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生了张巴掌大的脸, 这儿倒愈发显得小。他离开前她还是面色煞白, 此刻取而代之是发热的红晕。她干裂的嘴唇上还有斑斑血迹, 几道咬痕清晰可见。
那双好看的眉深深的蹙着, 仿佛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赵峋蓦的想起在永寿宫初见她时,她的美貌让他心头闪过一丝惊艳。
如今这憔悴的模样,更让人心疼怜惜。
她惯会用这种手段让他一次次心软, 一面偷偷服用避子药,一面骗他说她想生下他们的孩子!
赵峋脸色又难看起来,那药竟还是他送到她手上的!
阿妧啊阿妧,你倒是好手段。
细究起来,刺向朕的这把刀,还是朕自己递给你的。
“你们是怎么服侍熙昭仪的,竟让她衣着单薄的跑了出去?”赵峋心烦意乱,语气不由变得严厉。
殿中服侍的人立刻跪下来请罪。
“奴婢知罪。”
哪怕被皇上责备,听到皇上仍是关心自家主子,她们心中也是高兴的。
身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阿妧还是没睁开眼睛,赵峋不免又添了些担忧。
他本想这次一定要让阿妧长些教训,绝不轻易原谅她,可听到她昏过去,他又忍不住回来。
左右来都来了——
赵峋自暴自弃的在阿妧身边坐下,抬手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
不出意料,果然是一片滚烫。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的呼吸又粗又重,炙热的气息喷在他的手上。赵峋冰凉的手指似乎让她感到很舒服,阿妧无意识的蹭了蹭,追着这一点凉意。
此时海棠端着水盆进来,里面放着冷水,她手上还搭着三条帕子。
青兰看着赵峋的脸色,悄悄起身。她拧出一条冰凉的帕子来,叠好后想替阿妧搭在额头上。可赵峋坐在一旁,青兰倒不好叫皇上让开。
正在迟疑间,只见赵峋头也不回的伸手:“给朕。”
青兰闻言,立刻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赵峋,又跪了回去。
赵峋亲自替阿妧搭在额头上,冷声道:“刘太医怎么还没到?”
崔海青忙道:“奴才这就让人去催。”
阿妧迟迟没醒,不仅她呼出来的气是热的,她整个身子都在发热,看起来情况很好不好。她额上的帕子很快不凉了,赵峋取下来让人换时,才发现人都还跪着。
正好崔海青回来,立刻道:“还不快些先起来服侍昭仪娘娘,你们的错待娘娘好了再自己领罚。”
青兰等人这才都起来,忙又送了帕子上去。
当赵峋的耐心即将告罄时,刘太医带着药箱匆匆赶来,隗秋平也跟着他一道来了。
“皇上,臣来迟,还——”他请罪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赵峋道:“过来给熙昭仪诊脉。”
刘太医在路上已经听桂兴说熙昭仪昏倒了,想到上午才诊出熙昭仪身体有问题,他想着大概是皇上和熙昭仪闹了矛盾。
听到琢玉宫来人请太医,隗秋平便主动请缨跟他一起来。
想到熙昭仪小产时,隗秋平替她遮掩的举动——隗秋平深得熙昭仪信任,还肯主动为熙昭仪隐瞒,这其中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无论事实如何,皇上还肯守在熙昭仪身边,便足以说明皇上的心在这里。
他取出脉枕来让朱蕊替阿妧放好,沉下心来替她诊脉。
熙昭仪的病不难,她本就因先前中过毒身体有损,虽是一直调理,在来癸水时腹痛难忍是却始终没好。正是她身体虚弱时,却又在冬夜受了寒气,一场风寒发热在所难免。
刘太医起身,如实都说了。
“要紧的是先给熙昭仪退热,继续用帕子冷敷,臣这就去给熙昭仪开方子。”
赵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注意力都在阿妧身上。
换了几次帕子后,她额上滚烫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不少。
赵峋稍稍松了口气。
“别、别走……”阿妧忽然动了动,开了口。
已经将近子时殿中一片安静,虽是她声音又轻又弱,还是被赵峋听到了。
赵峋以为阿妧醒了,想到起身离开已经来不及,身子不由僵了一下。
等了片刻,也并未见阿妧睁眼,想来是梦中呓语。赵峋还来不及松口气,只见阿妧的手从被子中伸了出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她梦到了什么?
是自己离开的那一幕吗?
