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延和帝黑着一张脸坐在长乐宫主殿,看着己身前乌压压跪着的太医院的太医,一言不发。他张了张,正想说些什的时候,门又来了坤宁宫派来的小太监不要命的喊声,总管太监李德死命拦着小太监不让他冲撞天子,还是让他的声音在整个死寂的长乐宫主殿如鬼魂嘶吼般缠绕着:“陛!陛!贵妃娘娘不行了!请陛开恩!请陛开恩!”
延和帝终是压抑不住怒气,直接抄起面前的茶盏砸了过去——
上好的白玉茶盏碎成了几半,尖锐地划过当首跪着的太医院正的脸颊,鲜血顿时涌了来,院正却不敢喊一声痛、也不敢去擦拭顺着脸颊落的鲜血。
“陛、陛!”
又是一个小太监冲了过来,李德拦一个已是勉强,根本拦不住第二个,还是让他进了殿,在离殿门不远的地方跪了来,叩首道:“贵妃娘娘诞一位小公主——!”
延和帝脸色越发难看了,又摔了一个茶盏,吓得那群本来想喊恭喜的太医更加噤若寒蝉。
长乐宫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半晌后,延和帝终于开了:“贵妃如何了?”
“娘娘……血气亏损严重,现昏过去了……”
延和帝揉了揉眉心,道:“遣一个太医过去瞧!省得她再派人来请!吵人!”
“是,陛!”太医齐声应道,跪在队伍最末端的章太医悄悄退了长乐宫,跟着急得直跳脚的小太监一起快步赶去了坤宁宫。
延和帝不住地揉着己的眉心,关切地问身旁的宫女:“皇后如何了?”
大宫女跪在了地上,眼中泪道:“陛,娘娘伤心过度,现还在内寝殿昏睡着。”
延和帝终究是抑制不住悲声,掩面痛哭起来。
众太医齐声道:“陛节哀——”
门外传来喜讯的那个小太监还跪着,却感觉浑身上一片冰冷。
别说是皇帝己,就是他这个小太监都不知道该说什好。
太子刚刚薨逝,贵妃刚刚诞小帝姬。
该说这是喜?还是悲?
就在这时,总管太监急急忙忙走了进来,恭声道:“陛,穆国公求见。”
延和帝一愣:“他怎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回禀陛,穆国公夫人提了贵妃娘娘的帖子进了后宫,现正在坤宁宫。”
延和帝更头疼了。
“宣吧……”
长乐宫主殿,走上了一个身着深紫色武将官袍的中年男人,长年累月的沙场生涯将他的五官磨砺得有些尖锐,官袍却将他的气势收敛了不。他轻扫了周围一圈跪着的太医,然后躬身行礼道:“陛!臣前来请罪!”
延和帝见着他,虽然现在着实没多心情应付,但好歹小一起长大,情分还在、信任尚存,此刻遭逢大变,也多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穆国公何罪之有?!”
“内子擅闯入贵妃娘娘寝宫,惊扰了贵妃娘娘和公主。内子已手覆白绫,听凭陛发落。”
延和帝一惊:“国公夫人尚且怀着身孕!朕又岂会怪罪!”
“宫有宫规,请陛降罪!”
延和帝不
想计较穆国公这位胆大包天的夫人究竟做了什了不得的大事,他眼是真的没那个心思去处理这些烦心事,只得敷衍地道:“既然如此,那就罚国公夫人为太子诵经一月吧。穆国公以带夫人回去了,朕要去看看皇后……和太子。”
说罢,就起身想要离开至内寝殿去。
一众太医跪着给皇帝挪开了一条道。
穆国公突然喊道:“陛!”
“够了!”延和帝一拂袖:“你还想怎样?!太子方才薨逝!皇后昏睡不醒!朕已经心急如焚、心如死灰了!穆国公你还嫌朕不够心烦的吗?!”说着就一脚踹翻了放在主殿座椅旁的灯架。
穆国公眉头紧锁,抱拳道:“陛息怒!太子薨逝是国之痛殇、社稷之哀。然则此事尚未查清,稚子何辜!臣念及小公主和贵妃娘娘,想求陛为公主赐名!”
很古怪的是,一国公主的名字,竟然要一个外臣来求皇帝己给取!
延和帝眼底升起浓浓的厌恶。
他阴测测地道:“国公知道,太子是为何薨逝的?!”
