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子初的态度便可以十分轻易地看出,他对他自己送来的这盒点心,不持有任何质疑态度,毫不心虚。
“究竟是怎么回事?”宁子初望向颜真,目光之中带着疑惑,“方才听人你昏迷不醒,莫非是在吃过这盒点心之后才出现问题?”
“应该是的。”颜真道,“除了这点心之外,我不曾再吃过其他东西。”
宁子初正色道:“真,你应该是相信朕的。朕给凤云渺下毒还得过去,给你下毒,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儿。”
凤云渺闻言,斜睨了他一眼。
这厮话倒还真是直接。
“陛下还真是耿直……”颜真笑了笑,“我并不怀疑你。”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现在好好的,无大碍。”
“到底是什么毒?”宁子初追问道,“朕要仔细盘查队伍中的每一个人,检查行李,看看是否有人藏匿毒药。”
宁子初的问题,自然没人回答得上来。
什么毒?谁知道呢。
纯粹是靠着凤伶俐的血才躲过一劫,连肖梦与肖洁都不晓得这毒性的来历。
但此刻宁子初问起来,也不能不回答。
更不能告诉他事实的真相。
“没有人知道毒药的来历。”凤云渺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值得庆幸的是,本宫的两名属下商量着使用了一种排毒方法,刚好有效。这毒虽然排出来了,它的来历还是很让人难以捉摸的。”
将解毒的功劳暂时归功于肖洁二人。
宁子初不懂医术,对凤云渺的话自然也就没有起疑,只是蹙着眉头。
“先别纠结毒药的事了,这些糕点暂且保留着,留给我们手底下的大夫去做研究。”颜真道,“我们这两队人马大概是被人盯上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对入口的食物一定要格外注意,验过之后确保一定安全才能食用。”
“朕的点心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好几盒呢,怎么偏偏就是给你的这一盒出了问题。”宁子初思索着,“朕不久前也才吃过点心,一点儿事都没有,这就明暗中下手的人绝不是针对朕,而是针对你,但是,他有什么样的机会下毒呢……”
凤云渺询问道:“这盒点心,什么时候离开过你的视线?”
“从行李中拿出来,直到交给真,都没有离开过朕的手里,朕是亲自送来的,没有让人转交。”
宁子初到这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朕敲门的时候,真并没有开门,朕把点心直接放在门外就走开了,就是在那个时候,点心离开了朕的视线。”
“陛下走了之后,我很快就前去开门拿,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颜真目光一沉。
“就是在这个时候。”凤云渺接过话,“北昱皇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这盒点心既不在你的视线里,也不在真的视线里,就那么几个眨眼的功夫,已经足够让暗中的人下手。”
“客栈伙计!”颜真连忙道,“在我前去开门之前,他就比我更快一步到了门口,他跟我,我的洗澡水烧好了。”
关键就在那一会儿。
宁子初转身之后,她开门之前的那几秒钟。
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这一时刻,恰恰就是敌人下手的关键时间。
“岂有此理。”宁子初冷冷地道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客房,步伐轻快。
不用问也知道他是要去逮那个客栈伙计。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自己前去开个门,不给人下手的机会。”颜真道,“为了避嫌,我没有去给陛下开门,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进客房,如今想想,我堵在门口也成,给他开个门,当面接收或拒绝,我也就不至于被暗算。”
细节往往容易被人忽略。
接下来她一定会时时保持警觉,避免重蹈覆辙。
“有人盯上你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独自呆在客房里。”凤云渺伸手搭上了颜真的肩,“等玲珑吃饱了,我就把它带上来,让它守着你。”
