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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平江动荡不安,风波迭起

作品:汩水怒潮·平江暴动纪实 作者:于波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八七”会议刚刚结束不久,湘赣边界一声霹雳爆响,毛泽东率领五千农友揭竿而起。是年9月,李六如和夏明翰受党的委派,奔赴平浏地区发动和领导秋收暴动。

    早年首义武昌、留学东瀛、又投身于“五四”运动的李六如,和“砍头 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夏明翰,不愧为忠贞不二、铁骨铮铮的共产党人。当时,李六如正在汉口治病,他的公开身份是国民革命军第四师党代表。夏明翰呢,是中共湖南省委的特派员。一路前往的,还有李六如的妻子钟桓英。

    到哪里落脚呢?自然,平江献钟泊头湾好些,那里是李六如的家乡嘛。

    在献钟,他们很快与一个名叫罗纳川的青年人接上了头。罗纳川是什么人呢?他,那一年不过28岁,两年前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献钟农民协会委员长、湖南省农运特派员、浏阳工农义勇军参谋长等职。此人胆量极大,能文能武。那天夜里,在泊头塆一间破旧的楼室,李六如、夏明翰和罗纳川相约在一起。六如关紧了屋门,转过身来用难以压抑的兴奋的口吻说:“纳川兄弟,你知道不知道毛泽东领导秋收暴动的消息?”

    可以断定,罗纳川的双眼也兴奋得炯炯放光了。只听六如又说:“好家伙!9月9日,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师部和第一团首先在修水闹起来;10日,第二团在安源闹起来;11日,第三团在铜鼓也闹起来啦!”

    夏明翰接着说:“我跟六如兄此次来平江,就是要协助你和县委书记毛简青,动员和组织劳苦大众以武力‘扑城’。”

    罗纳川兴奋得一个劲搓手掌。他说:太好了,我就盼着那一天呢!早在两年前,平江就有了中国共产党的地方委员会,反帝反封建的工农革命运动从那时就已经开展起来,特别是在北伐军的影响下,这里不仅有了农民武装,而且一度建立了工农政权。可见,在平江开展武装斗争还是有群众基础的。

    当时,平江县境普遍流传一句口号:“梭镖亮亮光,擒贼先擒王,打倒蒋介石,活捉许克祥!” 不过,“马日事变”以后的平江实在不能令人乐观。平江人民的第一支革命武装——工农义勇军,已经开赴江西准备参加南昌起义,而重新建立的游击队实在难以与反动势力相抗衡。

    尽管如此,李六如、夏明翰等共产党人的活动,还是使平江县的五十多万名劳苦大众的心底燃起了新的希望。开始,他们只有“三支半枪”(其中一支打不响),其余的便是农民兄弟手中的大刀长矛、扁担弯镰。这样的队伍,去围猎山猪野兔什么的还凑合,要去“扑城”可真有点贻笑大方了。

    怎么办?只能从敌人手里夺取。

    9月21日,李六如带着一个可靠的随身护兵,和夏明翰遛弯儿似的来到献钟警察所附近。干嘛呢?说是闲来无事,散心访友喽。眼睛可一点没闲着,悄悄的便将周围的地形察看好了。

    献钟镇位于连云山口,被绿纱带似的阳罗江环绕着。江边,是罗家洞一带起起伏伏的山峦。从泊头的下埠过了江,便是献钟镇的下街了。下街的道路由麻石铺就,狭狭窄窄的。一进街口,迎面便是抱围粗的松树,且竖有密密匝匝的木栏栅。那个警察所,就设在下街的乌龙庙。当天晚上,暴动委员会主任罗纳川召开秘密会议,让大家商议一下怎样攻打献钟警察所。嘈杂了一阵之后,纳川说:“兵分六路如何?” 按他的意思,江这边三路:一路出浅滩;二路出泊头,由下埠过桥;三路出潭湾,由上埠乘船。江那边呢,也分三路:粉白岭出一路;过横街;落鼓出一路,协同上埠过江者进上街;崖里出一路,配合下埠过桥者直攻乌龙庙。总目标,当然是那个坏蛋们的警察所。

