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
水镜月抬头,打量着对面的青衫男子,心中正惊讶,就听门口传来议论的声音——
“他是官府的人?灾民的起义军里怎么会有当官的?”
“听闻邕州知府被起义军抓了,至今下落不明。”
“邕州知府是姓徐吗?”
“好像是的。”
“哦。所以,徐大人其实不是被起义军抓了,而是起义军的头子啊。会不会是他撺掇灾民造反的?”
“小孩儿,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若官府的都像你这般断案,天下不知该多出多少冤假错案。”
“谁是小孩儿啊?我都十六岁了!”
“十六?虚岁吧。”
“是实岁!”
“才十岁?看着不像,长这么着急?”
“……”
“阿杰,喝粥的时候不说话,咱不理这个神棍。”
水镜月看着端着碗小米粥挤在门口一众人——
苍烬、阿杰、古玲、舒桐、石昱文,还有在苍烬怀里舔着爪子的九灵。
好么,都来了。
刚刚一问一答的是阿杰和苍烬,最后一句是古玲说的。
水镜月看着几人探头探脑的模样,不解道:“怎么不进来?”
几人一窝蜂的挤进来,围坐在桌子旁——抢菜。
水镜月失笑,抬头朝长庚挤眼睛。长庚伸手拍了拍阿杰的脑袋,“厨房里还有馒头,去拿过来。”
“嗯!”阿杰一口干了小米粥,放下碗就跑了。
苍烬喝了小米粥,抬眼看长庚,慢条斯理的擦着嘴,“难为你还记得。”
长庚笑了笑,“也就只记得这一点。”
水镜月见徐绍良一直盯着长庚看,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徐大人,钦差大人亲手做的小米粥好吃么?”
徐绍良微微皱了眉,看长庚的眼中有几分困惑,“祭礼、小米粥……你以前在东方府……不对,你太年轻了些,不可能……”
长庚淡淡道:“徐大人不妨说说,昨晚的尸坑是怎么回事。”
水镜月将碗放下,道:“吃完了再说。”
阿杰正好端了馒头进来,跟着点头附和,“食不言——要说也说些有趣的事。”
古玲眨眼,“就现在讲啊,正好听故事下饭。吃完了我跟舒桐还要去仔细检查下那几个烧焦……唔……”
水镜月拿馒头堵住她的嘴,眯着眼睛笑,“玲玲,小心噎着。”
一众人把早餐和午餐一并解决了,石昱文让驿馆的侍从收拾了碗筷,坐下来开始听徐绍良讲故事。
徐绍良也不知是不是被一群人盯着太紧张了,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末了叹了口气,“唉,从何说起呢……”
长庚摸出一方白手帕,放在桌子上,打开,“不如从它说起。”
徐绍良看着手帕中那三颗黑色的“泥丸”,神情微怔,眼眶渐渐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它而起。”
话头起了,徐绍良接下来就说得顺畅了许多。
灾民造反的缘由,与之前长庚所说都差不离。
今年,旱灾、交趾的压迫,让百姓不堪忍受。因为去年岭南节度使的所作所为,邕州百姓已经无法在指望官府会帮助他们。而在这时,农谢高找到邕州知府徐绍良,说要抓了他,带着邕州百姓造反。
邕州知府的府兵不多,应对地方的山贼都有力有不逮,对抗海盗就更加有心无力。因而,邕州一带的百姓很早就形成了一股武装力量,以农谢高为,主要是为了对抗交趾来的海盗。而这次造反的主力也就是这支民兵。
徐绍良说:“农谢高跟我是结拜兄弟,他抓我,只是担心他们造反会连累到我。不过,后来我现,他造反,也是背后有人在撺掇。”
撺掇农谢高造反的,就是给他魔谷丸的那个人。他告诉农谢高说,只有这样,朝廷才会派钦差来岭南,才能揭岭南节度使的罪行。
徐绍良原本也是有这种想法的,所以对造反一事是保持沉默的。但当他从农谢高口中听到这句话时,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农谢高会因吃不饱饭而造反,但他不会看到那么长远的事情。
在徐绍良的逼问下,农谢高终于告诉了他关于魔谷丸的事。
徐绍良说:“我也不知道给他魔谷丸的人是谁。农谢高没有让我见他,不过,我听那些灾民都叫他雷神大人。”
雷神大人告诉那些灾民,魔谷丸是火龙赐予受苦难的子民的。只有身在苦难中的人才能食用,而朱门富贵之人食用后,会被火龙降下的魔火所惩罚。
“魔火?”古玲眨了眨眼,“昨晚那个尸坑中的人都是被那什么魔火烧死的?可阿野的妹妹,应该也是灾民吧?为什么也会被魔火惩罚?就这样,那些灾民还相信那什么雷神大人?”
徐绍良的神色黯了黯,道:“那尸坑里埋葬的,是无法救赎的罪孽。”
他说着看着桌子上静静躺着的魔谷丸,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一颗泥丸,一碗米饭,摆在你们面前,你们选哪一个?”
众人不解,阿杰见没人回答,举手道:“当然是选米饭!”
徐绍良叹息一般道:“是啊。若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吃泥丸呢?”
农谢高带着灾民一路打到静江城,抢了岭南节度使的粮仓,然后一路打到了韶州。所以,从静江城到韶州,这一路上灾民是有粮食的。
雷神大人警告过他们,吃了魔谷丸之后,就不能再吃人间的食物了。
可是,总有人忍不住。
一个女孩吃了一碗米饭,魔火并没有降临。
于是,更多的人开始无视神明的禁忌。
但是,等他们到达韶州之后,灾难降临了。
那日他们赶走了驻守南雄关的镇南军,原本是个庆祝的日子。那晚,胜利的人们燃起了火红的篝火,年轻的男女穿着火红的长袍,戴上他们最漂亮的配饰,跳着舞,唱着歌,用祭祀火神的方式感谢火龙的赐福与庇佑。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的时候,歌声中突然传来一阵惨叫声——
正在跳舞的一个女子突然倒地,火苗从身体里冒出来,没一会儿就没了声息,身躯化为灰烬,只余下两只小腿。
而众人还不及惊讶,人群中又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此起彼伏,人群中不断地升腾起火焰……场面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逃窜,却又不知逃向何方……祝祷神明的场地成了人间炼狱……
徐绍良说:“那晚,死去的都是最开始吃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