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里轶辰之所以能在这个年纪坐上丞相的位置,大概朝中大部分的官员都以为这是皇恩浩荡,而百里轶辰刚好自己也挺争气。其实,他最争气的地方就在于他生在百里家,南湘有着百里家世代为相的传统。
但是,很显然,真正的内情往往容易被庸俗的世人所忽略。
因是百里家子女的缘故,幼时总会参加一些皇亲国戚的宴会。百里轶辰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只记得某一次自己正吃着冰糖葫芦,却突然冲进来一个穷胸极饿的南瑾曦,叫嚣着要他把冰糖葫芦交出来。
百里轶辰自小就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除了让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压根就没将这个比自己矮上一截的黄毛丫头放在眼中。再说了,这冰糖葫芦是自己啃咬过的,上面一片口水嗒嗒的,怎么能再给别人吃?
谁知那南瑾曦凶恶无比,一言不合就冲了上来,两只小手如猫爪一般锋利,三两下就抓花了百里轶辰的脸,顺带趁他愣神的空当儿抢走了他的糖葫芦。
百里轶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这样的恶女!
她知晓那个恶魔一般的霸道小姑娘是皇帝最疼爱的长公主,绝对是个惹不起的厉害角色。
自此之后,一提到“南瑾曦”三个字,百里轶辰的脸就有点儿疼。
在篝火前,百里轶辰望着绰约的火苗,认认真真地开始思索研究为长公主南瑾曦择选驸马一事。可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分明是许多年之前的往事了,而且百里轶辰也几乎可以肯定,这位长公主压根就没把他这个小事放在眼里过,恐怕早就将这件事给忘了。
但是,自个儿的脸,却仿佛将那段往事深深地留存了下来。嘶…
...疼。
百里轶辰歪咧了一下嘴,翻开了案卷。
此刻南湘正逢盛世,国泰民安,四海平顺,在位的这位九五之尊也颇为圣明。在明君治理之下,朝中自然多的是各类青年才俊,而南湘也并没有打压驸马仕途的惯例,因而,要寻个与公主年纪相当的驸马人选,其实并不算太难。
可是这个任务,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情愿呢!
柴火烧得极旺,映得火边的人脸也红彤彤的。尤其那人还满脸兴奋,两只眼睛里都闪着期待的光芒。百里轶辰不由自主地,嘴角就有些弯了起来。
这次堕马,虽然他及时护住了要害,但腿还是摔得不轻,方才又强撑着捡柴抓鱼,尽管有个手杖,但总要着些力,似乎脚腕处的刺痛更严重了一些。不过,这也都是他的过错,否则,他既不会受伤,也不会连累南瑾曦堂堂一个公主露宿荒野,靠两条野鱼果腹。
实在也不能怪他,他怎知那么个不着调的公主,竟然是个马术居然还不赖?他怎知自己会担忧过度,不留神马蹄之下的路?
他只想着她只怕从小到大都没受到过那等委屈,必定失去理智,担心她会因骑了未驯服好的野马出事,还是自己太过唐突了…
再想一想当时她一脸坚定地说出要保护自己的话来,百里轶辰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心暖。
“哎哎哎…糊了!”
南瑾曦本想着烤个鱼而已,应当要比做什么糕饼点心容易得多,不就是把鱼放在火上翻着烤吗?可她明明一直盯着看,却还是烤糊了一半。南瑾曦手忙脚乱,赶紧将那两条半糊的鱼自架子上取了下来,先递了一条糊得不是那么厉害的给了百里轶辰。
“没有作料,可能不大好吃。”
然而百里轶辰拿了那一条鱼,盯着看了半天,却没立即下口。南瑾曦瞧着奇怪:“怎么?”
“没什么,”百里轶辰摇了摇头,之后总算是将那条鱼拿起来吃了一口。他吃得很慢,但看起来面上并没有什么为难的神色。
这让南瑾曦暗暗松了一大口气,想来应该还不错?
南瑾曦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鱼,糊的那半肯定是不能吃了,另一边…她满怀期待地低头咬了一口。
“呸!呸呸呸!”
