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天正二年三月初时。
宁子收到了一条喜讯,不用说,是来自丈夫藤吉郎的:
“敬复母亲大人和你的来信,我再三阅读。”
看来这是藤吉郎写给她和母亲发去的信函的回复。他的信中总是充满了想要取悦妻子和母亲的心情,但这次的信中有让两人欣喜若狂的特殊内容:
今滨的建设工作虽仍在进行之中,但我极想见到母亲大人和你,故而请你们准备动身。此事请转告母亲大人,草草如上。
仅凭这段文字,想象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这个好消息传来之前,从新年开始,夫妻就已经多次书信往来了。
近来,藤吉郎一直辗转作战于北近江的山间,即使偶有闲暇,也要奔命于各处,丝毫得不到休息,这次平定浅井和朝仓之后,信长终于对藤吉郎说:“你把家人也接到近江去吧”,首次认可了他在领地里永久居住的权利,并且建议他将家人也迁到那里。
在攻打小谷一役中,他的战功当居首位。然而,信长对之前不过是一名军官的藤吉郎,先是让他住在城内,然后又将浅井领地中的十八万石交给他,这赏赐显得不同寻常。
不仅如此,信长甚至还赐姓给他,从今以后他将木下的姓改成羽柴。这个姓是从丹羽五郎左卫门和柴田胜家各取一字而得。
丹羽和柴田二人都是织田家重臣中的上席将领,其人品也广受世间好评。
“臣感激不尽,今后我就自称羽柴筑前守守秀吉。”
他感觉非常满足。当上筑前守守,也是最近的事。这样一来,他就一跃进入大名的行领,领地有二十二万石。如果还是用木下藤吉郎的名号,显得有些不太相配。可能是考虑到这个原因,信长便让他改姓。不管怎么说,此时秀吉的地位已经和世代老将们平起平坐了。
而且,他还不甘于仅仅居住在小谷城中。
他认为这座城过于保守,虽然适合退守,但不利于进攻,而且主公又是胸怀大志之人,自己不能被这样的地方所束缚。
于是,他看中了南边三里湖畔处的今滨,将那里选为住处。
得到岐阜方面的许可之后,他立即开始修建,这年春天便造好了白灰箭楼和坚壁铁门。
秀吉写了封急信,信上说城造好了,便将家人接到今滨去,他的妻子和母亲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过去,写了好几次信催促他。终于,今天的回信到了。
洲股城当然是还给信长。秀吉的母亲和妻子宁子,都住在城内的一处房屋里,整理行装也没有费什么功夫。
数日后,蜂须贺彦右卫门一行从今滨赶过来了。他们是前来迎接的。老母亲和宁子坐在涂漆的轿子里,跟随前后的将士们都是平常打扮。大约百人的队伍中,既有女人也有童女,从沿道的田中看去,非常漂亮。
“我们会经过岐阜城的城下,你要作为秀吉的妻子求见信长大人,感谢平日里的恩情。”之前母亲就和她说过此事。宁子感觉此事责任重大,为此也花了不少心思。她生怕自己到了岐阜城见到信长时,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了那天,她将母亲留在旅馆里,自己一个人带着各种礼品,来到了岐阜城的宫殿中。这时,她觉得自己心情平稳了,忘记了自己之前的种种劳累。而且,初次见面的主公比想象中要爽朗得多。
“你在筑前守守不在家的期间,要承担赡养老母亲的责任,想必很是操劳吧。不对,比起这个,更难受的应该是寂寞吧。”信长亲切地和她聊着家常。她意识到自己的家人和这位主公也是有关系的,于是便完全松了一口气。
“您这话我可不敢当,正是因为丈夫外出参战,我才能安稳地生活,感谢已经来不及了,要是还想着寂寞的事,真是要遭天谴了。只是母亲大人年纪大了,多有不便。”
信长笑着说道:“非也非也,女人的心思说也无妨,不必掩饰,寂寞是正常的。正因为感受到丈夫不在家的寂寞,才能理解到丈夫的优点嘛。有人唱过一首歌,下句我忘了,只记得一句:‘一出门在外遇风雪,才知妻难得。’可能筑前守守也等着你过去呢。而且今滨城是新城。战时离家太久了,很辛苦吧。这次全家得以团聚,你们又可以回忆一下新婚的时光了。这种欢乐只有军人才能体会啊。”
“这个嘛……”
宁子跪坐着,脸红到了脖子根。肯定是不由得想起了十六岁时的事情。信长看着她,微笑起来。
