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
红薇见爹身体挺结实,非常诧异。她问:
“爹,这就怪了,是咱村的人从集上捎信说你不舒坦了,叫我回家瞧看瞧看。”
魏延年和方有田惊愕得相互对看着,然后异口同声地说:
“这真出了鬼啦!这是撒网钓鱼,孩子,你上当了。往后甭管谁捎信儿,就是我死了,也没关系,不用往回赶,先办大事要紧。”
延年奶奶说:“这怕是咱村出了‘孤丁①’啦!”
“对,一准是有孬种,暗中给敌人当了汉奸啦!”延年爷爷附议着说。
方有田从靸鞋的鞋壳郎里拿出那份叠成很小的纸片递给红薇说:“我送你赶紧回区吧,你把这给李书记捎上。”
正说话间,小红荆排子门上的铃铛哗啷哗啷地响了。屋里顿时紧张起来。红薇没来得及打开看那情报的内容,便又赶紧掖进她腰间别着的皮枪套里。
“有田哥在家吗?”随着这熟悉的乡音,传来了吐察吐察的脚步声,一个将近四十岁、中等身材的中年农民,穿一身紫花布的裤褂②,绾着腿儿、光着脚,穿着布鞋,提着烟袋荷包已然走进门来。来人正是本村的支部副书记何杉。一望而知,他是个沉默寡言很有心计的人。他长得瘦筋窄骨,有两只精明的大眼。看见红薇,面露微笑,露出微黄的板儿牙说:
“嗬,大闺女回来了?今个咋这么闲在呀?夜里没有破路任务吗?”——
①“孤丁”,是土话,泛指出了坏人坏事。
②紫花布——不是印有紫花的布,这是一种特殊的棉种,结出的棉絮呈土黄色,织出布来亦为土黄色,不用染色。四十年代农民多在夏秋穿这种布做的衣服,称“紫花布”,此当是指开紫花的棉花而言。
“我请假了,好几个月没家来,回来看看。”
“多住几天吧,眼下青纱帐,敌人轻易不敢出来了。”
方有田一直注视着何杉。他心里诧异着为什么他这工夫来。他俩自从建立根据地那天起,一直有一种极微妙的关系。远在伪冀东政府时代,就在这一带地区秘密发动武装暴动的包森①,进村扎根串连就先找了红花峪的孤户方有田,而没有找本村的何家大户。七七事变时,方红薇随着平津的学生,参加了宋时轮、邓华的队伍,来到山里,就更以方有田家为落脚的堡垒户。在战争最为残酷的阶段,方有田因为得到信任而被委派为村支部书记。这就引起了何杉的妒嫉,何家大户为此也在私下开了不少的秘密会议,商讨对策,如何把这个从山东荏平逃来的朱红灯部下大师兄方泰的儿子方有田②排挤出领导班子。但他试探了许多次都失败了,这次借着日寇的进攻扫荡,地区暂时变质,他想利用敌人的势力达到这个目的。何杉跟方有田表面上和和气气,但处处摆着陷阱,进行暗算,所以他今晚一进门,方有田便在心里提高了警惕。
“老杉,是找我有事儿吗?”方有田压住内心的疑惑,用淡漠的口吻问着——
①包森,原名赵宝森,陕西蒲城人,1930年前在中学时参加中国共产党。后在西安上大学。一两年后参加三原县游击队。1933年在西安市隐蔽工作,被捕入狱。出狱后到延安“抗大”学习,毕业后派到华北来工作。1938年夏任宋(时轮)邓(华)部队三十六大队总支书记,率该大队挺进冀东,参加暴动。宋邓部队回平西时,被任命为冀东八路军二支队支队长,留在遵化、兴隆坚持斗争。1939年被任命为冀东军分区副司令员兼十三团团长,1940年开赴盘山开辟西部工作,在敌人“强化治安运动”中与敌作战屡建战功。1942年3月27日,在遵化县野户山战斗中壮烈牺牲,年仅32岁。
②方有田,原籍山东,其父方泰,随义和团头目朱红灯起义,数月后,朱被诱至济南下狱杀害,方泰挑着妻儿逃走,便隐居在遵化深山红花峪村中落户。理查德之父来村传教,奸污了方泰之妻,其妻悬梁自尽,方泰遂将该传教师杀死。方泰被下狱,点了天灯。方有田由魏延年养到十三岁,出关去东北躲避,二十六岁归,娶亲成家。故与理查德有世仇。这是《功与罪》中的情节。这里称“孤户”的由来。
“也没啥要紧事儿,”何杉慢条斯理地说,不住地用烟袋锅在荷包里揉搓着烟叶,“我是想找你商议商议庄稼放倒后,怎样护粮的问题,这两年敌人总是出来抢粮。”
“那好办,往年咋办,今年就咋办。”
“那好吧,我就把这任务布置给民兵吧,”何杉见方有田没有一点谈话的热情,只好站起来告辞,“大闺女,这阵子得闲,多住几天吧。”
“哎。您走哇!”
听到红荆门上关门的铃声,方有田光着脚,跑出门去,借着月光,看见山路上晃动的何杉背影,他才慌失地跑回来。
“妮儿,我送你走,快回区里去,我怀疑他是探子。”
红薇惊讶了。“爹,您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
“不,你刚回咱乡,你知道啥底细呀?何家仗着是大户,总想欺负咱这独门孤户,不是我疑心太重,我看他突然上门,跟村里出了奸细坐探有关。劝你多住几天,说不定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红薇觉着爹说的话有道理,在敌我犬牙交错的激烈斗争年代提高警惕是绝对必要的。她站起来刚要跟着爹走,又停下来说:
“爹,是不是现在走都晚了?如果咱爷儿俩走,会不会等在半道儿上劫住咱呢?”
“倒是也有这一说,”方有田沉吟了半刻,“那你说该咋办好?”
“我看咱往相反的方向走,跟他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