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冲汹涌
弘文注释院中,所有人都失去了往日的喧嚣。
他们很清楚,湛若水只是暂时搬出去了。
可不代表他就不会搬回来
经筵辩讲既是他们的机会,也很可能成为勒死他们的绳索。
如果在天下士子面前惨败了,他们即便是厚着脸皮愿意呆在弘文注释院
陛下还可能接受他们呆在这里么
“这一手,老夫或许赌岔了”
周醇脸上的肿胀已经消除下去了,然而心中的忐忑却没有消除下去。
尤其是这弘文注释院中,再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之气势。
张小公爷玉螭虎的那一顿揍,打掉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气焰更是他们的野心。
翰林院、都察院御史们被怼了,这些个读书人们难道就真的偃旗息鼓了
显然不会,但陛下、内阁和诸部几乎都站在小公爷一边。
所以他们只能是暂时憋下这口气,直至弘文注释院的成立。
“醇公事已至此,总得有个对策说法罢”
那鄯善先生顶着一颗猪头,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呲牙裂嘴的道“此事可是你一力促成的”
周醇脸色不善的扫了眼其余大儒,果然他们的眼神都带着这个意思。
“哼此事老夫是仅为自己么此事乃是为我名教百年大计”
眼见周醇冷哼一声,面目阴骘的扫过这些个大儒们。
被他扫视的大儒们顿时垂首,不敢说话。
都是鸿学大儒了,用对付外面那套礼义廉耻来说话那是侮辱大家的智商。
咱们实在点儿,直白的说就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如果不是利益一致,谁特么扑腾这些事儿
当然啦,表面上得说这是“为了名教百年大计”
青楼里的都知道要给自己挂个名号,何况这些个鸿学大儒们呢
“些许闲篇可以日后再说,老夫现在就想知道如何应付经筵辩讲此着”
一老者缓缓的站了起来,双目微微眯起。
“当时我等就该将湛若水拉进来,尔等非要将人逼走如今好了”
这老者的话还没有说话,鄯善便冷哼了一下。
却见他顶着那猪头,冷笑着道“那玉螭虎,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说到玉螭虎,顿时这些个鸿儒们都不吱声了。
谁特么不知道那玉螭虎,才是心腹大患啊
可怎么搞定他,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再说了,这玉螭虎年纪尚小你搞定他有啥用。
别忘了,他的弟子里面可是有太子的。
到时候太子上台了,能不清算这些算计了他老师的人
别看熊孩子咋咋呼呼的,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小公爷的保命符之一。
“玉螭虎此事当徐徐图之,眼下且先过了经筵辩讲这一关罢”
还好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圆场,但这也是事实。
若是经筵辩讲都过不去,那还尼玛谈个屁的搞定玉螭虎啊。
但说到经筵辩讲,这些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周醇的身上。
这事儿本来就是他召集的,且当时弘文注释院内他们围攻湛若水也是仗着人多。
边上都是他们的弟子,自然是无碍的。
可到了经筵辩场就不是这么说了,天下士子都看着呢。
上去胡搅蛮缠那比输了还难堪,名头坏掉就彻底完蛋。
他们其实也都知道,自己的这番“愚民论”站不住脚。
且湛若水那也不是轻与之辈,辩论起来是相当能打的。
上次是借着己方人多把他排斥出去了,这次怎么办
上场的话,很可能被人湛若水吊打啊
在天下士子面前被吊打,那特么以后自家的学问谁来学