    然而,献钟的上下横街都装着坚固的栏栅,急切攻不进去呀。怎么办?有人说,放一把火烧他个龟孙子。李六如略一思付,说不行。夏明翰也摇头反对。想想吧,你这么一放火,弄不好把献钟镇的老百姓也烧了!还是发动镇内的工人打开栏栅,里应外合才好。

    接下来,便找好了几个可靠的工人弟兄。 就在这时候,镇上突然传来戒严的消息。怎么回事?是有人叛变了么,或许是无意中走漏了军机?李六如沉吟半晌,说先不要动手了,打几天埋伏再说。

    又过了几天,献钟那边没什么动静。六如、明翰和纳川决定立即行动。天,又黑下来。准备暴动的工友农友们,分两处悄悄集合了。那些梭镖、斧头、大刀、鸟铳和棒子,都仿佛有了灵性似的一声不响藏在暗处。

    子夜时分,突然一声枪响。刹那间,四面八方喊声连天,愤怒的人们包围了献钟警察所。

    这个反动的警察所,编制是16个人,10支枪。其实少了4个,为啥?

    因为所长“吃缺”呀。所长姓王,贪财好色抽大烟,除了不干好事别的什么都干。那个何巡官也是个坏东西,拳打脚踢老百姓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枪声一响,何巡官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大叫道:“快!快!”那七个警察抓起枪,急忙跟着巡官往外跑。跑到下街口,只见栏栅门旁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正哗哗啦啦地拿着一串钥匙要开门。这个人是更夫。

    “抓起来!”何巡官吼叫着扑上去,重重地给了拿钥匙的更夫一耳光。

    旁边的几个工人一看,立即跟几个警察厮打起来。有个警察趁机向更夫开了一枪,将他打死了。另一个警察也端起枪,打死了一个闻讯赶来的工人的妻子。混乱之中,有人踢翻了手提马灯的警察,愤怒的人们潮水般涌过来撞开了栏栅的大门。

    那熊熊燃烧的火把之下,是手提驳壳枪的罗纳川,簇拥着他的是十几个手拿大刀的彪形大汉。何巡官一见,更是慌了神,急忙大吼:“开枪,开枪!”密集的子弹随即扫过来。

    双方相持一阵。纳川见敌人的火力强,就急中生智,悄悄派一部分人绕过菜园,从乌龙庙的后面攻进去。这时候,从上街和横街又冲过来两路暴动的队伍。何巡官知道顶不住了,就带着剩下的六个警察钻进乌龙庙,想要从后门溜掉,不料与从那边杀来的队伍碰个正着。

    一个高大的农民挥臂一刀,将何巡官的脑袋劈作两半。另外几个警察立即抱头鼠窜,向山坡的松林里逃去。罗纳川带领一伙人追过去,噼哩叭啦又一阵打,又宰了两个警察。

    这一仗,收拾了八个坏蛋,缴获了三条枪(其中有一条是坏的,所以只能算是两条半)。

    此外,他们还缴获了一个逃亡恶霸遗留的皮箱。皮箱里装有一些契券、经费了。接着,他们决定趁热打铁,去攻打辜家洞的一个挨户团。 辜家洞离献钟镇十多公里,店铺不多,大地主大恶霸却比献钟多。那天晚上,罗纳川带着人摸到辜家洞的刘家大屋时,突然遭遇了敌人的阻击。怎么回事?这里的枪声这么密集,根本不是四条枪发出的。原来,地主恶霸们家中暗藏枪支三十多条呢。情报不准,使暴动队吃了亏,有两人被捉去,也不知罗纳川是死是活。

    李六如和夏明翰得到情报,焉能不心急如焚!他俩连早饭也不吃了,悄然从侧门出去走到辜家洞。正巧,在那里碰见了脱险归来的罗纳川,这真是令人大喜过望。也就在这时,又有人匆匆赶来报告,说被挨户团捉住的那两名暴动队员就要被押往县城。怎么办?