天哪,这鱼看着糊了一半,另一半却还是半生不熟的,一口咬下去,又腥又生,还能看见白色的鱼肉里夹着血红色。
“百里轶辰!”
百里轶辰抬头,面上竟然还很淡然。
“你怎么吃下去的!”
南瑾曦憋着一口气,要去夺他手中的鱼,可那百里轶辰看着文文弱弱的,力道却不小。她不但没将他手中的鱼夺来,反倒被他抢了自己手中这一条:“再烤烤,还能吃。”
鱼烤得一半糊一半生,是因为火生得太大,鱼却翻得不得法。百里轶辰重新将那糊了的外壳剥掉了一点,又重烤了,很快就将鱼肉烤得焦黄,再翻,再烤。看着动作十分细致,很快便弄得差不多,鱼肉的香味蔓延开来,南瑾曦闻了满满一鼻子。
等南瑾曦再拿回自己那一条鱼,光是嗅着那香气便觉得垂涎欲滴。她一口咬下去,外焦内嫩,香得不得了!
出来跑了大半天,又捡柴忙了半天,其实她早就饿了。本被那一口生鱼败了胃口,可这回再吃起这鱼来,却令她忘记了那不愉快的味道,吃得极为香甜。
唉,要是有盐巴和作料更好。
吃完鱼,两人用帕子擦了手,又都沉默不语了。
百里轶辰不知在想什么,南瑾曦却在想,那些人吃了她做的杏仁奶酥饼拼命夸赞,是因为她是公主,那么,百里轶辰每回吃了她做的东西都憋着不说话,是否也因为她是公主?南瑾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喂,百里轶辰。”
“…嗯?”
“你…”南瑾曦也不知要怎么问才好,便支支吾吾的,“你为什么不说?”
百里轶辰没吭声,不知是觉得不好答,还是没听懂她在问什么。
这下可让南瑾曦的脾气又上来了。
“我还以为你同那些人不同!没想到你也是个虚伪之人!”南瑾曦越说越觉得生气,“你也是因为…因为我是公主,才遮遮掩掩的,不说老实话?”
这是自然,谁敢当面数落公主的不是,这可是不敬公主之罪。“那你可比他们更坏了!他们只是嘴上虚伪奉承,你表面上闷不吭声,心里却是在嘲笑我,鄙夷我,对不对?”
百里轶辰却摇了摇头:“殿下…”
南瑾曦火气愈发的大:“不许叫我殿下!”
“曦表妹…”百里轶辰倒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我需要阿谀奉承吗?”
该怎么说呢?其实百里轶辰倒是真没有一点在心中暗自嘲笑南瑾曦的意思。他不直说,的确是因为他是臣,南瑾曦是公主,她的事,轮不到他来指点。
还有一点,是他不能说出口的。
也许是幼时那一桩事给他带来的影响实在深重,即便是两人都已长大,可在百里轶辰的心中,南瑾曦却还是那个张牙舞爪,凶悍得要来抓他的脸,抢他的冰糖葫芦的那个小姑娘。
对小姑娘…自然应当宽容些。
南瑾曦顿了顿:“也是。”
百里家,从来都不用讨好谁。
“……我从未觉得你做的东西难吃。”
这也是实话。他当真不觉得这有什么,桃花糕、杏仁奶酥饼,还有这未半生半焦的鱼,他的确都能吃下去。
也许是他从来在吃食上不讲究不在意,也从未觉得有什么特别难以入口的东西,即便这些吃食的味道…是有些难以言说,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南瑾曦见他说得诚恳,也不由得信了几分,忙问:“真的?”
“…真的。”
“那是你不挑剔罢了,”南瑾曦还是绕不过来,“我自以为爱做这些,便肯定能做好,如今看来,原来…”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一塌糊涂,加一厢情愿。
百里轶辰却说起自己的事来:“我幼时最喜欢看游侠小说,最憧憬着策马奔腾,自由洒脱。”说到这儿,他不禁叹了口气:“可是自幼小文武并重,整日不是关在书房读书,就是在习武场接受魔鬼训练。长大后入朝为相,愈加没有时间出去闯荡,自小的愿望,始终是愿望罢了。”
提到这个,南瑾曦总算找回了那么一点儿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