之后,信长招待宁子用餐。宁子从信长手中接过红色的酒杯,优雅地喝了一口。
“宁子……”信长带着笑,很随意地说道。
“是。”宁子答应道,抬起了双眸。此时宁子才敢直视信长。
信长突然说道:“你可不要吃醋啊。”
“……是。”宁子不明所以地回答道,但后来一想,脸一下子红了。因为她想起丈夫秀吉有一次带着一位美丽的女子来到了岐阜城,于是她就和身边的人说了些平时不会说的话。
“这个嘛,我说的是筑前守守。他这方面的作风看来不太好……不过,茶杯没有瑕疵就没有趣味了。人人都有嗜好,普通人如果有过度的嗜好,就不好办了,但藤吉郎在男人中可算是少有的有才之士。你看中他,你也是很有眼光啊。我一直在想,像他那样的男人到底会选什么样的女子陪伴终生?今天在此看到你,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会喜欢你了……听好了,不要争风吃醋,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啊。”
宁子不明白主公为何会如此了解女人的心思。既感到害怕,又觉得他对丈夫和对自己而言,都是一个让人放心的主公。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她既觉得开心,又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虽然如此,宁子还是给信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一切都很顺利。
她离开岐阜城的时候,收到了许多赏赐,多到搬不动。她先领走了赠品名单,回到了城下的旅馆里。然后和早已等候多时的老母亲说了起来:“大家说起信长主公来,都吓得发抖,所以我也在想他到底是何等人物呢,想不到居然是世上少有的温和的主公。那样优雅的主公,骑到马上后,连鬼神都要惧他三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主公也听说过母亲大人的事,说您有个好儿子,是全日本最幸福的人,他还向我说,像筑前守守这样的男人世间少有,开玩笑说我选对了丈夫,眼光也很高。”
老母亲眯缝着眼睛,笑着说:“是吗?是吗……”听得很是投入。
一般来说,被称为名将的人物,不仅是麾下的将士佩服,就连每个将士的家人也都觉得他是国家的顶梁柱,仰慕不已。本来,如果得不到这样的景仰,没有人愿意让自己最爱的丈夫,或者是独一无二的儿子,为主公去拼死作战。而且,战士们不仅死得光荣,活下来的人也为此感到欣慰和光荣,所以可想而知,为将之人,不仅要精通战略和政治,还要留心其他事情。
那些不知民众疾苦、不了解世间人心、所谓大名或者将军之类的人,都是些享尽太平的官宦之后。而到了信长的时代,一切凭实力来决定,这类特殊人物将不复存在。义昭、义景还有今川义元之流,虽然沉湎于自己的地位和名门之后的地位,但转瞬之间便被历史的洪流淹没了。
因此,能在这个时代立足的大将,除了需要有很好的教养、地位以及权力以外,还必须了解平民的实际情况。一方面他必须是个知识分子,另一方面,他必须是个充满野性的人。这无论是对扫除腐朽的旧势力,还是对建设新时代来说,都是绝对的力量。他既不能是过于纯粹的文化人,也不能是完全的野蛮人。
总之,从那以后,宁子和母亲都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主公的恩德,甚至在晚上睡觉时都不愿将脚朝向岐阜城方向,这也成为婆媳之间、夫妇之间以及自己作为主人管理手下时的基本礼仪和道德规范。
虽然处于混沌的乱世,但和平地区的社会以及家庭内部并没有出现混乱,这也是因为每个家庭和主从之间,存在这样良好的道德观和优良的家族传统吧。
婆媳二人平安无事地翻过不破山,坐着轿子来到了春天的湖畔。
那天今滨的热闹程度,据说是今滨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次。秀吉建好新城之后,就将今滨改名为长浜。满城的祝贺中,也包含了这一层庆祝的意思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