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僧的双腿没了,而且膝盖部分的断茬儿就这么明晃晃的曝露在灯火下。
老曾看起来仈jiu十岁了,穿着一身浆洗至发白的粗布僧袍。
禅房里的布置也极为简陋,仅仅是老木吱呀的桌子、长条椅子。
还有一盏昏黄的油灯。
“李先生且坐”
这老僧倒是一脸淡然,两条长长的寿眉微微垂下。
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虽然身形佝偻却自有一股韵味在其中。
整个人看起来,就真如那得道高僧一般。
“禅房简陋,倒是叫李先生见笑了。”
这老僧淡淡一笑,轻声道“你只来意,贫僧已然知晓”
“只是我福熙一脉,为何要从你”
福熙,白莲分支。
更为隐蔽的一支,但同时也是最大的一支。
和李福达这种北方造反世家相比,福熙一支很早就放弃了争夺天下的梦想。
他们最初分散后挂上不同的名号,活跃于江南地区。
不断的试探着大明的底线,同时发展自己的信徒。
虽然很多分支都被剿灭掉了,但还是有其他的分支成活了。
最终让福熙这一支成功的隐去了姓名,并成为了江南白莲中最大的一支。
这种分支出去的方式是需要大能力、大毅力的,而这个过程中这位“福熙”没了两条腿。
“老祖,您亦是我白莲之前辈了。”
李福达微微垂首,在这位老祖面前他不敢拿大、不敢稍动心思。
很简单,他很清楚这种从江湖到庙堂追杀下都能活下来的老东西们
究竟有多么的可怖
“您说,若是照着如今走势”
李福达顿了顿,缓缓抬首轻声道“我白莲还可存续么”
那福熙老僧脸色不变,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意。
“所以,贫僧已经不再是白莲了。贫僧之后,福熙与白莲再无瓜葛。”
福熙这话一出,李福达脸色亦微微一变。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福熙老僧居然会如此果决
显然,他已经做了准备让自己和福熙一脉白莲的名号一并抹去。
剩下的就只有福熙,而再无白莲福熙。
“您真当厂卫是吃干饭的么”
李福达苦笑的望着福熙老僧道“他们会如此轻易放过福熙一脉”
“贫僧当然不会如此认为,所以不是见了你么”
福熙老僧说到此,微微一顿轻声道“悔迟先生。”
这一句“悔迟先生”,福熙很直白的说明了一件事情他已经探知李福达根底了
李福达的字可是没几个人知道的,汪直给他取的时候就这么几个人。
少数能够知道李福达字的,亦都是厂卫中的高层。
而如今,却被这福熙老僧很直白的道出来了
“惭愧,悔迟但愿悔不迟。”
李福达这也是江湖生死中打滚过的人,亦不是那么好诈的。
换个其他人说不准就得露馅了,然而李福达却依旧是一脸淡然。
微微一笑,躬身道“能入老祖之耳,李某深感荣幸”
这句话答的滴水不漏,没说是真是假、没承认也没否认。
只说您知道了,李某很荣幸。
亦是此一句,福熙老僧的浑浊的双眸闪过一丝精光。
笑意却没有半分的迟缓“不愧多次起兵,却从不曾身陷悔迟先生好手段”
“您能统领江南,一力将福熙一脉延展迄今亦是好手段”
福熙老僧微微一笑,却不搭话。
只是用手指指着边上那位沙弥,轻声道。
“明宇会随你做事,任何事物皆可。”
李福达微微躬身做倾听装,他可不认为这是没有条件的。
果然,这位福熙老僧随即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贫僧,要见那位玉螭虎”
李福达苦笑,这老东西当真厉害
一眼就瞧出了关键所在,当年自己还是深陷京师才悟出其中的道理。
然而这位福熙老祖,却在江南地区、连玉螭虎都没有见过。
就已经摸出其中的门道了,这等老狐狸
“玉螭虎如今不在江南,相见您恐怕得入京师。”
这是实话,确实小公爷没有来江南。
福熙老僧微微一笑,道“他会来的。”
“现在明宇可以与你做事,贫僧只要求玉螭虎来时允贫僧到访一番便是。”
李福达拱手作揖,随即缓缓起身道“话,李某可以带到。”
“您亦知道的,李某做不得小公爷的主。”
福熙老僧微微一笑,拉开了拢起的袖子拿出来一张盖着钤印的白纸。
上面的字极为古怪,李福达是认不出来的。
然而他下意识的猜到,此事物极为古怪
很可能那位玉螭虎就会因此而到江南来,当真与这福熙老僧见上一面。
若是有懂行的人在此,一见这上面的虫鱼篆必然当场就给跪了
