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裁:话剧

    作者:田汉

    原发刊物:《剧本》

    发表时间:1958年5月号

    首演时间:1958年6月28日

    导演:焦菊隐、欧阳山尊

    演出单位: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在建国后至文化大革命前这段话剧史上,作品不少,好作品却不多。比较好的作品只有《战斗里成长》(胡可)、《万水千山》(陈其通)、《布谷鸟又叫了》(杨履方)、(老舍)、《关汉卿》(田汉)、《霓虹灯下的哨兵》(沈西蒙等)等几部作品。在“为阶级斗争服务”的口号下,很多作家的努力都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付诸东流,直到今天,只有和《关汉卿》等几部作品仍在舞台上演出并受到观众的喜爱,这无疑是一个值得人们深思的文化现象。

    《关汉卿》创作的年代是“狠抓阶级斗争”、进而掀起“大跃进”狂热的时代,以“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为标志的“左”倾错误严重泛滥。在这种潮流的影响下,戏剧界也出现了“全民办文艺”、“大搞群众创作运动”、“大放戏剧卫星”的“热气腾腾”的局面。在“打破各种迷信,高举红旗前进”、“创作不神秘,人人都写戏”、“政治挂了帅,新戏大批来”的口号下,人们都“发了疯似的”大放“卫星”,创作的“跃进指标”一天翻几番,谁也不甘落后,生怕被斥为“右倾”。

    然而,在这样的形势下,田汉创作的《关汉卿》居然成功了。

    田汉,原名田寿昌,1898年3月12日出生于湖南省长沙。从小受湖南湘戏和木偶戏、皮影戏的影响,对戏剧情有独钟。1916年去日本留学,受日本新剧和西方话剧的影响,立志做“中国未来的易卜生”,开始话剧创作,积极参加少年中国学会和创造社的活动。1922年回国,与妻子易漱瑜自费创办《南国半月刊》,组织南国社,开展戏剧运动。1930年参加“左联”,成为左翼戏剧运动的领导人。他还组织了音乐小组,创办“艺华电影公司”。创作电影作品有《三个摩登女性》、《风云儿女》、《忆江南》等,创作的歌词有、《夜半歌声》、《洪波曲》等。1935年被捕入狱。抗战时期,参加郭沫若领导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任第六处处长,负责艺术宣传,足迹遍布武汉、长沙、桂林、昆明、重庆、上海,始终站在戏剧运动的最前线。建国后,田汉担任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局长和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他为电影《风云儿女》创作的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被广为传唱,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建国后被定为国歌。1968年12月10日,田汉被“四人帮”迫害,含冤去世。

    田汉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所产生的一位伟大作家,他多才多艺,热情奔放,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戏剧家和戏剧运动的领导者,而且在电影、音乐、诗歌等方面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在田汉50寿辰时郭沫若说:“他是我们中国人应该夸耀的一个存在。”(《先驱者田汉》,《文汇报》1947年3月13日)夏衍说:“田汉是现代的关汉卿,我私下把他叫做中国的‘戏剧魂’。”(《懒寻旧梦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关汉卿》是田汉话剧创作的高峰,也是中国话剧史上的优秀之作。

    该剧写于1958年,同年发表于《剧本》月刊5月号。最初发表时为九场,同月增写为12场,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单行本;6月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首演为10场,后又改为11场,1961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作品的故事是从关汉卿路见官府处决一名女犯朱小兰引起的。贫女朱小兰,因受奸人张驴儿陷害,被官府屈打成招而杀头。关汉卿义愤填膺。他恨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也恨自己手中无刀,不能为民除害。他的朋友——唱戏的朱帘秀鼓励他把这件事写成戏,揭露那些贪赃枉法的狗官,替屈死的女子们伸冤。他担心“戏写出来没人敢演”,朱帘秀斩钉截铁地说:“你敢写我就敢演!”梨园界的败类叶和甫威胁他不要写这样的戏,免得刺痛官府惹麻烦,还是写些“烟花粉黛”的戏保险。关汉卿不为所动,甘冒风险,赶写。戏演出后鼓舞了正义的人们,也惹怒了权奸阿合马。他威逼关汉卿修改剧本,“不改不演,要你们的脑袋!”关汉卿毫不畏惧,“宁可不演,断然不改!”勇敢的朱帘秀仍照原本演出。二人被捕入狱。义士王著受的鼓舞,喊着“为万民除害”扯旗造反,刺杀了阿合马,关汉卿和朱帘秀也跟着罪加一等,但他们都不怕死。“将碧血、写忠烈,作厉鬼、除逆贼,这血儿啊,化作黄河扬子浪千叠,长与英雄共魂魄!……”全剧在忠与奸、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中,成功地塑造了关汉卿“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的性格,也塑造了朱帘秀九死不悔的刚烈性格,充分体现了正义的力量。艺术上,作者遵循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在忠实于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充分发挥艺术想象,甚至把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感受也融注到关汉卿形象的塑造中去,做到了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剧中既有生动的史实描写,也有浪漫的抒情笔调。一曲《蝶双飞》既赞美了关汉卿与朱帘秀的战斗友谊与爱情,也表现了他们身处逆境的乐观主义斗争精神。该剧充分体现了作者“为民请命”的创作思想和戏剧创作中的诗意化风格。

