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以安当先冲了去,戚章等着谢雨霏将幺放到乳母怀中带去睡觉之后,两人才互相扶持着往前厅走去。
穆瀚和穆以晨两人刚解了披风,就看见了一家围上来的女眷,原本沉重而慌乱的心也渐渐沉淀来。最后穆国公拉着女的手,他闺女拉着戚章的手,穆以晨揽着谢雨霏,一行人一前往大书房商议对策。
大书房内的穆以宁见到父亲和大哥回来,立刻从桌案后起身:“爹!大哥!”
一众管事跟着行礼:“国公爷!大公子!”
穆瀚坐到主位上,喝了一穆以安递过来的白水,沉声问穆以宁:“三,说说看准备的情况。”
穆以宁立刻走了书案,颔首道:“现在正是秋收刚过,国库充盈,咱地上的租税也刚刚收齐,所以粮草不是大问题,银两也够。”
戚章也跟着上前一步:“穆伯伯,公主府的营收也已经全部交给三哥打理了。”
穆瀚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你这孩子……行!伯伯也不跟你客气,一家人,收了!”
戚章微微笑了起来。
穆瀚继续道:“老大,给老三和你小妹说说情况。”
穆以安眼睛亮了起来,十分激动地喊声来:“爹!”
穆以晨颔首,走到书房边放着的大地图处。穆家行军打仗跟吃饭一样稀松平常,故而家里面的大书房也放了一张大地图,地图后头原来放了沙盘,不过现在已经成了穆初尧的新玩具搬去了穆以晨的院子里,并不在。
穆以晨一手指着地图,侧身道:“现在淮水东营有三十万兵马,淮中二十万,淮西十五万,京畿防备营原有二十万,留十万,各路共带走十万。按陛的意思,杜老将军前往西线,爹在回风谷,我去淮水东营。”
穆以宁先皱了眉:“分了三路?!”
穆国公颔首,道:“北燕这两年情况不大乐观,天灾人祸、政局动荡,本就是多事之秋,现如只一个淮水东营就派了八十万大军压境,颇有些鱼死网破的意味。倒不如趁此机会,也来一个釜底抽薪,先多路并断他一气,届时强弩之末,统一南北也会轻松许多。”
穆以晨看着父亲,他很清楚,戎马一生的父亲最大的心愿并非加官晋爵、良名厚禄,却是统一南北,扶持着延和帝问鼎中原,史书留名。
穆瀚摇了摇头,故意笑道:“哎……我年纪也大了,统一南北还是交给你这些小辈去做吧!”他摆了摆手,“老三,调度的过来?”
穆以宁道:“爹放心。”
穆瀚满意地看着小子。
穆以安却突然声:“、我这加起来也就只有八十五万人马啊!爹,淮水东营一马平川,营中一大半还都是水军,东营人马不够啊!”
穆瀚微愣,看着小女的目光有些变化。
穆家两个哥哥并上戚章也惊住了:“你怎知道?!”
穆以安十分无语:“……我好歹也是在淮水东营的边关呆过六年的人啊!”
她直接冲到了地图面前,一屁股把老哥赶开,一本正经地道:“淮水东营无背倚之山、地形平坦开阔,全靠淮水天险阻挡北燕来犯。如正是冬季,河水减退,还有浮冰,无论
是敌我双方,水战都不占上风优势。反而对于北燕人来说,若拖延至春夏再渡淮水,彼时河水猛涨、水况复杂,对他更是不利。”她一手拍在了淮水东营的位置,盯着父亲的双眼,道:“所以,他一定会在春季之前对淮水东营发动猛攻!”
堂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呆地看着她。
穆以安有些害羞,但更多是害怕己说错了,忙收敛了嚣张的气焰,有些局促不安地道:“不、不是这样的吗?往年北燕与我大殷开战的史书我都看过啊……都、都是这样的啊!”
穆国公当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闺女!不愧是我闺女!快夸夸!快夸夸!”他激动地指着两个子,喊他往死里夸己的妹妹。
穆以晨都勾起了唇角,对小妹难得刮目相看。
穆以宁也笑了来:“行了,这回饿不死了,还是有点聪明的!”
穆以安望着戚章,只见她眼中带着无限的骄傲与鼓励,让穆老幺的背脊板瞬间挺得笔直,故作深沉继续道:“所以,我觉得大哥东营就留三十万人是远远不够的,对方说八十万!北燕人生了,一屋子里生的十几个人,然当兵的也不!爹!”她转眼看着穆国公,“我该征兵了,而且只调十万人去淮水东营的话,其他两路也是不够的!”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穆瀚,眨眨,渴望再一次地道父亲的赞许和认。
这一次,穆瀚却只是捋了捋己的胡须,回避着女灼灼的目光,道:“安安啊……你、你先过来,让你哥说完了吧。”
穆以安不解:“为何?我说得不对吗?”
“不现实。”
一男子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两个人并肩而立,对着穆国公行礼之后站在了穆瀚身旁,正是落他一步的穆以轩和高羽琛。
戚章看着高羽琛的脸色已不大好,就连穆以轩都紧抿着双唇,只说完方才那三个字就一声不吭了,问道:“二哥、羽琛哥?你方才……也去了皇宫?”
