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他们终于可以见到。谁知道呢?或许他们漫长的想念、相思与煎熬,真正等待的,只是这一刻的相见而已。”闻歌将那颗凤衔珠紧握在掌中,转头望向地上那两人,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们的指尖终于跨过漫长的时空,打破了那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诅咒的彼岸花开,触到了彼此。
可是,却被人一把挥了开来。呼延墨也回过神来,却是想也没想就再度阻止了他们的相遇。“为什么?”他问,不知是问的什么,但他的神色却变得愈的扭曲,执念太过,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心。“先遇上你的,明明是朕。若早知如此,你当日,为何要救朕?”
舒窈双目赤红,泪如雨下,她的眼却舍不得离开一瞬,她知道,这煎熬的一生终于是要走到尽头,所有的恩怨情仇,爱也好,恨也罢,悔也好,偿也罢,都要归于尘土,她没有什么不甘,只是这满腔的不舍,又该如何安放呢?
“我早知会生后来的事,即便你死在我跟前,我也绝不会救你,绝不会。”舒窈没有看他,目光所及之处,只在楼湛身上,语调平平淡淡,但却是一种绝到了心处的深恨。
她恨他?原来……她恨他?走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到了最后,他好歹在她心里烙下了痕迹,却居然……是恨?
呼延墨周遭的黑烟突然不再狂躁的卷动,慢慢平息下来,一点点透明,面前的男子一身龙袍,身形魁梧,嘴角牵着笑痕,似自嘲,似苦涩,眼里有泪,滚滚而下。
闻歌听得恍然,原来如此。原来,舒窈从前救过呼延墨,只怕早在那时,她便已被他放在了心上。原来,那时在宁王府,并非他们的初见,只是,呼延墨认出了舒窈,舒窈却早已忘了他,因为无关紧要。闻歌彼时还在疑惑,不过一眼罢了,怎么就情根深种了?要说,有情,那更多的也是爱的皮相,却原来当中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啊。呼延墨心有不甘,因为总以为他先遇到舒窈的,舒窈便该是他的。却哪里知道,相遇有先来后到,爱情,何尝没有呢?
闻歌缓缓站起,握着那颗凤衔珠一步步走到了舒窈与楼湛中间,低头,目光凉凉地看着两人。
“姑娘……”舒窈轻咳一声,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的死白,言语间,气若游丝,“姑娘为何而来?”
“她本是已死之人,是楼湛以彼岸花开的秘术强行将自己的性命分了一半与她,她才得以苟活至今。如今,彼岸花开的牵连被打破,她与楼湛都只剩顷刻的性命。只是这彼岸花开本就需要大量的精气为食,所以,他们这些年来,不知杀了多少人。如今这样……也算得报应吧!”顾轻涯走至闻歌身畔,与她同望这二人,神色淡淡,看不出动容,语调间却隐隐有些叹息。
闻歌目光轻转,她自然也知道这两人已是活不成了。沉吟了片刻,她摊开了手,亮出了手中那颗不再若方才的光华刹那,沉寂蒙尘的珠子,道,“我为凤衔珠而来。”而后,又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掏出一个物件儿,道,“有人予我报酬,让我来取这凤衔珠。”摊在掌心的,是一个很普通的三角平安符。
舒窈却是看得双目骤睁,转头往楼湛看去,楼湛也挣扎着从地上半撑起来,四目相触间,不约而同的红湿。
“是师父。”舒窈的语调有些不稳,“是师父……我们这般不孝,到如今,还要累他操心。”舒窈眼里的泪滚滚而下,“可惜……这么多年了,我连师父他老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有些记不清了……”
“师父他……”楼湛似是想要帮着回忆,可话到了嘴边,原本还因着回忆,而温暖笑着的脸,突然一僵,而后,惊恐,突然便扭曲了他的面容,“不要……不要夺走……不要!”
“他怎么了?”闻歌皱眉,楼湛怎么突然这么害怕,形如疯状?
“彼岸花开是秘术,也是禁术。它虽然有强大的力量,但也相应的需要付出代价。那就是一旦有朝一日,法术崩毁的话,施用法术之人便要失去他最宝贵的东西,这是他与彼岸花神签下的契约,终须归还。”云懋既然私底下被闻歌称作移动书库,此时自然要挥点儿效用,才不负这个名头。
“最宝贵的东西?”闻歌皱眉,看着地上如同疯癫一般用力厮打着自己头的楼湛,和泪如雨下,正拼尽了全力,变着楼湛爬去的舒窈,心中更是不解,“他最宝贵的东西,难道不是舒窈么?”
“自然是。所以,他才用命与彼岸花神签订了契约,保住了他已经失去了的最宝贵的东西。如今,他与舒窈已经确定了会同死,哪怕他再挽回,也无济于事。”换言之,不能同生,便共死,其实对于楼湛与舒窈来说,已算得一个最好的结局。虽然顾轻涯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百年之前,他们不做出这样的选择呢?非要走到如斯的地步?
“所以说,这个时候,对于楼湛来说,最宝贵的东西已经变了。”闻歌总算有所顿悟了。
“那会是什么呢?”看着如同置身地狱一般痛苦的楼湛,云懋也不由有些好奇了。
“回忆。”闻歌轻声道出答案,“他与舒窈……那些或痛过,或爱过,但对于他来说,都珍贵无比的回忆。”她目光幽幽,望着地上终于奋力地爬了过去,用指尖触及到楼湛的舒窈,轻轻叹息,没有瞧见,有一瞬间,顾轻涯看着她的眼神,恍若浸了墨一般的浓黑,隐隐的痛。
记忆,是人身体的碎片。在看不见的空间里,那些或是美好,或是苦痛的经历,正一点点从楼湛的脑中抽离,哪怕他用尽了全力去挽留,哪怕他一遍遍地哭着哀求不要,几近疯狂,但还是无济于事。有些债,终究要偿还,有些承诺,总归要兑现。
迷迷糊糊间,似有谁在哼唱一曲子,幽幽噎噎,断断续续,让他原本被扭绞成了碎片的脑海在那歌声中慢慢平复下来,恍若徜徉在春日紫丘的繁花之中,舒窈欢笑着在那漫山遍野的紫花中快乐地奔跑,银铃般的笑声流泻了一路,“师兄……来啊!快来追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