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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继藩此时也明白,为何陛下要将这奏疏给自己看,而不是去询问刘瑾等人的建议了。王鳌绝不是一个人啊。想来,这代表了朝中诸官们的看法。哪怕是刘健人等,似乎也认为,皇帝的私房钱太多了,可国库呢,却是入不敷出,这下西洋,是最耗钱粮的事,单单造船和招募匠人以及水手操练,其花费便超过了国库一年近一成五的支出。从前大家觉得,咬咬牙,坚持一下便是了。可现在一看,诶哟,老乡,啊,吧,陛下,你有这么多银子啊?一下子,许多人的心思,自是开始火热起来,陛下,得给钱哪。这表面上帝师王鳌的上,可实际上,背后却是朝中绝大多数人的愿望,甚至,天知道刘健等人,是否在背后推波助澜。弘治皇帝固然是明君,可自己辛苦攒的家底,这是给自己儿子自己孙儿的私房钱,怎么舍得将银子挪出来,他自明白这背后的深意,可若是不给,似乎王鳌出面,背后不知多少人暗中鼓劲,似乎,又说不过去。将来儿孙们没有内帑,咋办?所以弘治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想给,却又不想和朝中闹僵。思来想去,这涉及到的,乃是经济之道。萧敬懂个屁,太子懂个屁,还有内廷里的那些宦官,甚至包括了张懋这些人,没一个顶用的。能商量的,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一个方继藩。这是自己女婿啊。方继藩看完之后,心里大抵明白了陛下和王鳌以及王鳌背后之人的意思。方继藩呼了一口气,看了弘治皇帝一眼,眼里带着幽怨,道:“这里头说,陛下的内帑里,竟有银七百三十九万,珍奇无数?”一说这个,弘治皇帝有点恼羞成怒。辛辛苦苦攒来的啊,平时织新衣都不舍得呢,这十几年来如一日,不只裁减了多少用度。这朝臣们,最厉害之处不在于,他们总能找到大义的名份让皇帝乖乖让步,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算数还挺好,一察觉内帑里有银子,居然真大抵把弘治皇帝的私房钱给算出来了,这数目精确到了个位数,比弘治皇帝算的还清楚。弘治皇帝咳嗽:“嗯,重点不是这个……”方继藩继续一脸幽怨的样子:“公主殿下下嫁时,宫中赐金六十万斤,公主说宫中的嫁妆少了,儿臣还为陛下辩护,说宫中也很艰难,我们要和陛下共体时艰才好。”“……”弘治皇帝老脸一红,他自然知道,自家女儿朱秀荣久居宫中,对银子是不会有概念的,更不可能和方继藩说嫁妆少了的话,这定是方继藩编排出来的,这是抱怨嫁妆给的少了。弘治皇帝恼羞成怒道:“不要说这些细枝末节,朕问你主意。”方继藩感慨的道:“陛下啊,无论是嫁妆还是下西洋,对于陛下而言,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可对于臣和无数船匠而言,却是生命的全部啊。”“……”弘治皇帝后悔了,早知道宁愿和张懋商量,也不和方继藩商量。“咳咳……咳咳……”方继藩这时笑嘻嘻的道:“陛下,不过……现在陛下的内帑都给人折算出来了,上了奏疏,且上奏的还是王公,陛下能挡得住吗?须知此事若是传出去,势必天下人议论纷纷啊。陛下乃是圣君,岂可因为些许的银子,就坏了自己的名声呢?”弘治皇帝一愣,想不到方继藩居然……吃里扒外。“继藩啊,做人不可忘本啊,朕历来是很心疼你的。”方继藩道:“陛下,且听臣说话,此乃大势,大势不可挡,若是宫中一毛不拔,到时,只会闹得更厉害,今日陛下哪怕是将此事强压下去,明日呢,后日呢?下西洋,牵涉到的钱粮太多了,国库确实有许多不足的地方,大臣们将主意打到了陛下的内帑,这流言蜚语,实是可怕啊。”弘治皇帝皱眉,他所忧虑的就是如此。于是背着手,在这殿中来回踱步:“朕好不容易省出来的,平时衣都不肯穿新的。”方继藩微笑:“其实从此内帑拨付下西洋的钱粮,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这事儿,得商量好了,钱粮,可以宫中出,可往后,这下西洋的收益,自也是悉数没入宫中。”“下西洋还有收益?”弘治皇帝一愣。方继藩也是服了弘治皇帝,这姓朱的,做皇帝之前,不培训一下经济学的吗?方继藩颔首点头:“陛下莫非忘了,倭寇怎么来的,这么多倭寇,不还是因为私商,可为何私商们,拼了命也要下海呢?”