这上面的八个字,乃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也就是说,这老僧手上居然握着传说中丢失了的传国玉玺
尽管李福达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珍而重之的将这张纸收了起来
“父亲莫再犹豫了我周家能否再起,可就看这一回了”
周子江极为着急的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转悠着,看着老父犹豫的脸色就差给跪下了。
也不怪得他父亲犹豫,周家虽说是有功夫在身。
可说到底也只是考出自己儿子这一个武进士而已,如今文贵武贱。
来个五品的文官都能指着三品的武官鼻子骂,若是照儿子所言动起手来
彻底的把这读书人全得罪了,那可还能是好事儿么
老周考虑的更多,尤其是周家曾逢大难。
别看这一回占了便宜,到时候人家文人抱团反杀一波。
他周家朝哪儿躲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他周家可不是英国公这等武勋公爵。
“儿啊非为父不肯帮你,只是这周家一脉全在为父一年之间”
看着儿子上窜下跳,老周也很是无奈。
“且那几家人是好相与的么为父可清楚,好些家里可都藏着好手呢”
这话切实,那些个举子们虽然自己本事不行。
可能考上举人的,自然不会脑子不好使。
寻摸了那些有根底的江洋大盗养着,偶尔帮他们杀个人什么的就成了必然。
这同时也是对周家的一种威慑,达到一种平衡。
互相之间别做的太尽了,否则的话咱们一块儿鱼死网破。
“父亲儿子自是不会把我周家往火坑里推,有些事儿子却不能不能说。”
周子江很无奈,军部找他们去训话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陛下到国防军,都要动手了
只不过他们都在军中有功勋,所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若非如此,你瞅瞅那些没有在国防军的豪族。
比如陆家,那也是有一身家传武艺的。
然而家中考出几个举人后,就得意洋洋的不再考虑武勋之职了。
如今他们陆家成为了首当其中的清理对象,周家要开刀的就是陆家。
“儿子只能告诉您,这是天意”
周子江咬着牙,吭哧了半天还是决定说一下。
老周是什么人能够操持一个大家族,把儿子培养成豫南、冀北相当当任人物的老汉
岂是好相与的
“你是说”
周子江脸色一变,赶紧低声道“儿子什么都没说”
老周闻言赶紧噤声,左右看了看。
摆手让儿子过来,待得儿子靠近后低声道。
“张小公爷态度如何为父要知道的,是这个”
周子江很纳闷,父亲问张小公爷的态度做什么
小公爷除非召见,否则是绝对不会去军部的。
作为总教习,他偶尔会到军事学院里来。
多数时候他都在自己的桃林草庐里,要去见他都能见到。
“老国公与儿子见过面了。”
看着父亲肃穆的神情,周子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茬儿说出来了。
这句话才真正的让老周的脸色变了,却见他缓缓的靠在了椅子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且去刘家庄,把你四叔他们都喊上”
“四叔四叔他们不是”
四叔是入赘的,当时为这件事情几乎家族都要吵翻了。
最后将他从族谱上除名,且死不能入祖坟。
此时几乎所有的周家子弟都引以为戒,被作为反面教材提出的。
“那是为父安排的。”
却见老周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告诉你四叔,就说是我说的”
“你要做什么,他都要配合你”
说着,老周转身走到了厅堂的牌位前。
低声对着周子江喝道“过来磕头”
周子江不敢怠慢,赶紧上前“邦邦邦”的结实磕了好几个头。
老周这才双手捧起牌位,在底座上寻摸了一下“咔嚓”一声打开。
眼见老周拿出了一枚枪头,再将底座按回去恭敬的摆回牌位。
大礼对着牌位拜下“祖宗保佑不肖子孙如今借祖宗枪头一用”
说完,这才起身将这枪头交给了周子江。
周子江好奇的看着这枚枪头,耳边响起父亲的话。
“这枪头,就是信物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