」 眼角甚至带有淚光。那种老爸真有这麼值得担心吗?与玫欧的喜悅成反比,我的心情整个陷入谷底。 「我想妳爸爸大概是想逃亡到国外。」 我向上瞄了一眼,玫欧歪著头。 「他在电话裡說过类似的话,应该是想请认识的人帮忙收拾这件事吧。而且他也一直沒有和妳联络。」 「所以呢?」 「我猜他想把妳丟在这裡。」 「怎麼可能——他不会的。」 玫欧的脸色有些铁青,卻不像上次那樣立刻反驳我的话。大概是因为这次我真的有找到草壁昌也吧? 所以当时的我大概說了相当残忍的话。 「妳冷靜想想。妳爸爸的确有带手机,所以並不是他接不到妳打的电话,而是他不接。他根本沒有跟妳联络的打算。」 「助手先生,你有和爸爸讲到话吗?是爸爸这樣跟你說的吗?」 玫欧紧握住我的手臂,我搖了搖头。当时我应该直接进去找他的,我应该对草壁昌也抱怨为什麼要丟下女儿不管,但我卻沒有这种勇气。 「爸爸才不会放下玫欧不管!」 「那他为什麼都不接电话呢!?难道妳都不觉得奇怪吗?是他不和妳联络的!」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你又不知道爸爸是怎樣的人!」玫欧同樣以大声量回应我:「为什麼要那樣說呢?是爸爸自己說的吗?不是吧?你並沒有和爸爸谈过,对吧?」 对,沒错。就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所以不但沒能和他說话,连脸都沒看到就因害怕追兵而逃跑了。妳懂什麼?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老爸涉足的世界有多危险?突然间,我的愤怒之情几乎就快宣洩出来,只好紧咬嘴唇忍住不說出口。 当我回过神时,玫欧早已摀住嘴巴凝视著我。說不定我已经脫口而出了,我真是个大笨蛋。 「对不起,不过,那个……」 玫欧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虽然我知道她並不是要责备我,但她的眼神令我感觉好痛。 ——不然妳叫我该怎麼办?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找到草壁昌也;即使得将他五花大绑也要把他给带到玫欧面前。我才不管事实是否如同玫欧所相信的那樣,如果他真的想拋下玫欧不管,就算动粗也得阻止他才行。我紧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几乎都已经到手了,就因为我……就因为我—— 「助手……先生?」 玫欧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害怕。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了吧? 我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其实我並不是因为玫欧而感到不耐,只是直到那时我才终於明白。 第五节 少校正站在廚房后门口。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說:「別太在意,能发现对方行蹤已经算不错了。」连少校都这樣安慰我,令我更觉得无地自容了。 紧接著阿哲学长也出现了,两人分別开始检查窃听錄音的內容。 「呃……我也来帮忙。三人分著做比较快。」 少校将耳机摘下並以难以置信的表情望著我,阿哲学长则翻著白眼似乎是想說些什麼。 「你怎麼了,藤岛中将?真难得你这麼有干劲。是不是感冒了?」 「不是……不行吗?」 即使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无比愤怒,但我所能帮忙的毕竟不多。所以…… 「我是沒差,记得不要漏听了。」少校将耳机递给我。 耗费三份人力、以三倍速播放半天的錄音內容,都还得花上两个小时以上才听得完。少校透露,不管怎麼說这项工作都是最累人的。 「藤岛中将听的是最近的时间点,有沒有谈到任何关於草壁昌也的內容?」 「目前沒有。」 从一大早就谈到準备签证的事、商量股东会的举办、下月举行会谈的行程确认等,就內容而言算是相当有深度的对话,但就是沒有提到草壁昌也。实际做了这项工作才晓得原来这麼累人,也开始有点后悔主动說想要帮忙。 「真是奇怪。看来人並沒有被带到事务所去,负责监视的平板帮也沒有消息。」 「也有可能还沒被逮到吧?」 阿哲学长拿下了耳机。 「田原帮的事务所只有一处,总不可能把他带到公司去……不,这也很难說,說不定是关到哪间仓库裡。」 「阿哲哥,岸和田会方面有动作吗?他们那边满大的,应该有很多地方足以囚禁一个人。」 「沒有。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件事,但实际採取行动的只有田原帮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和哈啰企业有什麼关连,毕竟很少有人知道其他帮派內部的事情。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多认识几个岸和田会的人。」 「不过阿哲哥,你不是很讨厌那种假扮企业型的黑道?」 「笨蛋,只要是黑道都讨厌啦。」 原来黑道还有分类型的……真是无法理解的世界,话题越来越偏向诡異的方面。过去认真上学的日子感觉似乎已离我很远(实际上也是如此,因为我第三学期几乎都沒有出席),不知班上同学们现在好不好?我今天也过得很好,正在监听黑道分子的电话內容。 「好吧,即使黑道方面毫无斩获,或许还可以从公司方面下手。这部分就得等宏仔那边的消息了。」 宏哥大約在下午两点出现。 「抱歉,来晚了。我都听說了,真是辛苦你了。还好鸣海你沒有被抓走。已经找到人在哪儿了吗?」 我将大铁桶座位让给宏哥,自己则坐在阿哲学长旁的楼梯上。 「事务所那边还沒有消息。你那边如何?有见到秘书吗?」 秘书? 「啊、嗯,一直陪到早上。真是有夠累,还得回家去补眠。秘书人长得是很可爱沒错,但是有点对不上话题。」 又是我所无法理解的世界。陪秘书直到早上? 「哈啰企业的社长秘书。虽說是秘书,其实也只是事务员顺便兼差罢了,因为公司很小。」 宏哥坐在大铁桶上,从胸前的口袋拿出银色的细长物交给了少校。原来是IC錄音机。少校将錄音机连结到电脑上。 「有查到什麼吗?」 「嗯,斩获不少。我想在交给爱丽丝之前先编辑过,帮我播放好吗?」 「编辑?」我从旁插嘴。 原本宏哥打算回应我,但由於錄音机的內容开始播放而欲言又止。起初听到多人嘈杂的谈话声以及类似爵士乐风的柔和钢琴伴奏,微微的玻璃碰撞声。应该是在酒吧之类的地方吧? 『一个人吗?可以坐妳旁边吗?』是宏哥的声音。 『咦?啊,可、可以。』 年轻女子回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惊讶。 『坐这位置听到的音乐最优美。刚才不是有人点了「April in ParisJ吗?现在刚好是四月,我本来也想点这首曲子的,沒想到就先演奏了,吓了我一跳。』 『咦——?哈哈。』 喔喔……原来是这樣把妹的呀!我不免有点感动,虽然自己肯定做不到就是了。 「宏哥你好像对爵士乐很了解。」 「完全不懂。我只是先问酒保套好招的。」 无言。 「少校,快转一下好吗?前面和调查內容沒有关系。」 往后快转一些再次播放內容,忽然从电脑喇叭传出甜甜的声音。 『……小宏你的力气还满大的嘛。明明大腿这麼纤细,呵呵。你抱起我去洗澡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呢!』 『沒那回事,是因为妳很轻。』 等等!才经过一会儿而已,发生了什麼事!?这裡是哪裡!? 「一秒钟說出十次甜言蜜语就将她拐入宾馆,真不愧是宏哥。」 「是少校你快转的关系吧。」 「再怎樣也不需要到宾馆吧?」阿哲学长說。 「沒有啦,是顺应情势。」 什麼叫顺应情势?你这人真是…… 「再稍微快转一些。啊,嗯,大概就这一段。」 正当我的脑袋拚命地想该如何插入话题时,女子的声音又将我的精神集中到电脑喇叭上。 『……去旅行很棒啊,我也好想去喔——最好去泡溫泉。去富士急遊乐园(FujiQ highland)玩,然后泡溫泉顺便过夜!好不好?』 『那裡的医院鬼屋很恐怖,好想再去一次。我随时都有空,妳呢?黃金週时候去住个四天三夜如何?』 『啊啊——我们公司连黃金週都沒有放假,真差劲!』 阿哲学长和少校靠了过来,开始进入正题了。 『……好像积欠了很多债务,原本以为去年就一定会倒闭。然后啊——本来想說公司倒了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离职,结果听說社长最近满拚的,硬是把它给救了回来。真不知道发生了什麼事,会不会是中彩券了?』 公司的债务——沒有了? 『但若公司倒了,妳不就沒退休金了?』 『啊,說得也是。对了对了——那我是不是现在离职比较好呢?再等下去公司說不定又会积欠一堆债务。』 『有可能。一起来当尼特族吧?然后出去旅行个两週。』 『哈哈,好像不错。啊,你看你看,有义大利之旅耶,上面說玩十二天。』 交谈之间传出翻纸的声音,似乎是在看杂誌吧? 『不过去玩这麼多天,行李一定很多。我很羨慕人家可以带著大包包去旅遊呢,可是每次一到了包包卖场就变得很懒。在想是不是该上电视购物买……啊,这个波士顿包好像不错,应该可以放一个月要穿的衣服。』 『……咦?这包包我看过。』 我惊讶地看著宏哥。到底发生了什麼事? 「除了小玫的包包外,我还去找了一本旅遊杂誌。把它们摆在宾馆的房间,装作是別人忘记的。这种问题又不能直接问,好不容易才套上话题。」 宏哥露出了苦笑。真是令人哑口无言。我每次都会浮现一樣的想法,若他能把勤劳用在別的地方不是更好—— 『刚才不是提到我们公司的副社长吗?』 『嗯,有点坏的大叔。』 『对对,他长得还满帅的呢。听說以前好像是混黑道的。发薪水当天,他一定会带著这个包包来到公司,然后会有人打电话来,当天一定会和社长外出后就直接回家。他们两个家伙真是麻烦,从来都不交代要去哪裡。真希望社长能体谅我的立场,我还得接一堆询问电话呢,真是的!副社长也是,这礼拜都跷班不来。该不会是出去旅行了吧?』 不知不觉中,我的手汗流个不停。对话已经进入关键的部分了,这一点从阿哲学长和少校满是兴奋的眼神就能看出。 如同依林姊所說,那个包包会定期被拿到公司去。然后就是电话——从哪裡打来的?我仔细聆听从电脑喇叭传出的对话。內容並未更进一步涉入事件中,接著对话就结束了。然后只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女子甜腻的声音。 「啊,抱歉,只錄到这裡。因为第二回合要开始了。」 「你这匹种马!」「死牛郎!」「女性公敌!」「性罪犯!」 阿哲学长和少校接连批判宏哥。至於我呢,一半是对於宏哥高竿的作风感到佩服、一半则感到莫名的沮丧。这些人还真是夸张到不行……虽然我心裡明白,但实在是沒有我出场的余地。 我是不是只是假借侦探助手的名义,就和这群人装熟混在一起? 「对了少校,能不能只截取刚才这一部分?」 「果然是不大适合让爱丽丝听到,在操性教育方面会有不良影响。」 「虽然知道了很多事情,但相对地也出现更多不懂的事情。」 第六节 阿哲学长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看来那不大像是公司的钱,果真是黑道託付保管的钱吗?」 「似乎是这樣沒错,但为什麼要负责保管呢?」 「而且为什麼债务会瞬间消失?」 「总之爱丽丝一定会弄清楚这些事的。」 少校以确信的口吻說道。 「每月发薪日固定会打到哈啰企业来的电话是吧?既然已可以将条件缩小到这樣的范围,剩下只要调查通联纪錄就好了。」 「啊……說得也是!」宏哥回答。 这樣一来,事件终於能连接上了。 哈啰企业、田原帮,还有可能是更上游帮派的岸和田会。 「不过这樣並不表示已经找到了草壁昌也。」阿哲学长板著脸:「目前可以透过黑道方面得知消息,但还是得找到他的下落才行。」 說得也是。毕竟我们连他是否已经被逮到都无从得知,也许他成功脫逃躲到別的地方去了。若真是如此,就得重新展开调查了。 「目前能确定的是,那个叫美河的负责人一定也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应该去试探他。」 「这件事就交给宏仔和少校。」 「也可以,这樣一来终於能有所动作了——」 就在这时,店裡传来明老板的怒吼声。 「吵死了。就跟你說不知道嘛!不是客人就请你回去!」 我将廚房后门打开大約三公分並战战兢兢地看著店內的情況。店裡来了两个高个子,站在入口处隔著柜台和明老板对瞪。 看到其中一人的脸之后,我差点沒叫了出来。 我不自觉地压低身子,並从廚房后门弹开。 「你怎麼了,鸣海?」 宏哥问我,我以手势告诉他不要出声。 是那个家伙。在「哈啰皇宮」追赶我的两人中穿著皮外套那个。多亏他穿著和那天一模一樣的衣服,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他来。另外一人身上穿著暗灰色的西装套装,表面上看起来还满正经的,但他配戴的深褐色太阳眼镜卻显露出不是普通人的气氛。为什麼?为什麼他们会知道这裡?难道是被跟蹤了?不会吧! 「这裡不就是『花丸拉面店』吗?电话是×××—××××对吧?」 穿著皮外套的男子手肘靠在柜台,带著质疑的眼神由下往上看著明老板。 「沒错。但那又如何?」 「是个皮肤很黑的女生,十四歲,正在找她爸爸。妳知道什麼叫做诱拐未成年少女吗?別想窝藏她了。」 我听到背后有人吞口水的声音。果然,他们知道玫欧在这裡。 「我不认识。中午用餐时间已经结束了,请你们出去。」 明老板毫不畏惧地顶撞回去。从我站著的地方也能清楚地看到穿著皮衣男子的眉间浮现一条条的青筋,戴著太阳眼镜那个则始终保持冷靜、不发一语。 「妳这家伙,少给我装——」 就在此刻,紧急逃生梯上传来下楼的腳步声。 「啊,大家都在这呀!侦探小姐好像吹头发吹到热晕了。」 我的心臟差点沒停止。虽然立刻关上了廚房后门,但为时已晚。玫欧清亮的声音已经让在店裡的两个黑道有了反应,两条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入口。 「玫欧,快进去!」 宏哥迅速地站起来打开廚房后门,並将玫欧和我一同推进去。 「你们两个快躲起来,千万不要被看见。」 接著听到明老板的声音,強而有力的手臂将我的头压入柜台下方,就在我身后的玫欧紧紧抓著我的手臂。 「给我站住!」 从门缝中看到穿著皮外套的男子大步大步踏入我们的庭园中,阿哲学长则站在他面前。 「你们这群小鬼到底是什麼人!?」 「你们才到底是什麼人?」 阿哲学长怒视著皮外套男子位置稍高的双眼。至於我呢,则缩在明老板的双手下方,一动也不敢动。 「我们是代理草壁先生来的。」皮外套男后方传来太阳眼镜男的低沉声音:「我们是来拿他的行李和接他女儿的。」 「为什麼草壁先生自己不来?」 「喂喂喂,你应该也知道吧?草壁先生现在可是忙得很。」 和语带嘲讽的太阳眼镜男相比,皮外套男的沸点显然低得许多。 「给我让开!我们可不是来玩的!」 阿哲学长以厚实的胸膛挡住了原本想走进来的皮外套男,皮外套男以相当大的力量将阿哲学长撞开。 「喂,阿哲!不要动手!」 宏哥扑上前将阿哲学长的手抓住。皮外套男也压低身体、紧握拳头。我忍不住闭上双眼转头不敢看,此时耳边传来殴打肉体的声音。 我睜开一只眼睛抬头观望,一时还无法理解发生了什麼事。阿哲学长明明被宏哥给架住,但皮外套男卻不知为什麼捧腹痛苦地跪在泥土地上。原来是太阳眼镜男从后面给了皮外套男一记膝擊,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懂。 「不准对一般民眾动手。」 太阳眼镜男站在皮外套男后方,接著又毫不留情地向皮外套男的后脑踢去。「啪」的一声,有如骨头断裂的声响传遍了大楼之间,我整个人缩了起来。鲜血和唾液滴落到泥土上。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教育得不夠好。」 踩著臥倒在地的皮外套男背部,太阳眼镜男露出了冷酷刻薄的笑容: 「不过,能不能告诉我草壁先生的女儿为什麼会在这裡受到照顾?」 因为說话的口气客气许多,反而比皮外套男更有压迫感。正当阿哲学长想开口回答时,明老板打开廚房后门走了出去。她一把推开阿哲学长和宏哥,独自站在黑道面前: 「对你们这些人沒什麼好說的,滾回去!」 「哼哼。」 越过了像乌龟般缩著身体的皮外套男,太阳眼镜男走到明老板的跟前。被人在五公分左右的近距离下瞪著,明老板卻依然不为所动。 「我们是受草壁先生委託前来的,你们这樣可是在诱拐青少年喔。」 「你別痴人說梦了,有本事就带她父亲过来。我看你只是胡說八道的吧?她的父亲目前下落不明。如果不爽你可以叫警察来。」 「喂喂,妳以为我们怎麼会知道这个地方的?」 太阳眼镜男从胸前取出一只黑色雾面手机在明老板面前搖晃,我差点沒叫出声来。 「未接电话纪錄。真是个孝顺的女儿,打了这麼多次。」 玫欧曾說过打了很多次电话给爸爸,但是都沒有人接——她也用店裡的电话打过。为什麼?为什麼我沒发现到呢?为什麼沒注意到这件事?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腰部以下被大雪给埋沒般一片昏暗,脑部的血液似乎逐渐流失。 草壁昌也果然是被这群人给逮到了。 「我看你们才应该叫警察吧?要是你们报警,說不定永远都见不到草壁先生了。他可能突然身体不适撒手西归喔。听說是他们是对非常要好的父女,如果能活著再见面那该有多好啊。」 太阳眼镜男丟下这句话,转身往皮外套男的侧腹部踹了下去: 「你要睡到什麼时候?会造成店家主人的困扰!」 离去前太阳眼镜男又补了一句: 「过一阵子会再回来和妳交易的,麻烦妳在那之前好好照顾小女孩和行李。」 第七节 「对不起,对不起……」 玫欧哭得死去活来。明老板家狭窄的客厅裡挤了六个人,明老板坐在玫欧身旁,我则坐在玫欧对面。由於只有三张椅子,阿哲学长和宏哥只好站著,少校则直接坐在地板上。 「妳並沒有错,就算责怪妳也於事无补。」 明老板以冷淡的口吻对玫欧說,我的心就像结了冰一樣。这一切都是我害的吗?和玫欧交谈过那麼多次,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连黑道都牵扯在其中,为什麼不早一点說呢?」 明老板训斥著所有人。我掩住面孔,少校则望著地面、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宏哥咬住下唇低著头,阿哲学长则面露不悅地看著远处。 「这个爱丽丝也真是……」 玫欧「苏」的一声吸了吸鼻子。 「玫、玫欧还是搬出去好了,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妳搬出去做什麼?难不成要去找那些家伙?还不知道人家会怎樣对待妳呢。」 「但、但是如果我留在这裡……」 「那些家伙不敢做什麼的。刚才不是还殴打了同伙吗?那种就是让对方报警也沒差的恐吓法。因为黑道防治法的关系,黑道不敢明日张胆地嚣张,才会做那种事。」 明老板摸著玫欧的头。玫欧原本想說话,卻被压制而无法开口。 就在这时,客厅入口处的电话响了起来,害我吓了一大跳。在感觉停止的时空裡,明老板缓缓起身,经过了我身边並拿起听筒。 虽然並未听到谈话內容,我似乎感觉得到听筒的另一方是坐在床上、抱著膝盖,面色凝重的爱丽丝。 「……我不要紧。不经大脑就答应帮忙是我自己的错。」 这樣的說法比起直接责备对方还令人觉得痛。 明老板善良到一种残酷的地步。 「妳知道目前的状況吗?」 爱丽丝似乎說了些什麼,以致於明老板瞥了我一眼。爱丽丝只要盯著监视器,应该就能发现是怎麼回事了——草壁昌也已经落入黑道手中了。我因心中充满了絕望感而低下头来,就是我害的。如果我当时——如果我当时能回头警告他,现在就不至於如此了。 「现在还有办法应付吗?对方可是黑道喔。」 『也只能继续做下去。我是侦探,而且接受了委託。这个地球上不存在其他任何比这更強烈的真实了。』 从听筒裡传来的声音,感觉像是爱丽丝硬挤出来的。 