高羽琛看了一眼穆以轩,穆老二只是目视前方的地图和小妹,没有搭理他。高羽琛无奈,只得对着戚章说实话,点了点头。
戚章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穆以安问:“二哥!哪里不现实了!若真只留三十万人在淮水东营、那才是不现实!”
穆以轩只是开说了几个字:“帅印和虎符。”
穆以宁当即色变,立刻转头看着身边的大哥和父亲,两人俱是沉默,微微低头回避着家人的目光。
戚章也是瞬间皱紧了眉头,看着穆国公:“穆伯伯,父皇……未曾将帅印和虎符交给您?!”
至于穆以安还在状况外:“帅印?!帅印不是一直在爹你那里吗?”
谢雨霏将她拉了来,小声道:“你又没记性了,一年前,爹就已经挂印了,还交还了一半的虎符。当时陛以军中暂无人接替帅印为由,将帅印暂时留在了皇宫里面,你忘了?!”
穆以安:“不是、不是当时说给我大哥了吗?”
谢雨霏也没说话了,拍了拍小姑子的肩膀。
戚章低声道:“没有帅印,即便是作了决策也很难调动麾将领;没有虎符,就根本没有办法征兵或者调
兵增援。”戚章一双眼睛瞳孔紧缩,双唇微微颤抖,心脏砰砰地跳着:“这……他这是想要做什?!”
穆以安拉住她的手:“意思就是!每个战线都被割裂开来?!不允许其他战线的支援!然后让我做到以胜多?!”
戚章艰难地点了点头。
穆以安的愤怒从心底里燃烧起来,她不知道因为什而突然发火,低吼道:“这算什!爹!”
“好了!”穆国公打断了她,“陛……陛有陛的考量,穆家也不是不敢面对风浪的鼠辈,竟还会被八十万人吓破胆了吗?!”
他站起身来,走到地图面前仔细观察了片刻,叹了气,转身对穆以宁道:“老三,辛苦你了。还是老样子,粮草银两皆有你解决调配,只是这次,需要留心一各军营的消息往来,务必通畅。”
穆以宁懂事地摇了摇头,当先退了书房。
穆瀚与大子对视一眼,道:“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圣旨就到。我明日便先你一步启程去合阳。你带的兵多,晚我两日再走也不迟,到了泸县也不用着急跟北燕人打,先把己手的兵管好了。”穆以晨颔首,揽着谢雨霏也跟着了书房。
然后,穆瀚慢慢地走到了穆以轩身前。二子长得很高,比穆瀚己都要高小半个头,亲爹只微微抬起头来仰视着这个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的子,用力拍打在他的双臂上,欣慰地笑道:“爹很想你,老二。”
穆以轩微愣。
他爹娘是十分恩爱的神仙眷侣,两人的性格,甚至言行举止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面刻来的,闹闹腾腾却又心思缜密。唯一不的是,他的娘亲小时候会经常抱着他,一边又一边诉说着己对他无限和无私的爱,但父亲却在这方面有些羞涩,时常不会将这份亲子感情挂在嘴边。
这时候他才发现,常年的征战给穆国公的身体落了很多已经无药救的损伤,比如他陈年累月经受的腿伤,比如他已经略显斑白的头发,比如,他的父亲现在看着他,双眼已经微红。
走上去北燕做细作这条路,穆以轩承认,的确有几分年轻狂的冲动与中二,幻想过酷炫狂拽的模样,后面才发现只是如履薄冰的日常。一个人在北燕吹着胡西风,穆以轩也学着小时候爬上屋顶往南方眺望,被人问起来,他就说想去看看南方的花,听说开得很美,让人一闻,就醉了。
在北燕五年的时间,穆以轩太想家了。
他明白,他短暂地回来,又要长久地离开。
回来是为了家,离开,也是为了家。
穆国公深吸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信件什太折腾了,就别发了。一定要珍惜己的这条小命,别夜半飘回来,吓着你小妹。”
穆以安感觉不对劲:“二哥……你、你要去哪?”
穆以轩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进了怀中!
“二哥……”
穆以轩抱着她,余光里面瞥见了高羽琛的身影。
他不擅长表达,但怀中抱着的妹妹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狼狈落水晕倒在己怀里面的小丫头片子了。
她长大了,长得很聪明、很会打、很干了。
他再也不用提着
国子监墙上用来辟邪的剑去扫清她的委屈了……或许不是不用,而是再也做不到了吧!
高羽琛来到他的身后,悄悄扶住了穆以轩的肩膀。
穆以轩松开了小妹,却认真盯着她懵懂的双眼,沙哑地问道:“以安……你会记得二哥吗?”
穆以安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二哥……永远是二哥啊!”
“以安……会来找二哥吗?”
其实穆以轩最想问的,是这个问题。是字眼都滚上了喉咙,却又被他强行混着干涩的血腥咽了回去,只剩满腔酸涩,辣到了咽喉深处,无法言语。
他最终还是没有问这个问题。
穆以安愣愣地看着二哥慢慢离她越来越远,听到她爹对高羽琛说:“你俩……小心一些吧。但无论如何记住,国和家,都在你身后,为你撑着保护伞。所以,不要怕回不了家的,知道吗?”
高羽琛声应了,穆以轩只是点点头。
二人转身了书房。
只听身后传来穆以安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