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大内女卫郝乔被擒, 贾琮哄骗人家晋国皇城司之祸乃东瀛二大爷所为。郝乔立时道:“他没那个本事。”
贾琮正色道:“我不知道谁给他出的主意。晋王做的最愚蠢的事,就是把敌人毫无损伤的送去一个比本国发展快、比本国还富裕的地方, 是诚心想让对方打回来么?”
郝乔眯着眼道:“贾王爷助了他?”
贾琮耸肩:“我助他作甚?天底下还有比坐山观虎斗更舒坦的事么?现在晋王强些、二大爷弱些, 但晋王在明、二大爷在暗。我只在旁瞧着。晋王要查到二大爷了, 我帮着遮掩一下。过不了多久他二人便能势均力敌。我吃着西瓜嗑瓜子儿, 且等他们两败俱伤,好收渔翁之利。”
郝乔笑道:“贾王爷是说笑么?东瀛那位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拿什么跟王爷斗。”
贾琮假笑道:“人家不是有司徒巍么?”郝乔眼中转瞬即逝了一个讥讽, 没言语。贾琮道, “横竖乔统领不在, 你的徒弟们经验比你差远了。在一个家天下的王国, 争夺政权未必非得靠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也没问题。”
郝乔霎时瞪圆了眼:“你敢!”
“我凭什么不敢?”贾琮歪头道, “要不要赌一赌。你只需在爪哇国过一个年, 我就能拿下晋国。”
郝乔思忖片刻,眼珠子转了转,道:“别的我不管。我有个侄女在晋王府,你们不得伤了她。”
“额, 郝姑娘只是个寻常女官, 连美人都没混上,怎么都闹不到她头上。”贾琮笑道,“郝统领放心去南洋吧。南洋风光真的很美, 运气好还能看到火山呢。”乃打了个响指。
两个柳家子弟把郝乔带到隔壁。领头的那个笑嘻嘻道:“郝统领, 对不住了。”一把捏住郝乔的下巴, 拿起水壶往她口里灌。郝乔毫无法子, 愣是让他灌了数大口下去。不多时她便天昏地转不省人事。
遂喊了隔壁的江宛过来。江宛忌惮郝乔武艺,纵是她已昏迷也不敢大意。小心换下郝乔身上衣物,替她穿上一身寻常百姓的布衣。又把她头发拆了,先剪掉一半才开始梳理清洗。换下的衣服送到隔壁仔细检查,把信物之类要紧的东西留下,其余烧作灰烬。
郝乔有条缂丝腰带极尽精美,下头的人说要不要留着。贾琮道:“这位郝大婶通身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腰带贵,保不齐浸了什么可跟踪的香料。日后赔她一条就是。烧了。”遂也没留下。暗器囊中的暗器取出,囊袋烧了。暗器连其余牙牌信物之类的悉数往浓肥皂水里泡着,洗刷干净装入香料袋子。末了将那一半的头发都烧了个干净。
而后郝乔被装入□□布袋子,柳小七亲自背了越出城墙装上四匹马拉的大车,顶着一天的星月跑了。
第二天早上,日头才刚刚冒出云际,太原城沉沉未醒。一队人马踏破黎明疾行如电,眨眼包围了一座宅子。为首的是位将军,跳下马来一脚踢开大门,便是一愣。从外朝里望去,满庭萧瑟、寂寥无声,两只野猫懒洋洋躺在檐下。将军大步踏入门内,眼睛横扫而过。
这宅子只有两进,倒也修了抄手游廊。蛛丝儿结满槛窗,檐角还悬了个铜铃。院中种着两株榆树三株石榴,树上有鸟窝,树下躺着落叶。花儿也掉了大半,许多已朽得只剩花萼。正房门前摆着两口大瓷缸早已干透。这宅子瞧着像是有数月没进过人似的。走入屋内也是一样,四处灰尘扑面,连柱子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书架上撂着半架书,随手翻开一本已被蠹虫蛀损。将这宅子里里外外搜了三遍,毫无可疑之处。
不多时地保赶到。原来这宅子乃属蜀国一位商人。那人每年秋天来晋国贩水果,只短住一季,其余三季皆空着。早几年还请了人看守。今年开春那看守老头听说侄子在东瀛发了财,便给东家写信辞工不做、要去东瀛找侄子。蜀国商人也懒得找人手,便任由房子空着,预备秋天来了再说。此处已空了将近五个月。
转眼日上杆头,甘可熙也带着殷庄赶来了。他二人听那领头的将军说了概况,重新围着宅子从新开始细查。甘可熙查地面,殷庄飞上屋顶。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找第二圈时,殷庄在后罩房瓦缝里头寻到了一块纸片,忙以手帕子包了小心取下,请甘可熙与那将军来瞧。
那东西是个庙里的签诗,只得小半张。正面写着:第三十九和签字的一半;背面是两个半句诗,用了霸王乌江自刎和庞涓落败之典。签上有寺名,曰浅草寺。将军皱眉道:“浅草寺是哪座庙?不曾听说。”乃收好了纸片命人打听去。众人再接着搜。
过了半日,又是殷庄从榆树的鸟窝里头寻到了一小块布头子。他道:“两株榆树上各有一个鸟窝,窝泥皆新。一个窝中有四枚鸟卵一对雀儿,另一个窝中亦有一对雀儿却无卵。两对雀儿是同一种。我想着这对雀儿会不会也将要产卵了。”
甘可熙纳闷道:“与乔统领何干?”