明老板再次回头,只是这次並不是在看我。我感觉到背后有一股莫名的热气。当我一回头,看到少校已不在知不觉中站起,宏哥和阿哲学长也看著这头,三人的眼神都恢复了过去的光亮。我将口中的唾液吞进肚裡,这就和那时候一樣。 「要怎麼做?」明老板說道,就好像刻意要让我们听清楚一樣。 爱丽丝也以強而有力的声音回应: 『当然要夺回草壁昌也。』 明老板放下了听筒,只丟下一句狠话:「真是一群笨蛋小鬼。」 「那个……玫欧,还、还是……」 「我们报警的时候才是妳离开这裡的时候。」 明老板明快地回答,並将意图反驳的玫欧衣领拉了起来。 「不要以为出去就沒事了。妳不是不想报警吗?不是想救妳老爸吗?玫欧,是妳自己将赌注往上加的,现在就只能再加码或跟牌而已。要是妳选择不跟,那些家伙一定会很高兴的。」 明老板将双眼通红、无言以对的玫欧压坐在椅子上。 「还有鸣海,这件事你就別再插手了。」 我抬头望著明老板的脸,一时间无法理解她所說的话。 「为……为什麼呢?」 我发出有些呆滞的声音。 「这些家伙就算了,反正他们是沒有未来的尼特族,但你是高中生呀!你有沒有搞清楚?对方可是黑道!」 「但是……」 「这次你就不要插手了。」阿哲学长說:「真的太危险了。如果你的脸被记住怎麼办?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感受卡在喉咙。可是我是侦探助手啊!应该总会有些事情……有些什麼是我可以做的。 但我卻說不出话来。 我也深深地感受到,当皮外套男和太阳眼镜男走进大楼之间时,我的腳在发抖、根本无法动弹。当时我心裡面只想著,希望皮外套男不记得我的长相——真是令人感到惭愧的祈祷。 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第八节 黑道们的动作非常迅速,从当天傍晚起就开始有骚扰的动作。店门口来了四、五名看来不好惹的小弟群聚在外。虽說中午那两人並未现身,但这些人从打扮和发型也看得出是混道上的。 「还真老套,真是的……」 明老板虽唸了几句,但卻不以为意。毕竟他们不会进入店內,也不会大声喧哗。只是坐在店门口的啤酒箱上用手机传传简讯,或是瞪瞪路过的行人而已。还真是经过慎重考量的营业妨碍行动,只不过效果实在不错,连半个客人都不敢接近。 我和阿哲学长留在廚房后门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从旁看著这些人的行径。学长看来似乎很想马上冲出去将他们一个个撂倒,他只是在忍耐。若真是这麼做,便会落入他们的陷阱裡。 「可恶,这些家伙、这些家伙、这些家伙……」 阿哲学长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拳头不停地敲打自己的大腿。他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为了保护明老板和玫欧。宏哥叫我也一起留下,大概是担心要是只留学长一人,时间久了可能会忍不住动手吧? 「鸣海,我可以揍你吗?」竟然连这种话都說出来了。 「请便。」 我随便回答。阿哲学长感觉像被反将了一军,露出无力的表情: 「搞什麼嘛!你就配合一下吐个槽嘛,不然我真的会揍你喔!」 「我是真的有股想被揍的感觉。」 就算是请人揍我,我的懦弱也不会根治。 阿哲学长认真地看了看我的表情后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还是回家去吧。」 「如果我回去了,学长翻脸时就沒有人能阻止你了。」 「你也帮帮忙,如果我真的翻脸了,你怎麼可能阻止得了我?」 說得也是。 「不是啦,我是說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主动动手的。现在爱丽丝正在收集这群人的影像,到时会一同交给第四代;当他们回去时也会找人跟蹤。哈啰企业方面由宏仔在调查,无论如何,一定会有一边可以找到線索的。」 真的是这樣吗?黑道的据点多得不得了,想要找出玫欧的父亲在哪裡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在这期间,骚扰动作一定会变本加厉的。 虽然什麼忙都帮不上,但不祥的预感卻在我的脑海裡不停地扩张。 「就叫你回去了。最近都很晚回家,你姊姊应该很担心吧?」 这樣或许比较好。由於感到极度的无地自容,身体就像要缩成一团了。 回家前顺便经过廚房进入屋內看看情況,只见玫欧缩著身子、背对外头坐在书房角落,手上则抱著波士顿包。我看不出她是不是睡著了,但现在实在不是开口說话的好时机。 当我走出拉面店时,明老板也不发一语。为了不让群聚在店门口的黑道小弟看到脸,我选择从大楼的后方走出去。 第一节 星期三的早晨,嘴中有股有如当初嗑药时留下的苦味,这一天就在这樣令人不快的感觉中开始了。由於直到半夜三点都睡不著,起床时已经九点半;姊姊早就去上班了。 走下楼到客厅打开电视,新闻当然沒有报导目前为公司副社长的前黑道人士提领大批现金落跑的消息。一切都从黑暗中开始,在黑暗中结束。說真的,发生在这世界上的这种悲剧,应该比成为镁光灯焦点的事件要来得多吧? 我呆呆地看著已经开始重播连续剧的电视画面大約十五分钟后,接著換上了衣服走出门。 昨天明老板說的话还留在耳边——「不要插手。」第四代也对我說过一模一樣的话,但我还是无法只是待在家裡而不做任何事。 「花丸拉面店」前是被一群高度不高的建筑物所包围形成的死巷,那裡安靜到有时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我将腳踏车停在大马路旁,並巡视拉面店前是否还有黑道小弟逗留,但卻连一只小貓的影子都沒看到。这天周围大楼的窗戶和阳台似乎也看不见人影,或许只是我想太多了——平常大概就是这樣了吧?沒有人在外头晒被单或毯子,更不见放在外头晒太阳的盆栽。 有的只是拉面店前的柏油路及拉门上的黃色痕跡。以为发生了什麼事而前去观看,才发现只是被泼了油漆。真是恶质的骚扰方式。 「明老板,外头——」 当我拉开拉门準备走进店裡,人在柜台另一侧的玫欧和明老板同时抬起头来看著我,令我不禁有些惊讶。明老板将无袖背心脫去,上半身只剩下缠绕胸部的白色繃带。她从右肩到侧腹以及手臂上都流满了鲜血,玫欧则正在帮她清洗。 「妳怎麼了!?」 「去採购回来时被偷袭了!」明老板皱著眉头回答。「我也太迟钝了。要是以前的我,撂倒两、三个小卒仔根本不算什麼。」 我除了感到血液涼了一半外,同时也觉得怒火中燒。強烈的晕眩让我觉得似乎连天地都快要被翻了过来。 「沒事的,只是被推倒擦破皮而已。他们也马上就落跑了,不算什麼大伤。」 「一点都不是小伤!」 玫欧以哭泣的声音回应。从清洗完伤口到缠上繃带的过程中,玫欧一直在哭。 「吵死了!又不是妳受伤,到底在哭什麼嘛!」 「可是,都是因为玫欧才会……」 「並不是妳的错。妳听好,不管怎樣想都是那些家伙的错。让妳觉得都是妳害的,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所以絕对不要这麼想!」 我心想,这个人为什麼能如此坚強?但我卻、我卻—— 明老板听到廚房后门被打开的声音而回头望去。 身穿睡衣的少女站在门前,大大的眼睛瞪著明老板身上尚未包紮好、看起来很痛的伤口,原本白皙的皮肤显得更苍白了。 「茧居族?妳来这裡做什麼?」 明老板勉強挤出声音,爱丽丝则沒有回答。她的上半身忽然有些倾斜,我见状立刻绕过了柜台边跑进廚房,帮忙将快要倒下的爱丽丝给扶住。 「鸣海……抱歉。」 爱丽丝一边紧抓著我一边不停颤抖,並說: 「我从监视器中看到老板浑身是血地回来,所以来亲眼确认由於我的愚昧及驽钝而无谓流下的鲜血,也为了更深刻体会自己的无能……」 「我可不是给人观赏用的,妳就乖乖待在房裡就好了,笨蛋。」 明老板說完之后大叹一口气並坐到圆椅上。在坐下去的瞬间,我看见她因疼痛而皱起眉头。 「这不是侦探小姐……的错。」 玫欧一边拭淚一边搖头。 「玫欧,沒关系的,这家伙是无药可救的笨蛋,所以刚才說的理论对她而言都沒有用。她自以为全世界的不幸都是因为她无法解決而造成的。」 明老板半开玩笑地說。但我也了解,那对爱丽丝而言並非是玩笑而是真理。世界上所有的悲伤,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这是迫使爱丽丝扮演侦探角色的偏激信仰。支撐著爱丽丝身体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了起来。 「我已经查过哈啰企业的通联纪錄。终於明白了。」 爱丽丝脫口而出的尽是如此空虛的话语。 「明白什麼?」明老板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那笔现金的来源、哈啰企业所做过的事、田原帮和岸和田会为什麼要干涉等等。唯一无法理解的事,就是草壁昌也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倒吸了一口气。 「当一切都为时已晚时,神秘的面纱才会被揭开。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剧院中,侦探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說出口……愿意听我說吗?」 「随便妳。」 「鸣海,请给我一张椅子。这话說起来有点复杂。」 身材嬌小的爱丽丝抱著膝盖坐在圆椅上,开始述說如同她之前预告的复杂故事。 「哈啰企业就像是一个大型过滤器,所以会有许多将水给弄脏的家伙接近他们。」 我将双手撐在流理台上歪著脑袋。完全听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听过什麼叫做『洗钱』吗?」 「只有听說过。」明老板回答,玫欧的表情则是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樣子。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但唯一能了解的是,这大概比私吞现金更为严重。 「简单地說,就是将不法所得清洗干淨,使它能被合法使用。」 「到这裡还是不大懂,钱哪有分什麼脏或干淨的?」 这也是我最不能理解的部分。爱丽丝「嗯」了一声看著天花板,接著继续說明: 「那我就从头說起好了。有一种简单的方式,可以让任何人都轻易地逃漏稅。妳知道怎麼做吗,老板?」 「我怎麼会知道?妳觉得我的店看来像是需要逃漏稅的名店吗?」 「說得也是。但还是请妳记得,真的非常简单——就是不申报赚到的钱,並且『絕对不去使用它们』。就是这樣而已。」 由於爱丽丝只說到这便停止說明,我思考了一会儿后提出了疑问: 「可是,这樣一来……不就失去赚钱的意义了?」 「說得沒错,但逃漏稅的基本就是在这一点上——如何装作沒有赚到钱,然后如何装作沒有钱可花。」 「那麼,洗钱就等於是逃漏稅吗?」 「並不是,只是洗钱可以将逃漏稅所得的金钱加以洗淨,也可以漂白其他无法对外公开的金钱,例如不法所得或贩卖毒品的收入等等;基本概念和逃漏稅很像。为了能理解洗钱的必要性,必须先了解到两个前提——第一点就是『金钱若不使用就沒有意义』,至於第二点,由於我国的国稅局非常优秀,故『只要有人为了某种目地而使用金钱,他们马上就会嗅到』。」 「……他们真的这麼优秀?」 「当然优秀。将一笔钱使用在有意义的事物上——例如像买房子、买车子、买股票、投资建设——这些行为一定得在阳光照射得到的经济社会上执行。只要有高额的现金流动,国稅局就会立刻得知,接著就会开始调查到底是如何取得如此庞大的资金。」 照爱丽丝的說法,这些人感觉倒很像特異功能人士。 「回溯金钱的流向,只要查到沒申报过的所得即视为逃漏稅,然后追讨补稅;若查到的是不干淨的所得,则会被捕入狱。所以就得想尽办法不让他们知道钱是如何赚到的。」 「……那该怎麼做呢?」 「例如以薪资名义发放给多数拥有外国国籍的员工,並经由国外回收。」 我倒吸了一口气。 第二节 我想明老板大概也做了一樣的表情吧。 「……是哈啰企业吗?」 「沒错,所以才会直接发现金给员工吧。『哈啰皇宮』的房客大多是来自东南亚出外打工的女性劳工。如此一来,公司就多了一个洗钱的管道。对於女性劳工而言,透过黑道和公司的安排也比较容易待在日本,算是一举两得。」 我偷瞄了玫欧一眼,她已经整个人放空,脸色铁青。 「岸和田会在哈啰企业成立时大概有给予资助,使用的当然是无法见光的黑钱。所以表面上看来並无宾主关系,只不过哈啰企业透过田原帮接受洗钱的工作。我调查过所谓定期打来的电话通联纪錄,絕对是岸和田会所打的沒错。」 爱丽丝的說明到这裡止住,並大叹了一口气。 感觉上——这件事……已经……不像是我们几个能夠插手的事了。 「……妳有证据吗?」明老板冷靜地问。 「沒有。」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回答。「如果有证据,政府当局早就採取行动了。这一切都只是推测。哈啰企业将事情隐瞒得很好,至於洗钱的唯一缺点就是因为过於谨慎,导致效率不是很好。我看过依林提供的存折,也简单地算过汇款金额;不论再怎麼大略估算,还是无法轻易地漂白上亿单位的金额。由於並沒有特別张扬,事跡也沒有败露;但也因为洗钱效率不彰,所以迟迟无法处理从岸和田会转来的帐款。在这樣的情況下,你们认为先前早已为公司积欠的大笔债务而困扰的美河社长做了什麼事呢?」 宏哥先前所提供的资讯和爱丽丝的說明在我脑中啪地一声连结起来。 「他私吞了现金……!?」 「沒错,私吞现金的並非草壁昌也而是社长本身——因为大約还剩下二亿圆的现金迟迟无法处理而储存在保险箱內。我不晓得他是如何蒙骗草壁的,总之,美河将其中一亿圆拿来偿还了公司的债务,剩下的两亿圆就是那袋钱。」 草壁昌也知道自己遭人陷害,所以才要逃亡。但是他为什麼不证明自己的清白呢?不,应该也沒办法。和田原帮亲近的是美河,加上草壁昌也过去曾有脫离关西黑道帮派逃亡国外的纪錄。只要田原帮和美河套好招說这都是草壁一人所为,那麼岸和田会相信他们的机率也很高。毕竟黑道和警察是不一樣的。 「问题是现在才知道这些计谋也於事无补,一切都太迟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草壁昌也已经被田原帮给逮到了,再来就是——他早晚会被杀害。」 玫欧站了起来,嘴唇在微微地颤抖。明老板也跟著站了起来,靜靜地将双手放在玫欧肩上。我哑口无言地望著爱丽丝。早晚会被杀害? 「这是必然的。你想想看,既然說他私吞其实是骗人的,一旦草壁昌出来作证,所有事情都将被揭穿。田原帮和美河为了隐匿事实,唯有将草壁昌也灭口。」 我想起了太阳眼镜男所說的话,突然不寒而陈。 ——『能活著再见到面该有多好啊!』 对方是黑道。只要在黑暗当中,什麼事都做得出来。 「然后我所追求的事实将会被埋沒在黑暗之中。」 爱丽丝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她的眼神已不像是接受委託的侦探,反而像是个害怕被世界所遗忘、失去灵魂的人偶。 「——怎麼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我追著爱丽丝的背影走出廚房后门,对著身穿小熊睡衣、正打算爬上紧急逃生梯的背影大喊。黑发舞动著,冷漠的眼神射向了我: 「什麼事?只是爬个楼梯而已,不需要人跟随。」 「不,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是什麼?为什麼要把她给叫住呢?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的是什麼。 「建议你改改你那不经大脑就想採取行动的个性。你就回家去尽高中生的本分,乖乖地写春假作业吧!」 连爱丽丝都这樣对我說,令我感到无比的絕望。 「你是想问我是否有可以帮忙的事吧?」 被看透心裡所想的事,我只能咬著嘴唇默默点头。 「一件都沒有……我若是这麼說,你大概又会开始自怜自艾、陷入自我厌恶的泥沼裡,最后又丑态百出了吧?」 「真是抱歉喔!」 「鸣海,我跟你說,事实上我们都是很无力的。侦探——充其量也只能将死去的语言收集起来、重新排列后再寻找其他意义。请问除了用头脑思考以外,我们还有其他的工作吗?」 「但是我连该想些什麼都搞不清楚。」 我抱著被取笑的決心,透露了自己软弱的一面。但此时的爱丽丝卻依靠在紧急逃生梯的扶手上,以善解人意的善良眼神看著我。为什麼这家伙老是爱趁人不备时来捉弄我,让我的心感到更加苦闷? 「……你认为草壁昌也为什麼要让玫欧藏起那两亿圆呢?」 爱丽丝柔和的声音传来,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她所說的问题意涵。 「妳问我为什麼……」我拚命回想著爱丽丝刚才所提的问题並寻找答案。「因为他发现遭人陷害了,然后就是……为了不被误认为是他私吞的……」 ……咦? 看著以拳头压住下嘴唇不再回答的我,爱丽丝点了点头: 「沒错,很奇怪对吧?因为他所做的事並未成为否认他私吞现金的证明,反而像在強调他私吞现金这件事。若只是为了自保,他大可拿著两亿圆远走高飞,即使是想要洗刷冤屈,他也可以带著两亿圆走进岸和田会或报警就好。他其实是有许多选择的。在这当中,唯一令人不解的选项就是叫玫欧将两亿圆藏起来,並且自己也躲藏起来。」 确实是令人不解。 这樣做到底有什麼好处?让女儿身处於危险当中,结果自己也被逮到。应该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才对。 「首先「他沒有留下和玫欧联系的方式。就如同你所說的,就像是将两亿圆连同玫欧一起丟棄。为什麼要这麼做?我不懂。在这个所有疑点都已经明朗的案件中,唯有草壁昌也这号人物是连我也无法理解的。这是唯一的谜团。」 我也搞不懂。就连爱丽丝都无法解释的东西,我怎麼可能会懂? 「不过,我猜想这和事件的本质应该是沒有关系的。」 爱丽丝将脸转向一旁,寂寞地說道: 「就和那时候一樣,这只是我想要满足自我。只要有未解的黑暗,我就无法不去填满它,真是悲哀的宿命啊。」 接著对我露出的微笑,就像在某一天所看到的星空一樣。 「然后被我给挖掘出的不必要事实——草壁昌也的真正用意可能会深深地伤害到玫欧,就如同那时候一樣……」 她一再提到的那时候,我实在不懂是指哪时候?若她所指的是一同在屋顶上迎接晨曦时的事情,我很想对她說沒那回事。 「……沒关系的。」我忽然按捺不住情绪脫口而出这句话。爱丽丝将四处游移的视線集中到我的脸上。 「沒关系的。玫欧她很坚強……比我坚強多了。她一直都相信著爸爸,不管別人对她說些什麼,都不会有所影响的。」 爱丽丝抓著紧急逃生梯的扶手,安靜地注视我的脸好一会儿。我差点呼吸不过来,难道我又說了什麼不该說的话吗? 接下来,从桃红色的樱桃小嘴中叹出了一口气: 「玫欧有可能已经直觉到答案了。」 ……答案? 「也就是草壁昌也到底想要做什麼。理论得花上一百年才能到达筑成桥头堡垒的地步,而信仰之翼卻能在一夜之间飞至。但我是尼特族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对於无法以言语表达的情感並无兴趣……所以說玫欧,妳自己的事实就放在妳自己的心中吧。」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廚房后门被打开約数公分的宽度,细缝中藏著咖啡欧蕾色的皮肤。大而圆润的双眼看似吃惊地不停眨动。 再度听到上楼的腳步声而回过头去,爱丽丝的身影已从转角中消失。 我大大叹了一口气后坐在紧急逃生梯的第二个阶梯上。 玫欧缓缓地打开廚房后门走了出来。感受到她极为惊恐的眼神,我再次对自己的愚蠢程度感到无比的气愤。 从昨天起就尽說些让玫欧感到不安的事情,我到底在做什麼啊?果真是个大笨蛋吧? 明明最痛苦的应该是玫欧。 担心爸爸的安危,自己也被人通缉,卻又不能回家去,心裡一定非常非常不安,我卻在这时候还—— 啊啊,原来如此。