    三个人在一起商量一下,决定带领三十多个精壮汉子去打伏击。他们埋伏在黄花潭路边的树林里,真的打了挨户团一个措手不及,救出被捉去的两名暴动队员,还夺取了3支长枪。

    据说,他们在与辜家洞的这个挨户团斗争中,取得了可喜的战绩。这个挨户团的头子是大地主,名叫刘洞王。经过一场激战,刘洞王的四十多个团丁作鸟鲁散,慌乱中还丢下八支枪。就地镇压了刘洞王之后,游击队随即消失在夜幕里。

    几天之后,毛简青悄然来到泊头湾,秘密与李六如、夏明翰等人商讨下一步的工作。他们决定暂时不在县城搞暴动,而是先派一些骨干潜入四郊去,等待时机再行动。

    然而,他们毕竟经验不足,尽管建立了暴动委员会,还是免不了带有盲动性质。不久,平江农民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暴动。瞧瞧吧,几百名散兵游勇和一大群穷苦老百姓一哄而起,挥动着梭镖大刀镐头棒子什么的冲向县城。这就是平江农民的第一次“扑城”,时间在1927年9月下旬,其结果可想而知。

    此后,国民党平江县长王紫剑又与清乡司令阎仲儒勾结在一起,对当地进行了疯狂的大清洗。好好的一个平江,只落得满目创庚,遍野哀鸿。“阎王”的横行无忌,使老百姓活生生下了地狱。在柘树坪、月池塘等地,一批接一批同反动当局做过斗争的穷苦人,被押解到那里遭到集体屠杀。时至今日,幸存的一位受害人回忆起此事,还禁不住浑身发抖惊恐不已。

    那种可怕的情景可想而知。然而,暴动的领导者和群众并没有被吓倒,他们揩干净身上的血迹,又使自己的武装在乡间迅速壮大起来。

    10月的一天傍晚,木瓜下江的农会会员方国民悄悄从一个铁匠家里搬出一筐梭镖,又和早已约好的二十多个农民弟兄一起安上长杆子。等到天黑下来的时候,这个梭镖队就在方国民的带领下,悄悄地包围了劣绅余维生的宅院。

    “啪!啪!啪!”方国民伸手猛击院门。早已被农民运动吓破了胆的余维生一听动静不对,立即屁滚尿流地跑入后院爬上院墙,趁着漆黑的夜色逃走了。梭镖队在宅院里东翻西找,不见余维生的踪影。怎么办?不能便宜了这个“阎王”的走狗吧,干脆没收了他的全部家产,把粮食和财物统统分给农民,然后一把火烧他个婊子养的。

    在一片冲天的火光中拉开了。将近年关的时候,土豪劣绅的日子却愈发难过了。他们缺吃的啦?少喝的啦?当然不是,他们是少了高枕无忧的感觉,他们嘴里咬牙切齿地诅咒着:日他娘“痞子运动”着实可恨可恶又可怕,穷小子们硬是不让咱过个好年了。他们的眼神儿没有了以往的精神,惶惶然恰如丧家之犬,时不时提心吊胆地东窥西瞄,随时准备挟起金银细软逃之大吉。

    的确,穷苦大众不会让他们再过舒服日子了。瞧着吧,他们的爪牙马上又要被敲掉一些。

    是年12月,上东乡来了一位组织农民暴动的青年人,他叫吴钦民,是共产党长寿区委负责人。吴钦民一到乡里,就不露声色地走访了那些苦大仇深的穷人。他问道:乡里什么人最可恨?哪些坏蛋应该先收拾掉?人们便异口同声地说:挨户团主任方阜清嘛,还有那个缺德作孽的长寿警察所嘛。

    吴钦民就记在心里立即动员老百姓成立一支几百人的农民自卫队,将长寿警察所当作暴动的突破口。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这支农民自卫队悄悄摸到长寿警察所,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谁都知道,这些地痞警察从来就不是吃斋念佛的,他们手里的枪也不是吃素的,因此,要把他们连窝端掉可不能蛮干。

    还是吴钦民有办法,他先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长寿警察所点起一把火,等房子烧起来再让人大喊:“失火啦!快救火!”这时,那些警察正在被窝里咬牙放屁吧嗒嘴,大概是做着吃喝玩乐的好梦呢。突如其来的大火,使他们手忙脚乱一时不知干什么才好,有的跳下床抓起水桶去提水,有的光着屁股手足无措地乱叫着打转转,也有的慌忙卷起 自己的东西想要溜之乎也。

