鹯阴河畔,韩遂静静听完了阎行的汇报,半晌无语。
有些事情阎行不明白,但对于生有黄河九曲心肠的韩遂来说,怎可能听不出端倪来?特别是杨阜在最后和阎行的对话,韩遂更是仔仔细细的询问了一遍,越听就越感到心里面发堵。
“丈人,杨义山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韩遂站起来,在大帐中徘徊片刻,突然唤来亲随,“立刻传我命令,着程银五部人马,马上收整,入夜之后拔营起寨,退回金城。同时再派人联络烧当老羌,请他们向龙耆城一带迁移。”
阎行在一旁听罢,越发的糊涂。
龙耆城,那不是西部都尉所治?
烧当老羌驻于西海和赐支河曲之间,也是河湟地区水草最为丰美的地区。韩遂和烧当老羌的关系素来密切,凭借着彼此间的合作,韩遂以寒士出身,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之下,却坐稳了金城太守的位子;而烧当老羌则因为韩遂的帮助,成为河湟地区最为强盛的部落。
整个烧当老羌,约二十万人口,声势骇人。
可是现在,韩遂却让烧当老羌向龙耆城集结,明显是要收缩兵力。
为什么?
阎行一脸茫然之色。
见阎行不明白,韩遂叹了口气道:“彦明,我本以为铲除了马寿成,便可以独霸西凉。
可现在看来,早有人盯住了西凉之地。杨义山最后与你询问,那马超和马腾分家之后。何以凭借三千羌兵便横扫西域?其实也是在提醒你我。马超背后肯定有人支持。而且这个人非比寻常。
常山赵子龙,我倒是知晓此人。
他是大汉皇叔,幽州牧,车骑将军刘闯刘皇叔的妻兄……他如今出现在西凉,足以说明一切问题。马超何以能横扫西域六国,必有刘皇叔在背后支持。若不然,他怎可能这么快就在西域站稳脚跟?马腾一死,也给了马超充足理由返回西凉。我们实际上。都被人算计了。”
“啊?”
阎行愕然不解,显得有些糊涂。
韩遂道:“彦明你想,马腾独爱马铁,对马超素有排斥。
马超留在西凉,会受马腾节制,难以有所作为;他和马腾分家,实际上也是保存了自身的力量。横扫西域六国,他手中有数十万人口可以调用,远胜过在西凉被马腾压制。现在马腾死了……他挟横扫西域六国之势君临武威,西凉谁人能够抗衡。我们杀了马腾。实际上是便宜了马超。他再无人能够襟肘,坐拥武威。背靠西域,已然成就一方诸侯的气派……”
说到这里,韩遂不禁苦笑一声。
“说起来,我也罢,曹操也好,都受了刘皇叔的算计。
我费尽心思解决了马腾,实际上等于便宜了刘皇叔,让他兵不刃血拿到西凉。这是刘皇叔和曹操之间的博弈,我们插手不得。如今刘皇叔派出赵子龙前来西凉,显然是对凉州志在必得。
曹操费尽心思,铲除了马腾这头恶狼,却不想却要惹来一头猛虎……
从今以后,西凉不靖,凉州不靖,关中不靖!”
阎行听得一愣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以丈人所言,我等当如何自处?”
“我听人说,刘皇叔礼贤下士,求才若渴。
我这几年也一直在留意他的举措,总算是有些收获。从去年开始,我便着手让柯最收整烧当老羌的户籍……彦明,我要你代我出使一遭幽州,拜见刘皇叔,将这卷户籍册呈现刘皇叔。”
说着话,韩遂走到书案旁,从榻椅后面拉出一个箱子。
阎行愣了一下,立刻便明白了韩遂的意思。
“丈人的意思是,投效刘皇叔?”
哪知道韩遂却笑了起来,连连摆手,“彦明此言差矣,刘皇叔而今虽然强盛,但是还没有到值得我投效的地步。你拿着这一箱户籍册去幽州,相信刘皇叔定然明白我心意。这个时候,我们谁都不要投效,只管坐山观虎斗。只待刘皇叔和曹司空分出胜负,我们再做决断。”
“可是,马超……”
韩遂笑容更盛,“马超那边不必担心,我相信,他在这个时候,绝不会对金城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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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七年九月末,凉州初雪至。
马超大军自西域返还,抵达玉门。
三年前,他带着三千羌兵,身边只有马岱跟随,离开了西凉。
如今,他坐拥西域六国,手下兵马数万,更得猛将无数,重返西凉,却已经物是人非。
玉门关,一面大纛旗傲立于城头上,黑底金字,上书‘伏波将军,大汉邰亭侯’九个大字,正中央掐金边走金线,绣着一个斗大的‘马’字。马超看到这面大纛旗,竟不由得愕然。
伏波将军,邰亭侯?