我终於弄懂了,昨天爱丽丝所說的话—— 『沒有人在乎你是否真的有下定決心。』 『觉悟这东西把它当作雞饲料就好。我们应该做的是什麼?』 我有沒有下定決心根本只是我自己的问题,和玫欧沒有关系。但我卻满脑子只想著自己,而且还对玫欧說了差劲的话。什麼侦探助手嘛!不过就是个缺乏深思熟虑的小鬼罢了。 「爸爸他,应该还不会……有事?应该沒事……吧?」 玫欧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快要說不出话来了。 我默默地站了起来,抓著玫欧的肩膀将她推回廚房裡。 「沒问题,一定沒事的。」 终於說出了安慰的话。然而昨天以前的我就连这麼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接著再补上一句空虛的約定。 「——一定会救出妳爸爸的。」 第三节 明老板告知我近期內最好不要靠近店裡,於是我被赶出了「花丸拉面店」。虽說单单留下她们两人实在让我很不放心,但明老板卻說: 「你给我听清楚,万一真发生了什麼事,保护玫欧一人倒还可以,若是连你都得照顾那还得了?所以你给我滾回家。」 真是毫不拖泥带水的逐客令。 连一公釐的反驳余地都沒有,我只能离开「花丸拉面店」。一走上大马路,我立刻打了电话给阿哲学长。 『爱丽丝刚才打给我,我正要前往「花丸」。可恶,看来我得一直驻守在那裡才行。』 感觉就好像被說了一句「因为你不行」,害得我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后便掛上电话。被害妄想症。宏哥和少校並沒有接电话,大概是忙著装设窃听器还有到处和女生打听消息吧?我知道我只是个累赘。沒办法,只好一个人走在街上。 春假期间的车站前,多了不少看起来像是国高中生的学生。根据宏哥的說法,许多乡下小孩会在这时候前来,整座城市也会有不同的风貌。 总之我已经和玫欧約定好了,答应要救她爸爸。 手边沒有任何線索,但是我不会再等到某个人告诉我该做些什麼才去行动。先打给第四代看看。他从之前就一直在监视,說不定已经查到什麼了。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中震动了起来。 『听說明老板被偷袭了,是真的吗!?』 宏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 『鸣海,你去过拉面店了吗?怎樣?到底怎樣了?拉面店的电话都打不通。』 「这、这个嘛……」很少听到宏哥如此惊慌失措的声音。「她說稍微被推了一把,只是皮肉伤而已。阿哲学长已经赶过去了。」 拉面店的电话沒人接,大概是因为正在处理那些黃色油漆的关系吧。叹息声透过手机传了过来。宏哥他怎麼了?感觉……不大像他。当然,听到明老板被黑道欺负要想心平气和也很难,只不过…… 『是这樣吗?还好沒事……啊——虽然我也很想去,但还有几个地方必须过去,该怎麼办呢?不知道留阿哲一个人行不行?』 真的沒问题吗?虽說阿哲学长是很会打架沒错,但对方卻是黑道…… 「请问……」 试著问问看。 「如果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我可以代劳。明老板叫我不准接近「花丸拉面店」,不过宏哥你可以过去。」 『啊——嗯嗯……』宏哥一如预料地支吾了起来:『是去找女生的工作,所以一定得我自己去才行。你想帮忙我很感激,但这次鸣海可能就——』 「有沒有我能帮忙的事情?」 连自己都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羞隗。 『嗯……剩下就是还得再去哈啰企业一趟看看情況。但那一带可能有田原帮的人马在遊荡。我们全都已经被认出了,有点危险。』 「我……大概沒被看到脸。」 因为一直和玫欧躲起来发抖。 『咦?啊啊,不……也对……不过还是太危险了啦。』 「我过去看看好了。」 『鸣海,你等一——!』 掛掉手机后顺便关了电源。总之无法只是安靜地待在这裡。 之前向少校打听过哈啰企业的地址,所以马上就能找到。它位於区公所的斜对角,从车站骑腳踏车大約十分钟的距离;表面上看来是正常的公司,大楼侧面也掛有公司的招牌。人力派遣公司.哈啰企业位於一栋颇新的大楼,当然不是一整栋大楼,只是租用三楼的楼层当作办公室。 过斑马線前先环顾商业大楼周围一遍。若是有人记得我的长相,大概就只有在「哈啰皇宮」遇到的皮外套男和紫衬衫男。当时穿戴著宏哥借给我的外套和眼镜,应该不会被发现才对。还有就是和皮外套男一起来过「花丸拉面店」的深褐色太阳眼镜男。当时我人躲在廚房后门后方,应该也沒被发现。 但当交通号誌转为綠灯时,我的腳卻无法动弹。眼前浮现浑身是血的明老板。尽管自己也感到很丟脸,但真的是腿软了。 虽說是来哈啰企业打探敌情,但我卻不知该做些什麼。我是白癡吗?到底来这裡干嘛? 我对自己的低能程度感到无力,索性坐在车道护栏上。车辆从我的前方、行人则从我的后方穿流不息地经过。 只要看到认识的面孔,說不定就能获得一些情报。於是我決定隔著车道监视办公室的入口一阵子。 坐了一会儿后,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清晨时分的施工工地。如果当时我能做些什麼,现況也不至於变成如此。但当时到底该怎麼做才好呢?应该突然闯入铁皮屋內直接找草壁昌也谈判吗? 现在才在想这些也已经於事无补了,況且他还拿著菜刀。 菜刀、清涼喷雾、缝纫针線、剪刀、打火机、两亿圆、新加坡、泰国、田原帮、岸和田会、洗钱。 实在搞不懂。草壁昌也到底想做什麼?在前一次事件当中,即使是像我如此愚笨的人,都还可以猜想出爱丽丝所掌握事实真相的一半。 忽然发现有人影从大楼入口处走出,经过斑马線向这走过来。虽然只穿著夏季运动衫搭配牛仔裤,但那细长的眼眸仍令人印象深刻。 「咦?鸣海?」 依林姊也发现我了。感觉很尴尬。 「你怎麼了?在这裡做什麼?」 「这个……那个……」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麼?「应该算是侦察敌情。」 「啊啊……」依林姊的脸垮了下来:「听說草壁先生被抓到了,是真的吗?昨天田原帮的人来店裡喝酒,好像提过类似的事。」 「……是真的。请问他们有提到他人在哪裡之类的话吗?」 「对不起,我沒听得那麼仔细。」 我感到有些失望,事情当然不会这麼容易解決的。 「依林姊,为什麼妳会在这裡?」 「我不是跟你說过我也是员工?突然被叫了出来,感觉有点不太好就是了。」 啊啊,差点忘了。她正是为了洗钱而存在的、名义上的员工。 依林姊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会觉得怎樣?也就是說,利用她要送回家乡的钱报假帐,怪不得薪水会这麼高。话虽如此—— 「啊!」 依林姊发现有其他人出现在入口处,立即将身体给转了过去。那是一个身穿偏蓝色系西装、年約四十的高俊男子。皮肤白白的,看来气质也不错。依林姊向他点点头,男子也挥手致意。 「……他是谁啊?」 「我们社长。」 由於依林姊小声地回答,我忽然间回过神来,专注地看著那名就社长而言算是年轻的男子。当男子打开停在路肩的黑色进口车车门,我从车门的缝隙间看到车內,结果差点叫了出来。 「鸣海,你怎麼了?嘴巴开开的喔。」 「咦?啊!沒事……」 进口车早已驶离,交通号誌改变灯号,车道上又开始集结其他车辆。 坐在轿车后座的另一名男子,不就是那太阳眼镜男吗?虽然当天他並沒有配戴太阳眼镜,但他那尖銳的面容令人无法轻易忘记。 「真是轻松的职位,现在已经可以回家去了。听总务课的女生說,昨天也是中午就回去了。大概在公司待不到一个小时吧?」 「昨天也是……?」 「怎麼了?你认识我们社长吗?」 「咦?啊,不、不认识。对了,妳知道一同坐在车上的那名男子是谁吗?」 「嗯——?我不太晓得,应该是大黑道之类的吧?刚才好像在和社长谈事情。啊,对了鸣海,你听我诉苦好不好?真的是很过分!」 依林姊将我強拉进附近的摩斯汉堡。按照往例,桌上摆满著堆积如山的汉堡、热狗、沙拉及薯条。光看这些东西就足以令人丧失食慾了,所以我只拿起了洋蔥圈来吃。 「我们說不定沒办法待在日本了。」 把将近一半的战利品摆平后,依林姊才终於开了口: 「刚才就是被告知这件事,理由不知道为什麼。一下說不要再把钱寄回老家、一下又說下次不再续約了,突然告诉我这种事情让我感到很困扰。」 「这真的……很差劲。」 「很差劲对吧?我们大廈的居民好像全都被叫去告知这件事。明明从我们这些外籍劳工身上捞了不少油水的啊。公司最近开始转型为正派的人力派遣公司,所以大概很想摆脫像我们这种拖油瓶吧?啊——如果草壁先生还在,一定会帮我们想办法的。」 我陷入了沉思。这是否与事件有所关连?只要草壁昌也还在——也就是說,就因为草壁昌也已不在了?但这又是为什麼呢?住在「哈啰皇宮」的女性不是洗钱工具的齿轮之一吗? 「而且还不准我去別家店上班。这是我自己的自由吧?不过說真的,签证的事都交给公司处理,可能真的只能滾回老家了。啊——真是——令人生气!」 依林姊接著将墨西哥辣醬热狗不断塞入嘴裡。 「刚才那个黑道好像就是来谈这件事的,是总务课的人告诉我的。」 第四节 我不自觉想要站起来,但膝盖卻撞上了桌边。依林姊急忙伸手扶住差点翻倒的冰咖啡。 「怎麼了,发生什麼事?」 「沒,沒事。」果然是和案件有关。「请问……他们在谈些什麼呢?」 「我也是听別人转述所以並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有提到查核之类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该不会以为我们是和草壁先生一伙的?还是以为我们会报警?那也犯不著把我赶出日本啊!」 查核? 「啊……」 我一边注视著柳橙汁的水平面,一边缓慢地坐了下来。 我感觉——似乎懂了。 爱丽丝曾经这樣說过,透过「哈啰皇宮」进行的洗钱方式效率很低,还有,公司私吞了黑道的钱。而这笔钱也是不法所得,公司为了偿还债务也必须将钱漂白。那该怎麼做呢?当然就是利用「哈啰皇宮」了。原本就不是非常好的洗钱能力如今不为岸和田会所用,反而用在为公司谋利方面;再加上负责统筹的草壁昌也不在——洗钱作业一定陷入停滞状态,无法再使用了。至少从岸和田会的角度看来会是如此。 接下来会发生什麼事? 对这群人来說,「哈啰皇宮」的房客就像是沾满了污垢的过滤棉(虽然这是很不好的比喻但沒办法)。若因为某件事被政府给盯上而进行调查,那就会很麻烦。到时說不定就如同依林姊所說的,有人会因草壁昌也的事件被抓进牢裡。 所以說只要沒有利用价值了就得拋棄。 而不幸的是(对那群人而言是幸运的),「哈啰皇宮」的房客都是外国人。 只要将她们全部开除遣送回祖国,至少就无法再继续调查了。 这几乎都是我自己的推测,但如果是真的,那就真的非常差劲了。喝下一口柳橙汁,感觉卻无比苦涩。 「……海。喂,鸣海啊!」 陷入深思的我被依林姊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咦?啊,什麼事?」 「鸣海,你现在几歲?」 「……今年十六歲。」为什麼要突然问我年龄? 「还要两年。沒办法再等两年了,还得经过父母亲的同意,光是迁入戶籍也拿不到签证,一定得生活在一起才行。原本想說鸣海也不错的……」 咦,等等?现在是在說什麼? 「啊——早知会这樣就该好好交个男朋友的。」 走出摩斯汉堡立刻和依林姊道別。真是的,到底哪句话才是真心的?应该全是玩笑话吧?我甩甩头将依林姊心机深重的笑容从脑中赶出,边走边思考环绕在「哈啰企业」周围的变化。 现在必须专心思考事件的来龙去脈。 但是当我越过区公所前的十字路口走到了东武饭店前时,我的思绪已经开始停滞不前,腳步也随之越来越慢。 走进便利商店,推开了正在午休中的上班族买了一罐咖啡,接著走到商店外的公用电话前坐下来稍作休息。 拿起手机掀开手机盖,卻又立刻盖上。 思考著那名叫美河的年轻社长刚才和田原帮黑道交谈的事,还有「哈啰皇宮」的房客即将被解雇並遣返回祖国的事。 这些事虽然和这次事件可能有所关系,但也许和草壁昌也沒有直接关系。 总而言之,只要传达给爱丽丝就可以了。姑且先不论它是否为有意义的情报,她的头脑毕竟比我好很多。 不过—— 不要做无谓的逞強。大約在心中默唸了十五次以上,手指依旧无法动弹。不管怎樣都不大想打给爱丽丝,但若再一晚点告诉她大概会被罵得很惨,就像是「你的迟钝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看金星自转的速度都比你还要敏捷」之类的。只不过…… 我终於明白爱丽丝早已看透了我会擅自採取行动,所以才老是不敢打电话给她。与其这樣,以前被她当笨蛋看待的日子还比较好过。 腳下的空罐子两罐、三罐地不断增加。店员以異樣的眼光看著每次都只购买一罐咖啡的我。 当我正想拉开第四罐的拉环时,手机突然发出「COLORADO BULLDOG」的巨大声响,吓得我一个不小心将罐子给弄掉了。 『鸣海,你现在人在哪裡?』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急促。 「在大眾餐厅,就在东武饭店的隔壁。怎麼了?」 『玫欧离开了!』 我立刻站了起来,脑袋卻因此撞上了公用电话亭。 「……!」 『刚才那是什麼声音?』 「沒什麼……是什麼时候的事?」 『大約三十分钟以前,我也是刚检查监视錄影才发现。只注意到负责看守我们的田原帮小弟,真是失策。』 嘴裡的咖啡味变得有如燒焦的木头般苦涩。 『包包也不见了,有沒有想到什麼玫欧可能会去的地方?』 「……她家呢?」 『已经请宏仔赶过去了。』 玫欧可能去的地方。玫欧她……离开了。为什麼?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去见她老爸。否则继续待在那裡只会给明老板带来困扰。 「她沒有和明老板說什麼吗?」 『是趁明老板人在拉面店的时候偷跑出去的,这还用說吗?老板要是知道早就阻止她了。』 什麼都沒說就离开。感觉有股黑黑涼涼的东西从我的腳底慢慢爬了上来,剎那间将我的喉咙也给吞沒了。我无法继续站立,用力抓著公共电话。为什麼?为什麼大家都这樣,一句话也不說就离开了?自以为是在体谅我们卻无声无息地消失,难道都不知道这樣对我们的伤害到底有多大吗?是不是白癡呀!?有沒有搞错!无处宣洩的愤怒使得正握著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 『……海,鸣海!你怎麼了!?听得到吗!?』 听到爱丽丝在耳边大吼,我回过神来: 「……沒事。我去找找看。」 但要如何找? 我看著阴暗的天空,随后将视線转回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想从这座城市的拥挤中找出一名少女,就像要将流入大海中的淚水和雨滴分离一樣困难;再加上玫欧沒有手机。 此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头看著背后的公用电话。 「爱丽丝,草壁昌也手机的来电纪錄妳都查过了吗?」 可能是我太专注了,声音大到就连正要準备进入便利商店的情侶都吓了一大跳注视著我。 『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原来如此!』 电话另一端传来飞快敲打键盘的声音。我心裡面所想的事情,爱丽丝瞬间就意会到了。玫欧就是不想给明老板带来困扰才会逃离「花丸拉面店」。为了达成目的,她会怎麼做呢?不能马上被发现离开的事,而且也不能被看守的黑道发现,所以必须偷偷离开「花丸拉面店」。一但成功了,接著就得让田原帮的人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拉面店了。玫欧能和这群人联系的唯一手段—— 『別废话了,鸣海!就在QUAttRO饭店对面的Lowson超商,了解吗?』 爱丽丝话还沒說完我早已跑了起来。穿过设有行人专用穿越时段的十字路口,我进入了位於PARCO百货间的窄巷。 「通话时间大約是在多久之前?」 『大約十分钟之前。等等,鸣海,你別过去。如果遇到田原帮的人怎麼办?』 「现在說这些做什麼,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那裡距离平板帮的事务所满近的——』 我将手机掛上並丟进口袋內。十分钟前。玫欧大概已从拨打电话的地点离开许久了吧?还能找到她吗? 看到手持波士顿包的黑皮肤少女站在Lawson超商蓝色招牌下时,极度兴奋的我差点就从另一侧的人行道上大喊玫欧的名字。但发现她似乎站在公用电话前等人,立刻将差点喊出的话硬是吞回肚裡。 我橫越车道靠近玫欧,只见她露出一副吃惊的樣子,紧紧抱住胸前的包包瞪大了眼睛。 「助手先生,你怎麼会在这?」 我用双手撐在膝盖上弯著腰,想办法调整自己的呼吸。由於突然奔跑的关系,脑部因缺氧而感到阵阵疼痛。 「……玫欧,回去吧。」 玫欧用力搖头甩动著辫子: 「不可以,助理先生请你赶快离开。」 「妳已经和黑道联络了,对不对?」 看著咬住嘴唇开口不答的玫欧,我急促的心跳徒然无奈地缓了下来。玫欧打算把自己和两亿圆一起交给田原帮。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她不知道这樣做会发生什麼事情吗? 「稍微想一下也知道,他们怎麼可能会活著放过知道所有內情的妳和妳爸爸?妳到底在想什麼啊!?笨蛋!」 「可、可是……!」 「总之——」 我正要伸手去拉包包的背带时,背后传来一阵紧急煞车的声音,玫欧的脸色瞬间大变:「助手先生,请你放手!」 我回头一看,一台黑色箱型车后门已经打开,两名男子下车正大步往这走来。其中一名就是皮外套男! 「快逃!」 「咦?等、等一下!」 我从玫欧肩上抢下波士顿包並将它背在自己肩上,紧拉著玫欧的手拔腿就跑。背后传来急促的腳步声和发动引擎的声响。「你们给我站住!」不顾传至后脑的怒罵声,我拖著玫欧冲进一条窄巷內的陡坡、跳过矮牆,快速穿过大楼入口处前方的空地。 「助手先……不、不要这樣!」 闭嘴,快点给我跑就对了!从脑中硬是逼出追赶在后两人的腳步声,紧握玫欧的手则更加用力。波士顿包的背带陷进我的肩窝裡,肺部像燃燒般疼痛。总之先想办法先混入人群,总之—— 冲下斜坡到达后巷的狭窄车道时,侧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巨大声响,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停下腳步无法动弹。原来是刚才那辆黑色箱型车挡住了视線。被包围了!等我发现这件事时已经太迟了,不等我回头,刚刚那两人已经追到了我们两侧。 「你们两个麻烦的家伙……!」 皮外套男边喘边說。一阵涼意打从心底升起,感觉膝盖以下好像都不见了。果然还是沒办法,沒办法了…… 「等等,和这人沒有关系,所以……」 玫欧的苦苦哀求被男子的手给遮住。箱型车的车门打开:「两个都给我上车!」车內传来另一名男子的粗哑声音。我想像著以头部撞擊右侧男子腹部,接著挥舞波士顿包将左侧男子撂倒,最后拉著玫欧的手快速逃跑的情景,但实际上我的手腳就像冻僵了一樣无法动弹。坐在箱型车后座的男子伸手想将我肩上的包包抢下,而我反射性地握紧了拳头。 「死小鬼,给我放手……!」 一团热块擊中我的腹部。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我的喉咙先湧现出无法按耐的呕吐感。 「……咳……哈!」 黑道以粗暴的手势将快要口吐白沫倒下去的我给強拉住,架著肩膀並朝向我的腹部再来一记膝擊。感觉像骨头碎裂的声响传至大脑,嘴巴裡充满了胃酸的味道。视線变得模糊不清。玫欧大声地不知在喊叫什麼?我一边被两名男子从两旁往腹部踢下去,一边卻又心想著爱丽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麼。对不起,因为我不肯听妳的话,所以现在才会遭受如此对待。我的力量实在太小了。从停在我背后的汽车內伸出一只手想把我拉进去。