所以大家才把目光放在了周醇身上,那意思是您搞的事儿,您搞定
周醇所以才说,自己特么的赌砸了。
“老夫不是不能上,只是此事可不止是老夫的事情而已。”
看着这些个“鸿儒”们带着微笑,实则狰狞的面孔周醇冷笑。
“真以为湛若水斩落了老夫,诸位就能够独善其身么”
“诸位也不想想,那位玉螭虎他容得下你们么”
容不下想到那日,玉螭虎居然不管不顾直接打上门来。
这些个鸿儒们顿时心惊胆战,那根钢锏飞舞间的痛彻心扉让他们忘不了。
那漂亮的少年可真是会吃人的吊睛白额虎啊
“为今之计,唯有在经筵辩讲中拔得头筹引天下士子支撑”
周醇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道“唯有如此,方能迫得玉螭虎不能稍动”
下面的这些个鸿儒们听得此言,各自垂首若有所思。
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蹦达不掉周醇也跑不了鄯善。
其他这些个更加没法脱离了。
若是领头的周醇被怼下来了,他们就能落好么
可这要怎么帮
“诸位,若只是经筵辩讲老夫倒是不惧他湛若水”
周醇顿了顿,道“只是怕此匹夫牙尖嘴利,使以诡辩”
那特么就是你辩不过人家好伐,一群鸿儒们满心郁闷。
“所以,需有些助力”
唔这倒是,需要有人质疑一二。
那肯定不能是一二个人,否则的话会被乱棍打出去。
出来的最好数十人、上百人,如此一来陛下也不好责怪。
相信举子、士子们也乐意这么做,当众为难大家可是扬名的好时候啊
“老夫这便去联系一番国子监中,亦有老夫的学生在”
几个大儒缓缓的点了点头,亦有人说道。
“此番春闱,老夫故人子弟亦有不少前来一会儿老夫且去信一封”
这些大儒们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凑起了大明半数以上文坛名宿
一时间这些个鸿儒们再次信心满满,大明文坛半壁江山在手谁还能挡
“不若趁着此番机会,我等直逼内阁如何”
看着这些一时间涨红了脸的大儒们,周醇也没脑子发热。
眼见他微微的摇头,轻声道“如此肯定是不成的”
鄯善倒是目光一闪,嘿嘿的笑开了。
“内阁是逼迫不成,可玉螭虎却能逼迫一番啊”
且尔娘之你要找死,何必拉上我等啊
一众大儒脸色都变了,然而周醇却沉吟了会儿点了点头。
“此事倒也并无不可”
其余大儒闻言不由得发愣“哦醇公有何见解且道来我等参详一番”
周醇淡淡一笑,缓缓的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
直接攻击内阁肯定是不成的,但若是儒生皆站在自己一方的话
胁迫的那玉螭虎不敢动弹,却是可以做到的。
玉螭虎的弟子如今多在朝堂内,太过压迫他肯定是不成的。
但若是天下儒生皆言此事,相当于就是把他玉螭虎架在了名教的对立面。
陛下和内阁,难道还敢与天下名教弟子为敌
“借由此,我等亦能将天下士子裹挟进来”
周醇说着,两眼不由得缓缓放光“届时,便是玉螭虎想要东山再起亦难了”
这些个鸿儒们顿时恍然,的确如此啊
若是将这玉螭虎树立成了名教对立的靶子,如此一来天下士子谁还能不反他
便是他身为英国公唯一嫡孙、陛下宠信、太子之师,都无所谓了。
当他“公敌”的身份被挂上后,攻讦他就成为了正确。
一个人说、两个人说陛下能压下来,可如果五十个人说、一百个人说呢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
即便是陛下如今顶得住,太子呢
一时无法将这张小公爷挖垮,那么便挖上几代人好了。
论及权倾天下,当年的西厂汪直岂不是亦权倾天下么
论及功勋卓著,以武勋封伯的威宁伯岂非功勋卓著么
他们可全都倒在了名教的攻讦下,所以这些鸿儒们顿时信心满满
只要是能够成功的将那玉螭虎绑在名教的对立面,那么他就死定了
“经筵辩讲乃是陛下为他所开设,若是我等只去辩讲恐怕便是取胜亦将受打击”
周醇的话,叫这些鸿儒不住的点头。
