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说,他们路过这里的时候,听见山上有哭声,这才现了这处尸坑。
他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由缩了缩脖子,道:“当时阿野冷不丁的那么回头瞧我,怀里还正抱着一截手臂,跟吃人的野鬼似的。”
古玲在一旁点头,“是挺吓人的。我们刚开始还以为这孩子是饿极了来挖尸体吃的呢,问过才知道他是来找亲人的。”
水镜月问道:“魔火是怎么回事?”
古玲撇了撇嘴,冷哼一声,嘟着一张脸躲到舒桐身后去了。
水镜月眨了眨眼,“生气了?”
舒桐笑了笑,道:“不管我们说什么,这孩子都不理人。他只回答苍烬的问题。”
水镜月偏头,就见阿野正站在苍烬跟前,似乎想伸手去拉他的衣摆,看到自己脏兮兮的小手之后又缩了回去,仰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真的是巫师大人吗?”
苍烬对他笑了笑,点头,“是,我是巫师。你有什么愿望吗?”
阿野的眼睛亮了亮,扑通一声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哽咽着道:“你能不能救救我妹妹?雷神大人说她触怒了火龙,死后只能做孤魂野鬼。巫师大人,我妹妹很善良的,她只是饿极了……一时没忍住,她不是故意的……她……我不要……我不去天堂了,你救救她……不用送她去天堂,送她去投胎就行……巫师大人,你救救她好不好?”
苍烬问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阿野抬头,“阿果。”
苍烬问道:“她做错了什么事?”
阿野道:“她吃了米饭……”
“阿野!”
阿野还未说完,山下便传来一声呼喊。众人抬眼看去,就见山下站着一位青衫男子。阿野见到他的时候有些害怕,原本就是跪在斜坡上的,这会儿差点就往后栽了下去,幸而被苍烬拉了一把。
阿野抬头看了大巫师一眼,似乎从他的微笑中得到了力量一般,站了起来,看着青衫男子叫了一声:“徐先生。”
——正是水镜月和长庚见过的徐先生,徐绍良。
徐绍良将阿野拉到自己身边,抬眼一一向几人看过去,最后一双眼睛定在长庚身上,“你们是从金陵城来的?”
长庚不知可否。
徐绍良却似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道:“别为难一个孩子,钦差大人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
长庚偏头看了眼背后的尸坑。
徐绍良的眼神黯了黯,道:“不知大人是否是在梅关落脚?”他顿了顿,见长庚没有否认,继续道:“天色不早了,小孩子需要休息。大人若是信得过在下,明日午时,在下一定去梅关拜访。”
长庚似乎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徐绍良拉着阿野下山,阿野却是不愿,挣扎着转头看大巫师,一边道:“徐先生,那是巫师大人!他能救妹妹!徐先生,你放开我!”
“徐先生。”苍烬终于开口,“听完一支曲子再走吧。”他的声音淡淡的,分明是商量的语气,却带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徐先生停了下来,阿野也安静了。
苍烬解下斗篷,扔给了一旁的阿杰,从背后取下一张七弦琴,递给了长庚,又看向水镜月,问道:“带箫了吗?”
水镜月从背后取出了一支凤竹箫,却是水离城常用的那支——她离开闲云岛的时候,水离城送给她的。
九灵从苍烬怀里跳了下来,爬上山顶的一棵树,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仰头看着头顶的清冷的秋月。
苍烬穿过那巨大的尸坑,无视脚下的万象森然,一步一步的往山丘最高处走去,清冷的声音仿若从九天宫阙而下,“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何所冬暖,何所夏寒……何所不死,长人何守……”
什罗教的送葬歌,悲凉的箫声,清冷的琴声,凄绝的白裳舞——
“成礼兮会鼓,
传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
长无绝兮终古。”
清灵的歌声中,眼前的翻飞的白裳中仿若升腾起了一团团焰火,燃尽一切的罪孽,救赎被束缚的灵魂,在月光中开出一朵朵洁白的芳华……
水镜月仰头,看着银色的月华中升起的点点白光,仿若看到相识已久的故人,不自觉的伸手,姿态仿若挽留——
“阿月?”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水镜月回头,对上那双担忧的眼睛——
“你没事吧?”
微凉的手指覆上额头,水镜月回过神来,这才现,舞曲早已停歇,山下那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也已经走远。
苍烬系上斗篷的带子,抱起九灵,看向水镜月,“从前是冷眼旁观,如今是入戏太深。阿月,幸而他没有选你做他的继承人。”
众人将尸坑掩埋好,回到驿馆的时候已是天色微明,等洗了澡终于躺下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所以,在徐绍良依约前来拜访之时,被守关的将士拦了下来。最后还是水镜月听见外面的吵闹声,这才起身去把人给请进来的。
水镜月把人请进客厅,低头见九灵跟了过来,伸手弹了弹它的耳朵,“去把他们都叫起来。”
九灵打着呵欠洗了把脸,转身走了。
水镜月给客人倒茶,却现茶水是凉的,估计还是昨日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上的面巾,对徐绍良道:“抱歉,你稍等会儿。”
她说完就拿了水壶去打水,不料厨房里却有人正在忙碌。她站在门口见那一袭白衣优雅的动作,错觉自己进的不是柴米油盐的厨房,而是书香墨染的书房,不由笑出了声。
白衣转了身,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取过她手中的水壶,打了热水给她,“小心烫。”
水镜月提着水壶转身,一边走一边笑,“真该让客人来瞧瞧咱们的‘钦差大人’亲自下厨。”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水镜月总算让客人喝了杯热茶。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着水杯暖着手,一边暗自感叹——玲玲和舒桐还真不容易。
她正这般想着,就听对面的青衫人开口道:“姑娘就是江湖传闻的月姑娘吧?”
水镜月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她倒是来过岭南,不过,并没有做什么能让人记住她的事情,顶多也就偷些青梅酒来喝而已。倒是唐小惠经常往岭南跑,搁这边比较熟。
徐绍良道:“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月姑娘也会帮着官府做事。”
水镜月还未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月姑娘如何行事,阁下有何立场置喙?”
水镜月眨了眨眼,就见一袭白衣走至近前,放了碗小米粥在她手边,“先喝点粥暖暖胃。”
水镜月眯眼笑。
长庚又摆出几碟小菜,末了送了碗粥到徐绍良面前,漫不经心道:“听梅关的守军说,这是临济寺捐给灾民的小米,徐大人也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