这一次出行,他料想到路上可能会有困难险阻,专门安排了一辆马车拉玲珑,伶俐与其作伴。
三国的重要人物汇聚在一起同行,安全问题自然要格外重视,光是一个玲珑,就能顶上几十个护卫。
想不到赶路过程中没有被暗算,到了落脚点才被暗算,由此可见,埋伏在暗中的人实在是沉得住气。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空气中多了一丝药香味。
颜真的目光望向房门外,是尹默玄端着药过来了。
“才落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可气,这碗药是为兄全程亲眼看着熬下来的,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也不曾离开过我的视线,妹妹放心喝。”
尹默玄着,将手中的碗朝着颜真递了出去。
颜真顿时失笑,“大哥犯不着如此紧张,我们自己手下的人还是很可靠的,肖洁煎药,我还是很放心的。”
“为兄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尹默玄道,“有些烫嘴,放着凉一会儿再喝。”
颜真接过了他递来的药,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不知伶俐现在怎么样了,他跟我一样馋嘴……果然太贪吃不是什么好事。”
他虽然不至于中毒,但腹泻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去。
此时此刻,被颜真惦记着的凤伶俐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出了茅房,就近找了棵树倚靠着。
“叫你贪吃,我都了,包扎完之后再吃,这么一来,等你伤口包扎好了再回去,郡主也就来得及提醒你了。”身后响起女子的一声冷哼,“别觉得自己体质好就能乱吃东西了,没准蹲茅房蹲到你腿麻。”
凤伶俐唇角扯起一丝无奈的笑意,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这时候你还取笑我呢。”
“这不是在取笑你,而是在警告你,记住这次教训,以后对入口的东西,要谨慎一些。”
莹着,走到了他身前,伸手扶上了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早就对你强调过了,你虽然不会被毒害,但还是会受到影响,你的血液在吞噬毒素后,也会产生一些没用的废料,通过肠胃排出体外,这叫排毒,寻常人吃了毒会死,而你是去茅厕排毒。”
凤伶俐叹了一口气,“那我得排毒排到什么时候去?蹲茅房的时间超过一刻钟,可难受了呢。”
“这是没办法的事,百毒不侵与钢筋铁骨还是有区别的,血液杀毒,肠胃排毒,难受也忍着点吧,排完就好了。”
莹望着凤伶俐额头冒出来的汗,抬手用衣袖替他擦了擦,“你晚上吃的东西大概也全都排出去了,回头我再去给你做点……”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凤伶俐的身躯又冲了出去,直奔前头的茅房。
“不行了,我又想上茅房……”
将茅房的门关了上,凤伶俐有些欲哭无泪。
要是拉肚子到虚脱,委实也太丢人了些。
虽然他已经比寻常人幸运,但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声——
他讨厌这样不停地蹲坑!
若是被他抓到这下毒之人,一定要将这王八羔子拍死在茅厕,以泄心头之恨!
又是良久的时间过去之后,凤伶俐从茅房里出来,呼出了一口气。
“肚子好像没有再翻江倒海了,大概是排毒排完了。”
“那就好。”莹上前去扶他,“看你这脸色都不红润了,蹲坑也是耗费体力的事啊,回客房去休息罢,我做好吃的再给你端过去。”
凤伶俐被她一路搀扶着上楼梯,到了楼道口时,忽然伸手拽紧了她的手腕。
“莹,真的要谢你,如果你不是圣女门的传人,如果我不曾得到过你,我几条命都不够死的了……”
莹怔了怔,随即笑道:“怎么,很感动么?”
“我好像抢了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凤伶俐垂下了头,“我知道,你是女帝送给摄政王的‘圣药’,你违抗女帝的命令,会不会受到惩罚?”
莹挑了挑眉,“我若是受到女帝陛下的处罚,你当如何?”