    趁着混乱之际,几百名自卫队员以救火为名冲进屋里,七手八脚将“黑狗子”的八支枪全缴了,又将他们统统捆起来押到院子里。大火越烧越旺,映红了上东乡的夜空。这个长寿警察所作恶多端,又岂能长寿呢!它连同挨户团主任方阜清、恶霸熊梓做的房屋一起,都在天明之时化为灰烬。年关暴动的烈火,就这样蔓延下去。

    下一个打击目标在哪里?在献钟地段,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是当地挨户团的头子,他的名字叫孔谷选。这世道,总有那么一些披着人皮的兽类,一遇到合适的时机就会跳出来,以杀人嗜血为乐。“马日事变”之后,孔谷选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指挥自己的爪牙肆无忌惮地捕杀共产党员和农会干部。

    大寒里的一天,孔谷选带着他的团丁,去逮捕当地农民自卫队的领导人邱平川,却不料扑了个空。这个气急败坏的挨户团头子,竟然抓起二十多名无辜的老百姓作为人质,限他们的亲属在一天之内找到邱平川,否则将人质一律格杀不赦。

    这消息很快传到农民自卫队。邱平川马上召集了三百多名农友,扛着梭镖、大刀和鸟铳,连夜向三爷庙进发。走在前头的,是五十多人的敢死队,他们显然是要豁出命去救自己的兄弟姊妹了。

    到了三爷庙,邱平川亲自带着三个队员,趁着夜色接连摸了两道哨,不仅缴获了两支枪,更重要的是掌握了实情。于是,邱平川立即化装成挨户团的团丁,故意跑得跌跌撞撞的去敲孔谷选的屋门:“啪啪啪啪!”

    “哪一个?”孔谷选被惊醒了,很烦躁地问。

    邱平川用慌慌张张的声音答道:“报告主任,‘共匪’来了。”

    孔谷选一贯傲横,便大意了。他披衣开门,正要张嘴问什么,就觉得一杆硬梆梆的家伙顶在他的肚皮上。肚皮是软的,尽管脊梁骨想要挺起来,他到底还是屈服了。自己想活,那就得让别人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办法?依照邱平川的命令,放人吧。于是,作为人质被关押着的老百姓一个不剩,统统被放出来。

    此时,团丁们还没有觉察,他们的呼噜声压过了异常的动静。当他们发现大事不妙,一支支冰冷的梭镖已经抵住了咽喉。谁都明白反抗意味着什么,那么,也只能光屁股下床束手就缚了。他们的二十几支顶上火的枪也统统易主,操在邱平川带领的敢死队员手里。

    屋外“叭!”一声枪响,孔谷选被枪崩了。

    这一枪之后,或许是这一枪之前,在虹桥区的左家洞也成立了暴动委员会。领头人,是共产党平江县委秘密派去的李宗白。

    据说,李宗白其人诚实老练,待人温和有礼。彭德怀举义之后,他担任湘鄂赣边区特委组织部长乃至书记,没有骄横武断的家长作风。他的确善于做群众工作,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发动起两千多名农民弟兄,要与当地的上豪童柳林、童阜林拼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农民怕什么呢?

    战乱连年,匪祸不断,土豪盘剥,警察欺压,谁的家里不是只剩下几张嘴,难道他们还怕饿死身上的虱子不成!就这样一呼百应,他们操起家伙跟着李宗白走了。

    有风声传入童氏家门,当时就像汤浇了蚁穴一般。在一片哭嚎之中,童柳林惶惶然逃之夭夭。那童阜林自知寡不敌众,便也逃成了一只兔子。

    暴动的农友冲进童家的高门深院,噼哩叭啦好一顿折腾,把粮食、衣物乃至家畜全都弄走了。接着,一把火烧了这两个土豪的房子。受欺压的穷人们望着冲天的火光,那种解恨而又痛快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不久,这支农民武装袭向长庆,毫不客气地打开土豪李海屏家的仓房,让老百姓分去了那些粮食。然后呢,烧!农民的仇恨心理导致盲动主义,他们的那种破坏性是相当可怕的。李海屏的家院顷刻间燃起一场大火,随即烧毁的是挨户团头子李了如、李平原的房子。其实这些房屋完全可以为穷人所用。

