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加拿大再次踏入美国国境,我沿着奥勒冈州的海岸线一路南下。拖拖拉拉地骑着车,不知不觉已经十一月了。
这时节不但冷还常下雨,在这错误的季节在海岸线上骑车笨蛋只有我一个吧?才刚这么想,我就在公路分岔处看到一名自行车骑士正看着地图。
“你好”,我兴高采烈地打招呼靠近他,对方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毫不在意还是困惑。
——?
他年纪大概三十五岁左右,下巴留着浓密的黑色胡须,自称吉姆。我们站着聊了一下,但实在聊不太起来,他看来蠢蠢欲动,想早一刻逃离的样子。这个人大概是喜好孤独的类型?虽然我们预定的方向一样,还是互道再见,分道扬镳了。
进入加州,道路两侧被异常高大的杉树林淹没,这就是“红木国家公园”。树龄有一千年,实际高度也超过一千公尺,是巨杉的丛生地。
骑到这里,雨也越下越大了,我逃进大杉树下躲雨,浓烟般深邃的雾气在林间飘动,这就是所谓深山幽谷的风情吧。雨水敲打着整片树林,模糊中,我凝视着眼前巨大的杉树干,以及上头刻画的深深纹路,不知不觉,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抱着树干,把脸颊和耳朵贴上去。
耶?出乎意料,树干很暖和。我紧抱树干片刻,这棵老树活过遥远不可知的岁月,现在也静悄悄地呼吸着,给予又湿又冷的我温暖??????
我在露营区又遇上吉姆,他虽然带有帐篷,还是坚持雨已经停了,在草地上铺了垫子就睡,果然是个怪人。隔天早上等我爬出帐篷,已经不见他的人影。
继续南下,出了森林地带后,葡萄园映入眼帘,这是著名的加州葡萄酒产地。从北往南移动,气候和植物也跟着变了样,挺有意思的。
三天后,我在超市前又遇到吉姆,这次连他都错愕地露出浅笑,我也以同样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了。他坐在长椅上吃早餐,我在他隔壁坐下,也拿出面包和蜂蜜。吃完早餐后,我们就理所当然地并肩而骑了。
虽然他已旅行过许多地方,似乎还是第一次和别人搭档,果然热爱孤独吧。不想,认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他很有幽默感,是个挺有趣的人。
“Boy!”
他总是这么叫我。共骑的第一晚,我们坐在俯瞰城市夜景的公园长椅上,开始准备晚餐。
“搞什么?你的东西还真多,里头该不会还装了台电视机吧?”
吉姆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一旦和人混熟了,大胡子脸上就常浮现奇怪的笑容。
“那你呢?那个笨重的大罐子又是什么?”我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我是咖啡中毒啦!”
吉姆说着便打开罐子,用汤匙把中度研磨的咖啡放进铝制咖啡壶里,再倒入沸腾的热水,白色的蒸汽在吉姆诡异的笑脸前袅袅升起,还飘出一缕无可比拟的咖啡香。又一会,吉姆倒出两杯黑色的汁液,一杯放在正在切菜的我面前。浅尝一口,一股暖意立刻渗进冰冷的身体。
“好喝!”
“哈哈,这可是我的独创口味。”
他的工作也很新鲜,是野外生活教室的老师。见他毫不在意地席地而睡,还有他对咖啡品味的坚持,会选择这种工作也不无道理。
第二天我们睡在葡萄园里。这一天我也仿效吉姆不睡帐篷,在地上铺了层垫子就躺,宇宙在我的眼前展开。这天流星很多,细小的苍白闪光一道又一道划过夜空。
“日本有个传说,只要对流星连说三次自己的愿望就会实现。”
“哦?美国也一样。”
“是吗?”
“我们这里只要讲一次就好了,连说三次不太可能吧?”
“试试看吧?”
“好。”
流星毫不停留地一闪而过。
“钱,钱,钱”
“美女,美女,美??????哈哈,果然行不通!”
两人的笑声渐渐被吸进夜空中,周遭飘来葡萄酒的芳香。
“偶尔和别人搭档也还不赖嘛。”
听到吉姆这么说,我有点意外地看着他。烛光中,只看到他露出一脸怪笑。
我和他在旧金山告别,说:“打算先在城里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吉姆却说:
“我讨厌城市,先走了!”
“好!那我们来交换地址吧?”
和在旅途中相遇的同伴交换住址,虽然有一半是出于社交礼仪,那时我却是真心想和吉姆再会。我任性地猜想对方的心情也与我相同吧?
没想到吉姆脸色一沉,轻描淡写地推掉我的请求。
“唉,有缘的话自然会再相遇。”
我有点震惊,两个人一起骑了三天自行车,我以为自己已经和讨厌人群的他混熟了。原来我们之间,还是有着高高的障壁哪!不知吉姆是否明白我的心情,我们笑着握手道别后,他只说了句:“祝你好运”,就踩着自行车离开了。
我带着点寂寥,目送他的背影穿过城市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