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蛊惑,你还在犹豫什么?说出来!说出来你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另一边,天使却死死扣住他的左肩,你真的要说吗?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哪怕为此亲手毁了你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在所不惜吗?!
进退维谷,左支右绌。
而无论做出哪种选择,都注定无法两全。
终于,他听见自己有些沙哑地说:“没有了。”
美津子仍旧不放心地反复确认,直到光有些不耐烦地将她转过身,轻轻往房间推去,才最后叮嘱:“那我回房间了。晚上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她的半个身体几乎已经没入房间里,光却像是如梦初醒般,在她背后急于问道:“我今天晚上——”
美津子狐疑地转过身来,听他把话补全道:“我今天晚上睡在这里,可以吗?”
她的傻儿子居然问她,今晚可不可以睡在自己家里……
实在太反常了。
美津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光的身前。直觉告诉她,这孩子心里压着事情。男孩子遇到点事情就魂不守舍像什么样子?可她到底不忍心太过苛责。
“阿光,把头抬起来!”在光的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等光终于抬头看自己,美津子才放柔了眉眼,宽慰似地道,“这是你‘家’。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无论你走到哪里,它的大门永远都会向你敞开。”
有一瞬间,光差点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我喜欢塔矢呢?”
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惊觉自己又说了蠢话,光一低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倘若美津子仔细留意光的眼睛,她会发现,此时他低垂的眼眸里,正缓缓浮现一根又一根如蜘蛛网般鲜红的血丝。
那是激烈的情绪波动后所留下的证据。
虽然只眨眼的功夫,便都消失无踪了。
美津子回房间后,整个屋子又安静下来。
静得让人脊背一阵不寒而栗,仿佛此刻有一双眼睛正躲在阴影里窥伺着方才在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久久地,光便如同一尊脱线的人偶,木然地僵立在客厅里。进屋时,脸上那抹血色早已在几近倾覆的愧疚中褪成了一纸苍白。
刚才,他分明有机会说出口的。
那个秘密就像是根种骨髓的沉珂,非经历腕骨削肉,不能剔除。他可能为此血肉模糊,但只要能够曝露在阳光下,伤口便总有愈合的一天。
然而,他还是退缩了。
回到房里。
给塔矢拨去电话的时候,光脑子里都是乱的。在乱作一团的思绪里,他只剩下一个想法——塔矢还在等他回去。
电话响过一声后,很快被接了起来:“光?”
分明才分开不过几个小时,再听到这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光竟觉得一阵心酸。
他轻轻唤了声:“塔矢。”
“嗯?”亮的口吻是淡淡的,仿佛带着抹轻浅的笑意。
光不由握紧了手机,有些艰难地说:“那个……塔矢,时间太晚了,我今天……就不回来了。”
亮只是很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唠叨地说:“的确不早了,早点睡吧。”
光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塔矢的声线越是平静,他的心中就越是不安。
往后,是话线两端长长的沉默。
光就像犯了错等待家长认领的孩子,就这么低着头一直拿着手机。手都举酸了,却仍舍不得放下。
他仿佛透过无形的电波回到他们租住的公寓里。他看到此刻正独自坐在公寓沙发上的塔矢。他想要扳过他的肩膀,看清他的表情。
可惜,他做不到……
等待的时间里,秒针一格格走过,就像是一只利爪在光的心上抓出一道道尖锐的划痕。
他受不了这漫长的静默,终于先开了口。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些:“塔矢,你还在吗?”
亮:“我在。”
光像是安下心般稍稍放松些,身子懒懒地斜靠在桌沿上:“你现在在干什么?”
亮笑了起来:“和你打电话。”
“……”好像也没错。
光又说:“我晚上不在家,你可别睡不着觉啊。”
亮沉默了一小会:“嗯,我尽量。”
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口吻,光的心里却无端难受起来。
正搜肠刮肚地想转移话题,那一头,亮的声音便如同氤氲在雾气里,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本该听不清晰的,光却一字一字都听清了:“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佯装镇定地问:“什么?”
亮:“你说的时候,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
“……”这一次,光长久地沉默了。
尽管塔矢说得模棱两可,他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心知肚明,那一天总会来的。他逃不掉,也躲不开。
可是真到了那一天,塔矢陪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用呢?陪在身边,就意味着共同承担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塔矢?
他闭上眼睛,那日梦中母亲痛心疾首的模样又清晰如昨地浮现在脑海里。倘若塔矢不在,他大可以厚着脸皮,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可如果塔矢陪着他……他不敢去想,只知道,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也决不能让塔矢受半点委屈——任何由他的至亲加注在塔矢身上的难堪,都要比打他骂他,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或许塔矢觉得他负有责任,或许过往无数次都是塔矢为他遮风挡雨,但这一次,唯独这一次,他希望可以由自己亲手为塔矢撑起一片属于他们的未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你愿意与他分享你所有的成功与喜悦,却舍不得他与你共同经历哪怕一星半点的痛苦。
他曾经对自己发誓,绝不可以再欺骗塔矢。可他也不想让塔矢失望。
许久之后,亮终于听光说:“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啊。”
他到底还是把自己推开了……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亮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他所深爱的那个曾经胸无城府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尽管光的骨子里,依旧是初心未改的倔强与天真。
他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对于光的这一变化,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该感到悲哀。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进藤?是不是应该到死都把那不断疯长的绮念烂在心里?
他是不是……错了?
然而,未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应对未知的能力。
今日下午光与中村的那场对弈,他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棋局,会令光在对弈后拒绝与他复盘。还有中村临走时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这个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