    消息传到盘踞在思村的挨户团,那群坏蛋也惶惶不可终日了。

    这个挨户团实在是太坏了。为首的李次凡,是一个死心塌地与农民自卫 队为敌的家伙,他仗着手下的九十多名团丁和二十几支步枪,经常寻机捕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积极分子。“马日事变”之后,李次凡应和“阎王”的清乡暴行,居然在思村搞起“清洞”来了。

    何谓“清洞”?就是把共产党人和有嫌疑的人连同其家属都抓起来,夫走抓妻,兄走抓弟,父走抓子,甚至全家一个不留。都抓去怎么办?杀!杀 掉一批,再从思村赶走一批,然后统统烧掉他们的房子。这样一来,那里的住户就所剩无几了。对这些留下的人,李次凡用了个绝招:十户联保,至少五户,一户出事,诸户同罪。老百姓一提起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李次凡,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也是将近年关的时候,共产党思村支部下了决心:这一次,就拿李次凡和他的挨户团开刀!

    这次武装行动的负责人是邱训民。他的出身可谓苦大仇深,一家三代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的竟有五人。就在一年前,他曾化装成樵夫故意让北兵捉去,作为吴佩孚手下的挑夫,不久便寻得个时机夺了六支枪四箱子弹而逃,并以此武装了农民自卫队。继而,又组织敢死队配合北伐军攻克平江,后来 投奔红军当了师长,素有“虎将”之称。

    一天夜晚,细雨如纱。邱训民带了二十多个身手矫健的青年人,悄然向李次凡的挨户团摸去。他们的武器实在不怎么样,只有三支枪,两把马刀,九支梭镖,几个手榴弹。

    走到离挨户团住处不远的地方,邱训民让大家都停下来,他要独自去摸这里的岗哨。大家都为他捏着一把汗,瞧着他像猫似地捷足消失在黑暗处。邱训民摸到那站岗的团丁跟前,只见他还抱着大枪打瞌睡呢。一把尖刀突然从这小子的后背扎进,他还没有来得及吭一声,就见阎王去了。

    邱训民拣起地上那支枪,便带着队员们急急闯入敌人的住宅。屋里的人听到动静,惊慌地问道:“谁呀?”

    话音刚落,屋门已被人哗啦一声撞开,只听得噼哩叭嚓一阵砍杀,伴随着团丁们的鬼哭狼嚎。不一会儿,战斗结束了,十多个团丁被当场砍死,又缴获了八支长枪。

    勇士们临出门,没忘了在挨户团的黑窝里点上一把火。趁着熊熊燃起的火光,他们捉来了挨户团头子李次凡的几个家属作为人质。这样一来,李次凡没咒念了。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有把“清洞”时抓去的十几个人放回去。

    这次夜袭思村,大灭了挨户团的威风。当地老百姓扬眉吐气的时候,又欣喜地听到黄金洞矿警起义的消息。

    在长寿街东南方二十多里处有一个金矿,名叫黄金洞。这个金矿自从开采以来,就完全靠原始的笨重的手工作业,工人们钻进山洞无异于挣扎在坟墓里。他们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每年拼死拼活采出的几千两黄金,都被贪得无厌的矿主掠夺去了。

    这是个帝国主义和中国军阀合办的企业。矿主爱黄金,更爱自己的性命,面对地底上射出来的仇恨目光,就不得不买上三十多支枪,成立一支矿警队。矿警队长,名叫侯金武。

    李宗白早就在想争取这个有正义感的矿警队长反戈,他几次托嘱中共长寿区委委员吴托胜,想法子办成这件事。侯金武呢,也早就厌恶了军阀买办,他拥护共产党解放穷苦大众的事业,因此接受了这个反戈的建议。

    于是,双方秘密约定了起义的时间和信号。

    也是在12月里的一天,长寿和黄金洞两地的梭镖队开始行动了。是夜,梭镖队的两百多人突然间包围了黄金洞矿局,整个山谷中响起了回音不绝的怒吼声:“冲啊!杀呀! ”

    这其实是梭镖队在佯攻呢。矿警队长侯金武见时机已到,立即朝天“啪!啪!”放了两枪,镇住了乱成一窝蜂的矿警们。

    据回忆者说,侯金武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抡着枪声色俱厉地大叫道:“不要慌,谁不听我的话就毙了他!”