    1958年6月28日,首都召开了纪念世界文化名人关汉卿的大会。当天晚上,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了《关汉卿》,导演焦菊隐、欧阳山尊,刁光覃饰关汉卿,舒绣文饰朱帘秀。周恩来、陈毅等观看演出。该剧的演出立刻“引起了戏剧界的震动”。欧阳予倩说《关汉卿》是“一个成功的好戏”!郭沫若称赞“写得很成功”。阿甲以“舞台上出现了大戏剧家——关汉卿的动人形象”赞扬这个戏的成功。很快,全国很多剧种如话剧、越剧、粤剧等都上演了《关汉卿》。

    《关汉卿》的成功,既有主观方面的原因,也有客观方面的原因。从客观方面说,是人们对田汉的期待与刺激。

    自担任文化部戏改局局长和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以后,田汉整天忙于琐碎的事务工作,无暇顾及创作。从建国以后至1957年的几年间,田汉没有新的戏剧作品问世,只把《金钵记》改写为《白蛇传》,与安娥合作写了《金鳞记》。那时,除随时随地即兴作诗外,作报告、写纪念文章代替了他的创作活动,一个又一个的“运动”也严重地干扰了他的创作心境。好些年不动笔写话剧,连他自己也感到“不止是手生了,心里好像也没有把握了”(田汉、郭沫若《关于〈关汉卿〉的通信》,《田汉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一天,田汉去参加印度大使馆的晚宴,朋友陈家康对他说:“瞧你头发都快白完了,也写不出什么来了。就写一首旧诗送给我吧。”田汉当时笑着答应他,“心里却是很沉痛的”。他问自己:“你真写不出什么东西了吗?”(《关于〈关汉卿〉的通信》)他不服气,“托尔斯泰72岁写了,我现在还不到60,体力又好,吃得、睡得、走得、坐得,不弱于人嘛……我是作家,党需要我们写出新的作品来”。并说“今年就写”(黎之彦《田汉创作〈关汉卿〉侧记》,《田汉创作侧记》,四川文艺出版社,1994)。“不服老”的性格和剧作家的使命感,使田汉下了决心,马上着手创作剧本,并于当年(1958)创作出话剧《关汉卿》。

    从主观方面说,《关汉卿》的创作“圆”了田汉一个“梦”。

    田汉从小就有一个做戏剧家的“梦”。1916年,他舅父易象(同盟会会员)带他去日本留学,希望他学政治,他却喜欢文学、戏剧。在与日本新剧接触的过程中,他的“梦”也更清楚了。1920年,他在写给郭沫若的信中明确地说:“我此后的生涯,或者属于多方面,但不出文艺批评家,剧曲家,画家,诗人,几方面,我自小时来就有做画家的手腕,可是此调久不弹了,恐怕只能应用向文艺的描写方面去。我除热心做文艺批评家外,第一热心做Dramatist(戏剧家)。我尝自署为ABuddingIbseninChina可就晓得我如何妄僭了。”(《三叶集》,亚东图书馆,1920)同年3月,田汉从东京去福冈看望在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部读书的郭沫若,两个人在游太宰府公园时,他们“手拉手”仿歌德和席勒铜像的样子照了一张相,两人内心里都“以歌德和席勒暗自期许”。然而,青年时代这“暗自期许”的“心约”却影响了田汉一辈子。此后,田汉不论在戏剧创作还是领导戏剧运动方面都有出色的成就,但是他却始终感到没有实现这个“心约”。他在《关于〈关汉卿〉的通信》中对郭沫若说:“我的成就是太少了,太浅了”,“越是读席勒,看席勒,越觉得他的艺术赶上去也不很容易”。1957年,田汉随团去莫斯科艺术剧院看达拉所娃演席勒的《玛利·斯丢瓦特》,使田汉感到这位德国剧作家的伟大艺术“还以很大的力量震撼着我们,他的处理斗争、突出性格的手法如此的值得我们学习”。而国内掀起的大跃进运动更使田汉豪情满怀,跃跃欲试。为了实现自己青年时代的愿望——成为席勒一样的作家,田汉决意恢复“荒疏已久”的创作生活。

