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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2005年,磕不动了

作品:跟谁较劲 作者:孙睿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世界上的乐队分两种,一种是解散了的乐队,一种是还没解散的乐队。没解散的乐队,是因为大家在一起靠音乐挣到了钱,生存下来了;解散的乐队,是因为大家在一起靠音乐挣不到钱,生活不下去了,只好散伙,先想办法填饱各自的肚子,何小兵的乐队就走了这条路。几个人满腔热血地凑在一起,决心干出一番事业,但北京不会让他们这么轻而易举就有了事业,之前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每个人在现实面前都没法再昂着头了。原来都心高气傲,仰着脑袋看天,不管脚下的路,现在把脑袋低下来点儿了,开始看路了,但心思还都在天上。

    何小兵思前想后,必须得找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才能让自己继续在北京待下去。拿定主意后,他去找顾莉莉。

    “你不说我们公司的男的都是傻B吗,你也想当傻B去?”顾莉莉笑着说。

    “别挖苦我了,我就够傻B的了!”何小兵颓丧地说。

    “你能习惯上班吗?”顾莉莉表示了怀疑。

    何小兵本不想上班,不想受拘束,不想被安排,愿意听任自然地活着,但此时自然没有给予何小兵任何指示,想生存,只有去工作,让他去工作或许就是自然所发出的声音。

    “我还不习惯挨饿呢!”何小兵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直不了再换个能直的桥头。”

    何小兵至今仍无法忘记,去年大年三十儿的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在北京是怎么过的。他妈叫他回家过年,但何小兵觉得以现在这个样子回家,会在何建国和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北京四年多了,大学没毕业、一事无成、年纪也大了,他没有为过年准备好可以匹配的心情,看着所有人都在欢笑的时候,他会难过。所以,何小兵没有回家,一个人留守北京。

    大年三十那天上午,何小兵还像往常那样,十点钟起了床,练了会儿琴,然后出去吃午饭。这时他才发现,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和车了,往日那些奔波的人和车,突然间就在北京消失了,好像大家忙乎一年,都是为了三十儿这天似的。无论平时忙成什么样,三十儿这一天也要回家,特别是年夜饭,一定要在家里吃,这是约定俗成的,但是何小兵不这么认为,凭什么一定要怎么样,而应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管你什么过不过年的。

    何小兵比往日多走出一大段路,才找到一家营业的小馆,走进去要了一碗牛肉面。

    何小兵吃着面,小老板坐在他旁边的桌子前看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正播着春晚的彩排情况,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何小兵坐在窗口,啼里秃噜地吃着面,窗外是空旷的街道,很多店铺都关了门。

    “怎么没回家啊?”小老板问何小兵。

    何小兵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问道:“你怎么也没回家?”

    “想回,没买着票,明年再说吧!”小老板透着回不去家的遗憾,仍不忘关注和自己一样不幸的人,“你呢?”

    “加班!”何小兵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以前何建国因为下棋回家晚了,被何小兵他妈问起干什么去了的时候,经常这么说。

    “真忙啊!”小老板说。

    “瞎忙!”何小兵又接了一句。

    吃完饭,走在街上,太阳晒在身上,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何小兵感觉自己成了北京的主人,不觉得没回家过年是个多大的事儿。

    但是这种得意的心情,随着太阳落山也落下去了。天黑了,其他人家都开始吃年夜饭了,欢笑声传入何小兵的耳朵,吵吵闹闹,让他觉得既俗不可耐又烦躁。何小兵戴上耳机,找出一本书,看不进去,关了灯,试试能不能睡着。

    迷迷糊糊睡着了,中途屡次被鞭炮声吵醒,又很快再次进入睡眠。到了十二点,被吵醒后再也睡不着了。何小兵躺在床上,倒仰着脑袋看着焰火在头顶窗外的天空绽放,那些焰火并没有扶摇直上,而是飞流直下,炸开,五彩斑斓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

    猛烈的花炮声持续了半个小时之久,过了十二点半,夜空渐渐安静了,偶尔还有几声响动从远处传来,何小兵觉得可以出去走走了。

    路上都是花炮的纸屑,也有一些没响的鞭炮散躺在地上。好几年没放过鞭炮了,看到鞭炮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放。何小兵捡起一个,用烟头点着,捻儿快燃尽的时候,扔到空中,响了,冒了一股青烟。

    何小兵闻着空气中鞭炮的味道,想:这时候要是能吃碗饺子就好了!

    一旦这么想了以后,这个念头突然变得异常强烈,何小兵快步沿着街边走着,寻找能吃到饺子的地方。起风了,吹在脸上冷飕飕的。走到雍和宫门口,何小兵看见一个妇女正裹着被子,站在寒风中,微动着身体驱寒。

    何小兵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个小时,已经出了四环,小店都黑着灯关着门,大店虽张灯结彩但过了营业时间,服务员和厨师们正在会餐,不再接客。已经越走越冷,身上被风吹透,骨头里都跟着冷了。何小兵想起中午吃饭的那家小馆,决定去那儿做最后的尝试。

    再次路过雍和宫的时候,发现裹着被子的妇女正蹲靠在门口侧面的墙上避风。看到比自己还可怜的人,何小兵掏出五块钱伸到她面前。

    “干吗呀?”妇女瞪大眼睛吓一跳,一口北京腔儿。

    “给你买点儿东西吃。”

    “你把我当要饭的了吧?”妇女异常气愤,从兜里掏出一摞一百块的钱,晃动着说,“我有的是钱,我是来排队烧香的!”