    接着,他又简短有力地讲了几句大道理,便当众宣布:“黄金洞矿警现在起义啦!”

    下面的人群一阵骚动,随后有几十支枪举了起来,乱哄哄地爆发出一阵喊叫:“起义啦!起义啦!”有那心怀叵测的,一见大势所趋,也只好应和着跟大家站在一处。不这样又怎样?谁敢反抗,侯金武手里的枪立马就让他回姥姥家去。

    于是,矿警们定了定惊魂,整了整衣冠,开始迎接外边的梭镖队。接下来,自然是一阵摧毁矿局的打砸声。

    矿局的头子早就屁滚尿流地逃命去了,丢下了狼藉不堪的矿区。黄金洞矿局就此倒闭了。侯金武带着梭镖队和他的矿警弟兄们,一起去了三峰尖水碓洞。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边区暴动委员会负责人李宗白。

    李宗白很懂得感召力是什么。次日,他代表边区“暴委”召开了庆功大会,还宰了一头牛款待侯金武的梭镖队和黄金洞举义的矿警。矿警们坐在那里,听着一片赞誉声,脸上便有了做新郎的样儿,想必他们的心里挺得意。

    这支起义的队伍,全部被编入平江游击队。他们的大队长是谁?侯金武。不久,傅定兴带兵投诚而来,被收编在侯金武的游击大队里。傅定兴,平江东乡人,原来在国民党第十三军当一个可怜的小角色——小排长嘛。这个小排长对陷身其中的旧军队日益不满,便于一个月前拖了十几支步枪溜了号。在江西修水地区,他串连几十个肚子里没食而眼睛中有火的农民,成立了一个暴动队。

    傅定兴的暴动队犹如当年的一群绿林响马,终日里聚啸山林,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并且将这些不义之财分给穷苦大众。不用说,老百姓开始认他们作自己的队伍,便不断有热血青年加入其中。傅定兴好神气哟,眼看着自己的队伍快要壮大到2000人了,他的腰也粗了,气也壮了,颇有些老子天下第一的味儿。

    这时候,当地的共产党组织派人与傅定兴联系,其用意自然在于争取他和他的队伍。傅定兴呢,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拒绝了。据说,他牛似地一扭脖子,声明道:“你搞你的,我搞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大群乌合之众继续打他们的天下。由于队伍中成份复杂,加上没有正确的思想引导,他们的匪气越来越重,终于变坏了。他们开始抢劫民财,强奸民女,也杀富人,也欺穷人,越来越受到老百姓的痛恨。终于在当地不好立足,傅定兴不得不带领他的人马去了平江的长春街。

    他们抵达龙门时,正遇上阎仲儒的清乡军队。双方经过一场激战,训练无素的傅定兴“绿林军”一败涂地,打得只剩下几十个人。他们且战且走,一路上自称农工革命军,又沿途收集了上百人。不久,他们落脚在黄金洞一带,与永安乡的梭镖队合兵一处。到达长寿街的时候,傅定兴带领人又放了一把火,让清乡队头子熊子昂和方训卿房倒屋塌了。就在此时,当地的共产党组织又派人来做工作了。

    傅定兴还能说什么呢?几经波折,也该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于是,他带上自己的队伍,向侯金武的游击队投诚了。这时候,已经是新一年的年初了。

    新一年,那就是1928年。

    1月里,在虹桥、三墩、木瓜、南江和湖北通城一带,出现了一支神出鬼没的游击队。起初,这支队伍人不多,枪也不多,却以极其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令敌人谈之色变。他们的队长,就是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胡筠。

    胡筠,本书开卷之际就骑着大白马,在一片刀光血影中疾驰而来。她,在彭德怀举义时期,是当地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因此我们得仔细瞧瞧她——