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箱型车的车体整个倾向一边,原本从车內抓住我的男子整个人跌到在一旁。我顺势被拋在马路上。 因为全身疼痛而面露痛苦表情的我,眼前忽然映入一台蓝色车体。一辆货车不知何时往箱型车后方冲去,保险桿歪曲变形,引擎则冒出白煙。 「什……!?」 当黑道们还在不知所措时,货车车门迅速打开,从副驾驶座和后方货物架上跳下三名身穿黑色t恤的男子,驾驶座则坐著一名身穿红衣的男子向外观望。 「园藝社的,坐到后面来!」第四代用大拇指指著后方货物架。 「——妈的……你们搞什麼……!?」 其他人影从箱型车上冲了出来。两人——不,三人。怒罵声与拳头互相交会。即使是对斗殴还算在行的平板帮,对上正牌黑道也只能屈居下风,两名小弟瞬间就被撂倒在柏油路上。 「別给我太嚣张,死小鬼!」 黑道朝著到在地上的黑t恤少年毫不留情地补踹一腳。我的嘴裡充满著絕望的血水,勉強站了起来並拉住玫欧的手。黑道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有机会逃跑吗? 「快给我上来!」从背后被抓了起来,感觉就像是将冰块塞入胃中一樣。「喂,別再玩了!要闪了!」 大声的哟喝传来,平板帮小弟还在和黑道们进行搏斗。 「——趴下!」 尖銳的声音传遍整条街道,是第四代。 从货车中伸出的手拋出一个不知是什麼的小东西,这东西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后滾到了我腳边。我看见黑t恤男们摀住耳朵蹲了下去。事后回想起当时自己竟有办法做一樣的动作,到现在都还让我觉得很神奇。不须說明,我很快就知道这圆筒状小东西的真面目是什麼了。 紧抱住站在身旁玫欧的头並压低身子——来不及摀住耳朵了。小东西发出巨大声响和刺眼亮光。头脑裡呈现一片空白…… 是少校特制的闪光手榴弹。 我不知道失去意识有多久了。 听见被人殴打的身体所发出的喀喀响声而清醒,身旁陪伴著哭得唏哩哗啦的玫欧,隔壁则坐著黑t恤男。大楼群左晃右晃地流逝而过,我这才发现自己身在货车后方的货物架上。 「大哥,抱歉我们来晚了。」 脸上一人圈黑青的小弟低头道歉。我原本想要回答他,但由於口干舌燥加上嘴唇仍然在颤抖,实在也說不出话来。自己的心跳一阵阵地震痛受伤的部位。 第五节 帮派事务所的阴暗书房有低矮书架、简易床组以及摆放在纸箱间的小桌子,房內只剩尚未关机的电脑萤幕发出亮光。 青白色的光線将坐在床上胸前紧抱著包包的玫欧侧脸映照得略显病容,我找了一个书架坐下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开口說些什麼是好,只能靜靜地看著电脑萤幕上不停跑动的几何图形萤幕保护程式。现在反倒觉得刻意安排我俩独处的第四代有点多心。被黑道踹了一腳的侧腹部伤痛,现在也只感觉像旧伤一樣地忽麻忽痛。 根本不必再问她为什麼要不告而別,在伤口上洒盐也於事无补。毕竟那是玫欧的身体、是玫欧的人生。 只不过—— 「助手先生,你的伤还好吧?」 「別太在意,是我自己独断独行造成的。自作自受。」 怎麼每次回答都这麼沒耐性? 「你在生气吗?」 玫欧边說边将眼神微微往上瞄。我叹了一口气: 「妳为什麼要离开呢?」 终究还是說出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因为……如果玫欧不去,爸爸会被杀掉。」 话语之间夹杂著啜泣的吸鼻声。 「就算玫欧去了也有可能会被杀掉,妳自己也可能遭到凌虐。这点事应该要懂的。」 好不容易压抑著情绪将话给說完,语气就像将粘土拉平般地平淡。 「但是只要还了钱应该就……」 「对方可是黑道。」 我打断玫欧的话,她则将脸埋进包包上。 「……我想见爸爸。我不要这樣,爸爸一个人在玫欧不在的地方……这种事、这种事……」 话语声渐渐被哭泣声给取代,但我毫不留情地回应: 「那也犯不著不声不响就离开,妳知道明老板有多担心吗!?」 「可是……」玫欧抬起哭红的双眼:「如果說要离开,大家一定会阻止我。」 「废话,当然会!」 不经意地愤怒起来。玫欧的肩膀因惊吓而起伏。其实我自己才是最惊讶的,沒想到我竟然会如此生气。将目光转向布满灰尘的地面,调节自己的呼吸。 明明我也是将玫欧逼到如此地步的其中一员。 光是生气也沒有用,应该还有其他事该和她說的。我该如何开口是好?算了,就算她不明白也无所谓。总而言之,若不将积在肚子裡的思绪用言语表达出来,感觉又会突然对著谁大吼。 用言语表达。 我该从哪裡說起才好? 考虑了老半天,才终於开口說出这樣的內容。只不过感觉好像不是对著玫欧說,而是讲给自己听的。 「我和妳提过彩夏的事情吗?」 玫欧注视著我的脸回答:「只听过名字。」 玫欧清纯的眼神直视到我无法招架,所以我边看著电脑萤幕边說明。 「我们是同班同学……而她是我的朋友。」 用朋友这个词对吗?我稍作停顿並思考这个问题。 「我是转学生,原本沒什麼朋友。彩夏邀我一同参加园藝社,带我来「花丸拉面店」的也是她。所以說,能夠遇见玫欧也是多亏有彩夏。」 那应该就是——连续的奇蹟。 「……那她现在在哪裡呢?」 「躺在病床上。」 一阵沉默。 电脑主机答答作响。 「她从学校的顶楼跳下来。虽然沒有死,但再也醒不来了。」 直到此时,我才开始注视著玫欧的脸孔。紧闭的双唇、专注的眼神。 「爱丽丝曾告诉我彩夏跳下楼的原因,但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反正这种事到底是怎樣也已经沒差了。彩夏什麼都沒說就一跃而下,什麼都不跟我說。妳知道我后来变得怎樣吗?」 玫欧靜靜地搖了搖头。 「变得一点办法也沒有,根本就无计可施。无法怨恨任何人、无法对任何人生气,只是心裡多了一个大坑洞,只有心中的寒冷加倍。那可是很痛苦的。」 玫欧点点头。脸颊上映出白色線条,反射著电脑萤幕发出的微弱光芒。 「或许那对不告而別的人而言很轻松吧。自己一个人拟出结论,自己同意自己就好了。只不过,当我们交了朋友后,心中应该都会为朋友留有一些空间吧?整理许多事物、空下许多空间。所以千万不要不告而別。如果剩下的空间裡空无一人,那时我们到底该怎麼办才好?如果结果是这樣,当初还不如不要相遇。」 說到一半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說话了。书房裡的黑暗、记忆中的彩夏,就连聆听自己說话的自己,都沒有任何回应。 反倒是玫欧回应了我。 「……对不起。」 再简单不过的言语。听到这句话,我心裡的疙瘩顿时除去不少。当初若能更轻易地表达这种简单的言语,我和彩夏說不定都可以活得更好。 「但是你說还不如不要相遇,那应该是骗人的。」 我苦笑以对。应该笑得还可以吧?周围太过昏暗,实在分不清玫欧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妳既然已经把案件委託给侦探,就应该相信她到最后。或许现在只是在拖延时间,但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玫欧交给黑道,也一定会救出妳爸爸的。」 「嗯……」这次就知道她是在哭了。 「当然,选择离开是玫欧自己的決定,我们沒有权利因禁妳。但若真的要离开,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然后—— 「然后你就会阻止我,对吧?」玫欧眼裡含著淚水。 或许感到安心的不是玫欧而是我。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並站了起来。 玫欧卻叫住了正準备走出书房的我。 「怎麼了?」 「……为什麼这麼快就知道玫欧在哪裡呢?」 原本想說些体恤安慰的话,但实在想不出来。 「玫欧的想法随便猜也猜得到。」 玫欧露出靦腆的笑容,接著站起来走近我身旁,握住我的左手腕並将它抬了起来。我的心噗通地跳了一下,背脊触碰到房门。 「这……怎麼了?」 玫欧在我攤开的手心上写了几个字,那是由方形和小圆圈组合而成的复杂图形。我发现那应该是泰文。 「查妮(Charuni)」 「什麼?」 「是玫欧的本名,只有爸爸知道。」 玫欧让我将左手给合了起来,接著用她的双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比我溫暖许多。 「为了不让玫欧被恶魔抓走,请你记得我的名字好吗?」 被身旁那刚哭泣过而湿润的双眼望著,我只觉得脸上洋溢著一股热流。我将视線转离,然后点了点头。 打开书房门时不知撞到了什麼,只听到有人发出「痛!」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麼啊?」 原来门外挤著大約四名黑t恤小弟,隔著门在偷听。当我打算走向事务所时,所有人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而后退了几步。 「这个嘛,因为大哥和女人独处。」 「对啊。如果发生任何事,必须向大姊报告。」 啥? 「听說你们已经是同睡同一张床的关系了。」 「宏二哥也說过大哥很有潛力,这樣很危险。」 这些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那个……我和爱丽丝的关系並不如各位所想像。」 「发生什麼事了?」 无法步出书房的玫欧从后头询问,我回头並用力挥手表示沒事。 「你们几个在搞什麼鬼?」 铁门开啟,第四代带著电線桿和石头男回来。终於可以放心了。「我还有事要谈,妳先在裡面等。」我說完便将玫欧推回书房並关上房门。 「园藝社的,话說完了沒?」 「說完了。」 第四代坐到对面沙发上。总数达十名的平板帮成员将我们给团团围住,只觉得自己好像处在黑暗的深井裡。 「我已经和宏仔联系过了,他马上会来接你们。」 「关於这件事……嗯……我有个请求。」 从我开口之后,第四代的眼神越来越显兇狠。 「要我帮忙藏匿女人是不可能的。」 哇……被一口回絕了。我真是一个那麼容易被猜透心思的人吗?感觉自己好像从不拉拉鍊地活著,真的好想哭。但这次我卻挺身而出、继续苦苦哀求: 「真的不行吗?」 「那女人跟我们有啥关系?刚才是因为爱丽丝拜託我前去救你,我才会顺便带她走的。麻烦人物给我赶快滾出去!」 这个人說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到家呀。 「但是你曾說过有欠我人情……」 「你以为有欠人情就得什麼事都做啊?你是白癡吗?之前不是跟你說过了,我只帮助自己人跟他们的朋友。如果是你有事需要帮忙我还会考虑,那女人我才不想管。我沒那义务为了救她还得搞到跟田原帮硬碰硬。」 根本无言以对。由於第四代是黑道,所以特別要求自己人和义理的界線划分。 我用拳头顶住额头思考。反正也只是出一张嘴而已,想办法說出一套合理的理由吧。 看到沉默不语的我俩,周围的黑t恤们开始感到焦急。但由於知道多嘴的下场就是被第四代狠K一顿,所以沒人敢开口。这群人的世界裡具有狭义上的亲属关系,所以身为大家长的第四代所說的话拥有絕对权威。 ……啊,对了。 检视所有我想得到的事情。这个理由行吗?有可能会被揍,不过他们也不是真正的黑道,只要想像成小孩子在扮家家酒就好了。 我的手在胸前时而交叉、时而放开,谨慎地选择词句后开口說: 「这个……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事情都可以吗?」 「你說吧。」 「请你和我……那叫什麼来著……?把酒结拜为兄弟。」 第六节 第四代的眉尾一挑,周围的小弟们同时也开始骚动。 「大哥终於要……」 「太好了。」 「壮大哥,我们也请求你——」 「开什麼玩笑!」第四代大声一吼,周围的骚动立刻无声无息。「我說过,絕对不会让高中生加入的!」 「我並不是想加入帮派。」我立刻回答:「並不是加入帮派的上下关系,是结为兄弟,请跟我结拜吧!」 第四代忽然间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接著开始咬牙切齿。 「如此一来咱们就互不相欠……可以吗?」 我乘胜追擊。但也明显看得出第四代的愤怒指数越飙越高,心裡有点害怕是不是說过头了。 「原来如此,是结拜为兄弟。」 「那就不能叫大哥,要叫二哥了。」 「这樣容易跟宏二哥搞混,大哥,可以继续叫您大哥吗?」 结拜兄弟的情谊。如此一来,我和第四代就成为「亲属」了。救我的朋友——拯救玫欧的理由此而生。 正当平板帮员欢欣鼓舞时,第四代站了起来,所有人立刻安靜了下来。狼的銳利眼神由上而下怒视著我,让我快要喘不过气。 然而,第四代接著以难为情地口吻开口說: 「让你跟我喝结拜酒就算互不相欠,帮你保护女人则換你欠我,懂不懂?」 我无法掩饰兴奋地站起来频频点头。事后冷靜地回想,应该沒有比欠第四代人情更恐怖的事了吧?但当时的我实在无法思考到这麼多。黑t恤们则欢声雷动。 「真是太棒了!」 「来办场庆祝会吧!」 「吵死了。就在明天早上,快去準备!」第四代怒吼。 「遵命!」 「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随后第四代指示小弟处理一些顼事,小弟们急忙奔出事务所。我则靠坐在沙发上凝视著手心。已到无法回头的地步了,感觉就是如此。 「园藝社的,你有草壁的手机号码吗?」 当事务所內的人员都离开后,第四代再次坐上沙发询问。 「咦……?啊,有。」 我按出手机內的电话簿交给第四代,第四代随即以事务所的专線电话拨打该号码。 ……咦?不对,等等,他想做什麼!? 「——我是平板帮的雏村。叫你们能做決定的人来听电话。」 不知电话是不是通了,第四代以低沉的声音說话: 「吵死了,你算哪根蔥?到底是不是田原帮的?沒错,我是雏村壮一郎。撞凹箱型车的事已经听說了是吧?那更好,草壁应该还活得好好的吧?啥?当然是为了情义。关你屁事!?女人跟现金都在我手上。听清楚,以后有任何问题就直接找平板帮。敢再对那间拉面店出手试试看,就等著被消灭吧!」 第四代掛上电话並放回桌上。 他以兇狠的眼神瞪著我,接著开口說: 「到底有沒有胜算?」 我直视放置在桌上安靜无声的电话,接著搖了搖头。 「是你把赌注提高的,你自己想办法。」 和明老板对玫欧所說的话一樣。 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我一直都是遇到事情才想办法解決,更別說想到明天以后的事情了,但现在我也只能点头默默答应。将大伙带到无法回头地方的早已不是玫欧,而是我自己。 第一节 直到结拜那天,我才知道平板帮所在的破烂大楼內不仅是三楼,连二楼都是由帮派所承租。二楼方面是将隔间打穿大約塌塌米二十张大小的大厅,地面铺著木板、房內摆放著神坛,外观看起来就像是剑道场。 星期四上午七点,气溫尚低的仪式会场已集结了相当多的人。随著第四代进入大厅的我感到十分惊讶,原来帮裡的成员有二十人……不,甚至更多吧?莫非全都集结在此了? 几乎全员都身穿黑t恤制服,唯有电線桿和石头男等数人穿著怪異的服装。上半身像广告看板人似的掛著应该是用纸箱之类剪贴而成的大垫肩,下半身则穿著宽松的学生裤。 「喂,你们穿那什麼鬼樣子?是在开玩笑吗!?」 第四代怒瞪了两人一眼。 「这是和服的羽织桍。」 「因为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可惜沒有传统的武士礼服可穿,所以昨天刚做的。」 这群人是笨蛋吗……?不出所料,第四代果然将这些看似广告看板人的传统武士礼服(?)都给脫下並通通撕烂。 「啊啊,太残忍了,我昨晚熬夜做好的說……」 「混蛋!有客人要过来,你们想丟脸丟到家吗!?」 第四代大吼一声,电線桿和石头男整个畏缩了起来。客人? 此时铁门被打开,毫无紧张感的仪式会场吹进了外面的涼风。 「哇啊,好宽喔!」第一个走进来的玫欧大声欢呼。 「好久沒来这裡了。」接下来是阿哲学长,t恤外非常难得地套著一件西装外套。待会儿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上次来这裡应该是平板帮成立的时候吧?」不知少校是不是误解了什麼,居然穿著代表大日本帝国海军並配戴臂章的军用大礼服。这是怎樣?是来演话剧的吗? 「好可惜喔,这楼层应该拿来好好运用的。」宏哥身穿牛郎风纯白色套装。 最令人惊奇的是攀在宏哥背后最后入场的爱丽丝,当天居然穿著和服。 以黑底为主的江戶友禅染配上松竹梅菊的图樣,是一件豪华奢侈的振袖和服。然而在她的手上仍是那不可或缺的小熊布偶,这幅景象实在令我哑口无言。 当爱丽丝踏入大厅,小弟们立刻立正站好並同时向她鞠躬: 「大姊、宏二哥,辛苦你们了!」 「辛苦了!」 「喂!是谁叫你们把所有人都叫来的!!」 第四代的眉梢因愤怒而上扬。 「別这樣嘛,反正光爱丽丝一个人也沒办法过来。这麼好玩的事若不通知我,我可是会生气的喔!」阿哲学长說完后推了第四代的胸口一把。只有在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和第四代感同身受,因为我们同时发出了叹息。 爱丽丝走到我身旁並拉住我的袖子: 「你也未免太拚了吧?事情搞成这樣,实在也懒得再罵你做事不经大脑……怎麼了?你为什麼一直看著我?」 「咦……?啊,沒事。」我感到不好意思而转移了视線,也不是被吸引到目不转睛啦。「原来妳也有这种服装呀?」 我曾看过她穿了一次丧服,除此之外就只看过她穿睡衣的樣子,因此还是感到非常惊讶。正确地說,目前场中唯有爱丽丝的穿著才是最适合参加结拜仪式的。身穿和服的爱丽丝披著一头几乎碰到地面的黑色长发,从任何一个角度观看,她都像个会动的日本娃娃。 「离开老家时只来得及带著正式服装。」 「喂,你们先坐下。」第四代对著集结在入口处的我们說。 我当然不曾看过黑道的结拜仪式,更不可能知道準备在现场的东西有多麼正式。不过对我这种门外汉而言,感觉还满有架势的。仪式会场前左右侧各摆放著一排座垫,上座为第四代和我的座位,前方摆放著佛、法、僧三宝,另外还供著酒瓶、盐巴以及活鲷鱼。酒碟则有两个。房內的仪式会场中点著十二支百目蜡烛(註:百贯重的大型蜡烛,大約为375公克),后方还掛著五幅掛轴。上面由右至左分別写著: 『竹內力』 『今上天皇』 『天照皇大神』 『神农皇帝』 『江田岛平八』 这是什麼啊……? 「第四代算是摆攤型的黑道……」爱丽丝告诉我:「关於神农皇帝的由来眾說纷纭,但他是中国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人喔。据說他为人类带来农业和医疗,除此之外,他还发明了琴弦及市场等等,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所以被当作摆攤业者的神来供奉。至於其他四位,应该就不用我多作解释了吧?」 喂,当然需要解释啊。最右和最左边那两个,我完全搞不懂啊…… 「竹內力(註:日本黑道影片的名演员)是……?」 「是男人。」黑t恤男回答。 「是男人中的男人。」 「江田岛平八(註:漫画『魁!男塾』中的人物)是……?」 「是男人。」 「是男人中的男人中的男人!」 这我也知道啦……只是已经不想深入研究了…… 「喂,不是一直叫妳不要误会?」第四代插嘴說道:「我的老家只是普通的商家,並不是黑道。若是黑道的话,怎麼可能还会子承父业?」 唯独在这种情況下,爱丽丝和黑t恤们会一同装作沒听到的樣子。难不成大家真的这麼想让小雏雏当黑道的第四代吗? 第四代略感不悅,以穿透整座大厅的声音說: 「我们开始吧!」 举杯结拜的仪式比想像中简单许多。由於是五五对等结拜的兄弟,所以只需要将两个酒碟注满酒后互相喝下就可以了。担任酌酒人的阿哲学长将酒碟斟满,接著第四代转向我並說: 「你知道平板帮的名称由来吗?」 我搖了搖头。沒說倒是沒发现到,这和第四代的姓氏也不一樣。 「之前有一个叫做平板的家伙,他和我一起将这座城市中无所事事的小鬼们集结在一起创立一支队伍。当时还沒有尼特族这名称,而他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第四代有如野狼般的眼神,此时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是个超爱电影的笨蛋。