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武说罢,便先转身走了。
姚劲松刚要张口说话,却见着韩铮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前走过,径自朝着山坡后的密林走去。
“他怎么了?”姚劲松的下巴朝着韩铮的背影递了递,问的,却是一直与韩铮一路的淳于冉,“难不成,是在战场上吃瘪了?”
淳于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是犹豫地看了看韩铮有些消沉的背影,终于是在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前,匆匆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就追了过去。
“咱们元帅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打的可以啊!这小阿冉的心,都偏到那小子身上去了。难不成还真要跟那小子凑成一对儿?”冯子霖一身青色长衫,甚至没有穿甲胄,还真有两分翩翩公子的模样,哪里像是个统领万余兵力,镇守一方的边将?他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语调凉凉地拍了拍姚劲松的肩头,“真是可惜了!我可一直以为,小阿冉最后会嫁给你的!”
姚劲松横他一眼,“就你会胡说八道,阿冉是我妹子。她嫁给了谁,那还是我妹子。”
冯子霖很是从善如流,“好好好!知道了,你妹子!你妹子!别瞪眼啊!要瞪眼前也先把你这一脸的血污给洗了,否则我怕夜里会做噩梦啊……”
淳于冉找到韩铮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山坡上,望着某一处呆,背影看上去有些难言的萧索。
淳于冉目光闪了闪,一边走上前,一边道,“你怎么在这儿?白将军可是下了军令让我们好好休息半个时辰的,还是……你不累?可别一会儿拖大家的后腿啊!”须臾间,淳于冉已经走到韩铮身边,跟着坐了下来。
淳于冉的语气还是淡淡的,话也不好听,但韩铮如今却是委实生不出什么恶感来。反倒是,她此时这样坐在他身边,让他本彷徨无依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我是不是挺差劲的?上了战场,居然反应不及,险些被敌军砍死?”韩铮勾勾唇角,自我嘲弄道。“说实话,我从前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嫌恶,总觉得,什么战争,都是他抛却我与母亲的借口罢了。直到今日,直面战场的残酷与血腥,我才恍然明白,也许……有些事,是我错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吧!像你这样,自幼生长在花团锦簇,繁华奢靡的烨京城,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的贵介子弟,又哪里会了解我们这些每日都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义父……他有他的不得已,而我们,也都有我们的不得已。可是……我们拿起刀,杀人、见血,这都是有理由的,心甘情愿的,我们的身后,是万千的百姓……”
说罢,淳于冉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韩铮,他的目光似有一丝迷蒙,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战场就是这样,杀人,或是被杀,你当然可以负罪,也可以不习惯,如若不想身心多受折磨的话,你可以选择放弃,现在回烨京城去,一切都还来得及。陛下疼你多年,又是你的亲舅舅,想必也不会因此事怪责于你……”
“你就不曾害怕过,挣扎过吗?”韩铮打断她的话,却是不答反问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偏生淳于冉却是听懂了,略作沉吟,却是语调幽幽道,“我头一回上阵杀敌,是十一岁。我爹跟我说过,杀人其实跟杀猪没有区别,我曾经帮着杀过猪,可是直到那天杀了人,他的血喷了我满脸,我才知道,我爹是骗人的。杀人跟杀猪……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呢?我到现在偶尔做梦,还能梦到那人死前狰狞的脸。如果,你要问我有没有害怕过的话,是的,我有过。我相信,每一个人,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有过。可是……总有人要做这件事,总有人要拿起刀,来护卫我们身后的百姓。战场上的厮杀,都是各为其主,生死各安天命,可是,屠刀若是落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身上,又该怎么办呢?”
韩铮沉默,久久不语。目光落在虚无一处,淳于冉知道,这个时候,他更需要的是独处,于是,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走开,予他一处全然安寂的世界。
回到营地时,说是要休息的白敬武却已经挽起了袖子,与冯子霖和姚劲松两个蹲成了一处,手里捏着根树枝,在地上不知在画些什么。
淳于冉走上前,语调淡淡道,“将军是一点儿工夫也不愿耽搁,这就想要趁胜追击,一并夺回袭阳关?”
白敬武的回应是哈哈一笑,“阿冉既然明白了,快些过来,你的鬼主意向来最多,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淳于冉面无表情,心里却是腹诽道,什么你的鬼主意最多,她怎么听不出半点儿夸赞的意思来呢?不过,想是这么想,淳于冉还是走了过去,道,“这困龙谷之围刚解,怎么说,咱们也该先休整一下吧?再说了,没有帅令,咱们可不能擅作主张的。”他们的任务,只是救姚劲松他们而已。
“这个你放心,就是得了元帅之令,白将军这才拉着我跟老冯一道商议这袭阳关怎么打呢!”姚劲松笑呵呵道,这里的战事一了,他们就已经派人快马回去报信了。
淳于冉这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倒也没去看他们方才在地上的写写画画,反倒是抬眼望向冯子霖道,“这袭阳关要退出来倒是容易,如今再要进去可就难了。冯将军足智多谋,既然能够布下这么一局棋,难道彼时从袭阳关中退出时,会没有布下什么后手?”
冯子霖闻言却是哈哈大笑,“所以,要我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冉也!”这话的意思,却是承认了淳于冉的猜测为真了。
不由的,白敬武和姚劲松都是掉头,目光灼灼望向他。
冯子霖忙道,“你们可别这样看我,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后手,不过就是留下了一千散兵游勇,都是袭阳关的本地人,让他们暂且回家休假去罢了。”
淳于冉却是听得目光一亮,“不知元帅率兵到了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