    这位原名昀、又名咸慎、字敛容,后来又化名李芙蓉、方竹梅的青年女子,本来是一个才貌出众的大家闺秀。她出身于殷实富足的商贾之家,自幼读诗书,习文武,尤其喜爱《水浒》和《精忠岳飞传》中的英雄豪杰。那位代父从军的花木兰,更使她钦慕不已,向往不已。年十九,她被迫嫁于虹桥 一个大地主家为媳,自是终日忧闷而耿耿于怀。不久,她便背叛了封建家庭, 毅然冲破樊篱入学于平江启明女子师范。在那里,她受共产党员余贲民、李宗白的引导,不断阅读进步书刊,撰文呼吁启蒙,积极参加反帝反封建的社会活动。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反帝怒潮从上海推至长沙又波及平江。在共产党人的感召下,她和同学们怀着满腔的激愤,罢课上街去高呼口号,散发传单,反对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声讨腐败无能的段棋瑞执政府。这一年冬天,她由余贲民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第二年,她投身于北伐军叶挺独立团,继而考入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在校期间,她毅然参加中央独立师去讨伐夏斗寅叛军。毕业之后,返回平江任中共北乡地区特委书记。彭德怀领导的干江起义获得成功之后,她就任平江县苏维埃政府主席。为了掩护起义的部队撤退,她和陈孟根等人率领游击队三千余人,在北乡顽强阻击敌军三天三夜,那又是何等的英勇不屈呵!红三军团攻占长沙的时候,她当选为湖南苏维埃政府委员。此后,又历任中共赣北特委宣传部长兼独立团长、中共湘鄂赣边区特委常委兼总务部长、妇女部长等职。

    人们不会忘记,1927年8月初,平江长寿街来了一群穿军装的“刮民党”,这是军阀夏斗寅的一个补充团。他们的长官名叫邱国轩。邱国轩站在他的队伍面前训话的时候,那些枪支就像一小片树林子。有那按捺不住的游击队员就找到胡筠,说我们的暴动委员会主任哪,你不多给几支枪让我们怎么暴动?胡筠说是呀,咱们总得想个法子。那是一个什么法子呢?有人叫作“打进去,拉出来”。胡筠秘密挑选了共产党员魏敬民、胡瑞芳等十几个人,让他们跑到邱国轩那里去。邱国轩问,你们投奔我干什么?回答说,当兵吃粮呗,司令。邱国轩当然不是什么司令,他只是一个补充团的破团长。补充,补充,顾名恩义,就得有人补充。于是,喜欢人家叫他司令的邱国轩说:“日你娘,都留下吧。”

    魏敬民们咽下一口气,便留下了。过了几天,他们在一个黑夜里带上九支枪,又按照胡筠的指示悄悄地溜到江西修水,参加了秋收起义的队伍。后来,这些人跟着毛泽东上了井冈山。

    秋收起义以后,国民党反动派开始了猖狂的反扑,那正是“阎王”进行血腥的清乡之际。胡筠的游击队,当时只剩下18个人。这些人在山林中昼伏夜出,自是苦不堪言,更令人难受的是,梭镖大刀干不过一伙又一伙的地主武装。

    听说猪鬃岭下一个名叫邓如芬的农民埋了一支步枪,胡筠就去动员他挖出来了。又风闻南江有一个名叫邹达安的人,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退伍团长,返乡时带回来一支手枪,胡筠就带领几个人匆匆去找他了。

    一夜疾行,他们越过六十多里的山地、找到邹达安的宅院。门,被叫开了。那个退伍的旧军官披衣出来,面对几个手持梭镖和棍棒的游击队员,他有些发懵了。他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干什么,借你的枪呀,借你的枪去打土豪劣绅呀。那么,你借还是不惜呢?

    旧军官愿意还是不愿意,不得而知。反正,那支枪是借来了。

    事过不久,胡筠又找到桃花洞的汤继、大坪村的胡鲁安。她说:老乡,私藏了枪支不如交出来,也好让咱们打“阎王”和土豪嘛。汤胡两人一听,觉得此话有理,便挺高兴地把两支步枪交出来了。

    接着,胡筠又带着她的人马来到长庆岭下。那里的一些散兵游勇,又向她带领的游击队交出三支步枪。当时,枪支弹药的缺少,使他们实在难以对付国民党的清乡队。怎么办呢?