    何小兵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张五块的钱和妇女手里的一把钱,汗颜地转身走了。

    终于走到那家小饭馆了,黑着灯,何小兵还是敲了门。

    敲了好几下,里面才传来动静:“谁呀?”

    “吃饭的!”

    “几点了,明天再说吧!”

    “能卖份饺子吗?”

    “早就封火了,明天吧!”

    “有生饺子也行,我买点儿回去自己煮。”

    小老板打开门,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钻出来的样子,认出何小兵:“是你呀!刚加完班?”

    “对,有点儿饿。”何小兵顺着说。

    “要不然你等会儿,我得现和面。”小老板看着桌上准备好的案板和白菜说,“馅儿也没剁呢,我本来打算早上起来再包饺子的!”

    “那算了,太麻烦!”何小兵觉得把别人折腾起来给自己现剁馅儿和面包饺子不太合适,尽管他十分渴望吃上饺子,“我走了,不好意思啊,谢谢!”

    “没事儿,你要明天还想吃饺子,就过来,我八点开门。”

    “好,再见!”

    “再见!”小老板锁上门,回屋继续睡觉。

    何小兵不打算继续寻找了,北京太让他失望了,偌大的一座城市,在这个时候竟然找不到饺子吃。风还在吹着,更加刺骨了,何小兵走在街上,感觉此时世界上和自己做伴的,只有黑夜和寒冷。这个夜晚,他会一生铭记。

    何小兵往住处走,尽管不愿回去一个人独守空房,但天这么冷,又在过年的夜里,除了回去,他想不到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也没有去别的地方的心情。

    何小兵悲凉地走了很久,终于进了胡同,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到了院门口,撞见一个人从里面出来,是夏雨果。

    “你怎么来了?”何小兵一愣,身上又有了劲儿。

    “你还真没回家过年啊!”夏雨果肩上还背着一个大书包,“我看看你饿没饿死,尸体别臭了。”

    两人已经半年没见了,去年暑假何小兵在北京站配合夏雨果在那个追求她的男生面前秀完恩爱,夏雨果就没再理过何小兵。她知道,对何小兵这种男人,不能太上赶着了,否则他会把爱情看得比其他东西都轻。所以日后当夏雨果收到何小兵发来的短信时,都用保持着距离的语气回复,让何小兵不要再觉得她对他是有义务和责任的。只有这样,何小兵才能重视两人之间的感情,要不然爱情来得太容易,何小兵又把心思放在那些难以企及的、虚无缥缈的、所谓的理想和人生追求上了。夏雨果并不担心在自己疏远何小兵的时候,他喜欢上别的女孩,如果那样的话,失去他更没什么可惜的。

    这半年两人没怎么通过话,都是靠短信联系,夏雨果知道何小兵退学一事儿触怒了家里,和家庭脱离了关系。她问何小兵过年的时候是否回家,何小兵已经做了不回家的打算了,但还是告诉夏雨果说回家,没想到夏雨果还是来找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北京啊?”何小兵进了屋说。

    “我了解你呗!”夏雨果放下书包。

    “这么晚了,你父母还让你一个人出来?”

    “他们睡了,我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儿饺子,明天是初一,得吃饺子。”夏雨果打开书包,取出一饭盒冻饺子,“我妈包的,我给你偷了点儿,还有这个,也是我偷的。”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瓶,里面是泡好的腊八蒜,蒜已经绿了。

    何小兵心里的坚冰,一下子就被面前的饺子和腊八蒜融化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化掉,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何小兵看着夏雨果插上电火锅,坐上水,水开了,放进去饺子,然后盖盖儿,给碗里倒了点儿醋,等着饺子开锅。

    何小兵从背后抱住夏雨果,两人脸贴着脸,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享受着温馨。何小兵闻着熟悉的夏雨果的气息,感觉温暖。

    锅开了,饺子汤溢了出来,打破了沉静。

    夏雨果捞出饺子,摆到何小兵面前:“吃吧!”

    何小兵夹起一个饺子看着,半个小时前,他对天亮之前能在北京吃到这个东西已经绝望了,没想到这会儿,在自己住的地方,竟然吃到了。

    “看什么呢,赶紧吃啊!”夏雨果在一旁催促着。

    何小兵把饺子放进嘴里。

    “熟了吗?”

    “熟了!”

    “好吃吗?”

    “好吃!”

    夏雨果托着腮,看着何小兵吃着。

    何小兵把夏雨果带来的饺子都吃了,又喝了两碗饺子汤,瓷瓷实实地舒服了。

    夏雨果收拾了东西要走,被何小兵拉住。

    “再陪我待会儿!”何小兵说。

    夏雨果本想不理何小兵这个茬儿,让他自己待着去吧,他不老说愿意一个人待着吗,但何小兵此时那股认真劲儿,又让她不忍心走了。这是何小兵第一次要求夏雨果多陪他待会儿,看来他确实一个人待得难受,夏雨果留下了。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夏雨果枕着何小兵的胳膊,两人面对面看着,何小兵冲夏雨果笑了笑。

    “笑什么笑!”夏雨果说。

    何小兵还在笑。

    “哼!”夏雨果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何小兵。

    何小兵的另一只手搭在夏雨果身上,搂着她:“什么时候开学啊?”