    《关汉卿》的创作与纪念关汉卿的活动有直接关系。1958年,世界和平大会把关汉卿定为世界文化名人,决定当年6月为这位大戏剧家举行创作活动700周年纪念会。这是中华民族的光荣,也是戏剧界的骄傲。身为剧协主席的田汉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激动,因为关汉卿是他景仰的作家。从这年的1月份起,田汉便着手准备在纪念关汉卿大会上的报告,集中阅读了《元史》、《新元史》、《元曲选》、《马可·波罗行纪》、《录鬼簿》、、《关汉卿戏曲集》等资料,认真研究了关汉卿的剧作,尤其是。田汉感到,关汉卿处在那样黑暗的年代,却敢于写窦娥这样反抗性十分强烈的女子,实在难能可贵。单从窦娥的唱词中,就可以看到关汉卿“确是个不屈不挠地战斗的戏剧家,是个爱憎分明、感情强烈而愤怒的戏剧家。无论读他的悲剧或是喜剧,都能听到他对元代统治者和黑暗势力撞击的铁石声”(《田汉创作〈关汉卿〉侧记》)。关汉卿在《不伏老》的曲子中说他“是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田汉认为关汉卿确实“是个铁汉子”,“他那无畏的战斗精神,真正达到了奋不顾身的地步”。在中国剧协召开的《关汉卿学术研究座谈会》上,田汉作了专题报告,对关汉卿的一生及其作品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关汉卿是中国现实主义戏剧文学传统的主要奠基人之一,他的许多作品都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很好的范例”。报告中号召戏剧工作者向关汉卿学习,“踏着关汉卿的巨大足迹前进”(《伟大的元代戏剧战士关汉卿》,《戏剧报》1958年第12期)。对关汉卿的钦佩,使田汉充满了创作的激情,遂即萌发了要给关汉卿“写个戏”的愿望。

    《关汉卿》的创作体现了田汉“为民请命”的创作思想。1956年,田汉曾写过两篇文章——《必须切实关心并改善艺人的生活》和《为演员的青春请命》,在戏剧界引起很大反响,同时也成了田汉“右倾”思想的“证明”。有人说田汉站到了社会主义的对立面,认为他的“为民请命”是“收买人心”。他们说,艺人应该由党来管,饿死了不用你管。说田汉“收买人心”是与党争夺领导权。1957年6月,中国剧协开始内部整风,田汉便成了内部批判的对象,在“反右”运动中险些被打成右派。然而,田汉的心里并不认为自己“为民请命”的思想是错的,所以他在《关汉卿》中仍然在表现关汉卿的“为民请命”。

    田汉创作《关汉卿》,从1958年3月初开始构思到写出初稿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时间虽短,花费的气力却是非常大的。最大的困难就是史书上对关汉卿生平事迹的记述非常少。在《录鬼簿》这样记录当时剧界名人的著作中,关于关汉卿的记述也不过寥寥几笔,只说他是“大都人,太医院尹,号己斋叟”。《析津志》说关汉卿“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此外,就只有他的杂剧与散曲。仅就这如此少的材料创作剧本是比较困难的,但田汉不灰心。他认真研读、考证史料,梳理各种人物关系。为了弄清元朝的政治背景,如政治制度、阶级关系、文化政策以及关汉卿的活动和他周围一些人的情况,田汉先后前往中央戏剧学院和北京大学访问周贻白和翦伯赞两位教授,得到他们热情支持。周贻白借来一部《元典章》给田汉,这本书对了解关汉卿时代的社会状况很有帮助。书中有一条元朝的反动禁令:“妄撰词曲、犯上恶言”者处死。田汉说:“这一条是赤裸裸的反动政策,我这个戏很需要这条法律依据。”(《话剧〈关汉卿〉创作侧记》)历史学家翦伯赞很赞赏田汉以“剧作家写剧作家”的创作设想,并从《青楼集》里找出“当时名满大都”的元代女艺人朱帘秀、赛帘秀等的材料,为田汉解决了《关汉卿》一剧女主角的难题。