那家伙決定了帮派名称、设计出代徽,又定下了一堆无聊规则,什麼有爭议时要以決斗解決、加入帮派时要举杯结拜等等。」 「是喔。」 「经常看黑道电影的平板唯一喜欢的洋片就是『宾汉(註 Ben-hun)』。你看过吗?」 「看是有看过……」 就在下一秒钟,我立刻意会到第四代接下来想要說的是什麼。是那个吗?真要做那个吗?哇啊,超级丟脸的……那个。 「规定结拜兄弟就要做那个。」 「岂不是把日本文化破坏殆尽了吗?」 「吵死了!」 第四代拿起放在我前方的酒碟。我也沒办法,只好拿起放在第四代前的酒碟。 电影「宾汉」中主角与其友人一同举杯共饮的那一幕——互相拿起酒碟並将手臂交错,接著直接畅饮。当两人同时将酒碟靠上嘴时,从手臂、肩膀到头部所形成的双环恰好就会结合成一条鍊状。 第一次喝酒居然就是和黑道喝兄弟结拜酒,这种高中生翻遍全日本大概也只有我一个吧?交杯酒的味道既辣又苦,感觉舌头就快要断了。 随后我和第四代将喝完的酒碟疊在一起。 「爱丽丝,既然妳是中间人,就說些话吧。」 第四代对著跪坐在靠我同侧最上座、阿哲学长旁边的爱丽丝說。 「說什麼都可以吗?我可是沒有準备任何在结拜仪式上所需的讲稿喔。」 「随便都可以。」 「汝等,不论健康、生病、喜悅之时,皆——」「不要开玩笑!」「若有人要求,吾亦可詠唱高砂(註:日本「能」剧中的一段戏曲)」「不要再玩了……」 当第四代因忍受不了想要起身时,爱丽丝面露苦笑挥了挥手: 「抱歉抱歉,这次会认真的。」 一边抱著小熊布偶、一边小步走到我俩前面,刚好就在三人之间形成正三角形的顶点处坐下,並以幽雅的姿态将和服的袖子攤开。 首先她对著第四代說: 「希望你能照顾鸣海。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很不可靠,其实內在更是不可靠。我猜想他大概仍旧以为平板帮只是个小孩子扮黑道玩的遊戏罢了。不然也不可能提出这麼令人丧胆的要求,你說是吧?」 接著她将目光从第四代身上转向我。我心裡吓了一跳,又被看穿了…… 「但愿这段兄弟结义的情缘不会仅以表面上的形式作结。我想你大概还不太明白,但雏村壮一郎並不会为了逞威风或喝醉酒就和你结拜兄弟的……再怎麼樣說,他其实是默认你的。」 「不要說些无关紧要的事!」 第四代大喊。我吓了一跳並看了他一眼,结果因被回瞪而只好又将视線转开。 第四代他——默认我? 这怎麼可能?因为…… 「你这人絕大多数的时候都不用大脑,但不知为什麼,每当情況混乱到无法控制的最终时刻,你反倒很会硬将事件推论到合乎逻辑。」 爱丽丝露出溫暖的笑容。 「与其做侦探,你倒不如做另一种行业。」 另一种行业? 爱丽丝的感言结束,起立回头转向与会者的方向。 「话不多說,赶紧来擊掌祝贺吧。一直待在如此宽敞的房间会令我感到头疼,所以请各位高举双手……」 第四代还来不及抱怨,所有人已起立,令人感到畅快的一掌祝贺响彻大厅。 第二节 「嗯,这裡的感觉和我房间差不多,比较能放松。」 将爱丽丝带到书房裡,她立刻伸直双腿坐到床上,並以一副身处自己房间的模樣环顾四周。喂喂,妳別忘记妳是穿和服的,这姿势真是危险…… 「你们为什麼还不回去?」 第四代走进书房时,房內早已被挤得水洩不通。我和玫欧坐在床边,少校坐在摆放电脑和电话子机的桌上;宏哥则坐在靠近房门处的书柜上。只有阿哲学长在结拜仪式结束后立即离开。他說他还是很担心明老板,所以会在「花丸拉面店」继续看守一阵子。 「现在不是需要开个作战会议吗?而且这件事也已经和第四代扯上关系了。」爱丽丝說。 第四代瞪了坐在我身旁的玫欧一眼,而玫欧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在这种情況下还能笑脸回应。自讨沒趣的第四代坐在其中一个书柜上。 「哇咧!我存在裡面的美军航空母舰桌布全都沒了!藤岛中将,你看你干的好事!」少校大吼。这台电脑其实是少校捡来后随便设定的。 「有那时间收集桌布,请你先灌个诺顿防毒好吗……?」 「就算灌了诺顿,在平板帮也沒有人能夠维护啊。」 說得也是,这裡应该沒人有防毒软体需要定期更新之类的概念吧。咦?少校为什麼从刚才就一直在弄电脑呢?想到一看,他似乎正在从USB随身碟中存取资料。接著印表机发出了声响,一张纸从裡面传送出来。 少校将腳边的纸箱踢到房间中央当作桌子,並将列印纸放在上面。 「这是什麼地图?」 第四代推开宏哥注视著纸张。 「……啊啊,是田原的据点。」 看到以红色圈圈起来的两点,第四代似乎立刻意识到了。 「不愧是第四代。这一个是事务所,另一个是当作仓库使用的大楼房间。当然还无法确定草壁是在哪一边。毕竟监听錄音中尚未确认到相关的资讯,负责监视的人员也沒有回报有可疑的人被带入。」 爱丽丝像只毛毛虫似的钻进我和玫欧中间,並以手指依序指著两个红圈后开口。两点离车站都有一段距离。 「这次的案件非常特別,因为已经掌握到绑架犯的真实身分。我想主动打电话过去要求他们让草壁昌也接电话。无论如何,都得先确认草壁是否还活著。若是幸运一点,甚至还可以确认他所在的位置。」 「可以和爸爸說到话吗?」 阻挡住想挺身向前的玫欧,第四代說话了: 「等等。那妳的意思就是不跟这群人做任何交涉是吗?直接以闯入救人为前提?」 「很遗憾的,正是如此。」 「妳话不要說得那麼简单。別太小看田原帮了,这和在大马路上偷袭他们是不同的。就是想借助我们的力量也別太夸张,我可不能让小弟们遭到逮捕。」 「总之必须先掌握草壁的下落,接著再決定要来硬的还是来软的。」 第四代咬牙切齿。 「壮大哥,我进来了。」 房门开啟,电線桿探出头来: 「门口放著这个东西。」 电線桿的手裡拿著一个被胶带给团团缠绕的小纸盒。 「那是什麼?」 「盖子上写著『草壁』。」 第四代一听完立刻脸色大变,将纸盒给抢了过来。把东西放在代替桌子用的纸箱上並用力地撕下了胶带。 第四代将纸盒盖打开並看了裡面一眼,眉毛马上挑了一下。当爱丽丝和玫欧打算看是什麼东西时,第四代迅速将盖子给盖上。 「不要看!」 「你在做什麼?」 「……妳们不要看。」 第四代能这樣面不改色才異常。宏哥的脸色铁青,我想我应该也一樣……因为从我坐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纸盒裡面所装的是什麼。 纸盒裡装的是之前曾看过草壁昌也所用的手机,除此之外就是沾满血渍的人类耳朵。 紧握住膝盖的手整个僵硬无法动弹。来真的……田原帮是来真的。 「裡面装的是什麼呢?」 「是耳朵。」 爱丽丝欲言又止。 电话铃响,我的喉咙有股被拉扯的感觉。 「少校,帮我拿过来。」 第四代接起少校拋过来的电话子机。少校则在母机上动手腳,让连接外部的电脑喇叭播放出谈话內容。 「这裡是平板帮。」 『我寄了礼物给你。女孩在你那边吗?』 玫欧原本想要站起来,但被我给制止了。 「草壁还活著吧?」 『想說趁他另一只耳朵还在的时候让他跟女儿說說话。』 少校从口袋中拉出一条细长的银色物体並将它拋给了第四代。接到东西的第四代则以一小块胶带将它黏在话筒上。原来是IC錄音机,少校打算将对话內容錄起来。能在一瞬间就了解少校的机灵动作,第四代的敏銳度也真不是盖的。 「草壁的女儿就在我身旁,要叫她听吗?」 『叫她听。』 第四代不发一语地将话筒交给玫欧,玫欧的手则微微地颤抖著。 「我是……玫欧。」 话筒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 接著传出沙哑的男人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对了,那天清晨就在铁皮屋前隔著牆壁听到,是草壁昌也的声音。 『……笨蛋。还不赶快逃跑!』 「爸爸!」玫欧大叫:「爸爸,你还好吗!?你沒事吧!?你现在人在哪——」 『吵死了!不要管我!看要多少钱赶快拿一拿,剩下的丟下快回泰国去!』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做这种事……」 『妳又不是我小孩,我才不想管!』 喂,你这混蛋在胡說些什麼!?话筒传来一阵怒罵声和拳打腳踢的声音。即使如此,草壁昌也继续大吼著: 『妳难道都还沒发现?我跟妳母亲其实是假结婚的。只是为了欺骗海关才会住在一起,妳又不是我的女儿,赶快回泰国去!』 「可、可是,爸爸……」 『反正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了。结束了,別再插手了!』 草壁昌也的声音变得极度悲壮。全都是白费功夫?是指什麼?你既然甘冒著被逮到的危险还留在这座城市,到底想要做什麼? 最后,电话筒那端大声传来从未听过的语言,听起来像是草壁昌也用尽力气喊出的声音。而打断他声音的是一阵阵东西翻滾的声音及怒罵声。 什麼?他到底說了什麼? 『和老爸对话的时间结束了,现在起听我的。』刚才那名男子再次接听电话。 「让我和爸爸……让我和爸爸說话!」 『吵死了!妳一个人带著钱和刚刚寄过去的手机到都民兴业大楼的入口前。我们帮裡会有人监视,到时候再打手机联络。』 第四代从玫欧手中抢走了电话筒: 「妈的,开什麼玩笑!你们才是被逼到快要无处可逃了,別太嚣张!」 『死小鬼,给我闭嘴!你以为你可以跟我谈判吗!?我们可不是在鬧著玩的。那女的若不来,每两小时我就把草壁的手指剁掉一根,当手指都沒了——』 「不要!」玫欧大叫。 此时,电话筒的另一端再度开始骚动。传来偏中性的男子吶喊声: 『——喂,你们打电话给谁?不是跟你說过不要擅自行动,要听我指示——』 『吵死了!』『门外汉闭嘴!』 『会再打给你!』话一說完男子随即将电话给掛上。 令人寒冷到骨子裡的房间中只听到呜咽,直到此时我才终於发现玫欧将脸压在我的手臂上哭泣。身体其他部位就像生鏽的机械一樣,唯有玫欧接触的部分感觉到溫热。 整个人呆滞到无法动弹。 「……对方好像也在爭吵。」 宏哥的一句话打破了沉寂。 「让草壁昌也接听电话,这是完全不了解事件本质的愚蠢行为。有可能是田原帮的小瘪三们擅作主张的行动。」爱丽丝略显得意地笑道:「方才的通话錄音可以证明草壁沒有私吞现金的嫌疑。对方大概沒想到我们能立即进行錄音,換做是我決不会做那樣的事。」 确实如此。草壁昌也因私吞现金事跡败露而逃跑,这才是对方所想的剧本。从通话纪錄中明显听得出他是被某人给监禁,这段錄音充分具有推翻整个剧本的力量。 但岸和田会和警察不同,他们是否也会採信证据这种东西? 幕后的黑手——到底是谁?对田原帮下达指令的另一人? 「如果拿著这段錄音逼迫对方交涉呢?」 第四代从听筒上将IC錄音机给取下。 「很可惜,办不到。毕竟这次事件是沒有交涉余地的,田原帮絕对打算做掉草壁昌也。」 「那该怎麼办?我们手上的王牌明明比对方多,为什麼还会这樣处处受限?」 第四代发出不耐烦的声音,我们的视線自然而然地集中在玫欧身上。 造成如此受限的主因,說明白一点其实就是因为玫欧的擅自行动。不知是否是感受到一股责难的气息,她将脸深深地压在我的手臂上。 「都是因为我个人太好面子,为了谋求所有人的幸福。」 爱丽丝說,这番话不像只是对玫欧客套性的安慰。是我们自己将赌注加码的,现在根本无法中途放棄了。 「难道就不能像草壁說的,不要再管他了?帮助一个女人逃跑並不困难。刚才不也听到了吗?他根本沒有想要被救出的意思。」 玫欧听到第四代的话,肩膀震了一下。在这种时候,我心中就对第四代充满莫名的怒火。闭嘴吧!不要再故意以确认的口气說这种话了。 『妳又不是我小孩。』 『只是为了欺骗海关才会住在一起。』 我的愤怒甚至转向未曾碰面的草壁昌也身上。別开玩笑了!大家、大家都想办法要救你,怎麼还能对玫欧說那些残忍的话!? 都已经被說成这樣了——难道玫欧还是想救爸爸吗? 紧紧依靠在我手臂上的少女沉默不语。 「少校,麻烦你倒带。我想再听一次草壁所說的话,我想确认一件事。」 「爱丽丝,不要这樣。」我站在玫欧立场說话。那种东西还要再听一次吗?太残忍了。爱丽丝只是看了我一眼后什麼也不回答。少校将IC錄音机接到电脑喇叭上並稍微倒带。 『——妳又不是我的女儿,赶快回泰国去!』 『反正全都是白费功夫了。结束了,別再插手了!』 玫欧的啜泣声加剧,最后传来草壁彷彿将要断气的声音。不是日文,一连串不知是哪一国的语言,粗暴的噪音将声音给淹沒。我实在看不下去玫欧现在的樣子,起身打算将錄音机关掉;但少校早我一步按下了停止播放键。 尴尬的沉默感觉就像是空气中夹杂著金属屑般令人刺痛。 唯有爱丽丝无动於衷地点了点头並开口說: 「——了解了。原来如此。」 「妳知道些什麼了?」宏哥问:「最后好像还說了什麼……」 「是泰文。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连结起来了。」 爱丽丝的表情不知为何给人神采奕奕的感觉。 我的视線从爱丽丝转向玫欧身上,她将脸埋在双手之中。 「是什麼——」 「目前还不能說。」 爱丽丝迅速将我的话给打断。 「說不定这件事我永远都无法說出来。何況如果无法救出草壁昌也,这句话就会随著他入土为安了。」 不要这樣。妳不用特地說明我也知道。 「去拯救一个不想被救的人,这不是我们的作风。」宏哥以沙哑的声音說。 「然而我的委託人並不是草壁昌也。」爱丽丝說:「他的固执根本不关我的事。他的絕望、他的谎言、借口、自暴自棄、放棄,全都无法阻碍我所握有的事实。我一定要完好无缺地将他给救出来。」 第三节 爱丽丝乘坐宏哥的车回到「花丸拉面店」,小弟们也为了探查田原帮的据点几乎都外出了。剩下的只有第四代和电線桿、石头男、少校和我。玫欧则让她在书房自己靜一靜。 看看事务所的时钟,已经过中午了;漫长的星期四才过了一半而已。每两个小时剁掉一根手指——好个随便的恐吓,第四代嗤之以鼻。但我笑不出来。 少校占领著事务所的沙发,一边打电话给某人,一边以单手将錄音机的资料转存到电脑上,接著将笔记型电脑塞进背包后站了起来: 「爱丽丝一定有办法查出刚才的通联纪錄,不过十之八九是用手机打来的,所以說所在地点无法掌握。」 「意思是說線索就只剩下那通錄音了?」 「沒错。我在海上自卫队有个认识的声纳手,打算请他听听看是否有能夠成为線索的东西。不过只剩下一天而已,不知来不来得及。」 十根手指就是二十小时——剩下一天。若恐吓是真的,就必须在一天內找出草壁昌也被因禁之处,规划出救援的计画並攻进去救人。 「时间充足的话我可以先行确保侵入途径,不过现在连人在哪都不知道。」 「但不也已经锁定住两处了吗?现在开始监视不行吗?」 「那是假设人被关在田原帮事务所的情況吧?能因禁一个人的地点多到数不清。只要被关进某一栋大楼的地下室內,我们就沒辄了。」 我紧咬著嘴唇。果然,唯一确定和草壁昌也有关连的線索,就只剩下放在少校胸前口袋內的IC錄音机而已了。 「后面不是有人在爭吵?說什麼门外汉闭嘴之类的,說不定当时有不是帮派的人在场。」 我感觉到身体裡有一股电流流过。 年轻声音男子所发出的慌张声。非帮派小弟的人士。 「少校,请你借我錄音机。」 「你要做什麼?」 就连說明都懒得說明,我拿出手机打给了依林姊。 「……啊,是我。昨天真是抱歉,咦?啊,沒事的。请问……」 我感觉到自己的话气越来越高亢: 「依林姊,请问妳听得出美河社长的声音吗……沒错,是的。有段錄音想请妳听听看。」 少校惊讶地睜大眼睛。我从他手中将IC錄音机抢过来,並靠著话筒按下播放键。 简单向依林姊說声道谢后将电话掛上,並立即打给爱丽丝。說明时的声音还会颤抖,舌头也因兴奋而变得有些迟钝。 『……了解了。美河那边会请宏仔监视。请第四代派几名平板帮的人到美河的住所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在电话另一端的爱丽丝也有些兴奋。当我以眼神示意时,第四代早已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手下们並下达指令。动作真快! 接著石头男以几乎将门给撞飞的力道推开铁门並冲了进来,此时少校已离开約十分钟了。 「壮大哥,又寄来东西了!」 第四代从石头男手中将咖啡色信封袋夺了过来。纸袋外面用奇異笔写著「草壁」两字,因为袋內渗出的某种东西而变得模糊。 当撕破纸袋时,从裡面滾出了一条像是咖啡色毛虫的东西到桌上。从我干涸的喉咙內,窜出了难以成声的呼气音。 是一根从根部切断的手指。 干掉的血液还看得到偏黃的骨色,我的视野突然一阵扭曲。「大、大哥,你沒事吧!?」石头男扶助差点昏厥的我,並将我安置在沙发上。坐在沙发上时,換成一阵阵呕吐感不断湧现。 「有看到是谁拿来的吗?」第四代随意将手指丟回纸袋中並询问。 「沒有。是用胶带贴在信箱上的。」 「哼!真是沒种的家伙。还以为这樣我就会怕了?」 沒种?这樣还叫沒种? 真不知道說这话的第四代神经到底有多粗。 抬头看时钟,确实,从那时开始算起已过了两小时又三十分了。是玩真的。 「喂,园藝社的。不要被这种无聊的表演给吓到。」 「手指有可能全都会被切断,这樣哪裡叫沒种!?」我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並以快要扑了上去的口气大喊。 「冷靜点,当然不可能做这种事。」 「为什麼还能說这种话——!」 完全看不到第四代的拳头。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几乎连疼痛感觉不到。只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身体「咚」地一声倒在沙发上。从胸口渐渐传来的阵痛,这才终於发现原来是心臟被揍了一拳。 「你的工作应该不是在这裡鬼吼鬼叫吧?」 狼的眼神直视著我。 「你懂吗?並不是知道草壁的所在地就能马上展开行动。有些事不光是集结人马就能处理的。听好,因为那女人是你朋友我才会帮的。」 第四代用力将我的肩膀压在沙发上: 「想想其他办法,兄弟。」 当我走进书房时,玫欧坐在床上抱著波士顿包,面向著牆壁连动都不动一下。我坐在开著电源的电脑前。 该不会是我刚才大喊时被她给听见了?我边看著玫欧的背影边想。实在太轻率了。根本无法告诉她切断的手指被送来的事,她可能又会冲出去。 想想其他办法吧。 不停反覆思考第四代的话。什麼也想不到。就如同爱丽丝所說的,对方根本就沒有要交涉的意愿。 但若继续像现在一樣藏匿著玫欧、不理会对方的要求,不知会怎樣?其实对方的状況也很棘手,是否就趁著双方陷入胶著时尽快去收集情资就好?我甩甩头将这种太过美好的想法给去除。不可能有这种事的。田原帮的对手不只是我们而已,只要草壁活著落入岸和田会的手中,那才是致命的。他们早就想要把他给干掉了。会不会在那通电话后就被杀掉了?从屍体上切下手指应该很容易。由於想像力一直偏离到夸张且不好的一方,我用大拇指用力按压自己的大腿。 不知是否有更简单的方式可以得知因禁的地点?对了,美河並不是黑道分子,恐吓对他說不定有用。他应该每天都会去上班,也比较好找到。如果我们也来绑架美河並要胁对方释放草壁,这樣不知好不好?不行,听那通电话的感觉,美河似乎已不被理会,主导权应该是握在田原帮手上的。 忽然发现我轻易地想到恐吓或绑架等做法,自己对自己都感到害怕。看看双手的手掌。现在的我确实对日常生活已感到麻痺了。难不成我要自己冲出去、给美河一拳並将他绑走吗?不是吧,其实我只是想请平板帮出手而已吧?自我厌恶感湧现而出。明明自己一个人就什麼事都不会做、什麼事都不会做还—— 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線而抬起头来。 玫欧不知何时起靜靜地看著我的脸。她脸颊上还留有淡淡的淚水痕跡。 被自己爸爸說那种话,难过也是难免的。 被說了那种话——还会想救他吗? 喂,玫欧。被破坏过的东西是不可能再恢复原状的。就算发生了某些奇蹟让妳和爸爸再度相遇,幻想是一家人的梦幻也已经消失殆尽了。 再加上住在「哈啰皇宮」的善良大姊们也不能待在日本了。大家的生活都被破坏了…… 但玫欧卻边微笑边搖了搖头: 「沒有什麼不能恢复的,只是助手先生还不知道而已。」 「……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玫欧到底在說什麼。」 草壁昌也最后的一句话。 那句话——是否就是关键呢?他原本想做的事情。他的情感。 但不知为什麼,我卻无法再继续追问这件事。 