弘治皇帝想了想:“能有多少收益?”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这个不好说,不过,儿臣可以保证,宫中,绝不会吃这个亏。”“是吗?”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这无数的舰船,还有人员,损耗可是不少的啊,朕至少,得赔进去每年纹银百万。”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儿臣可以用赤胆忠心的刘公公来作保,刘公公和儿臣,有患难之交,若非是他掩护着我们,吸引了叛军,刺杀朱宸濠,能否成功,儿臣还不敢保证呢。刘公公,乃是儿臣心底深处,最软的一块。儿臣无时无刻,都惦念着刘公公,倘若儿臣预测错了,这刘公公在阴间,势必下油锅,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弘治皇帝凝视了方继藩一眼,见方继藩说的认真,虽是心里没底,可细细想来,方继藩也并非是不靠谱的人。何况,那刘瑾与方继藩共患难,这继藩,想来也算是有情义的人吧。弘治皇帝眯着眼:“那么,朕恩准了?”“恩准。”弘治皇帝没底气的道:“不会干让朕出银子吧。”“陛下,当早作决断!”弘治皇帝只好叹一声道:“继藩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既如此,朕准了,不过你说的对,这事,得说好,不妨,你就去和他们说,讲明白之后,让内阁重新上奏,让他们自个儿,分清楚内帑拨付和内帑的收益。朕再恩准!”政治,真是复杂啊。方继藩觉得脑袋晕。弘治皇帝是对的。这事儿,还真不能弘治皇帝跑去跟大臣们讨价还价,得让大臣们主动提出,把这权责通过奏疏,讲明白,皇帝呢,随手恩准,这既显得陛下舍得从内帑拨付钱粮,又显得陛下不是一个锱铢必较之人。“好吧,儿臣这便去。”“且慢着。”弘治皇帝想起什么:“继藩啊,这当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如果这船,都沉了呢,如果,舰船血本无归呢?如果……”方继藩看得出,弘治皇帝是真的心疼自己的银子。抠门了一辈子,就指着这笔银子给儿孙们用,不必让儿孙们跑去跟国库乞讨钱粮了。方继藩道:“陛下放心,儿臣都已经担保了,儿臣会不顾刘公公吗?”弘治皇帝想了想:“不如这样,这钱粮,内帑出八成,你们方家,不也有银子嘛,方家出两成,和内帑并在一起,一道拨付给下西洋的费用,倘若当真有了收益,这两成的收益,拨你继藩……”“……”方继藩心里说,谁说皇帝不懂经济学的,他还晓得分担风险。方继藩只好道:“噢,那好吧。”弘治皇帝这才脸色红润了许多。方继藩则领着口谕,到了内阁,先见了刘健,而后,再将内阁和六部的大臣都叫了来,大家济济一堂。刘健表现出超然的态度,仿佛这下西洋的开支,自己并不关心。李东阳只微笑。谢迁则盯着方继藩,眼里忽明忽暗。兵部尚马文升面带微笑,心里日了狗,又是银子的事,等着瞧吧,待会儿说到了银子,又得痛骂兵部乱花钱粮的。礼部尚张升最近容光焕发,自己的儿子,封侯了,看看哪,看看哪,我是张元锡的爹,就是那个一箭平宁王之乱的那个。这王鳌,却是不发一言,他显得很矜持,帝师嘛,当然应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得端着。方继藩大抵将陛下的意思传达了。一下子,那本是尴尬的气氛,竟是有些活泛起来。刘健的眼眸一张,似乎在这突然之间,觉得这喜事来的太快。原本以为,陛下肯定会讨价还价的,比如说内帑愿意拨付十万两,或者,痛斥一顿自己的臣子,痛心疾首一番,骂一骂大臣们不够忠心。可这答应的,太痛快了啊。竟让人难以置信。刘健看了一眼李东阳,李东阳面露喜色:“陛下当真这样说?”方继藩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难处,可我方继藩细细想来,朝廷也很艰难,大家要共体时艰嘛,所以我一再劝说陛下,请陛下要以大局为重,陛下终究是从善如流之人,最终……允了。”众人……看着方继藩,这方继藩……有这觉悟?仿佛,有哪里不太对劲。……………………突然变天了,手还得伸出来敲键盘,手好冻啊,好惨,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