    “到不了正月十五就开了,在家吃不上元宵了。”

    “要不我也不在北京待着了,我在你们学校旁边租个房子陪你吧!”说完,何小兵一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那你不忙乎你的事儿了?”夏雨果摸着何小兵手指上因弹吉他留下的趼子说。

    何小兵沉默了。

    “算了,你还是在北京吧,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夏雨果说。

    两人都不再说话,倾听着彼此的呼吸。何小兵慢慢地把手伸进夏雨果的衣服里,之前两人一直和衣而卧,夏雨果没有拒绝。

    何小兵的手在夏雨果的身上游走,感受着她的皮肤,温暖、干燥、滑腻,最终停在胸前。何小兵像握着初生的小鸡,不敢用力,怕伤到它。夏雨果则像掌中的小鸡一样,乖乖地安心于被抚摸着。终于有了回应,夏雨果转过身,嘴被何小兵的嘴盖住,两人都忘乎所以了。

    这年的春节,对何小兵来说,既是有生以来最冷的一个春节,也是最幸福的一个春节。

    寒假结束了,夏雨果要回学校了,两人话别。

    何小兵把自己的现状和困惑告诉了夏雨果:“我现在特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啊!”夏雨果说,“但无论怎么样,快乐都是最重要的吧!”

    在这个二十岁的女孩眼里,每天能有个自由自在的心情,就是最好的生活了。何小兵很羡慕这么看待生活的人,他希望自己也能这样,但是他做不到,他总觉得自己的价值在于能发出自己的声音,而这些声音,往往是悲愤的、痛苦的,也搞得他很不轻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继续悲愤下去,还是换种活法儿。夏雨果临走前的一句话让他很受用:“别着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无论是人,还是这个世界,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何小兵记住并相信夏雨果的这句话。

    过完年,何小兵开始了新生活,首先体现在他和顾莉莉的关系上。一次何小兵冷不丁儿地跟顾莉莉说:“咱俩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我和你也不是男女朋友啊!”顾莉莉说。

    “我的意思是咱俩光做朋友。”何小兵话只说了一半。

    “好啊,随你!”顾莉莉明白何小兵的意思了,也猜到何小兵为什么会这样做。

    果真,说完这话一个月后何小兵没再往顾莉莉那跑。

    当何小兵发现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在北京找个像点儿样的工作后,又去找顾莉莉帮忙。顾莉莉知道他肯定是碰到难处了,要不然不会向她开这个口。

    顾莉莉自己已经不在公司干了,去年辞了职,和朋友一起开了个画廊。她对何小兵的事儿还真上了心,问了几个朋友,最后给何小兵安排进一家外企的市场部,平时搞一些营销的策划。从此,何小兵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小兵一直认为这是一句骂人的话,说白了就是墙头草,如今自己也成了俊杰。上班的前三天,何小兵一直还在为此对自己耿耿于怀。

    但不上班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永远能跟理想一起耗着,天天饿着,流落街头,这样只能离理想越来越远,何小兵的成长环境也注定了他做不了这样的人,或者还向父母要钱,这样的事儿何小兵更做不出来。

    不久前经历的一件事儿,让何小兵对社会有了清楚的认识。那天他路过音像店,看见一盘他期待已久的专辑,赶紧买下,买完身上就剩一块九毛钱了,还够坐车回去的。但是上了车,何小兵才发现兜里只有九毛钱,那一块钱不知道哪儿去了,他出门的时候,兜里明明有一枚一块钱的硬币。九毛钱不够买票的,何小兵向售票员说明情况,反正已经上车了,就收九毛钱让他先坐着,他回家后立即把那一毛钱给公交公司送去。售票员说公司没规定九毛钱也能坐车,何小兵要是残疾人,可以免费坐车,但他不是,所以想坐车必须花一块钱买票。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用北京老娘儿们特有的腔调招呼着司机,声音之大唯恐全车的人有一个听不见:“把门儿开开,让他下去,兜里就九毛钱还想坐车!”

    何小兵众目睽睽之下臊眉耷眼地下了车。走回去太远了,只能想办法凑够一块钱,何小兵向过往的路人借,有人不听他把话说完就甩手走了,有人听他说完了,但怀疑他是骗子,也不借。特别是听说他只需要一毛钱,而且是借,不是要的时候,更怀疑他借一毛钱的背后藏有更大的阴谋,甚至要报警。

    最终何小兵还是走了两个小时走回家,他无法为了一毛钱而继续受人白眼。他从此意识到钱的重要性,也看清了社会,心想:社会真够贱的,让我一毛钱就看透丫的了!