「有些事就算是侦探小姐也不懂。那个时候我有听到,她說不知道为什麼爸爸要让我拿著这笔钱躲起来。」 那个时候——爱丽丝站在紧急逃生梯上和我交谈的內容。原来她都听到了? 『——在这当中,唯一令人不解的选项就是叫玫欧将两亿圆藏起来,並且自己也躲藏起来。』 这就是将爱丽丝綑绑在此事件上的谜团。 「玫欧知道原因。」 我呆望著玫欧的嘴唇。 「玫欧知道为什麼。就像玫欧这麼樣地喜欢爸爸,爸爸也这麼樣地喜欢玫欧。」 为什麼? 为什麼这女孩如此的—— 「……被說了那麼残忍的话,妳还是想要救妳爸爸吗?」 「嗯。」玫欧将波士顿包丟到床下、我的腳边。「我不要这些钱,我只要爸爸回来就好。」 此刻在我心中有某种东西开始连结了起来。 只要爸爸回来就好。 就是这樣而已。为什麼我一直想得那麼复杂呢? 前提非常简单。 只要草壁昌也回来就好。 而现金目前就在我手边。高达两亿圆的现金—— 岸和田会、美河、哈啰企业、洗钱。种种要素在我脑中回盪、交错,並正打算成为一个具体的形状。 这条路蜿蜒、迂回到令人觉得愚蠢的地步卻直通到底。这真的能成立吗?我不断地在大脑中将水注入那条水道中进行测试。首先是时间的问题。星期四,已经下午两点了。还剩下明天一天。勉強来得及。接著是人数。虽說我几乎沒什麼朋友,但只要能借助宏哥和第四代的力量就好。对了,也可以拜託依林姊他们。当然这裡面会有破绽。应该說是一大堆破绽。爱丽丝和少校应该能填补这破绽的。最后就只能仰赖阿哲学长的拳头了。 剩下就是說词和时机。 第四节 我站起身来,膝盖的颤抖已不是惧怕所造成的了。 「……助手先生?」 玫欧一副充满疑惑的樣子抬起头看著我,我则点头回应: 「如果妳不要,我要拿走了喔。」 「……什麼?」 「把它花光吧,两亿圆全部。」 暂时不理会直瞪著眼的玫欧,我拿起了手机。就连按下按键的手都異常兴奋地颤抖。冷靜、要冷靜。 「爱丽丝吗?我现在告诉妳我的计画。若有太牵強的地方就请妳直說。」 『计画?你到底在說什麼?』 打断略显不耐烦的尼特族侦探的话,我开始述說我的计画。类似发燒时的喃喃自语、有时又有点支离破碎,但话语依旧不断从我口中湧现而出。好像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出来的一樣。說不定此时的我,也只是将神的记事本上的內容一字一句给唸出来而已。 「……如何?」 几乎连气都沒換过就将话给說完的我,询问了意见后开始气喘吁吁。爱丽丝以充满无奈的话气回答: 『许多部分都太牵強了,亏你想得出这种令人觉得愚蠢到极点的计画。』 瞬间,我的眼前成为一片黑暗。 「可是——」 这次換爱丽丝打断我的话了。 『但这些牵強就由我来负责让它过关。去做吧。前線指挥就交给你去负责,我的任务就只是负责入侵是吧?』 我仰望著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一旦松懈了下来,好像就会因为高兴(即便是在玫欧前)而大声喊叫。 「嗯。麻烦尽量搞得夸张一点。」 『我只有两项要求。』 「是什麼?」 『第一就是汇款帐戶的问题。』 此时爱丽丝所下达的指示,对我而言並不是件容易了解的內容。 「……为什麼要这麼做呢?这樣一来就得给对方看明细了。」 『对方也沒有那麼多时间去检查帐戶和金额。』 「就算是这樣也不用——」 『我已经知道草壁昌也想要做什麼了。』 听到爱丽丝的话,我沉默不语。 草壁昌也想要做的事——将这次案件和爱丽丝结合在一起的唯一谜团。 这件事——终於有解答了。 但那和做这种令人不解的事情又有何关连? 『目前还不能說明。』 「又来了!每次都这樣!」 『针对这件事,真实与事实的差異已经不是问题了。我也无法說明为什麼不能說明的原因。所以汇款帐戶就由我指示,你就照我的话执行吧。』 越来越搞不懂了。从旁感受到玫欧担心的眼神,我则因为不耐烦而反反覆覆地从床边站立又坐下。 『鸣海,我之前不是和你谈过尼特族侦探的无力之处?』 爱丽丝彷彿紧抓著话筒不放地继续說道: 『我是一个尼特族,打从生下来就不具有保护人或帮助人的力量,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此种力量。因为神的记事本裡有关我的那一页上是这麼写著的。即使如此、即使是如此,鸣海……』 我忽然想到她是不是在哭?爱丽丝在哭?怎麼可能?但听著渐渐微弱的声音,我的喉咙就好像被人掐住了一般。 『有时我也得流下鲜血,将它和古老的枯骨混合,借此将自己拉回到世界的边缘。就算它是对我以外的人不具任何意义的假魔法……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不可能听得懂。我沉默不语,总觉得若不经大脑而說出不该說的话,在电话另一端的爱一丽丝就会一蹶不振。 「……我知道了,会照妳的话去做。」 过了一会儿,感觉看见爱丽丝在电话另一端微笑著。 『你真的很不会說谎。就算沒看到你的脸,一听声音就知道。』 「不好意思喔?第二个要求是什麼?」 『务必记得将波士顿包带回来还给玫欧。』 我张大著嘴巴望著摆放在腳边的波士顿包。 「……为什麼?沒有啦,其实是沒差,裡面有什麼吗?」 『嗯,所有的答案都在裡面。』 我說不出话来。完全听不懂。爱丽丝的回答中充满了不想再详细說明的意思。再者,无论如何去问感觉上都将会是个愚蠢的问题,我只好小声地回答:「知道了。」 就在即将掛上电话的瞬间,我卻听到了一句极为难得的话。爱丽丝道歉了。 『抱歉,我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谢谢你。』 我望著陷入沉默的手机一会儿。感觉上面留有爱丽丝那微弱的体溫。 结论是,有关爱丽丝的想法、綑绑著她的情感,沒有一件事我能了解。 即使如此——她还是信任我这做侦探助手的话。 所以我也要相信她。 「是說真的还說假的?」 一走出书房马上和第四代报告,他的反应就是如此。站在后方的电線桿和石头男则說著:「大哥那个……可以再說明一次吗?」「算了啦,反正对我们这种笨蛋而言,是不可能了解大哥的伟大计画的。」之类的话。 「果然有怪侦探就有怪助手。」 第四代瞇起野狼般细长的眼睛,抓了抓他的刺蝟头。 「需要找几个人?」 「这个嘛,越多人越好,因为有两亿圆。啊,不过必须要是持有身分证和帐戶的人,而且还要是肯听从說明且愿意接受的人……」 「这我知道,不要小看我!」 「还有就是……最后一定还是得动用到武力……」 第四代回头对著电線桿和石头男下达指令: 「去準备一辆不会被查到的车,再找除了你们两个以外的四人。」 「遵命!是打算杀进敌人那对吧!」「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两人走出房门后,第四代瞄了书房门一眼並小声地說: 「說不定对草壁而言,被田原帮的人马逮到还比较有利。」 我将嘴裡的口水吞了进去,並抬头望著第四代。 我也有这种感觉。虽說不知道为什麼,但总觉得草壁昌也似乎不希望被救出来。不知这是否和他冒著生命危险躲藏在这座城市內有任何关连? 「如果真是这樣,我们的敌人就不止田原帮,包括他本人也是。懂不懂?」 我犹豫了一下后点点头。 『鸣海小弟,你越来越像爱丽丝了。』 这是电话另一端听完我說明的宏哥所给的第一句话。又被这樣說了。我像爱丽丝?倒底是哪裡像? 『尤其是若无其事地說些胡言乱语这点。不过感觉满好玩的。OK,我会和认识的女生们說的。还有其他事是我能帮忙的吗?』 「那个……因为必须确实掌握美河明天的去向……」 『我知道了。我会去监视他的,你放心吧。』 『藤岛中将应该是陆军体系的。先吹了一大堆的豪情壮志,然后才配合去做人力调度,这种思维模式对属於海军体系的我而言实在是无法理解。』 对我而言,少校的谈话內容才是无法理解的。什麼叫做海军体系? 『至於我的任务是什麼?』 「这算是保险的措施,就是妨碍电话通讯。你能办到吗?」 『原来如此,想让他们无法以电话确认。妨碍作业並无困难,但不是还不知道美河当天会出现在哪裡吗?到底该让哪裡的电话不通才行?』 「我在猜想他应该会去公司,但还不确定。」 啊、不,等等。若是让美河的电话无法接通,他就沒办法下达指令,这个计画不就无法成立了不是吗?我对自己的计画的草率程度感到一阵心寒。此时少校开了口: 『嗯?只要妨碍银行的电话不就好了?』 啊……說得也对。 我倒是沒有想到,这樣的确比较妥当。 果然光靠我一人什麼事都做不好,还好有少校在。但我卻无法坦率地表达感激之意,反倒是說出了这种话: 「少校,你好像在这方面脑筋动得特別快。」 『我沒有藤岛中将那麼厉害。在靖国神社见吧!』 将计画說明到能让一知半解的依林姊明白真是件辛苦的事。 『說真的,我还是不大清楚现在的情況。』 「很抱歉,无法全部都向妳說明。」 光用电话說明实在也很难解释清楚,而且我也不大希望让依林姊们知道与犯罪相关的部分。 『这都是为了玫欧,对吧?』 「是的。」 『我了解了。我会去和大楼裡的人說明,虽然可能会晚一点,但在今天內会告诉你有多少人愿意帮忙。』 「啊,不管几点都沒关系。」 反正今晚一定得熬夜了。 当天晚上,我和玫欧一起将包包裡的钞票倒在桌上,並以信封袋一封封地将钱给包了起来。 宏哥和第四代帮我募集到了超乎想像多的人数。光想到要将数百人拖进这个令人感觉愚蠢至极的计画中,装钞票的手都会发抖。 到了最后阶段,我的指尖和头脑都已经开始麻痺了。独自和玫欧在阴暗房间裡盯著大量一万圆钞票上的福泽谕吉人像看,当时我的感想卻是两亿圆其实好像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多。除以两百就是一百万,除以两千就是十万。若除以两亿的话,才一块钱而已!看来已经出现末期症状了。事实上,这笔金额是日本上班族工作一辈子都存不到的钱。 所以为了这笔钱,也有人会死。 每隔数小时事务所的电话便响起,第四代紧闭书房的门不让我们听见他应答的声音。那些人该不会因为按捺不住而杀了玫欧的爸爸吧?我尽量不去想手指一根接著一根被剁断的恐惧与痛苦,絕不可以让玫欧看出来。 当天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得想出数百人份的「解释理由」。 为了要让钱动起来就必须要有理由。 已经非做不可了。 不知道计画是否会成功。我衷心祈祷草壁昌也的那份奇蹟还存在著。 第一节 隔天早晨,我亲自将钱带到「哈啰皇宮」去。一方面希望透过早晨的冷空气帮脑袋降降溫,一方面也觉得一定要和依林姊說声谢谢。 「啊,来了来了,进来吧。」 依林姊解开门链后打开房门並将我拉了进去。 对单身女郎而言已经夠大的二房一厅一廚屋子裡,大約有十名左右的女性在內。我被那股难以形容的芳香给逼得只能呆站在房门口。有人甚至还穿著一副就是刚刚才下班的性感风貌。肤色和轮廓都有些许的不同,就好像在看亚洲的缩图一樣。在这当中也看见裘莉法和华姊的身影。 「抱歉,请妳们帮忙一些奇怪的事情。」 依林姊用力拍打我整个畏缩起来的背。 「我们並不觉得很麻烦呀。只要把钱汇进去就好了,是吗?」 我点头回应,一边发著裡面装有现金的信封一边說明。 「是不是应该先存进自己的帐戶裡,然后再转帐汇款?」华姊问。 「啊,是的。若以这个金额看来,可能无法直接用AtM存现金。」 「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不过加油!」 「是为了救草壁先生吧?」 「玫欧和草壁先生就拜託你了!」 被大家異口同声如此请託,我心裡感到一股酥麻的快感,频频点头回应。 「那就先这樣,待会儿平板帮的人会过来。」 「记得收集明细拿给你,对吧?」依林姊說。果然很机灵,令人放心。 走出大廈打给第四代。 『我这头已经发完了。』 未免也太快了吧!?心裡不免感到惊讶。抬头望著四月的阴暗天空,现在才刚过六点,大概是在半夜就发完了吧?这座城市的小鬼们晚上都不睡觉的。 『中午前就能收集所有明细。打算几点攻进去?』 这个时机点真的很难抓。 「两点。」 『还真是会拖。那是谁要去呢?』 「什麼叫做谁要去……?当然是我啊。一定要当面把话說清楚,能完整掌握所有计画的人除了我以外也只剩爱丽丝而已。总不可能叫爱丽丝去吧?」 『你要搞清楚,是要杀到敌人总部去,也该想想有多危险。你以为把话讲完他们就会乖乖让你完整地走出来吗?』 「所以才說要和美河谈而不是和田原帮谈。至少在哈啰企业的办公室內,黑道们也比较不会太嚣张吧?」 第四代沉默不语,感觉好像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也一起去。听到了沒有?』 「咦?不过,第四代不是要负责行动组那边?」 『吵死了!那边不会有问题,之后再会合不就好了?少啰唆!』 通话被切断,我看著手机萤幕叹了一口气。 也是啦,真的有些牵強。但也不能只是把资料寄送过去后以电话告知对方。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毫无胜算,一定得有人冲进去才行。 第四代愿意陪著我,让我顿时感到更踏实些。 仰望著阴霾的天空,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美河已经到哈啰企业了。高阶主管上班了。』 上午十一点,宏哥传来这个消息。那时我人已经回到了NEEt侦探事务所。 「他沒有带其他人吗?例如像田原帮之类的。」 『沒有,只有他一个人。总不可能带著保镖去上班吧?』 說得也是。这樣很好。 回头望向床的一边,爱丽丝已经在打电话指示少校了,大概是听到我和宏哥的对话了吧。 「……嗯,就按照预定在哈啰企业。请开始妨碍通讯的準备……嗯?不,开始时间是两点。在那之前先待命。」 她放下电话转向我: 「现在开始倒数计时了,準备好了吗?」 我豎起了大拇指。位於身穿睡衣的爱丽丝后方、掛满整座牆壁的萤幕其中之一,显示著接下来即将由爱丽丝针对哈啰企业系统设下的炸弹。 涂满整个画面的红色。小指被切断的右手以及右耳被割下的男子抽象画。虽然只花了我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自己卻觉得画得很不错。在这两个标誌下大大地写著「p.m.2:00」,沒有其他文字。 拯救草壁昌也的行动,於下午两点展开。 只有熟知內情的人才会懂的简单明快记号,现在正经由爱丽丝所攻破的安全防护漏洞流入哈啰企业的內部网路,即将使系统当机、占据所有主机並显示於画面上。 开始行动了。我过了许久才发现到自己握著手机的手渗出大量汗水。 第四代带著小弟数人前来NEEt侦探事务所时已过中午。从包包或超商塑胶袋內取出的银行汇款明细一大疊一大疊地堆在我的面前。感觉开始有点头痛了。 「早知道应该先请你们分类的……」 「现在才說太迟了!」第四代的态度很冷淡。 花了将近三十分钟,好不容易才从超过五百张以上的明细中分出只为了让人参考用的单据。我太轻率了。当计画遇到状況才去想解決办法就是会这樣。 完成分类后将明细装入向玫欧借来的波士顿包。两亿圆花得一干二淨,只剩下纪錄著现金动向的纸张而已。用手提提看,这和装著两万张的一万圆钞票时相比实在是轻了许多。 靠不住——但卻是我唯一拥有的,武器。 不,真正武器应该还有其他的吧? 用手提起包包后站了起来。 「那麼,我出发了。」我对著穿小熊睡衣的背影說。 爱丽丝回过头来,跪在床上並招手叫我过去。咦?怎麼了? 当我靠近时,如同某次一樣被轻轻摸了摸头,害我吓一跳向后方弹开了将近两公尺。 「祝你武运昌隆。」 对爱丽丝而言算是很短的一句话。也因为如此,反倒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不去。 「嗯,怎麼了?第四代也想要吗?」 她忽然往前倾,对著站在我背后的第四代招手。 「少在那說梦话了。」 「大姊,请妳也摸摸我们!」 「我也要!」 「別再耍白癡了!走了!」 拉面店廚房后门前的大铁桶座位上,只见阿哲学长一脸不悅地坐著。 「为什麼只有我被排挤……」他用故意让人听见的声音呢喃著。 「……沒有人排挤你啦。」 「可是都不肯告诉我详情。」 「昨天在电话中不是跟你說过了?」就连汇款都拜託你了。 「脑袋一片混乱,实在听不懂。」 喂喂,那是我的错吗?是我做错了吗? 「所以我也跟鸣海一起过去,可以吧?」 「这……可是学长要待在行动组才行啊。」 「之后再会合不就好了?」 这两人为什麼偏偏在这种地方如此相像!?我回头望了领著一堆手下陆续走下紧急逃生梯的第四代一眼。 「阿哲二哥也要去吗!?」 「带著最強两人组一同杀入敌营,真不愧是大哥!」 「一定要做掉所有员工!」 小弟们听了学长的谈话而兴奋不已。不不,他们是不是误解了?我们可不是去打架的啊! 「那我们就先走了!」 「记得要先換衣服,別给我別著代徽动手。」 「遵命!」 小弟们分別骑著各自的机车离开。 「这些家伙全都沒有危机意识。」第四代喃喃自语。这点我也同意。 此时,明老板从廚房后门探出头来: 「喂,要不要先吃了再走?」 我们不经意地互看对方。 「反正还沒吃午餐吧?鸣海,你怎麼走路歪歪的?至少先吃个饭吧。」 虽然是中午时刻卻空无一人,从左至右的椅子分別坐著第四代、我和阿哲学长。三人面前分別摆著一个冒著白煙的大碗公。拉面上並沒有叉燒肉片,而是放著一片厚厚的炸豬排。 「这算是祈求好运。(註:炸豬排的日文「tonKatsu」和胜利「Katsu」谐音)」明老板說。「我看你们大概又要搞些危险花樣了吧?真是的,明明就还是小鬼。」 她的心意让我感到很高兴,但谁会把炸豬排放在拉面上啊?这种Sence实在有点……但包括我在內,第四代和阿哲学长都默默拿起了筷子。若說这座城市中有最強的人,那絕不会是坐在我身旁的前拳擊手或少年黑帮老大,而是—— 「啊,饭钱我已经从鸣海的薪水裡扣了。」 原来不是要请我们喔! 用筷子稍微夹起拉面上的炸豬排,发现下面布满著辣椒粉和大蒜泥。哇啊!光用看的就快要喷鼻血了。偷偷瞄了一眼第四代和学长的碗公,结果都是很普通的汤。为什麼只有我要遭受这种酷刑?真叫我吃下这种东西吗!? 「你啊,难不成忘了我跟你說过的话?不是叫你別插手这件事了吗?」 明老板从柜台另一边将身子挺出来靠近我的脸說。她抓住我的下巴,嘴角露出就算是老虎来都能把给牠吃掉般的冷笑。我整个人像冻僵了一樣,只能在那张嘴闭嘴。不說还真的差点忘了,我居然完全忽视她所說的话。完了,要被吃了。 「听好,全.部.给.我.吃.掉。」 一副像是拿著燒烫铁棒威胁我般的口吻,說完明老板才肯放松捏著我脸的手。 「阿哲、阿壮,这是我的员工。不要让他受伤了。」 「知道啦。」 已经迅速将炸豬排拉面给吞下的两人同时回答。 第二节 穿过首都高速公路到达位於对侧的哈啰企业办公室,时间是比预定早些的一点四十五分。第四代将smart停在路肩。 从车窗望探五层楼的建筑物,感觉比昨天看到时还要大些。不,冷靜点,並不是什麼大公司,背后的靠山只是一群沒用的小杂碎黑道;而我将要执行的计画也並非什麼大赌注。 我把背靠在椅背上呼了一口气。啊,惨了,心悸越来越剧烈了。 「喂,不下车喔?」 坐在后座的阿哲学长說: 「现在这个姿势让我很难过。」 「是你自己說要跟来的。」 第四代以厌烦的语气回嘴: 「我根本沒有打算要载三个人,白癡。」 smart原本就是一辆两人座的小车,阿哲学长则硬是挤进了后车廂中。我一边想办法恢复正常呼吸一边回答: 「也不能太早。会让对方有思考的时间。我们要等到两点。」 「为什麼是两点?」 「因为银行三点关门。我觉得一小时应该是最适当的时间……虽然只是靠第六感。」 「这跟银行关门的时间有啥关系?」 「这个嘛……」 昨天不是已经在电话中說明过了吗!?明明就已经解释过了! 正要选择简单的文字做說明时已经到了两点。「出发了!」第四代话一說完马上就将车门打开,並将我踹到马路上。 哈啰企业裡並沒有设置像柜台的服务小姐那樣贴心的职位,只在办公室的玻璃门前有一支电话,这就是查询预約状況的系统。 「请问,美河社长在吗?不,我们沒有预約。」 电话的另一端感觉有些匆忙。这也沒办法,因为公司內所有的系统都被爱丽丝给破解並冻结了起来。 『请问,您是哪位?』 第四代从我的手中抢走话筒: 「告诉他是雏村壮一郎就知道了。」 结果效果奇佳,马上就被请了进去。我是不是也应该变得更反社会一点呢? 「听好,阿哲。絕不要先动手。」 「彼此彼此。」 阿哲学长轻描淡写带过,接著将玻璃门给推开。 