他向左右看了一眼,露出疑惑之色。
“将军,关内有人出城相迎。”
跟随在马超身后的一员将催马上前,低声提醒。
马超一怔,这才注意到玉门关外有一队人马早等候多时。
为首一名文士,看年纪大约在三十左右,相貌俊朗,颇有姿容。一袭青衫,颌下黑须,更透出卓尔不群的气概。
马超策马上前,那文士也迎过来。
“车骑将军府军师中郎将徐庶,奉皇叔之命,特来迎接将军归汉。”
马超连忙下马,上前两步搀扶住徐庶。
“蛮夷之人,怎当得先生大礼?”
“诶,君侯此言差矣。君侯本就是马伏波之后。今皇叔持大将军印。拜君侯为伏波将军,合情合理。庶此次前来凉州,奉命协助君侯,自当全礼,怎可怠慢?”
“这伏波将军,是我的?”
马超再次抬头,看着城头上的那面大纛,突然间明白了刘闯的苦心。
人常说。马超是杂种羌,所以为不少人排斥。哪怕他顶着伏波将军后人的名头,却苦于没有证据,也不为人所接受。刘闯现在拜他为伏波将军,虽说只是一个杂号将军,却等同于为他正名。此后谁在说他是杂种羌,马超就可以以此来驳斥。也算是有了一个立足的根本。
“二百年前关中马伏波,二百年后西凉马伏波,定是一段佳话。”
徐庶这句话,正说到了马超的心坎了。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徐先生谬赞了,超怎敢与先祖并论?”
不过这一来。却让马超心里面舒服了很多。
他拉着徐庶并肩行入玉门关,在玉门关府衙中落座。
“却不知,刘皇叔此次派徐先生前来,究竟是什么用意?”
说话之人,名叫杨仆,为武都氐王。建安五年,马超攻占蒲类海,杨仆便率种人举族迁徙,从汉阳前往西域。东汉末年时的西域,远不似后世那么荒凉,颇适合人类居住。马超也是先后得了屠各精骑和武都氐骑之后,实力大增。再加上刘闯自幽州送来的辎重粮草,更使得马超如虎添翼,这才有了横扫天山六国的辉煌战绩。只是,马超身边算得谋士者,却不太多。杨仆虽然识字不多,可是却颇有机变之能,故而成为马超帮手,为他出谋划策……
徐庶道:“皇叔得知马将军遇害,也是非常震惊。
他猜到君侯定然会返回凉州,担心君侯会莽撞行事,故而派我前来协助君侯。除我之外,尚有皇叔妻兄赵云,妻弟诸葛均,以及泰山名士羊续后人羊衜,皆听从君侯调遣。皇叔在我出发之时曾说:马孟起是我兄长!所以皇叔要我们待君侯,若同代他,绝不可有所怠慢。”
马超听罢,心中一暖。
他犹豫片刻后,轻声道:“孟彦,如今可好?”
“皇叔一切都好,而今正准备与曹操在冀州决战,故而脱不出身来。”
马超闭上眼睛,内心中感慨万千。
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在许都和刘闯相聚的场面,脸上的冷漠也随之缓和许多,眼中透出一抹柔和。
“胜哥儿降世,我却不能前去道贺,实在是惭愧。
这三年来,得孟彦关照,我方能在西域横行……今我回还西凉,自当为孟彦分忧。不过,我乃一介武夫,冲锋陷阵,决胜于疆场乃我所长,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始终是有所不足。
想来孟彦也知我这情况,故而才派军师前来相助。
这样也好,有军师为我出谋划策,我也可以轻松许多……”
马超,不是愚蠢之人。
他很清楚刘闯派来徐庶的意图。
但相比之下,刘闯在他最困难时给予他的帮助,也值得马超为刘闯效力。更不要说,他和刘闯相识的时候,远没有那么多的功利可言。大家情投意合,所以才结拜为兄弟。如今刘闯要和曹操对决,他这个做兄长的,于公于私都不能袖手旁观,也应该为刘闯分担压力。
这大方向的事情解决了,气氛也就更融洽。
“对了,西凉情况,现在如何?”
“此前韩遂奉命进击武威,不过在苍松被子龙和子衡设计击溃。韩遂之后便退回金城,如今西凉情况,一切平静。在我离开之时,皇叔吩咐,会送来一批辎重粮饷。不过由于往凉州通路不甚畅通,所以尚未送达。再过些时日,待皇叔打通河东通路,便可以畅通无阻送来。”
马超点头,露出一抹笑容。
“孟彦思绪周密,非我可比。
如此也好,我回西凉也许时日整顿,待我稳定了武威局势之后,便立刻出兵,助孟彦一臂之力。”
屋外,碎雪纷飞。
马超站起身,走到门口。
他目光东眺,突然间嘴角一翘,脸上旋即流露出一抹灿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