赵峋不得而知,却又忍不住猜测。
终究是怕她着凉,赵峋木着脸将她的手捉住,想要塞回到被子里。
可阿妧竟不肯放开了,他又不忍心用力弄疼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手指松开,仍旧放回去
阿妧无意识的皱了皱鼻子,赵峋知道这是她委屈时的小动作。
他冷着脸道:“朕都还没说什么,你倒还委屈上了。”
无论他是如何的态度,阿妧整个人昏昏沉沉都没有意识,赵峋也觉得自己的举动着实幼稚,放弃了跟她较劲。
“皇上,药来了。”青兰端着药上前,小心翼翼的道:“不知娘娘能不能喝下,奴婢先试着喂一喂?”
赵峋准备接过药,在起身的一瞬间,赵峋身子竟晃了一下,幸而他既是扶住了床柱,这才没出丑。
他并不是在内宫中娇养着长大的皇子,从小亦是起早练武,前些年还跟着瑞王上过战场。赵峋算得上是身体强健的天子,一年中都甚少生病。
“皇上,您哪里不舒服?”在旁边服侍的人都吓了一跳,崔海青更是立刻上前要扶赵峋。
赵峋摆了摆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也有些烫。
这时大家才想起来,不仅是熙昭仪衣着单薄的在外面站了许久,皇上亦然。甚至在熙昭仪被扶回殿中后,皇上还在琢玉宫外。
皇上向来都是最沉稳持重的,跟熙昭仪置气起来,竟还是这般有些幼稚的方式。
可谁都不敢说出口。
“朕无事,只是坐得久了,有些头晕。”赵峋波澜不惊的道。
皇上这解释显然是勉强的,哪怕是在灯下,明显也能看出皇上脸色很差。
刘太医一直没敢走,见状忙上前,要替赵峋诊脉,赵峋不肯。
“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崔海青心中焦急,只得跪下。
见他跪下,琢玉宫的人也都跟着跪在了地上。
纵然赵峋觉得他们小题大做,见崔海青他们都跪了一地,只得同意了。
“皇上,您也该早些回去休息!”刘太医道:“您与熙昭仪的症状差不多,今夜受了风寒。”
方才只顾着照看阿妧,他还没感觉出身上的不适。如今阿妧稍好些了,他才觉得有些支撑不住。
赵峋微微颔首。
崔海青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要劝上好久才能让皇上离开。
“你们照顾好熙昭仪,朕今夜来过的事,就不必再提了。”赵峋起身,墨色的眸子中透着锐利如昔。他在人群中微微一扫,发现隗秋平也来了。
他暂时没有心力追究隗秋平究竟在其中帮阿妧做了什么,他敢来,倒能说明他对阿妧的忠心。
在场的人忙都答应下来。
赵峋接过崔海青递上的大氅,忍住想要回头再看的冲动,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崔海青小跑着跟了上去。
琢玉宫外。
“让人把贤妃做手脚的东西送来,朕要去见贤妃。”赵峋上了銮舆,中间停顿了片刻,吩咐道。
崔海青听到皇上的停顿是低低咳嗽了一声,忙劝道:“皇上,您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今日就先回福宁殿罢。”
“去怡景宫。”赵峋不为所动,冷冷的道。
崔海青无法,又不敢直接违抗皇命,只得照着他的吩咐安排下去。
赵峋揉了揉额角,闭上了眼。
哪怕只是片刻,他也需要养养精神。
***
怡景宫。
今日琢玉宫的动静没能完全藏住,大家都在犯嘀咕,熙昭仪如此受宠,难不成惹怒了皇上不成?
纵然大家想方设法的打听,竟没一丝消息透出来。
贤妃心中有些不安,想等着明日去坤仪宫请安时找皇后商量。
子时末刻。
夜里本就睡不安稳的贤妃,隐约听到有人扣门的声音。
那声音远远传来,并不是殿门,她吓得蜷缩成一团,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听错了。
“紫英、紫英!”她声音发颤的叫人,很快睡在脚踏上的紫英爬了起来,点了蜡烛过来。
这些日子贤妃睡得不好,是紫英和紫苏两个大宫女轮流值夜。
原本紫英还以为是贤妃又做了噩梦,她才想说没事时,忽然听到了小宫女叫门。
“娘娘,皇上来了,您快去接驾——”她说的又急又快,伴随着用力拍门的声音,在夜里听着令人浑身打了个激灵。
若换在别的时辰,皇上来是件喜事。自从上次贤妃病后皇上来看过一次,皇上竟再未踏足过怡景宫。
紫英看了眼时辰钟,这深更半夜的皇上过来,着实令人心中不安。
“娘娘,咱们快些准备罢!”紫英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忙替贤妃找衣服。
贤妃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之色,慌张的道:“先把方太医的药给本宫拿来,快些!”
为了不在皇上面前失态,她必须要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