会客室沙发上坐著一名看似神经质、年約四十出头的男子等待我们的到来。就是昨天看到的那名男子——美河。但房裡不只美河一人。隔著一张会议桌、站在对面窗戶旁的是浅咖啡色太阳眼镜男,另外加上穿著类似的两名黑西装男。当我看到这樣的景象时,不禁楞在房门口。 果然还是沒办法完全不和田原帮有所接触。大概是美河看到了被入侵的电脑画面才叫他们来的吧?光靠宏哥独自一人实在是无法掌握美河和田原帮的动向,可恶! 第四代推著我的屁股把我推入房內。 太阳眼镜男依序观察我们三人的脸,並露出一脸诡異的笑容,但他沒說话。相对地,美河则显得有些烦躁: 「干下那件事的人就是你们?」 不打声招呼、不请客人坐下,立刻切入话题。 「你们不都还是学生而已?为什麼要插手管这件事?」 「雏村,你是沒有听到我說的话是不是!?」 看来太阳眼镜男已经不想再装作一般人,用低沉的声音叫嚣。黑道们绕过会议桌将我们三人给包围住。 「妈的,拿著那什麼包包啊?你们以为还了钱就沒事了吗!?」 其中一名黑西装用手掌拍打我手上的包包。开始耳鸣了。这下惨了,好像快要贫血晕倒了。 「我们可不是来找你们谈判的。」 第四代說完,轻轻推了我的背一把。我回过神来、调整呼吸,怒视眼前的美河。沒错,別管田原帮了。 「我带来你所要求的东西,美河先生。」 「什麼?那女人呢!?」 「喂,別动手!这裡是公司內!」美河发出慌张的声音。「请你们闭上嘴,我来谈。」 阿哲学长将黑西装推开,让我坐在美河对面的沙发椅上。人工合成的沙发皮比我想像中还要冰许多。心臟好像快要融化从耳朵裡流出来了。 就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战场了,已经沒有人会帮助我了。 将波士顿包放在中央的玻璃桌上。 「光拿钱不行,带女孩过来。」美河的态度变得強硬。我搖了搖头: 「我们先谈钱的事情吧。我已经将两亿圆交给你了。」 「什麼?」 「我並沒有带现金过来。你们不是有个由外籍员工组成的任意团体互助公会吗?所有的钱都汇进互助公会的帐戶裡面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美河的說话声中多了一股黏腻感,苍白的脸颊开始泛红: 「存得进去才有鬼!有高达两亿圆,你在银行柜台怎麼說明的?沒常识的小鬼所說的谎果然荒唐。」 是这樣吗?那你大概从现在开始就能体会到,当这些沒常识的小鬼们大量集结起来时会做出多麼荒唐的事情。 我拉开了波士顿包的拉鍊。 「我並沒有一次就把它全存进去。」 拿出装在裡面的其中一疊明细,並将它撒在桌面上。美河取出其中一张並将明细唸出来,脸色立刻大变。再一张、另一张……确认这些明细所存往的帐戶后,美河的脸上感觉血色尽失。 「……这、是什麼!?」 「因为我们认识很多人。只需要前去银行說是捐款汇进去就好了。大家都很愿意帮忙。」 「笨蛋,为什麼要做这种事——」 「还有,不止如此而已……」我打断美河的话、乘胜追擊:「这笔钱最终应该还是会流向国外或岸和田会吧?所以就先帮你省去这些麻烦。」 最后的王牌。从口袋中取出一张文件拿给美河看,美河以颤抖的手将文件拿起,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书面內容。看到他的眼球诡異地不停转动,就能很清楚看出他在做什麼。 「怎……」 「已经加以处理,预计在下星期一营业日时,将互助公会帐戶裡的两亿圆以捐款名义转入岸和田会会长的帐戶裡。」 「笨蛋,怎麼可能做这种事?那是个人帐戶,而且帐戶所有人是草壁!」 美河呈现歇斯底里状态。 「喂,你们这些家伙干了什麼好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本安靜站在一旁的太阳眼镜男也开始激动了起来。我的心跳声已经大到就连自己在說什麼都听不见了。就是这裡,只要突破这裡就好了。 「所以建议你们要多学点网路安全防护的知识。虽然和像这种随意就遭人入侵电脑系统的公司人士說这些,大概也很难理解。」每当我多說一句话,干渴的嘴巴就会阵阵疼痛:「银行的系统也是透过网路连線的。只要線路相连著,就沒有骇客办不到的事。挪动帐款根本就不需要本人的确认。」 「怎麼可能有这种事!?如、如果真发生这种事——」 我根本就不理美河所說的话,逕自拿起包包站了起来。该打的牌都打了,是时候撤退了。 「给我站住!该不会是想这樣就落跑了吧!?」 「就是这个意思,闪开。」 「不要喷口水,小瘪三。」 阿哲学长和第四代站在左右保护我。 「搞屁啊!」 撞擊声彷彿传到腹裡。脸上被挥了一拳的第四代、腹部被人膝擊的阿哲学长,居然都面不改色,反而是沒被人打的我闭上眼睛缩起了身子。一条血痕从第四代的嘴角流下。 明明是动手方的黑道卻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浅咖啡色太阳眼镜男瞪大眼睛,而坐在沙发上的美河则更显讶異。虽然如此还是硬著头皮說话: 「等等,话还沒讲完,为什麼要做这麼无聊的事!?」 「都已经說完了。我们只是来和你說这些的。」 我为了不被人发现手肘在那抖个不停,故意将双手插在背后回应: 「星期一当天就会转帐,你听懂意思了吗?请你们在那之前放了草壁先生。光是把钱交给你们对我们而言太沒保障了,所以才会选择这麼做。」 快速将话說完后,我跨过了椅背走出会客室。「等等,你们这些家伙!別开玩笑了!」太阳眼镜男的怒罵声被最后一个走出来的第四代以房门给遮盖住。 「我们回去吧。」 一边和以惧怕的眼神看著我们的女员工擦身而过,一边跑步通过办公室走廊。当冲出玻璃门外时,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和背部被无法想像的大量汗水给弄湿。 「妈的,下次见到那家伙一定让他死得很难看!」第四代边擦拭嘴边的血边說。 「事情还沒结束吧?不要掉以轻心了。」 我听到阿哲学长的话后紧咬住嘴唇点头回应,然后三人一起奔跑下了楼梯。 第三节 「对了,鸣海。那些人为什麼会这麼慌张呢?」 从背后的后车廂传来阿哲学长的声音。第四代所驾驶的smart避开正在塞车的国道,並以相当快的速度穿梭在复杂弯曲的小巷道中。 「因为我跟他们說将两亿圆全都捐给岸和田会了。」 我这樣說明他听得懂吗?有点担心。 「也就是說,若採取那种方式挪动金钱,马上会被国稅局给盯上。一开始转入的帐戶是和哈啰企业相关团体的帐戶,这只要一查就知道。一旦开始调查,到目前为止默默进行著的洗钱手法就有可能会被发现。这些人想要保护的並不是两亿圆,而是岸和田会。」 「什麼——?」阿哲学长发出似懂非懂的声音:「所以說鸣海是想把他们的非法勾当公诸於世,是吗?」 「不是这樣的。」 如果只是想公诸於世,那干脆直接报警还比较快。但尼特族侦探並不是警察。只是尽力去完成被委託的案件而已。 「到了。」 smart停在大型停车场的边缘。阿哲学长一副觉得很挤的樣子,从我脖子旁边将头伸了出来观看窗外。广大的占地对面有栋平平的建筑物。 「……银行?」 「沒错。也就是草壁昌也设有互助公会帐戶的分行。」 我发现到停在停车场另一侧的白色箱型车。 「那不是平板帮的车吗?」阿哲学长似乎也发觉到了。第四代拿出手机: 「我们到了。看到了。準备好随时冲出来。」 简短的說明后,继续保持通话。 「喂,鸣海。我完全搞不懂,赶快說明!到底干了什麼事!?」 阿哲学长在我耳边吼叫。 「吵死了,阿哲!安靜点!」第四代說。为了能随时下达指令,手机依旧保持通话状态。我小声地再次說明: 「捐款还沒开始进行。我和他们說下星期一银行营业就立刻转帐。今天刚好是星期五,银行马上就要结束本週的营业。如果钱被捐出去,就会被国稅局知道。如果你是美河会怎麼做?」 「……想办法去取消吧。」 「說得沒错。只不过『帐戶的所有人是草壁昌也。』」 「啊……」 看来学长也终於明白了。 但这些毕竟都只是纸上谈兵。若无法连结到预期结果就一点意义也沒有。看看手上的手表,已经过两点五十分。再度感觉到胃开始紧缩了起来。 不知是否会成功?会不会有什麼破绽呢?我是否有成功地說出该說的话?一边将渗出手汗的手掌开开合合,一边靜靜地看著行驶在车道上的车影。还沒吗?还不来吗?难道是我的方法不对,是否已经被揭穿了? 「喂,但是怎樣能让它捐款的?帐戶所有人是草壁,不是吗?如果本人不去,哪可能转帐高达两亿圆?」 「你都沒在听是不是?」第四代开口了:「应该是爱丽丝动了什麼手腳。」 就在这个时候。 有一辆车——黑色箱型车,从车道左弯后进入了停车场。我差点叫了出来。箱型车的后方有个大大的凹陷。千真万确,这一定是被平板帮的货车给撞凹的。我用和呼气差不多、更像是要安抚自己心跳的微弱声音說: 「就算是爱丽丝也办不到那种事。」 舌头就快要发抖了。入侵银行的帐戶资料並挪动帐戶裡的钱,这种夸张的事——不,說不定爱丽丝真的办得到。但是沒那种时间,更沒那种必要。 箱型车的车门被用力开啟。走下车的是灰色西装和有些脏的羽绒外套等几个人影,四个……不,是五个。 「我所做的只是将两亿圆分批存入帐戶。其他的都是我乱掰出来的。」 第四代一瞬间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 沒错,大部分都是唬烂的。欺骗人时的黃金原则——就是在眾多的事实中混入为达目的所使用的谎言。利用了从超过数百人帐戶中汇入款项的明细,以这种大量的事实,我掩饰住了在那之后的谎言。 我们的目的是要保障草壁昌也的人身安全。因为不知道他被软禁在哪裡,也无法主动杀入敌阵;所以倒不如让对方将人带到特定的场所。告诉他们草壁昌也本人若不出现将会造成致命伤害的理由—— 「我看你将来不是尼特族,而是诈骗族。」 第四代喃喃說著这句话,我根本沒专心听。第四代再度对著手机简短說了几句话,背后传来后车廂开啟的声音。驾驶座的门也被开啟,冷风吹在我脸上。 从箱型车走下的第五名男子。先前曾在照片上看过,但现在卻看似憔悴至极,脸上干练的表情也荡然无存。 玫欧的父亲。 在另一侧,平板帮的白色箱型车门开啟,看到一群掛著太阳眼镜、头带全罩式安全帽及口罩将脸给遮住的小鬼们走下了来。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隔著车窗的寂靜世界裡,黑道们正在大打出手。 又看到从黑色箱型车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冲出了两人,我的內臟就像是被钢索给缠绕住般地疼痛。对方也是六个人,手上还拿著伸缩警棍。转眼间,两名平板帮的小弟被打趴在柏油路上,而第四代和阿哲学长则分別和两名敌人扭打並被拉离黑色箱型车。我拉开了汽车门锁。但从微微开啟的车门听到一阵叫罵声,我整只腿都软掉。我出去做什麼?反正也帮不上任何忙。 逗留在汽车旁的两人抓住草壁昌也的衣领想将他拉回车內。这樣不行,若是被拉回车內就完蛋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我用力推开车门滾落在停车场上,耳边传来悽惨的哀叫声以及肉搏声。距离箱型车大概有十公尺以上,我的腳、我的腳完全不能动。 就在此刻,我的视線隔著一段距离和草壁昌也瞬间交会了。 从他的眼神中浮现出的尽是「放棄」两个字。 一边叹息一边随著对方拉扯而主动想要回到车內。搞什麼!至少反抗一下吧?我们是来救你的呀,难道不明白吗!?我一边喊著无法理解的语言一边跑著。橫跨在我与汽车间的絕望距离,紧接著让草壁昌也坐上车的黑道正打算将车门滑动关起来。完蛋了,来不及了—— 「——爸爸!」 少女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在这紧张时刻传来。咖啡色的风。完全不知道玫欧嬌小的身体到底是从哪裡飞奔出来的。她伸出的手就好像刺穿了黑色的车体一樣,插入了打算关闭的车门门缝。 骨头碎裂的声音传递到我在的位置,玫欧就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她以被车门夹住手臂的姿势跪倒,但另一只手依旧抓著车窗。一名走回来的黑道粗暴地将她的辫子给扯了起来,打算要将她从车旁拉开。住手!住手! 就在这一刻,黑色箱型车內传来男子淒厉的叫声。我原本打算扑向紧握玫欧头发的黑道卻被他给擊倒,整个人一边滾落到柏油路上一边看到这一幕。 黑色箱型车的车门就像是被弹开般地开啟,只见被人踹出车外的灰色西装男、还有将快要倒地的玫欧手臂拉住的男人的手。 「爸爸!」 在混杂不清的怒罵声中,不知为什麼唯有玫欧的声音显得特別清楚。从车內跳下来的草壁昌也顺势就将抓著女儿头发的黑道给擊倒在地,而那个家伙的身体卻直朝我身上压了过来。 从那一刻起我就不大记得后来所发生的事了。 依稀记得好像阿哲学长和电線桿几乎是用扛起的方式,将他们父女俩抬到平板帮的白色箱型车上;另外就是勉強还记得第四代好像在我耳边大吼著。 当我醒过来时,已经被塞进smart的副驾驶座了。耳鸣一直传到接近腰部的位置,似乎磨破皮的右脸颊感觉又热又湿,连呼吸都感到不顺畅。 回到驾驶座的第四代也是气喘吁吁的。smart的车体忽然加速行驶,而在我心中流过的时间也感觉到那股加速。猛力转动方向盘,不论是白色或黑色的箱型车皆瞬间从我的视線內消失。当开出汽车道时,城市中那股令人怀念的声音将我给包围住。 就好像被汽车的加速给吸收了,我的心跳也渐渐地、渐渐地平缓。 第四节 「……请问,阿哲学长呢?」 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模糊。 「坐上另一部车了。必须先把草壁带去藏匿一阵子。」 啊啊,对了。 我们救出了草壁昌也。刚才所发生的事情,连自己都还搞不太清楚。为什麼玫欧会在那儿?她的手沒事吗?有沒有人被抓走了呢?大家都脫逃出来了吗? 草壁他……草壁昌也他是否对玫欧—— 陷入令人无力的疲惫感及迟缓的疼痛感中,感觉许多事好像都无所谓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明明是获胜了,但不知为什麼当时就只想要好好睡一觉。 「喂,振作点。是以你的名义动用了五百人来欺骗黑道的。你懂不懂啊?」 第四代的声音听起来也模糊不清。 「……这我知道。但我也沒做什麼大事,就连会成功的自信都沒有。」 不知是不是因为声音在颤抖,就连聆听自己谈话的自己意识是否是模糊都分不清楚了。 「我也沒想到会成功。人被欺骗时大概就是那个樣子吧。」 「……让爱丽丝入侵电脑是为了展示我们的能力。因此那些人才会误以为我们连银行帐戶都可以动手腳。请少校妨碍通讯也是为了不被查到我们的电话。我想对方应该不至於完全被我给唬住,說不定还抱著怀疑的态度。但如果事情有个万一……那就无法挽回了。」 再来就是等到时间快到才冲进去。这全是为了让美河浮现「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草壁昌也带到银行看看好了」的想法。我就是赌上他「为了保险起见」这点。 借助大批人的帮忙,利用对方的误解、猜疑、自保——终於才勉強有办法达成目的。 但若玫欧沒有出现一定会失败。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牵连了数百人在內,我卻几乎都是靠別人动手。在最后的最后,什麼事都无法做到。 我想,胜利的人是玫欧,並不是我…… 副驾驶座下摆放著被压扁的波士顿包。爱丽丝曾說过,务必记得带回去还给玫欧,所有答案都在裡面。 不过,这种事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总之——好累。心裡只想著今天好想放假。将头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一边听著smart的引擎声,一边进入了短暂的休眠中。 第一节 玫欧兴高采烈地挑选著衣服。每隔两分钟就更換上衣或是更換绑头发的彩带,並打开书房房门不停询问意见:「助手先生,你觉得这件怎樣?」随便,都可以啦!真是的。 电線桿和石头男露出苦笑,而第四代坐在桌上摆著一副臭脸。原本充满男子气概的平板帮事务所气氛全都给破坏了(不过,自从玫欧出现后一直都是这樣)。 事件发生后经过了一整晚,现在是星期六的上午。 由於熬夜和受伤的关系,我昏厥在第四代的车內,听說用快速肘擊都无法叫醒,直接被抬到了事务所的床上。所以对事件后续的发展不太清楚。啊啊,惨了。一直沒和姊姊报备卻住在外头两天,一定会挨罵的。 「喂,衣服随便就好了,赶快给我滾出去!这件事不是已经解決了?不要赖在这裡不走,草壁也在等著妳!」 第四代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对著书房的门大声喊叫。 「好的!老大先生谢谢你!再等我一下吧!」 回应的是天真无邪的声音。 「请问那个人现在在哪裡?」 「在我认识的医生那裡。虽是說內科医生,不过也沒其他地方可去,田原帮的手下们都在打探。他只是有些虛弱,沒有受多大的伤。」 话又說回来,第四代当初为什麼如此确信草壁昌也的手指安然无恙?不单是手指而已,就连一双耳朵都是完整无缺的。确保他的安全后,发现他虽然极度憔悴但也沒受到任何伤害。 「你也帮帮忙,这种事稍微想一下不就知道了?」 第四代对我翻出无奈的白眼。 「田原很想把他塑造成私吞嫌疑犯,不是吗?若想要假装成自杀处理,缺只耳朵或缺只手指,被岸和田会的人看到会作何感想?一看也知道是被软禁並遭受虐待。到那时候就有可能被怀疑为什麼逮到人之后不马上将人交出来了。所以他们才必须保持草壁的身体完好无缺。那些耳朵和手指大概是从出槌犯错的小瘪三身上割下来的。」 难怪說是随便的恐吓。一听說明才了解原来是很简单的道理。尽管这世界通常就是这个樣子,感觉卻像是悽惨战败后继续迎接另一个早晨。 「是草壁主动要求想见玫欧的吗?」 「沒错,他也說他会付钱。但卻半句道谢也沒有。所以我才会讨厌黑道。」第四代似乎不吐不快:「记得跟爱丽丝讲,帐款一定要算清楚。我们可不是做义工的。」 原来如此,还是要见玫欧啊。 那麼——果然是玫欧获胜了。 虽說这也不是什麼输赢的问题。 「……你们有间草壁吗?」 「问什麼?」 「为什麼要叫玫欧带著钱逃跑?」 为什麼不选择其他手段呢?即使是为了自保,应该还有其他选项的。何必採取这种让自己和玫欧都无法动弹的方式,根本就沒这必要不是吗? 「这种事有啥好管的,何必要知道?只会让爱丽丝高兴而已。」 「說得也是沒错啦……」 「还有不要自己知道的事还明知故问,只有这种讨人厌的地方跟你的饲主很像。」 被单刀直入地批评,我缩起了头来: 「虽然是知道沒错,但很多地方还是无法了解。」 对爱丽丝而言,这些虽然是真实但卻不是事实。 再加上,爱丽丝针对我的计画中所提出汇款帐戶的要求,到了事件结束后她都还是坚持不告诉我任何讯息。 第四代「啧」了一声,並抓乱头发: 「你看一下你在监视超市时,草壁他所购买的物品。」 「……咦?」 那不就是…… 爱丽丝也在调查的事。难不成第四代已经看出在这裡头的含意了? 「这个嘛……像是菜刀、止汗剂、针和缝線、打火机。」 「不是也有剪刀还是刀片之类的?」 你怎麼会知道呢?我惊讶地眨著眼睛。 「一看不就知道了?那些是切下手指的道具。」 手指? 「就是犯错时切下手指以示负责。要不要详细說明?虽然很少会有人自己做这种事。电影中常看到将手心朝上那些都是骗人的,其实应该是将手背朝上把手指弯上来,用菜刀之类的固定住再剁下去。」 啊……原来购买免洗筷和大胶带就是为了这个。我不经意地想到那种笨拙而血腥的画面而感到背后涼涼的——草壁昌也独自一人在阴暗的铁皮屋內,将小指放在有如小学生美劳作业的速成型断手台上。 「在当时的情況下应该也无法去看医生。手指的截断面因为骨头还卡在裡面而无法缝合。所以必须先用剪刀或小刀把它削短,再将周围的肉集中起来缝。清涼喷雾其实就是麻醉用的。整罐喷在手指上,一段时间內什麼都感觉不到。」 我想我听完这些话时,大概已经脸色铁青了吧。 「……为什麼……要做这种事?」 「所以他才会躲在岸和田会会长家附近吧。大概是为了当所有安排都成空时,打算切下手指找对方直接谈判吧?」 「啊……」 黑道真的都是一群白癡,第四代吐出內心的话。 「差不多準备要去安排车了。」 第四代站了起来,正当将要走出事务所时,回过头来說了一句: 「草壁他大概也希望能保住洗钱的途径。」 铁门缓慢地关上。