    看清现实,这是何小兵需要学会的事儿,也是他不知不觉就学会了的事儿。岁数小的时候,理想是一道门槛,跨过去就实现了;岁数大了,理想变成一堵墙,严严实实地挡在面前,任何人也无法忽视这面墙的存在。认清现实,不是心里突然转过弯来了,而是生理反应,岁数大了,以前忽视的东西,现在清晰地摆在眼前。但发现有比自己更年轻的人,以比自己更充沛的精力在这条路上跑着,便渴望知道终点在哪里了,因为你知道,如果一直这么跑下去,你肯定是跑不过那些人的。最近何小兵觉得吉他背在身上有点儿沉了,不像以前跟没感觉似的,背着吉他也能追上公车。

    不仅何小兵如此,其他人也在给自己找出路。

    安威参加了电视台的选秀,跟着几百人一起参加了海选,任那些既不比自己唱歌好听,又不比自己多会多少乐理知识,只是比自己早出了几年名的评委品头论足,瞎说八道。安威本来想拉着何小兵一起参加,但何小兵拒绝了,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是电视台的行为,最初的动机只是为了赚钱,并不是为了发掘在音乐上有天赋的人。如果真为了发现音乐人才,叫到唱片公司唱几句就行了,干吗非要把选拔现场搬到电视上呢,无非是想把好的、坏的都让人看看,这是一个审美也是审丑的时代,特别是那些有与“传统的美”背道而驰的“现代美”,更吸引眼球,创造高收视率,多卖广告。发现人才那是衍生目的,即使发现不了,只要活动本身挣钱了,目的就达到了。那些评委也是抱着玩一玩的态度,拿个出场费,没谁当真。

    安威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认为,对于几个月以后的获胜者来说,这毕竟是一次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喜欢唱歌,想唱一辈子歌,所以,他只有参加。

    刘全的一百副鼓槌才用掉小一半,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在北京用完它们,看来是不可能了。以前在工厂打鼓的时候,有工资拿,没觉得打鼓是件多奢侈的事情,现在打鼓,没有工资了,每天光出不进,刘全的鼓也打得越来越没力气了。在老家,刘全打鼓还打得小有名气,可到了北京才发现,会打鼓的人比老家的人还多,顿时怀念起老家的生活,没想到这乡愁愈演愈烈,最后发展到非回老家了不可。

    为了能在北京多逗留一阵,刘全想尽各种省钱的办法。去饭馆吃饭,兜里总得装点儿道具,吃饱的时候把事先备好的头发蟑螂虫子扔在盘里,和饭菜一起搅拌,然后大喊一声“我操”,叫来服务员,要求免单,拒绝服务员提出的可以再换一份的建议,因为已经吃饱了。刘全知道做买卖的也不容易,所以只要求免单,不要求赔偿。靠这种办法,刘全吃遍了住所附近的所有小馆,不好意思第二次进去使用同样的方法蹭饭,只好搬家,搬到饭馆多的地方,继续蹭饭。当他再次被饭馆的服务员和老板记住无法再混吃混喝只能继续搬家的时候,他觉得这么生活下去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回老家算了。于是,把剩下的鼓槌都留在北京,如果何小兵他们还会重组乐队,就留给下任鼓手用,刘全说:“我先走一步,让这些鼓槌留在北京尽它们没完成的使命吧!”刘全打算回老家后,看看还能不能回原来的厂里上班,今后,也许他又将是一名车工,并直到退休了。

    严宽仍每天挂在网上找媳妇,婚介网站给他发来的女孩照片络绎不绝,严宽不知疲倦地挑选着:“又给我送妞来了,看看这批妞如何?”

    “这个不行,别看她资料里写着二十五岁,从她背的这包就能看出来,这姐们儿岁数不小了。”

    “这姑娘一看就属于容易抑郁型的,不行,我有时候也爱思考人生,俩人都心事重重,那就麻烦了,我得找一个阳光可爱型的,跟我互补。”

    “这妞儿号称自己是安静型的,我就不信,喜欢安静的女孩,能把自己的脸画成这样,看着就够闹的!”

    “这姐们儿的照片怎么全戴墨镜啊,也忒装酷了吧,不会是盲人吧!”

    “这娘儿们照相还抱个狗,是她自己征婚还是给狗征婚啊,照片上狗比她照得都清楚!”

    “大姐,拜托,你是在地球上征婚,别把照片修得跟Et似的!”

    “你妈B,还口口声声热爱艺术呢,你知道艺术俩字怎么写吗,还他妈时尚达人,看你丫这一身就是滥俗,时尚不是跟你丫这样,穿得跟花大姐似的,怎么怪怎么穿。哥们儿我这样的才时尚呢,永远这一身,不跟你们丫的苟同!”

    “我终于知道这阿姨为什么这么大岁数还找不着男朋友了,我相信这两张照片还是她挑的比较好看的,要不是我抵抗力强,早就被吓死了!”

    “怎么都这姿势啊,要找一个照相不伸俩手指头的姑娘也够难的!”

    “希望他有一双温柔的、小小的眼睛,我这眼睛还不够小嘛,这个我得会会,不行,这女的是韩国的,我不喜欢思密达。”

    “这女孩肯定内心特简单,姿势这么二的照片都好意思往上传,单纯,我喜欢!”