“……”穆国公没有应话,他身旁跪着的一众太医抖得越发厉害了。
“毒!谁有那大的胆子敢给一国太子毒!”延和帝又走到座椅的另一边,踹翻了另一边的灯架。
“饭食是贵妃派人送来的!是贵妃亲手制作的!宫宴上面所有人都看着啊!”延和帝怒道,“朕的太子、大殷的储君!没了!被人毒杀了!”
“孩子、孩子……”延和帝的眼泪夺眶而:“太子才岁!他也是孩子!他又何辜?!”
“……”穆国公垂眼眸,没有再说话。
延和帝仰起头颅来,深深地吸了一气,拂袖离去,只留一句轻飘飘带着无穷恨意的话:“让礼部拿一个名字,再随便拟一个封号吧。”
“……是,陛。”
“穆国公,你且去吧,带着夫人走吧。”
“……是。”
延和二十年五月,太子薨逝,皇后一病不起,终日郁郁寡欢。
月,贵妃陆氏诞一女,礼部为其拟名,取为章,封号昭平,便是大殷的公主。
贵妃诞帝姬后不久,便香消玉殒。昭平公主虽养于皇后膝,却仍住坤宁宫。
内务府受延和帝之命查找毒杀太子的真凶,查来查去,这罪魁祸首没在宫中找到,又移交了大理寺,最终查到了贵妃母家的头上。
延和帝的皇后乃是一位平民女子,家世并不显赫,是救年征战北燕时的延和帝的一个民间女子,一见倾心,立为皇后。延和帝登基之后,迫于形势,又册封合阳陆氏长女为贵妃,入主坤宁宫。
延和帝登基二十年,却依然子息单薄,皇后不好生养,年前方诞这个小太子。
好巧不巧的是,不过年,贵妃也怀孕了。
一个平民之女的孩子,与一个世家身的小姐的孩子,孰高孰低,在皇帝眼中或许没有什了,但在不世家眼中就早有了决断。
太子薨逝之后,延和帝令合阳陆氏满门抄斩,厚葬太子。
而贵妃只是草草入殓,背负着毒杀太子的罪名,褫夺封号,不得入葬皇陵。
在闺中好友穆国公夫人秦榛的秘密张罗,贵妃好歹葬回了故土合阳,得与家人黄泉团聚。
秦榛始终惦记着贵妃临死前的那句:“不是我。”
但人走茶凉,也没有人会在意当年的真相。只是她始终记得看着贵妃交到己怀里的哭嚎着的婴,一时悲从中来。
蹊跷的是,昭平公主之后,皇室再无新丁添。纵使延和帝后宫美人如春日繁花盛开,但他依旧苦苦地守着一病不起的皇后,也说的上是个情种。
延和二十年七月,穆国公夫人秦榛诞一女,成了穆国公府唯一的女娃子,穆国公为其取名“穆以安”。
时间悄然流转,一走,就是十七年之久。
第3章 人间仙子与混世鬩王
延和三十七年 祁京 朱雀大街
“啪!”
说书的一拍惊堂木,声音响亮,酒肆门卖包子的小贩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包子给掉地上落了灰,他忙给客人陪笑,又添了两个包子做补偿。带客人走后,小贩从笼屉面抽一把竹编的小椅子,捡起掉在地上的包子,“呼呼”吹了两气,用袖子擦了擦灰,左脚往右大腿上一横,一抖一抖地听着说书的瞎吵吵。
“……只见国公爷抽怀中青玄宝剑,圆目一睁,瞪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北燕贼子,气沉丹田:‘呔!尔等小肖!岂敢在我泱泱大殷边界作乱!’那北燕人顿时被吓得肝胆俱裂,直挺挺从马背上摔了来!啪!就这屁滚尿流了跑了!”
“好!好!”台听书的都齐声叫着好。
小贩聚精会神地盯着听,屁股面的小竹板凳却微微震动起来,小贩抬头往街上望了望,一队人马正向这边过来!马蹄踏在青石板街上,激起粒粒灰尘。小贩忙搬着小板凳往街边靠,只听见那队人马奔过他眼前的时候后面的一个侍卫的喊声:
“小姐!小姐!您慢点!”
小贩这才惊魂未定地晓得,为首骑马的那个居然是个姑娘!
人马过后,他隔壁买菜的大娘又重新慢条斯理地整理她鲜嫩的大白菜,小贩好奇地凑了过去:“大娘!方才那是哪个贵人啊?”
大娘叹了气:“混世鬩王回来咯!”
“哦!”小贩顿时心明白了,砸砸嘴。
大娘又道:“昭平公主知道吗?”
小贩嬉笑着点头:“城东有公主府!晓得晓得!公主是个大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