主要是他们知道,这事儿很可能辩不过湛若水。
所以趁着经筵辩讲发动讨伐,鼓噪一群士子一并逼迫这是最好的做法。
毕竟陛下总不能全都抓了罢
且弘治皇帝可是以仁孝著称的,若是永乐先帝那性子他们绝对不敢
如今么
“若是直辩老夫倒是丝毫不惧,只是”
草庐内,湛若水捻着自己的长髯双目微微眯起“恐怕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张小公爷今日才见湛若水,这是为了摸清楚到底弘文注释院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湛若水果然没有让张小公爷失望,那段时间中他的确在据理力争。
外间传出了很多风言风语,甚至弘文注释院准备联名上奏要将他除名。
即便是湛若水遭受了围攻,也没有妥协。
据理力争的想要拔除注释中的愚民之论,然而双拳到底难敌四手
哪怕是他学富五车终究抵不过对方十数张嘴,到底是遭不住败退下来。
一人一个论点,一下子面对十数人的攻讦还得还击。
这换谁上阵都得出现纰漏,张小公爷可以理解。
“他们想做什么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些许手段而已。”
张小公爷淡然一笑,“您不必担心,小子自有应对手段。”
湛若水面容肃穆,定定的望着张小公爷微微躬身作揖。
“螭虎先生决计不可怠慢这些鸿儒身后,可站着近乎大明半数名宿名士”
这些才是湛若水最担心的,他们可不是代表着他们自己。
他们更不止是代表着自己的学派,拿出举荐加入弘文注释院的诱惑来
这天下少有名宿名士,能够拒绝这份诱惑的
要知道,这可是注释经书典籍啊
名字挂上去都能够传扬后世千百年不朽的,谁能经受得起这份诱惑
且自己注释的,还有一个“最终解释权”在里面。
我怎么断句,它就是什么意思。
还有比这个更好夹带私货的方式么
“让他们来”
张小公爷微微一笑,抬起手。
眼见妙安小姐姐拿过一卷书来,放在张小公爷的手里。
“此为小子的一些见解,若水先生可以看看”
说话间,张小公爷突然抬首望去“有客至,为何不通报一声”
湛若水本拿到了书卷刚要答礼,听得这话不由得愕然。
回首望去,身后却只是桃林而无一人。
“哈哈哈痴虎儿啊你这身本事是如何练出来的老夫不过刚到而已”
便听得一阵大笑,李东阳带着谢迁从桃林后走了出来。
湛若水赶紧起身作揖“西涯公、木斋公”
“若水先生不必多礼”
李东阳与谢迁笑呵呵的回礼后,将湛若水搀扶起来。
摆手请他一并坐下,边上的服部姐妹很快的拿来了椅子摆上。
茶桌前顿时成了四人围坐,张小公爷满眼无奈。
“您二位要来,为何不打个招呼”
李东阳笑眯眯的捻着自己的须髯,嘿嘿的道“若是打了招呼,怎能见到此卷”
说着,李东阳转头对着湛若水笑了笑。
“若水先生,可否借老夫一观”
这湛若水一脸愕然,随即便是望着小公爷苦笑。
这本书卷他可还没看呢,又是张小公爷给他的。
所以要交出来,这使得他很为难。
“看便看罢”
老家伙、老狐狸张小公爷心里恨恨的道。
嘿老夫若不如此,你岂能拿出真本事来给老夫瞧
李东阳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用眼神回击小公爷。
真以为老夫这数十年朝堂白混的你小子藏私,以为老夫不知
倒是谢迁没那么多心思,盯着这本书卷满眼好奇。
李东阳见状,笑着从湛若水的手里接过书卷便递给了谢迁。
谢迁倒也没有客气,结果来便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
弘治皇帝终究是拿出了张小公爷的谏书,分作上册给他们看了。
如今的谢迁,实在是对张小公爷的这些奇思妙想充满了好奇。
“此番经筵辩讲,若水先生可有把握”
谢过张小公爷的斟茶,李东阳对着湛若水问道“老夫听闻,弘文院可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