    “这姑娘不错,择偶标准是希望对方坦诚、包容、幽默、成熟、稳重、善良、尚无女友,这不就是在找我呢吗,我别让她再浪费时间了!”

    “不错,又挑了两个备选,下礼拜有事儿干了!”

    严宽比何小兵他们都面临更少的生存问题,因为他家就是北京的,乐队解散后,严宽就回到家里住了,蹭吃蹭喝。之前那份网站编辑的工作,严宽不干了,不是他不想干,是那家网站倒闭了。现在他每天在家休息,说是要调整一下。

    “我爸也想通了,他就当自己养了一个儿子是白痴!他这么想就对了,我要真是白痴,他不也得该给我做饭就做饭,该给我洗衣服就洗衣服吗,现在我至少比白痴还强点儿!”严宽对什么时候能找到下一份工作并不着急,就因为家在北京,能让他比别人从容一些。很多时候,选择是由一些天然的因素来决定的,而不是靠性格、心情什么决定的。

    何小兵选择去上班,也是想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目前他不喜欢上班,但这种认识是建立在他一天班都没上过的基础上的,也许上了一段后,他发现每天拿个包早出晚归的生活更跟自己贴合也说不准,虽然他曾经很鄙视这种生活。

    在何小兵正式上班前,顾莉莉要带何小兵逛一次街,帮他置办一身行头,何小兵觉得没必要,上班干的是工作,不是去展示,顾莉莉还是拉着他去了商场,她说干什么得有个干什么的样儿。

    何小兵不喜欢逛商场。他从中体会不到任何乐趣,逛超过二十分钟后就会累,接下来的时间不再是逛商品,而是找座位,看哪家店铺有椅子或沙发,赶紧坐下来休息。倒是顾莉莉,说是帮何小兵挑东西,可进了商场,在女士商品的柜台待的时间比给何小兵挑东西的时间长多了。

    看着那些挂在富丽堂皇的商场里的衣服和在荧光灯照射下颜色艳丽的包、鞋、墨镜、化妆品,何小兵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沉迷于这些东西里。穿名牌想证明什么呢,有钱吗,那为什么每次开票前都要问有没有折扣呢?舒适吗,奢侈品的定位绝不是让人使用舒服,而是心理舒服,可是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没什么钱的人还买名牌,为了弥补内心的不够强大,不是给身体而是在给内心埋单,让自己心里舒服,但外人看着他们这样能舒服吗?特别是那些国际奢侈品牌,无论是包还是鞋,商品浑身上下都是这个品牌的标志,难道是觉得这么设计好看,还是为了让人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如果地球上就一个人,设计师还会这么设计吗,还会有人买它吗?人类诞生之初是没有衣服的,更别提牌子了,何小兵一直认为,衣服是为人服务的,人不应沦为衣服的奴隶。特别是有的人,省吃俭用半年,就为了买件衣服,穿上这么一件衣服,或许能从别人那里获得尊重,仅此而已,获得不了知识和智慧。当然,何小兵也承认衣着应该得体,他对得体的认识就是干净、不邋遢,可能有人认为只有名牌才得体吧!

    如果选择跟一个衣着朴实的智者聊天,还是跟一个一身名牌但思想苍白言语粗秽的人聊天,何小兵毫无疑问地会选择前者。他相信大部分人也会选择前者。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多人在意穿着,更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无聊的人,眼睛没事就往人家用的东西是什么牌子上瞟。

    何小兵尊重那些讲究穿戴的人,同时也希望他们能尊重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他对此的态度是:我接受你们穿正装的,也接受你们的牌子,但并不希望你们接受我,如果嫌我穿的太破不配出席你们的场合,那太好了,哥们儿正不乐意去呢,要知道能有这效果,下回我再穿破点儿,我知道规矩你们已经定了,我改变不了,但我告诉你们,你们也根本不可能改变我。

    最终何小兵还是买了几件,他这么做,只为了堵住别人的嘴,有些人会因为他人着装不得体或品牌的问题说三道四,何小兵不是为这些牌子而生的人,不想因为听到那些闲言碎语的议论,只求耳根清净。在家里,何小兵绝不会穿名牌的。当然,那些热衷议论他人的人,在家也许也穿得很随意,或许比街上随便一个人都破破烂烂。

    离开商场的时候,顾莉莉对何小兵说:“你得记住这些牌子,将来知道给自己买什么样的衣服。”

    “那么多牌子,谁没事儿记它们去,生活里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不在这上耽误工夫!”不是每个人天生就知道那些牌子,后天接触了,有人喜欢上,有人永远不会喜欢,何小兵就属于后者,他觉得生活的本质不应该是这些东西。

    “可是每一个在公司上班的白领都要学会这些。”顾莉莉教导着何小兵。

    何小兵并不否认白领们追求的那些衣服、鞋、包是好东西,但这些好东西不属于他,穿在身上,他觉得不是他自己了,会让他浑身不自在。如果每天出门前都要考虑穿什么衣服也是上班的一部分,何小兵估计自己是不会喜欢上上班这件事儿的。