    1958年3月15日,田汉与秘书黎之彦一起携带全部资料前往西山八大处长安寺(文联作家招待所)写作。在创作过程中,田汉一面认真研究史料,一面发挥其艺术想象力,运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把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有机地结合起来,并融入了自己在国统区从事戏剧运动的亲身体会,使该剧的创作一气呵成。从3月21日开始写第一幕,至3月31日便完成了《关汉卿》全部八场戏的初稿。4月6日约请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导演和演员焦菊隐、欧阳山尊、刁光覃、舒绣文、夏淳以及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报》的专家来长安寺听读《关汉卿》第二稿。读完剧本,大家热烈鼓掌,称赞田老“多年不写话剧,一写就一鸣惊人,写得太感人了”。在讨论中,大家也提出了一些建议,认为朱帘秀比关汉卿感人。田汉非常重视大家的意见,决心再次进行修改。

    《剧本》月刊1958年5月号发表田汉第三次修改后的话剧《关汉卿》,立刻“引起了戏剧界的震动”。整个剧坛为之欢呼:“田老不老!”郭沫若“一口气读完”了《关汉卿》,连夜给田汉写信,称赞剧本“写得很成功”。他对田汉说:“关汉卿有知,他一定会感激您。特别是朱帘秀,她如生在今天,她一定会自告奋勇,来自演自的。”信中还说:“你今年60,《关汉卿》是很好的自寿。”(《关于〈关汉卿〉的通信》)郭沫若在信中也提出了一些具体意见。5月7日,《戏剧报》和《剧本》月刊编辑部联合召开座谈会,邀请一批戏剧家和历史学家座谈田汉的《关汉卿》。田汉根据会上提出的意见,对《关汉卿》再次进行修改,之后便送给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演。

    《关汉卿》一经演出,立刻引起轰动。欧阳予倩以“花甲如君正少年,英雄气概儿女肠”的诗句对田汉的创作精神给予充分的肯定。他说:“老作家只要思想不老,身心健康,就能不断进步,保持青春。”(欧阳予倩《一个成功的好戏〈关汉卿〉》,《戏剧报》1958年第13期)阿甲以《舞台上出现了大戏剧家——关汉卿的动人形象——略谈话剧向戏曲学习问题》为题,赞扬《关汉卿》创作的成功。紧接着,全国很多剧种如话剧、粤剧、越剧等都上演了田汉的《关汉卿》。

    日本话剧界为了纪念世界文化名人关汉卿,为了促进日中友好,由日本的文学座、俳优座和民艺三个著名剧团联合演出话剧《关汉卿》,导演千田是也。从1959年1月9日开始在日本的大阪、神户、京都等地巡回演出,2月7日至23日在东京等地演出,“反应极佳,认为是中国近年来的优秀史剧”。在剧场里,很多观众饮泪啜泣,有的激动地说:“关汉卿太使我感动了,我也要像他那样活下去。”看完戏,观众又踊跃购买《关汉卿》剧本。在东京新宿第一剧场演出时,日本最大的广播电台日本放送协会(NhK)播出实况录音和电视,满足了广大日本人民的要求。千田是也在给田汉的信中说:“由于剧中情节有对统治者压迫的反抗,对艺术家的干涉,对弹压的反对,对非正义裁判的抗议与今天日本修改警察官职务执行法、松川事件、美帝压迫等现状完全符合一致,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日本各大城市上演〈关汉卿〉》,《戏剧报》1959年第4期)

    1991年,在纪念田汉诞辰94周年之际,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把《关汉卿》搬上舞台,陈颙导演,陈希光饰关汉卿,王慧源饰朱帘秀,在观众中产生了广泛影响。该剧还曾应邀去台湾地区演出。

    (刘平撰)

    郭沫若:《先驱者田汉》,《文汇报》1947年3月13日

    孟超:《漫谈建国十年来的田汉剧作》,《文艺研究》1959年第4期

    韦启玄:《田汉同志创作〈关汉卿〉散记》,《剧本》1958年5月号

    戴不凡:《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读话剧剧本〈关汉卿〉断想》,《文艺报》1959年第16期

    黎之彦:《田汉创作侧记》,四川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