我叹了一囗气。由於爱丽丝不愿說明,这次反倒是第四代比较像侦探……正所谓物以类聚吧。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只是我自己太笨了而已。 只不过,若将现有答案直接写在答案纸上大概会被打叉吧?表达方式太过讽刺了。我一想到草壁昌也为了保护自己家人所下的悲壮決定,就感到不寒而慄。 一边闪躲追兵一边逗留在城市內,他还到处打了电话。其实那不是为了逃亡国外用的,而是在寻找送钱到国外的媒介。 第二节 他只是想将岸和田会託管卻迟迟无法洗淨的那笔两亿圆,想办法把它处理完而已。 我看著腳边。波士顿包感觉就像是某种生物脫皮后留下的外皮。所有答案。 「決定好了!」 书房的房门突然开啟,玫欧冲了进来。 充满飘逸感的纯白色皱边洋装,大胆地裸露出肩膀。虽然才四月而已,难道这家伙的脑袋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吗?由於是短袖,所以可以看到绑著繃带的左手肘——也就是在当时想要抓住父亲的手。 玫欧的手——确实是抓到了。 「妳的手沒事吧?」 「咦?啊,嗯。虽然还有点疼,不过骨头应该沒事。玫欧第一次去照X光,好好玩喔。」 这家伙的人生好像真的满快乐的。 「……妳怎麼会出现在那裡?」 跟妳說过几百遍不要独自一人跑出去,但我的追究就好比丧家之犬的咆哮。玫欧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那个……这……对不起。可是……」 玫欧瞄了一眼站在入口处的电線桿和石头男。 「我有跟他们說呀?說玫欧也想去。他们就带我去了。」 我也转头直视两人。电線桿和石头男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来。別这樣,好恶心。难道这些人对女人完全沒有抵抗力吗? 「大哥,请你饶了我们吧。这件事昨天已经被壮大哥罵得很惨……」电線桿双手合拜、频频向我低头道歉。 我搖搖头,其实根本沒有想要责怪他们的意思。 因为获胜的是玫欧。 「助手先生,你的伤也沒事吗?」 「嗯——?还好,沒什麼大碍。」 用手触碰被纱布盖住的脸颊。这种东西根本就不算是受伤。和其他人所付出的代价相比,跟灰尘差不多。 和草壁昌也与玫欧所背负的东西相比…… 「……玫欧一直都知道吗?」 「嗯?」 「爸爸为什麼要一直逃亡?为什麼叫妳把钱藏起来?为什麼不去报警的原因?」 「太难的事情我不懂……」玫欧歪著头。「不过那栋大楼是爸爸和妈妈和玫欧住在一起的地方。如果沒有爸爸在,大姊们也会很困扰。所以我才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能夠再回到「哈啰皇宮」生活,玫欧直到现在都还相信著。相信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而草壁昌也本人也深信这樣一个奇蹟的出现。 在那通电话中最后大喊的一句话——只对著玫欧說的泰文。 「那句话……我不太懂是什麼意思。他說『妳有很多母亲』。不知道是不是在說住大楼的大姊们?有很多人所以別担心,是这种意思吗?」 这句话穿过了玫欧,传到了爱丽丝耳裡。 才这樣就能解读意思也不简单。 他是为了保护那栋大楼。 为了保护从亚洲各国集结到他身边的——家人。 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手边握有来路不明的肮脏资金——也就是說害怕「哈啰皇宮」的洗钱能力已达到极限这件事被岸和田会给知道。一旦岸和田会得知这件事,他们一定会拋下「哈啰皇宮」而不管。若是放棄这项洗钱工具,黑道们为了避免招蜂引蝶,必定会将做为过滤装置的「哈啰皇宮」剷除,而居住在內的人们就无法继续待在日本了。就算是去报警也是一樣的结果。 所以才选择逃跑。 更令人讶異的是,他真的装作是自己私吞现金。由於实在无法再接近住处,所以才会打电话给玫欧叫她把钱给带走。美河和田原帮应该也都感到惊讶吧?因为根本不知道草壁昌也的目的是什麼。 也就是說,为了不被岸和田会察觉到还有「未洗干淨的余款」,所以装作「不洗钱而私吞」的樣子。有谁会查觉得到这种事呢?不过这就是答案了。他能做的只有爭取更多时间。拚命地逃亡、掙扎、祈祷並等待奇蹟的发生。真是傻瓜,怎麼可能还会恢复原状呢? 但玫欧卻笑笑地搖头: 「沒那回事啦。因为爸爸他还活著。只要活著就沒问题。总有一天会恢复的。」 只要还活著…… 玫欧背对著我蹲下去並拉开波士顿包的拉鍊。用手摸索裡面。所有答案就藏在手提带背面的隐藏內袋裡。我沿著缝線寻找並将装在裡面的东西给拉出来。 那是一支我曾经看过,和草壁昌也所使用同款的纯白色手机。将手机打开,出现了以南国某处海滩为背景的男女合照待机画面。照片中间闷不乐的草壁昌也大概是刚过三十的年龄,而陪伴在旁的女生和玫欧长得一模一樣。 答案总是很简单。虽然我不知道爱丽丝是如何发觉到这件事的。 草壁昌也根本就不需要和玫欧保持联系。因为随时都能得知她的所在位置。 因为玫欧的身旁——一直都有妈妈陪伴著。 「助手先生,你怎麼了?」 玫欧试图从背后偷瞄,我赶紧将手机压回了內袋裡並拉上了拉鍊。因为草壁昌也曾說过要等她长大后再拿给她,所以现在姑且就尊重他的意思好了。 回想起来,其实他也一直和太太在一起。 每个月特地用这个包包运送洗钱资金,大概不只是为了防止遗失或遭窃而已吧? 我和玫欧被电線桿和石头男夹在中间走出事务所,並搭乘电梯下到一楼。从鳞片形的云朵中照射出柔和的春光,星期六的中午前一刻。大楼前的斜坡车道上第四代的CIVIC(这个人到底拥有机辆车啊?)开著后门等待我们。 正当坐上车的瞬间,玫欧回过头說: 「对了,助手先生。我会照你和我說的话跟我爸爸說。」 我张著嘴巴,說什麼? 「如果不行,到时就麻烦助手先生了。当玫欧十六歲时,助手先生应该也十八歲了吧?」 如果不行……这是什麼意思?麻烦我又是什麼意思? 「很多事情都谢谢你。超级……谢谢你!」 看著行驶而去的CIVIC3,电線桿忽然冒出一句话。 「果然还是得向大姊报告。偷情实在是不应该。」 石头男回应: 「不过做大哥的应该就要让人多說些閒话才对。」 你们到底在說什麼啊? 第三节 忽然发觉我的春假已接近尾声,时光飞逝的一星期。 昨天目送玫欧离开后马上就前往「花丸拉面店」打工。拖著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好一阵子沒在家裡睡了,直到豔阳高照从窗帘的隙缝直射到我的双眼才终於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了时钟,已经十点了。 「已经沒有你的早餐了。」 迎接換好衣物走下一楼的我卻是姊姊如此冷漠的一句话,只好以香蕉和橘子果腹后回到了房间。从今天起已经通过试用期将要开始正式打工了,所以到时候再来吃员工餐就好了。 对我而言事件早已结束,但还是会不自觉地上网搜寻是否有相关的新闻。 直到昨天为止,我的危机意识全都麻痺了。现在冷靜地回想,我所做过的事几乎都和犯罪擦身而过。踏入哈啰企业时也曾被员工看到我的长相。我还算好的,平板帮那帮人所挑起的暴力行为都已经可以遭到起诉了。 到目前为止,在银行停车场发生的袭擊事件並沒有被公开,我的身旁似乎也沒有警方介入调查的跡象。但我确实做了一件会被田原帮给盯上的的事(关於这点,第四代对我說別太在意、不会有事的),我真的会沒事吗?对於从明天开始是否真的能恢复普通高中生活而感到不安。 学校钟声大約在十点半响起。 我不予理会继续漫无目的地浏览著网页,此时听见有腳步声走上楼梯。 「一个叫什麼桑原的轻浮男人在门口,說是来接你的。」姊姊說。我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弹起来。是宏哥吗? 家门前停著那辆蓝色的进口车。 「你姊姊好漂亮喔,介绍给我好不好?」 宏哥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这个人真是…… 「请问……有什麼事吗?怎麼要过来不先打个电话给我呢?」 「若是打电话给你可能会逃跑。」 从停在宏哥背后的车中传来少女的声音。我惊讶地伸直了背。后座的车窗开著,看见了小熊布偶和光泽忧丽的的黑发。怎麼连爱丽丝也……? 「反正你先上车再說吧。」 宏哥开啟车门硬把我塞进爱丽丝的身旁后坐上了驾驶座。这天的爱丽丝穿著暖色系带有些许乡村风,多处採用格子条纹和皱边的洋装。这樣的装扮看起来很像洋娃娃。 「原来妳的衣服款式还不少。」 「如果可能,外出时我会尽量穿著丧服。但今天前往的地点沒办法这樣做。」 今天前往的地点? 「你不是中午又要去『花丸拉面店』打工?春假也只到今天为止,只剩下这阵子有空。宏仔,麻烦你出发吧。」 「请问……是要去哪——」 宏哥的车子以优異的速度加速行驶,而我被拋向后头就连问题都给吞了进去。 「小心点!礼物会被你压坏!」 被爱丽丝这麼一說,我立刻发觉到放置在座位旁边的盒子。是个上面印有「花丸」标誌的黑色盒子。 「礼物?」 「是老板特制的冰淇淋蛋糕。你该不会把它给压坏了吧?」 盒子稍微有点变形,盖子差点打开。观看盒子裡面,有四个以巧克力和装饰用餅干装饰得美轮美奐的蛋型冰淇淋被干冰围绕著。 「好像沒事……好特別的冰淇淋喔。」 「是复活节蛋。」 复活节蛋? 「今天恰好是复活节。你难道也不知道吗?就是为了庆祝耶稣基督被钉上十字架处死、三天后又复活的节日。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会大肆庆祝圣诞节,卻鲜少人知道复活节正确的时日。可能也是因为这天不仅是单纯庆祝的日子,由於先有受难,奇蹟才会具有价值。即使如此……」 爱丽丝盖上了盒子。 「我也是高傲自居、无节操的日本人。只想享受冰淇淋的滋味。不论是受难日或安息日都交由草壁昌也处理就好。我们只须单纯庆祝再度相逢的奇蹟。」 再度相逢的奇蹟? 我们的对话就此打住。 爱丽丝凝视著驾驶座的椅背。宏哥则默默操控著方向盘。高级进口车感觉就像是被调教得很好的深海鱼般、靜靜地滑过车道。到底是往哪裡开呢?和车站或「花丸拉面店」都不同方向。 第四节 「……你都不问任何问题吗?」 爱丽丝轻声地问。 「如果我问了妳就会回答我吗?」 「不,大概什麼都不会回答你。」 宏哥的肩膀似乎抖动了一下。他是在笑。如同以往,爱丽丝真是个令人憎恨的家伙。我早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所以也並不会责怪她当时为什麼什麼事都不和我說。 「那我可以随便說话了吗?这只是我突如其来的想法,爱丽丝只要听就好。」 「随便你。」 面无表情的回应,但隔著小熊布偶,爱丽丝依旧紧握著我衣服的袖口。 「——我一开始是打算将两亿圆全都汇入草壁昌也的帐戶,但爱丽丝不是阻止了我吗?接著又把一部分的钱汇进互助公会的帐戶,剩下的就分散汇到各个不知名的帐戶裡。」 爱丽丝轻轻地点了头。 当时我用电话告诉她计画內容时,爱丽丝要求我做的就是这件事。也就是說,我向美河所撒的谎不只是有关岸和田会的捐款部分而已。 其实草壁昌也的帐戶裡大概只有一千万左右。即使只有一千万圆的汇款明细,只要将大份量的明细摆在对方眼前,做为诱饵已经是足夠了。爱丽丝当时是这麼說的,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我想对方根本沒有空去一一检查五百人份的汇款明细吧? 「虽然我沒有去调查过,这只是我的猜测,那麼多的帐戶应该都是岸和田会在各地以各种名义所持有的帐戶——沒错吧?」 爱丽丝的侧脸略显僵硬。自此之后是她所要保护的领域。 「爱丽丝也进行了洗钱的勾当啊。」 我彷彿叹息般地吐出这句话。 我想答案只有这个。 将来路不明的脏钱分割,以不同的名义汇入数百人的帐戶中,隐匿汇款来源並还原给岸和田会。这就是洗钱行为。 但是为什麼? 理由其实根本不须多說。爱丽丝只是代替冒著自身安全受到威胁还执意留在城市中草壁昌也,执行他所留下的任务。为了处理未洗干淨的资金。为了不便岸和田会拋棄「哈啰皇宮」。为了保护——草壁昌也、玫欧以及依林姊他们的家园。 这已经不是侦探的工作了。就如同爱丽丝自己所言。況且—— 「洗钱应该算是犯罪行为吧?若知道对方的帐戶,只要被揭露指使人汇款就会被逮捕。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我想採取这种方式並不是个好方法,可能被揭穿的机会也满高的。所以……」 我紧盯著爱丽丝有如洋娃娃般的侧脸: 「所以妳才不告诉我任何事情,对吧?」 汇款帐戶是爱一丽丝的指示,我只是听从她的命令罢了。如此一来,我就不算犯罪了。是否真能如此称心如意我倒是不知道,但这就是爱丽丝为了保护我而选择的方法。 我紧闭住双唇。其实我很想对她这樣說……妳說沒办法拯救或保护任何人,那都是骗人的。但我卻无法以言语表达。 理由是什麼?我不知道。 历经很长的一段沉默。轿车避开了塞车车阵,经过三座红綠灯开上了宽敞的国道。 「——你现在能夠体会将死去的言语挖掘出来的空虛了吗?」 爱丽丝以沙哑的声音說。 我点了点头。这种事对谁而言都不具有意义,然而卻又无法不以言语来表达它。爱丽丝不断地重复这种事,並一次又一次地割伤自己的心灵。 「所以不管怎樣都无所谓了吧?玫欧和草壁昌也、我和你都还活著,也必须继续活下去。岸和田会现在大概也已经知道私吞的真相了。即使如此,草壁昌也所背负的东西並不会消失;美河所闯下的大祸也必须由他和公司去善后。这就是黑道社会的规矩。再者,洗钱能力已达极限的事实也无法改变,只是稍微延缓了崩毀的时间罢了。不管侦探如何玩弄小技巧、爭取些许的时间,破坏过的东西是再也无法恢复的。虽然如此——」 爱丽丝看著车窗外的景色。轿车开上缓缓的斜坡,四周的景象感觉似曾相识。 「即使是如此,我们还是得活下去。将剩下的碎片东拼西湊以弥补裂缝,用断掉的桨拨动水面。只要还活著就必须活下去——这是神在所有生命体上写下的命令,即使是尼特族也不例外。所以现在就让我们只想著还活著的人吧?你看,已经到了。」 还活著的人—— 咦?到了? 轿车安靜地停下,看来是某处的停车场。沿著柏油路面无限延伸的白色分隔線、寥寥可数的汽车车影。我将头靠近车窗观望外面,可以看到左手边分为好几栋的大型建筑物。 我知道这栋建筑物。掛在宽大的正门玄关处的医院名称,我对它记忆犹新。 「赶快下车吧,不要忘了拿探望病人的礼物。」 爱丽丝一直用小熊布偶的头推我的头,我一边像个傻瓜一樣呆呆地,一边搖搖晃晃地打开车门下车。 「听說彩夏昨天恢复意识了。」 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终於听懂宏哥所說的话。 彩夏她……恢复意识了? 「你站在那边发什麼呆?」 紧接著下车的爱丽丝用布偶顶住我的腰,並一边拉著我衬衫的袖子一边說: 「你该不会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說不想去探望之类的话吧?」 「咦?啊,沒有……」 想著还活著的人。 玫欧曾說过,只要还活著,一定会恢复原状的。为了能相信如此天真无邪的话语,我已经遭受过太多毫无意义的对待了。但还是……还是…… 即使不相信,奇蹟它总是一点也不慈悲地、毫不关心地、沒有感动地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就算沒有人发现,就算沒有人感谢。 「所以才会有四颗复活节蛋。你听好,如果彩夏还不能吃冰淇淋,我就要吃两个。听到了沒有,鸣海?」 「嗯,我在听。」 我微弱地点头回应。 宏哥笑笑地看著我俩,接著朝医院玄关走去。爱丽丝推著我的背。用她那不可靠的手、不可靠的力量。 那麼就—— 只要想著还活著的人就好了。 我再度确认手上冰淇淋盒的重量,追随著宏哥的背影向前走。 后记 今年——我第一次申报了所谓的个人所得稅。由於收入並不多,也只有在一家出版社出书,所以所得的计算也很简单。我的工作不必定时上班,加上稅捐处离我家骑腳踏车只须十五分钟而已——诸如此类的好条件齐备,但卻因为我生性懒惰而拖到最后期限的三月十四日才提出申请。计算必须经费时也是将所有发票都丟给友人处理,自己这麼懒散,明年不知道该怎麼办才好。原本应该有更多的经费支出可报,但我卻把电费的收据全搞丟了。结果还贪心地胡思乱想:这项费用或那项费用是不是也能以参考资料的名目当成支出经费申报退稅?诸如此类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的「稅金」观念,也是第二集故事构想的来由。 ……其实这些都是骗人的,对不起。三月才刚想到的故事怎麼可能六月就出版呢?原本我就已经写得夠慢的。这实在不怎麼好笑,但因为这次又获得四页的页面,所以就继续谈下去。 将何时得到小說的灵感写在后记部分,其实是为了要逃漏稅——喔不,是从节稅的观点而言,觉得这是件满重要的事情。 假设我下次将出版以音乐为题材的小說,而购买小說中出现曲子的CD借此来申报为经费。当稅捐处进行调查发现该CD的收据时,可能会提出:「並非为了做小說参考资料而买,而是为了将之前购买的CD以经费名目申报,所以才硬将它刊登在小說中的吧?」之类的质疑。为了不被看破真相而遭到追讨欠稅,所以才必须先写在后记中以策安全。例如說:这本小說的构想是在○月○日想到的喔!如此一来,凡是收据上的日期比这天晚,就能证明是买来当作参考资料的。 其实后记这东西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是后来才写的;所以根本就不能当作什麼证据——这件事请记得不要告诉稅捐处。 从小說开头就一直谈到肮脏的金钱,由此可知,本集是有关於钱的故事。至於将两亿圆这金额換算为实物时,各位会联想到什麼樣的东西呢?若立刻回答滋露巧克力(註:1980年代流行於日本,标榜一个只要十圆的廉价巧克力)两千万个,总觉得年龄马上就洩底了(而且最近很多都不只十圆了);如果回答美味棒(註:「うまい棒」日本知名的十圆玉米点心,生產总公司在日本茨城县)两千万支,又会被人知道我的出身。 当我想到以「抱著两亿圆的少女冲进侦探事务所」作为故事开头时,也回想起过去在麻将馆上班时一位偶尔会露脸的客人。他說:「人的生命虽然不能用金钱购买……但可以贩卖。只要彻底毀了一个人,所能赚到的钱大概就是两千万圆。就算再穷的家伙也是一樣。」 事实上,他說这句话当时已经喝得烂醉,言谈更是只能以支离破碎来形容,所以前述的台词充其量只能算是简要。若按照他的說法,两亿圆就等於十个人的价值了。毕竟他是个眼神很恐怖的人,所以我根本不敢问他具体上要如何从一个人身上抽出这两千万圆?也有可能只是他在胡言乱语而已。 从此以后,就沒有人再看过他的身影。說不定他就像吐泡泡般地将两千万圆吐出后,沉沒消失在新宿阴暗的泥沼裡了。 至於本书中登场的三人麻将是我实际在麻将馆学到的规则,然而我最近在网路上查询,结果发现那似乎只是我上班的店附近普及的规则罢了。有一种叫做东天红的规则和它很接近,我想那应该是我们老板以东天红为基準加上自己的规则独创的吧。不把北风牌当作花牌而是当作场风,这听說是在老板的出身地北海道打麻将时特有的地方规则。(註:以上皆为日本麻将的规则) 为什麼要在后记中写这种大多数读者看不懂的內容,其实是基於我淡淡的期待。期待說不定会有读者懂得和我所学相同的规则,当他拿到这本书时会多看一眼。 說不定我们曾在新宿麻将馆阴暗的角落擦身而过,同樣在泥沼裡求生存、並在数年后的现在透过小說的后记再度相逢——那真是微不足道卻又无比珍贵的奇蹟了吧。 說不定正是跟我借了钱后音讯全无的那个人或那个人。好不容易才想說要认真写后记的,现在又被彻底破坏了。请还我钱吧! 这次也是获得责任编辑汤浅大人和插画家岸田メル老师等多位人士的协助,好不容易才完成了这本小說。我完全、絕对、一点儿也沒有因为想看插画所以增加第四代出场的机会,真的完全沒有这个意思。但收到的插画草稿裡的玫欧和第四代实在太符合我脑海中的形象了,真的令我非常高兴。如同以往,借此机会向各位献上感谢之意,谢谢。 二00七年4月 杉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