    何小兵把自己要上班的这件事告诉了夏雨果,夏雨果仍然是那句话:“只要自己开心就行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上班的第一天,何小兵没有接到具体任务,只是拿到一些资料,让他先看着,熟悉熟悉。何小兵距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就看完了那些资料,也没再接到新任务,便自己上了会儿网,浏览他喜欢的音乐网站,直到下班。何小兵想,如果以后每天都这样,上班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第二天,活儿就来了。配合公司的一款新品上市,要策划一些市场活动,何小兵刚坐到办公桌前,部门经理就把任务下达给他,让他写份企划书,着急要,下班前必须写好。

    何小兵从没写过这玩意儿,现上网查企划书的模板,知道基本格式了,开始想方案。初稿写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中午饭都没吃。交给经理后,赶紧下楼找饭吃。刚吃回来,就被经理叫过去,说不行,方案不够新颖,还得重新想。何小兵又上网查阅其他公司的成功案例,绞尽脑汁,在下班前把二稿交给经理,经理看完没说不好,只说让何小兵别着急下班,他还要交给市场部的经理再看看。市场经理看完,提出几点不妥,又返回到何小兵手里,让他继续改。何小兵把自己能想到的招儿都用上了,等着市场经理答复,但市场经理已经走了,只好明天再说。折腾了一天,下班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饿得不行了,何小兵买了个煎饼,边坐车边吃,到家九点多了,还想练练琴,但是一点儿劲都没有了,洗洗倒头就睡。

    第二天刚到公司,就看见市场经理的批复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赶紧坐下接着修改,又折腾了一天,市场经理在报告上签了字,让他们去执行。写报告的时候,何小兵光想着如何让方案漂亮,好通过,没考虑操作的难度,现在方案倒是过了,执行起来费劲了。同事告诉何小兵,这就是没经验,顾头不顾腚,以后干什么事儿得给自己留后路。

    正当何小兵为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王大伟的表弟周末要来北京买点儿参考书,打算考北京的大学。于是,周末一大早,何小兵就从床上爬起来去接站。

    王大伟懂事,知道何小兵在北京忙,不想太麻烦他,让他把表弟带到要买书的地方就行了,挑完书,表弟就自己打车去火车站,当天返回。但表弟不懂事儿,觉得好不容易来趟北京,得好好转转,下了火车没提买书的事儿,先要去欢乐谷玩儿。

    表弟在欢乐谷玩儿完,说想吃必胜客,老家没有必胜客。何小兵又带着表弟吃了顿必胜客。从必胜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书还没买,表弟只好在北京多待一天,何小兵把他带到自己那儿睡觉。

    屋里就一张床,表弟嫌两人睡挤,何小兵就说你睡,表弟问那你呢,何小兵说我不困。表弟躺在床上就着了,何小兵熬到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在床边搭了两把椅子,凑合着睡了。

    何小兵想起自己刚到北京时的情况了,他去找刘虎,刘虎对他爱答不理的,或许并不是刘虎待人不热情,说不定那会儿也正是刘虎揭不开锅的时候。这么一想,何小兵就理解刘虎了,也知道要求别人之前,得先替他人考虑一下,不要认为别人为自己服务是理所应当的。

    周日上午何小兵又被折腾了一通,两人逛了三家书店,终于买到表弟要的书,何小兵也给自己买了几本工作上用得着的书。临走的时候,表弟收拾东西,发现包里的报纸,掏给何小兵,说这是何小兵的父亲让他带来的。何建国想明白了,两年了,何小兵还没有回家,要饿死也早饿死了,看来他是饿不死的,也不会回来了,没机会当面教育他,只好靠报纸传递教导。何小兵打开报纸一看,全是关于某个摇滚艺人或演艺圈的人吸毒被捕的新闻以及关于毒品危害的介绍,何小兵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发现何建国对自己仍一点儿都不了解。

    表弟还拿出一张银行卡,说这是何小兵的父母让他带来的,以后他们会定期往里存钱,让何小兵别亏着自己。何小兵让表弟把银行卡带回去,并给父母捎个话,说他在北京挺好的,亏不着自己,不用惦记。

    送走表弟,何小兵终于能歇会儿了,倒在床上就睡,忙乎了一个礼拜,累瘫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何小兵被电话吵醒了。醒来的一瞬间,何小兵恍惚了,时空有些混乱,睡得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想了几秒钟,才捋顺脑子,知道自己是谁。

    电话是顾莉莉打来的,问何小兵上一个礼拜班有什么感受。何小兵说感觉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了,原来每天想的都是自己喜欢的那些事儿,接触的都是能在一起聊音乐的人;现在每天想的就是报告书、企划案,接触的都是动不动就从嘴里冒出市场份额、产品受众等术语的人,何小兵没想到还存在这么一个世界。

    顾莉莉说她的画廊开业,晚上有个party,请了一些甭管是真搞还是瞎搞反正是搞艺术的,让何小兵过来坐坐,也有几个唱片公司的朋友,可以介绍他们认识。何小兵睡一觉已经歇过来了,一听跟音乐沾边儿的事儿,立马来了精神,爬起来去了。

    画廊在一个废弃的工业基地,租了两间厂房,顾莉莉只出了很少一部分钱,主要是别人投资,顾莉莉照看。

    何小兵到那儿的时候,画廊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三五成群,端着酒杯扎堆儿聊着天,一半人穿着何小兵曾经熟悉的那种比较随意的衣服,一半人穿着何小兵刚刚熟悉的那种很板的衣服。看来艺术本身就是种商业行为,要不然也不会来这么多穿这种衣服的人,何小兵想。