殷庄道:“这布头子就在鸟巢的最上层。雌鸟要产卵,必忙着筑巢。这块会不会是刚刚被衔进去的。”
甘可熙拿过布头子细看了看,是一点子海青色粗布,略有褪色,被什么东西扯挂下来似的。那将军道:“像是和尚的僧衣。”遂与甘可熙对望一眼,都想起那半张签诗来。
殷庄重新跳上树去一个个枝桠细查,可算在另一株榆树的枝子上寻到了两根丝线。取下来一比,与这粗布是同一个料子。后没再搜出什么来。
原来郝乔昨晚已告诉了手下她要去见故人。只是那故人不知如今可投了主公。若日出时分她还没回去,便可能出了意外,让手下人快去找她。跟江宛一路而行,她皆洒下了特制香料,有灵犬可寻踪。亏得这招数陈瑞锦等人早先用过,贾琮防得彻底,愣是只让狗儿追到此处、再找不着郝乔踪迹了。
一行人回到皇城司不久,寻访寺庙之人问到永祚寺,有位僧人道:“东瀛有江户城,现改名镇海。城中古寺名浅草,始建于唐。本为观音禅院,如今已供奉西天诸佛了。”
闻报,甘可熙与那将军面面相觑,提着心往到晋王府复命。
晋王自是大惊。乔统领犹如晋王府之遮天伞。她若有个三长两短,阖府皆不踏实。前些日子老二遇刺,贾琮特意让他留神刺客。遂愈发不安,立命举国搜查。
先皇城司公事孙大人遇刺时便大查了一阵子,没查出刺客;二殿下遇刺再查,连明知的模样名字的刺客都抓不到;如今再查,下人的人难免有种“查不出来也就那样”的心思。
此事旋即传到后院,晋王妃闻之亦惊:信真告诉她东瀛那位不老实,果然不假。竟把主意打到了乔统领头上。甘可熙自然猜出是贾琮给东瀛二大爷栽赃。横竖他已定了心思去北美,遂扮作诸事不知。
两日后,朝中出了大事。数十份弹劾折子一道压上晋王案头,皆是揭发世子下头的人贪赃枉法、私吞税金、拉拢朝臣、私结将领的。且件件皆有实证。晋王好悬没气背过气去。他知道儿子们手脚都不干净,没想到已不干净到了这个份上!低头看下头老三老五满面皆是遮掩不住的洋洋得意。尤其老三,仿佛他已经是世子了一般。
晋王知道,必是老大手下什么要紧的人物倒戈,否则他得不到这么多证据。又恨老大没本事,心腹之人也控制不住。遂冷着脸将折子悉数丢给御史台。瞥了眼老三,冷笑道:“孤王老了,儿子们也大了。这等事只怕不止老大有,旁人未必没有。”老三顿时笑意凝结。晋王遂吩咐御史大夫道,“近来国中多事,也是平素纵的。既这么着,就查吧。孤王这些儿子,不论大小,悉数从头细查。”言罢再不听一句话,甩袖子进去了。
过了会子,有宦官出来传旨:各位王子,连世子在内,一律闭门思过。等御史台查完了再说。
晋国朝廷顿时如地震了一般,人人自危。贾琮干脆写了封信送入晋王府,说司徒巍这个小朋友一直在大佳腊念书,于晋国国内无权无势。既无权势拿什么去贪赃枉法?铁路还用得着他呢,您能不能帮忙让人先查他?若没问题就放他出来做事呗。
晋王一想,委实没听说老四干了什么追名逐利之事,这些日子韩奇等人皆夸赞他能干。晋国缺钱缺的厉害,这铁路乃一本万利之物。思忖良久,当真命御史台先查了司徒巍。
御史台很快便查完了。委实如贾琮所言,司徒巍压根无权,故此无以谋私。晋王遂命放司徒巍出府,让他接着忙铁路。
