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了蜷缩忍痛的玄影好一会儿,眼帘中终于浮现出满满的同情。
似是怒其不争,又像哀其不幸。
但不论哪种,谢逸潜都深知,他又要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了。
说是王府的大门永远为玄影开着,却在对方拼死赶回来时将人拒之门外。
说是再不计较过往真心待之,甚至是倾心一试寻一知心人,却在当前危局下……
你会理解本王的。
谢逸潜的心中再次浮现这个念头,一如既往地自欺欺人,也蒙蔽着自己,他想做什么都可以,都可以不顾及玄影的想法,只顾自己便好。
毕竟——玄影会理解的。
是与不是,只要谢逸潜自己以为是就够了。
一声轻叹落地,带动着飒飒夜风一同消散,只等院中枝头的枯叶飘飘落地,定眼看时,玄影窗前早已没了其他身影。
而屋内的玄影被膝盖上的骨痛影响,直到谢逸潜转身离开也不曾发现,这一夜有谁待在他窗外许久。
第32章 修来的福分
玄影昨天夜里是几时睡过去的已经无从而知。
但让人惊讶乃至惊悚的,只等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谢逸潜竟是亲临玄影的院落。
玄影才刚刚醒来就听见外面有影卫拜见的声音,他呆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赶紧扑棱下床。
待到谢逸潜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玄影正巧恭敬跪倒在地上。
只是到底太过匆忙,他的衣襟尚且有些散乱,头发也零零散散地纠缠在一起,额角处也依稀有几滴没来得及擦净的汗珠,看上去难免有几分不修边幅的样子。
谢逸潜一边将跪在脚边的人粗略打量了一番,一边大步走上前,弯腰伸手——
“主上?”当温热的手掌撑在玄影两只胳膊下面,手掌的余温仿佛能穿透衣衫透进骨子里。
玄影当下一惊,张口不自觉地疑问出声。
而谢逸潜并不接话,只是架着他站起来,转而回头吩咐着:“叫地仁过来,之前吩咐你们的也速速上来。”
说完,他身后的影卫和仆从纷纷领命。
玄影则完全被对面一群人的举动搞乱了,以至于被谢逸潜半托半抱地走了一段距离都没有发现。
直到他被强硬地按坐在床边,玄影猛得转头,不出意外正能仰视主上的面孔。
主人站着,反倒是奴落座。
这样的认知才从玄影脑海中出现,顷刻就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瑞王府可从来不是没有规矩没有尊卑的地方。
“属下……”
“你别动!”玄影话没说完,谢逸潜已经将他打断。
听他语气淡淡好似寻常,然而玄影清楚的看见,主上眼中分明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闻言,即便玄影心中疑惑胆颤再多,也不敢多说了:“……是。”
如此,谢逸潜才心里满意了几分。
而就在这时,刚才领命下去的仆从也重新回来。
只见他们源源不断地走进来,怀里搬着抱着的,赫然是数个大小火炉,还有人抱着三五个汤婆子,以及一筐细煤。
玄影果然看呆了。
此时不过初秋时节,屋内除了偶尔的微凉,大多时候都是温度正好。
而这一片影卫的院落,上至天仞下至普通影卫,哪怕寒冬腊月也不会在屋中点火。
温暖会是麻痹他们最好的东西。
所以在这种时节中,主上又是怎么了,才给他屋里送来这么多的暖炉汤婆子?
玄影忍了又忍,只等那些仆从将火炉放好,又将汤婆子放在床边退下,玄影终于开口询问:“属下斗胆,不知主上此举是何用意?”
他问得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被主上责罚逾矩。
可谢逸潜并不在意,摆手大方地说道:“没什么,送来你房里尽管用就是了。”
“从今儿起本王会找人来给你看管炉火,晚上休息也把汤婆子提前给你备好,正好最近也没什么事,你就安心待在房里养伤好了,本王暂时不会给你任务。”
“你也无需担心其他,你院子里的事务之后一段时间都有本王亲自交待,你便别出去了,有事差遣下人或是影卫,本王来你院子里说。”
谢逸潜别的不敢说,但想在诺大一个王府里养个人,这还是能做到的。
玄影又一向是个忠诚的,谢逸潜有信心,只要不出意外,玄影自是不会违抗他的命令私自出去。
而如今有了谢逸潜的这几句话,无疑是在给出一个画圆的大饼——有事喊我,喊我就来。
可他到底能来几次,哪一次能来,可不就是谢逸潜自己说了算!
玄影只被谢逸潜的话惊到,根本没有考虑过,这和软禁相比根本没什么两样了。
他只想着……主上这样说,是给了他多大的殊荣。
自古都是为奴的拜见主子,哪有做主人的时常看顾奴才?
玄影连连拒绝:“属下不敢,主上无需这样……属下没关系的,属下的伤就快好了,能给您继续守夜,出事也可以去您跟前汇报,不敢让主上……”
“没事!”谢逸潜不由分说地拒绝,“按本王说的做就好,你尽管安心。”
可这根本就不是安心不安心的问题!
玄影试图再纠缠两句,可谢逸潜一个冷眼扫来,顿时让玄影噤声。
而这时,地仁也领命前来。
谢逸潜正好转头:“来看看,玄影的腿是出了什么问题,之前给他看伤都没发现吗?”
腿伤?
玄影顿时就愣了,环顾左右,入眼所及的那些火炉汤婆子好像都有了解释,而他抬头望去,哪怕只能看见主上的下半张脸,但这也不妨碍他想象到主上眉头会怎样皱起。
一股暖流自玄影心头淌过。
他慌忙偏过头,狠狠地闭了闭眼睛,竭力想将眼底印上来的那阵湿意压下去,趁着没人注意他,缓了好久才回头。
地仁眼中浮现一抹诧异,他不知玄影的腿伤又是哪里来的,怎么又是主上比他提前发现……不过这些可不是他能深究的!
地仁回一声“是”,抬脚走过去。
保持不多说不好奇,地仁只管缄默,上手为玄影查看腿伤。
之后一连十数天时间,玄影仿佛活在不真实的梦里。
谢逸潜每天大早过去玄影的院子,后面跟着一众仆从搬好卷案,之后就是谢逸潜一整天都待在玄影院子里。
像是在陪伴,偏偏又鲜少会有交流。
除了热得宛若蒸炉的屋子,玄影实在是没有再多的奢求了,他躺在床上望着不远处处理公务的主上,第一次觉得:
他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主上这般恩赏。
直到第十一天……谢逸潜没有来。
玄影枯坐在窗边等了整整一天,却仍旧未曾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