“有什么处罚?我给你担着,冲着我来就好了。”凤伶俐十分干脆道,“男子要有担当,勇气、骨气、傲气,缺一不可。懦弱、胆、没担当最要不得,活着也是浪费米粒和空气。”
“我果然没看错你,年纪不大,挺有想法的嘛。”
莹笑道,“放心罢,王爷都没意见呢,陛下把我送给了王爷,王爷又不稀罕我,那就代表着我可以自己做主想跟谁了。你不用太往心里去,圣女门的传人虽然体质特殊,但是从出生开始,这体质就是被封印的,自己无法使用,与人结合才会让体质在对方身上发挥作用,我自己也用不到,给了你,我又不心疼。”
从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没打算让这少年一定要对她有所补偿。
他能接受她固然最好。
他不喜欢也强求不来。
但是此刻看来……这少年对她是有感觉的,长此下去,终究能得偿所愿。
“伶俐,你还好吗?”正前方,传来颜真的问话。
凤伶俐抬头望着前方的女子,唇角扯出了一抹笑容,“还好还好。”
“好个屁,这脸色也不怎么好,是不是腹泻到没力气了?”颜真走上前,轻叹一声,“我中毒的时候昏迷了,都来不及提醒你们那盘点心是有问题的……”
“没事的义母,我休息休息就好。好在这点心是被我吃的,这要是被其他人吃了……我还得放血救其他人,这要是关系不好的,我还舍不得血呢。”
“嘘。”颜真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转头看了一眼四周,这才道,“关于你体质的事情,少提,最好不提,别暴露了。”
“嗯,我不了,义母,我回房休息去。”
“去罢,辛苦你了。”颜真拍了拍他的背。
凤伶俐被莹扶着回房了。
……
客栈十丈以外的树丛中,两道身影相对坐着交谈。
高高的灌木丛,足以掩盖两人的影子,远远地看,压根看不出人影。
“公子,真的是太奇怪了!我还想着那子也要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把点心吃了下去。可他居然没什么事,良玉郡主此刻也安然无恙,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解毒的,难道他们当中的两名大夫,医术高明到这个地步……”
“不可能,这个毒相当棘手,那两个年轻的姑娘不会有这样的本事解毒,当初紫月魔兰的毒她们也都没有办法。今日的毒她们哪能解。”
“那公子以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他们手上有什么灵丹妙药?”
“目前也就只有这个解释,你再继续观察观察。”
……
“掌柜的,我们现在严重怀疑,你们这客栈里的食物有问题。”
客栈柜台前,宁子初的贴身随从司风紧绷着一张脸,“我们这么多人住在这,对我们的饮食你们竟然不认真对待!我们当中好几人腹泻不止,频繁如厕,是不是你们准备的饭菜不干净?!”
掌柜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只能耐心解释着,“这位爷,话可不能乱啊,店良心经营,饭菜怎么可能不干净?”
“你这意思是想推卸责任了吗?难道要怪那几个腹泻的兄弟自个儿体质不好?”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眼见对面的人面露凶光,再想着住店的这群人个个持刀持剑,恐怕不太好惹,掌柜的咬了咬牙,决定破财消灾,“您想怎么样!”
“把你这店里所有的伙计都叫出来集合,一个也不能少,把他们的户籍、以及来到客栈多久,分别负责干什么?全都记下。我们要一个一个地查,这件事情掌柜的你不担责任,让你的伙计来担责任。”
“只是这样吗?”掌柜的松了一口气,得知对方不是要找自己的麻烦,很干脆地应下,“没问题没问题,你们想怎么查都行,人我给你们全叫过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掌柜的吩咐客栈内所有人员集合,整齐地排列在大堂中。
宁子初的护卫们手持佩剑,将客栈门口堵死了。
伙计们大多局促不安地站着。
宁子初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多数人的面孔都紧绷着,这一眼扫过去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转头朝司风吩咐着,“去这些人的住处都搜查一遍,检查他们的物品。然后,把真叫过来。”
“是。”
不一会儿,颜真下楼了。
宁子初朝她道:“真,你仔细看看,负责给你打洗澡水的伙计是哪一个。”
颜真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丹凤美目中泛上点点寒光。
“没有。”
宁子初脸色一沉,“没找到那个人?”
“嗯。”颜真笃定道,“他不在场,看来,就是他了。”
宁子初当即起身,阴着脸到了柜台前,手掌狠狠击打于桌面上,让柜台后站着的客栈老板身躯颤了颤。
“不是所有人员都要集合吗?怎么少了一个!少的那个去哪儿了?”
“有个伙计饭后就回家去了,是家里有紧急事,今儿都不回来了,我哪知道你们要找的偏偏就是他……”
“他家住在何处!”宁子初低喝一声。
“二里外的山脚下,一间土黄色的木屋。”
宁子初闻言,回头冷眼看门口的护卫,“听见了吗?还不快去。”
两名护卫火速离开。
站在一旁的颜真道:“人都跑出客栈了,现在去追怕是来不及了。”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希望。
很快的,那两名护卫去而复返,但他们并不是空手回来的,而是带回了一个人。
或者该,带回了一具尸体。
一人拎头,一人拎脚,把那具尸体搁在了地上。
“我们才走出了不远,就发现了这一具死尸。”
颜真一看那尸体,叹了口气,“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