    见到顾莉莉,顾莉莉正招呼客人,介绍了几个人给何小兵认识,都是一些没混出来在北京漂着的文艺青年,但大家还是彼此以“家”称呼。画画的包括画设计图纸的都叫画家,写歌的叫作曲家,甭管是弹吉他的还是吹口琴的,都叫演奏家,写字的不分记者还是自由撰稿人,都叫作家,那些四处混,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干的人,叫四海为家,只有写诗的,不叫家,叫诗人,获得这个称号的人,也因此让自己无论在说话还是办事上都与众不同,卓尔不群,处处透着故意,很让何小兵反感。

    和不熟的人在一起喝酒,就是麻烦。有感情基础的,倒上酒,拿起就干了;没感情基础的,还得举着杯子唠叨半天,最后也不一定干。因为没有人跟何小兵喝酒,何小兵只好自己坐在一旁里,观察着那些高谈阔论的人。

    何小兵发现,艺术这玩意儿和毒品一样害人,让人获得一时快感的同时,迫害人的一生,让人欲罢不能。他的对面就站着几个受害者,岁数已经不小了,仍在说着疯癫的话,但凡对艺术有点儿理解的人,也能听出那些话有多扯淡。他们还拿出自己的作品——一些丑陋的雕塑——供人评论。看来艺术真不是所有人都能搞的,有些人强努着搞,如果只为了养家糊口也可以理解,但如果真觉得自己不创作是艺术界的损失,那就不靠谱了。特别是那些步入中年甚至已近老年的人,仍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就该像炒股一样,要学会止损,见好就收,再下去,就一生被套了。当然,如果你天生是个搞艺术的人,那你放弃了艺术,就是对自己和生活的亵渎,但是,谁能知道你是不是一个适合搞艺术的人呢?

    一个脸熟的女人从何小兵面前走过,被另一个人叫住,停下,两人聊了起来。何小兵认出这个女人,是一个演员,很早以前看过她演的电影,不知道后来她为什么就没再露过面。叫住她的人问她最近在干什么的时候,她说在家看书养孩子,对方问为什么不接戏拍了,她说没劲,与其拍那些乱七八糟的戏,苟活着,不如什么都不拍,在家待着。这时凑上去一个穿西服的人和女演员打招呼,说很喜欢某某导演的戏,让女演员给这个导演带个好,女演员说不好意思,她看不见这个导演了,三年前他就成了她的前夫。

    不远处有两个土里土气的人正端着一盘水果吃。

    “我给你写的那篇书评这礼拜登出来了。”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

    “看见了,多谢您捧场,回头我就催出版社把稿费给您开了,那篇文章有一千字吧?”另一人说。

    “一千五百多字呢!”

    “行,四舍五入,我跟他们要求开两千字的稿费!”

    显然,两人一个是作家一个是评论家。又听他俩聊了会儿,何小兵终于知道这个作家和评论家是谁了,他恰巧还看过他们所说的这本书,那篇书评他在公司卫生间上厕所的时候,在一份不知道谁留下的报纸上看过。这本书写得实在是差劲,书评就更差劲了,里面引用了很多外国什么人说过的话和观点,这些句子本身很棒,但不知道为什么用在评价这本书上就显得那么蹩脚,像用昂贵的皮毛打上的补丁,可惜了这些经典的句子。这年头,买评论家的几句话,比买菜都容易。

    何小兵听着周遭的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们煞有介事地聊着他们对艺术的理解,有人说艺术必须小众,必须让大众理解不了。何小兵就不这么认为,小众并不代表艺术,很多所谓的先锋艺术家之所以小众,归根结底,还是作品自身缺乏说服力,他们认为大众不理解,没错,大众没法理解一堆狗屎,贴上后现代的唬人标签就可以叫艺术。

    还有一个一张嘴就让人觉得他没什么文化的人,说艺术必须草根,自己就不曲高和寡,作品贴近百姓,弄就弄俗的。何小兵觉得他太低估百姓的审美了,贴近百姓的,不是不能艺术,也不是不艺术了,就贴近百姓了。其实有没有文化的人,骨子里都是尊重文化的,知道文化对人的重要,那些故意标榜自己反文化的人,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文化的不足而已。

    何小兵发现,大部分所谓的这家那家不过是在混饭吃,个别头脑清醒的人,也许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艺术并没抱奢望,只为了骗口饭吃,扮成艺术家道貌岸然地出现在公众面前,但内心依旧胆颤、苍白,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造诣甚至不及常人。

    何小兵有一种失望,说不上是对人的,还是对艺术的。

    顾莉莉带来一个音乐制作人给何小兵认识,陪着两人说了会儿话,顾莉莉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听说你想出张专辑?”制作人问何小兵。

    “这想法挺幼稚的吧!”何小兵说。

    “喜欢这行的人都有这想法,正常!你自己有什么计划?”

    “有时间把我写的歌给你听听?”

    “不用听,只要你有钱,没歌都能出专辑,我们给你卖去。”

    “得多少钱啊?”