    胡筠想了一个办法,恐怕那也是出于不得已吧。她回到自己的婆家,硬着头皮去见公爹——那个大地主李彩藻,她以继续外出读书的名义向他要了一笔钱。这年一月间,她化装成一个阔太太去湖北通城等地,又以李彩藻要成立清乡队为名,在那里买了七支步枪和几百发子弹。自此,胡筠的游击队已经拥有五十多人、十多支枪了。这支武装力量迅速壮大着,经常出没于幕阜山区、汩罗江畔。

    1928年初,也就是农历正月初五那一天,胡筠的人马到达平江虹桥。在村外的大沙洲上,她召集了一个千人大会,斗争了几家大地主,烧了田契,分了财物。尤其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亲手打开自家的粮仓,将粮食一斗一斗分给了穷人,随后一把火烧掉了自家的宅院。那可是上百间雕梁画柱、青砖绿瓦房子的深宅大院呵。

    不久,中共平江县委将全县的武装力量合编为一个总队,下设五个大队。

    胡筠担任第二大队(又名特务大队)党代表。她骑着一匹大白马,同大队长喻庚(后任红十六军第九师师长)一起带领队员们,与敌人展开了可歌可泣的英勇斗争。在平江,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骑白马的传奇式女英雄的,她和她的游击队令那些土豪劣绅及其挨户团闻风丧胆。

    旦说那个邱国轩,不久便纠集了几百名土匪,在长寿街一带盘踞下来。

    这些坏蛋,平日里横行乡下,绑票杀人,打家劫舍,奸淫妇女,无所不为。据说,最为令人发指的是,无辜者被他们活活斩断四肢,就在尘土里尖声嚎叫着乱滚;他们抓到几十个女孩子,有一些只不过十来岁,都被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奸淫和摧残了。当地的老百姓有田不敢回来耕,有屋不敢回来住, 提起邱国轩和他的匪兵便咬牙切齿,骂声不绝。

    是年2月,中共平江县委在嘉义召开秘密会议。这次会议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研究如何消灭邱国轩匪部。此时,刚刚合编成的“平湘岳游击总队” 已达八百多人,三百六十多支枪。总队长是余本健。

    余本健早在1923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曾入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返回后任中共平江地方委员会书记,后改任这个县的农协委员长。此人会做政治工作,又能打仗,出任平江、湘阴、岳阳地区的游击总队队长自然合适。

    2月中旬的一天,余本健和罗纳川率领二百多名游击队员,迅速向长寿街出击了。长春街的工友们闻讯,立即出动二百余人赶来助战。就这样,突然将邱国轩和他的匪兵们围困在长寿街一带了。“啪啪啪!”“嗵嗵嗵!” “杀杀杀!”激战两个多小时,邱国轩顶不住了,他的匪兵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便作鸟兽散了。慌乱之中,邱国轩带了三十几个人,向嘉义方向跑成了丧家之犬。

    他们哪里会料到,嘉义区正埋伏着一支游击队呢。这支游击队的领导人名叫涂正坤。这一年,涂正坤已经出任中共平江第四区区委书记,全力协助了黄公略的7月起义。至1937年,他就任省苏维埃政府主席,后来不幸成为平江惨案六烈士之一。

    那邱国轩也知道涂正坤的厉害,他经过嘉义街的时候使了一个鬼点子, 一边跑一边掏出身上的银洋满大街抛撒。用意十分清楚:拣吧拣吧,他娘的人群越乱越好,好让我趁乱溜掉哇!哼,他想的倒美,看不见徐正坤正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呢。

    这些家伙刚跑进游击队的包围圈,涂正坤就挥枪大吼一声:“上!”他手下的人随即冲了上去。

    邱国轩一见不好,转身就拼命往杏树滩逃窜。嘉义的老百姓看见这个人乱抛银元,反而更加愤怒了。这些人们不去拣钱,却大喊着:“抓住他,抓住他!”随即跟着游击队员们一起追了上去。这下子,邱国轩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跑过杏树滩,不料又被河水拦住了去路。船呢?船!

    船倒是有,可是都被牢牢地拴住,情急之中,一时难得解开,再转头一看,扇形的包围圈已经逼近了。完了!邱国轩扔了枪,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一仗,缴获了三十多支枪,还有许多子弹和银元。

    暴动委员会随即在嘉义镇召开万人大会,对匪首邱国轩进行群众公审。然后,就将这个该杀的坏蛋拉出去,“啪!”一枪,让他见阎王去。

    此时的嘉义镇,万人欢呼,群情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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