数日后,邮局送来一封信,给晋王府尚服局一位司衣女官郝姑姑。信是封加急件,从赵国寄来的。郝姑姑心下纳罕,打开来看,赫然见信上第一张纸以炭笔写了自己的地址,并画了一个仿似叶子形状的图案,后头是“留意东瀛”四个字。郝姑姑便是一震:这图案正是她自己腰上的胎记,那些炭笔字乃她姑母郝乔的笔迹。
再看那信。写信之人乃是赵国邯郸一个驴肉店的伙计。说是前几日店中来了五六个客人。当中一个为女扮男装的五十来岁的妇人,其余则是穿淄衣的和尚。那女子仿佛被这些和尚们挟持了。伙计趁机上菜的功夫悄声问妇人可要帮她报警。妇人沉思片刻,做了个往后头去的手势。过了会子,妇人起身小解,和尚竟跟着她走到茅房外头!这驴肉店中亦有女伙计,这伙计便托了个同事假意小解,在茅房问那妇人要不要帮助。妇人摇头。这店中伙计皆随身挂着稿纸和炭笔。妇人口里大声说无事,一面摘下女伙计的炭笔稿纸。还没来得及写字,外头和尚已在催促了。妇人只来得及画了这叶子图案并写下那些字便匆匆离去。伙计与同伴商议着,就依地址将那张稿纸寄来晋国,另附上一封信说明情况。
郝姑姑拿着信怔了半日,赶去求见晋王。
晋王遂确信郝乔落入东瀛来的和尚之手。顿时后悔没杀了那位、好端端放他走了。又有几分庆幸。委实没看出那位有异心,竟早早打发他走了。若留着他在太原只怕更了不得。乃命严查东瀛来人。
郝姑姑既得了姑母消息,少不得请假回家一趟、告诉族里。这日,她安安生生离开晋王府、安安生生到了郝家、又安安生生离府。待马车赶到晋王府后门,车夫喊道:“姑娘,到了。”半日没人答应。车夫催促两声,依然无人。掀开车帘子一瞧——车中空空荡荡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车夫急了:还没给车钱呢!遂驾着车回到郝家讨钱。郝姑姑遂也失踪了。
此时柳小七早已将郝乔交给同僚、自己回到太原。遂又绑架了第二个姓郝的女人,再辛苦一趟送出去。年轻的这位只能算身子康健,压根不会武艺。快马加鞭一只日便进了赵国境内,柳小七遂把迷晕的人质放了出来。郝姑姑坐在马车上颠簸了半日才知道自己被人绑架了。
柳小七笑呵呵跟她说:“等见了你姑母你就知道,那炭笔签子是真的,毛笔信里头都是胡说八道。”
郝姑姑冷冷的道:“你不用得意,立时有人来救我。”
柳小七充耳不闻:“小姑娘,这路上虽辛苦些,等到了爪哇就好了。”
郝姑姑一愣:“爪哇?”
“不错。爪哇。”柳小七道,“你姑姑这会子应该已经到鲁国了。她会在莱州港等你,然后你们娘儿俩一道去爪哇旅游。玩了一年半载的再回来。”
郝姑姑糊涂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么,等到了莱州问你姑姑吧。”柳小七道,“在这世上,她最惦念的也就是你了。有你陪着,她在爪哇也能玩得开心些。”
郝姑姑思忖道:“王太后院中失踪了一个侍女……”
“也是我们弄走的。”柳小七道,“我们的地缘优势太大了。这是你们王爷太后无法想象的。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