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的汤药起了作用,当晚,病患退了烧。
程锦容守上半夜,甘草守了下半夜。天明之际,病患又开始全身发烫。更糟糕的是,尚未愈合的伤口也开始缓缓流血。
程锦容夜里只睡了两个时辰,眼中有些血丝,声音也不复往日的清亮,却依然镇定“再去熬一碗退烧汤药来。”
病患高烧昏迷,喂药也变成了极其困难的事。只能捏住病患的下巴,令他张口,慢慢灌药进去。
汤药喝下去一半,从口角溢出来一半。
褐色的汤药滴落在被褥上,如同干涸的血迹一半,看着触目惊心。
程锦容又为病患重新敷药止血包扎。
甘草在一旁打下手,一边小声道“小姐,这些事交给奴婢便是。”
程锦容头也未抬“你力气太大,没个轻重。还是我来。”
甘草“”
甘草只得住嘴。
其实,这等时候,要看病患求生意志是否强烈,能否撑过去。大夫在不在一旁,没什么要紧。
程锦容却寸步未离,一直守在病患身边。
这一天,程锦容未曾进宫。
杜提点却耽搁不得,进宫为宣和帝请平安脉。
不管有多少心事,在天子面前,都不能流露半分。不然,便是冒犯天子的重罪。杜提点行走宫中二十年,自然清楚其中利害。
宣和帝宿疾发作频繁,极大地损害了龙体的元气。近来,还偶有尿血的症状,胃口也一日不如一日。
杜提点诊脉后,斟酌了许久,才开了药方。
宣和帝身边只有几个心腹的近身内侍,冷然问道“杜提点,朕的病症到底如何你开的药方,能不能治好朕的病”
杜提点后背全是冷汗,面上却是一派自信沉稳“皇上的病症一时难以根治,不过,微臣开的药方,能调理皇上龙体,缓解宿疾发作。”
这段时日,杜提点一直在研究宣和帝的宿疾。
结论是,不开腹,确实无法根治。
不过,既知病理,以杜提点的精湛医术,开些缓和病症的药方也不是难事。
宣和帝瞥了杜提点一眼,淡淡道“朕说给你半年时间,不会食言。你放心,这半年之内,朕不会砍你的脑袋。”
杜提点额上也冒了冷汗,战战兢兢地表了一通忠心兼决心。在宣和帝不耐动怒之前告退。出了保和殿后,杜提点手心也都是冷汗。
伴君如伴虎。
个中滋味,也只有杜提点自己清楚了。
惊魂未定的杜提点在保和殿外站了片刻。
守在殿外的十数个御前侍卫,忽地有一个走了过来,伸手扶了杜提点一把“提点大人请站稳了。”
在保和殿外昏倒什么的,同样是冒犯天子的重罪。
杜提点定定心神,冲高大的英俊少年笑道“多谢贺校尉。”
贺祈笑了一笑,待杜提点站稳了,轻声问了一句“程医官今日没进宫吗”
杜提点“”
原来是爱徒惹来的桃花。
杜提点深深看了贺祈一眼“她有事耽搁了。”
有事
有什么事
什么事比进宫给裴皇后伺疾更重要
贺祈心念电转,却未再出言多问。一来,人多口杂,不宜多言。二来,便是他问了,杜提点这只城府深的老狐狸也不会说实话。
一直在殿外候着的李公公陪笑着上前“提底大人,皇后娘娘打发咱家来问一声,今日程医官为何没进宫”
贺祈竖长了耳朵。
不远处的裴璋,也看了过来。
爱徒的桃花还真不少。
杜提点亲切地对李公公说道“此事确实有内情,请李公公借一步说话。”
贺祈“”
裴璋“”
李公公很快回椒房殿复命“回皇后娘娘,提点大人说了,有一个病患,病症十分严重,唯有程医官能救治。所以,要耽搁一两日才能再进宫伺疾。请娘娘不要介怀。”
其实,较真一点的话,这是怠慢皇后的罪责。
什么病患,能比给皇后伺疾还重要
好在裴皇后半点不介意,还特意令李公公去杜提点处再传口谕。
程医官过两日再进宫也无妨。
杜提点松了口气,心里对程锦容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皇后娘娘对程锦容,是真的青睐有加。
别管用了什么手段,有这份能耐,就值得赞许。
两日后,杜提点回了宅子里。
等着杜提点的,是病患终于没熬过去的噩耗。
程锦容熬了两日两夜,黑眸中有不少血丝,声音也有些沙哑“高烧一直不退,喝了四次汤药。到第五次,一滴都喂不进去。伤口也未愈合,一直在缓慢流血。”
“一个时辰前,病患就闭了眼。”
这是不折不扣的噩耗
杜提点慢慢坐下,闭上双目。
程锦容说得没错,不是所有病患都能撑得过开腹救治。
这个年迈体弱几乎不能行走的病患,如果只服些汤药,大概能再撑几个月。开腹救治,没能救他的命,倒是令他早一步去了黄泉地下。
就是有十成把握,他也不敢将外科救治之能用在天子身上。更何况,还不是十成,还有救治失败的风险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治宣和帝的病症
半年时间,已过了月余,剩余的时间不足五个月。他能否想出稳妥的办法来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交织纷争。
杜提点无声长叹,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程锦容沉默的注视。
杜提点终于露出一丝苦笑“锦容,你是不是在怪为师太过功利太过急切,枉顾病患性命”
程锦容沉默片刻,才道“这样的事,以后别再有了。”
杜提点没有计较程锦容的“冒犯”,点点头“好。为师答应你,以后寻找病患,一定先将救治方法和可能的风险说清楚。由病患自己决定,是否看诊。”
悬在杜提点头上的利刃,不知何时会落下。杜提点肯做出这样的承诺,总算还有些良心。
程锦容心中闷气未散,到底还是刺了杜提点一句“身为大夫,尽力而为,方能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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