    “看你想找什么人做吧,三十万也能做,三百万也能做,就看想做成什么样。”制作人指着不远处一个端着酒杯正跟人嬉皮笑脸的女的说,“看见她了吗,去年我刚给她做了一张。”

    “卖得怎么样?”

    “我们就压了一千张,现在库房里还有九百多张,有人给她投钱录,即使一张都卖不出去,我们也挣钱了。”

    “那这不跟音乐本身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

    “这就是你幼稚了,现在有几张专辑不是从商业出发啊,就说那些编曲的弹琴的,有几个不想多挣点儿钱啊,只要给钱,什么活儿他们都接!”

    何小兵沉默了。

    “这不是他们的错,谁不想开好车,住大房子,你说是不是?”制作人掏出一张名片,“有机会,咱们合作!”说完走了。

    何小兵不想再待下去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起身出了门。

    “怎么走了?”顾莉莉追出来问。

    “没劲!”何小兵答道。

    “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顾莉莉说,“要是不想坐会儿了,你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你去忙吧!”

    何小兵刚要走,听到有人叫自己,扭头一看,是教他弹吉他的老头儿。

    “一个朋友叫我过来的。”老头儿说。

    何小兵介绍了老头儿和顾莉莉认识,老头儿是画廊大股东的朋友。顾莉莉跟老头儿客气了几句,进了屋,留下何小兵和老头儿单聊。

    “现在还弹琴吗?”老头儿问。

    “我上班了。”何小兵有些不好意思,被老头儿一问,才想起自己已经一个礼拜没摸琴了。

    “上班好,总比瞎晃悠强。”

    “其实我也不想上班,不得已。”

    “上班肯定有上班的原因,人都得吃饭。”

    “我想干的事儿,对我来说实现起来太困难了。”

    “那时候我就跟你说了,音乐环境不如以前好了,现在的音乐都成什么了,不能听了。”老头儿拍着何小兵的肩膀说,“你刚才是打算回家吧,不耽误你了,赶紧走吧,改天去我那儿玩!”

    跟老头儿告了别,何小兵回到住所,心情很低落,觉得好像什么东西丢了似的,而且自己就让它丢下去了,也不着急找,但心里波澜起伏难以平静。何小兵既不想练琴,也不想看刚买的那些上班用的工具书,掏出手机,按着玩。按着按着,看到夏雨果的号码,突然特想跟她说点儿什么。

    何小兵把电话打过去,夏雨果接了。

    “干什么呢?”何小兵问。

    “刚打完水回来,一会儿准备睡觉了。”夏雨果说。

    “最近课多吗?”

    “多死了,不过我都没去,哈哈!”

    “该去得去,别跟我似的,被老师取消考试资格就傻眼了。”

    “放心吧,我那么聪明,不去老师也不会知道的。”夏雨果在电话里吃着水果说,“你干什么呢?”

    “没事儿,正无聊呢!”

    “无聊才想起给我打电话啊,你的间歇性郁闷无聊综合征又犯了?”

    “我感觉这回和以前不太一样。”

    “这次什么症状?”

    “说不出来,就是烦,觉得干什么都特没劲!”

    “我知道病根儿了,欠抽!让我抽你几下,你就有劲了。”

    “我还真想找人打我几下,每天活着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觉得人特空。”

    “我怎么就觉得生活挺美好的呢,我晚饭吃的是沙锅牛肉,现在正在吃苹果,一会儿吃完刷完牙,躺床上看本书,然后就睡觉,做个好梦,明天一早起来去食堂喝豆腐脑,吃完去上英语课,我一点儿不觉得空虚啊!”

    “人跟人不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你不是直立行走?难道你不是用脑袋思考嘴巴吃饭?想开点儿,别老难为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何小兵一听夏雨果说这话,就豁然开朗。他发现不止这次,以前也是,夏雨果也没说什么,但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能让自己心情变好,忘记那些郁闷的事儿。

    如果说,以前支撑何小兵一天天活下去的力量是他的音乐理想的话,现在这个理想已经半死不活了,他为此感到哀愁,但发现仍有一股力量具备上述功能支撑着他,这股力量就来自夏雨果,何小兵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儿离不开她了。

    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何小兵拿起吉他,决定给夏雨果写首歌,歌词他已经酝酿好久了:春风

    还记得那年的秋

    风吹乱了城市的柳

    我牵着你的手

    凝望着你的眸

    站在路灯下一左一右

    一起把公车等候

    你说希望时间停留

    这样我们就永远自由

    下了车你让我慢点走

    你跟在后面怕丢

    到家了你不愿上楼

    你总是那么执拗

    要先看着我走

    你站在我的背后

    不看见我上车绝不罢休

    怕我回去的路上一个人难受

    你是一阵春风,吹走我的忧愁

    你是一股暖流,温暖我的心窝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

    你是一道光,让我看到了不朽

    你是一波涟漪,涌上我的心头

    在我想你的时候

    写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何小兵仍极度兴奋,不想睡觉,点上一根烟,打算出去找个烤串摊儿喝点儿啤酒。写出歌的喜悦远大于明天起不来上班迟到被扣钱的忧虑,工作,去他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