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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78

作品:女商(大清药wan) 作者:南方赤火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伙计见她打量己,讪讪一笑, 往里做个请进的手势。

    “上回多有得罪, 姑娘别见怪。我老板在里面恭候。”

    林玉婵回头看看远处的巡捕房。这次没钱贿赂巡捕了,风险担。

    苏敏官苏老板一身鲜亮长衫, 端坐在柜台之后,翘着二郎腿, 咬着个毛笔杆,面前一摞新旧账本。他凝神细读,不时添上一两笔。

    火油灯光照亮他半边侧脸,脸上线条如勾似画,清晰有力。

    他的目光扫过账册上一列列数字,沉稳而冷峻,很有些霸道总裁的风范。

    但他一开,霸总光环完全幻灭。

    “许老,用过的炭别扔,以当笔使。”他余光瞟到后堂一个伙计,严肃道,“两文钱也是钱,浪费了你赔。”

    被点名的伙计连忙答应,匆匆去了。

    苏敏官若无其事地抬头,收起二郎腿,揉揉己手腕,大大方方一笑。

    “林姑娘别咋,节俭是美德——请里面坐。龙井还是香片?”

    林玉婵带着三分惊讶,三分佩服,随他进了邻间。

    原本是恶霸抽大烟的房间,如改头换面,成了广东商铺必备的会客茶室。墙壁重新粉得洁白,地板也铺过,那经年不散的烟味奇迹般消失了,角落里植着一盆万年青。

    茶桌和座凳均是用旧船板改的,桌面上残留着钉孔和刻痕,很有沧桑风韵。

    “这里没有工夫茶具,我也不想添。”苏敏官放水壶,小心避过桌面上的钉孔,慢慢注水入盖碗,问道,“阿妹,一切安好?”

    林玉婵点点头,叩指谢过,抿一茶,神色讶异。

    “这茶不便宜!”

    在德丰行干了那久,也算大半个专业人士了——毕竟货架上那些洒来的各色茶叶,她基本上都偷偷品过。

    她随后意识到什,笑道:“肯定不是你买的。”

    “忙的要死,哪有时间买。”他坦然承认,“这茶喝一两一两,你不许给我洒。”

    林玉婵从没见苏爷这抠门过,一时间莞尔,眼里闪着笑,使劲往拽嘴角。

    会客室开了小窗,借得一线天光。她轻轻指指窗外那些忙碌的伙计,小声问:“改邪归正了?”

    苏敏官诧异地看她一眼。

    “我看起来很像守法良民?”

    真挺像的。他抬手倒茶那一瞬,低眉顺目,干净齐楚纯良年。

    林玉婵点头,实话实说:“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他绷不住了,咬着嘴唇发笑,用大盖碗遮住己的脸。

    “谈不上正,只是比过去体面一点了而已——阿妹看着如何?还像正经生意吗?”

    “全上海滩最优秀。”她由衷赞叹,“我现在只恨己手里没有几百万的单子跟您签。”

    他忍俊不禁:“蓄点。”

    “真心的。”

    这彩虹屁真情实感。短短半个月,把个恶霸窝整治得服服帖帖,她想不他是怎做到的。

    他一眼看穿她心思,饮尽面前茶水,站起身。

    “参观一?”

    “求之不得。”

    她起身跟他去了后堂——不是

    走那道暗门,而是绕行店面后身的小巷。路边有伙计勤勉干活,修理破旧的船板。

    苏敏官叫一句“失陪”,欠身过去,轻声跟伙计交谈,询问了几句。

    “唔好意思,”他回来解释,“刚入行,很多东西需要学。”

    他看看她,转而微笑道:“不过你来之后,应该会好很多……”

    林玉婵住了步子,抱歉道:“我不是来应聘的。”

    苏敏官眸色微微一暗,失望之情一闪而过。

    “你想了半个月,就是这答复?”他说,“冒昧问一句,你个月吃什?”

    他思忖片刻,猜测:“你和海关续约了?他给你多钱?”

    林玉婵摇头,小声说:“我想己做点小生意。”

    不意料,苏敏官对此不以为然。

    “你一个人?”

    “我调查过了,”她马上解释,“跑马场和老城厢之间一带,颇多女子摆摊做生意,大多是饮食、茶水、绣染相关,华夷顾客都不……我对茶叶比较熟悉,还想做这行,年的茶叶税也降了……”

    她卖个关子,没把请容闳代购的事细说来。毕竟八字没一撇的事。

    苏敏官细问两句,发现她这半个月真没白跑。上海各区商业状况摸得八九不离十,房价、人工、税费、摆摊开店要办的手续、要通的关节,她说起来头头是道。

    他想吹毛求疵,一时间竟挑不明显的破绽。

    “还有孝敬帮派大哥的预算,我都算进去了,”她最后有点不好意思,乖巧抬头看看他,轻声问,“当然啦,如果有谁‘改邪归正’,保护费全免,那再好不过。但不知义兴船行的生意,主要都在哪些街巷?”

    苏敏官这才明白她大驾光临的来意,轻微冷笑一声。

    “谁跟你说保护费全免了?”他淡淡道,“阿妹也许不知,数百年前天地会鼎盛时期,入会要排队,各路兄弟按级别交会费——当然这钱不白给。若有人受官府恶霸欺凌,有洪门昆仲还他公道。要是有人家逢变故,组织上也会照拂抚恤,不至于让人流落街头……”

    林玉婵吐吐头:“这嚣张?”

    这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啊!

    “当然那是以前。”苏敏官说,“广东分舵的账已经几十年对不上了,我小时候——忘记哪年,那账本都被叶名琛缴了。但我寻思着,如现银紧张,这传统说不定以恢复一。”

    他眼角着笑意,看着林玉婵,补一句:“你若烧香入会,会费以打八折。”

    林玉婵:“……”

    折你个头。

    才不向黑恶势力屈服呢。

    说话间,两人已行到码头。这码头比往日也整肃许多,干净得看不上头死过人。推开暗门,来到仓库,只见面南添了天父地母、关公云龙、白鹤仙师、林五祖等牌位,墙面上张贴了简单的帮派行为守则,譬如禁食大烟、禁赌、禁寻衅滋事、提倡互帮互助等等。

    仓库外原本就有暗室。虽看不到入,但林玉婵隐约听到里面声音。

    沉闷的咚咚声,不知什打在肉上。压抑的哀嚎变了调,许久才停。

    所谓“苍天饶过谁”,不知又是哪个恶霸在领受迟来的教训。

    苏敏官皱皱眉,心里想的是,林姑娘肯定又要有话说。他这回懒得解释。

    不过她大概也知道什话讨嫌,犹豫了一,并未对此发表意见。

    而是精辟地评价一句:“真……复古。”

    这都第二次工业革命了,这帮大侠的做派还停留在八百年前的传奇话本子里。

    苏敏官没辩解,微微苦笑,放低了声音。

    “这都是照着我小时候广东会堂的样子搞的,照猫画虎而已。那会堂早已被毁了,但里面的摆设我都记得……说起来惭愧,我以前看不上这些老旧的东西,但现在才知,不请祖师爷来,镇不住这群恶人。”

    没心没肺的淘气包苏小白,最终活成了他讨厌的样子。

    林玉婵警惕地问:“你不会真打算践行前辈的遗愿,去反……那个反清复明吧?”

    看在生死之交的份上她得好好劝一。大明什的,就让活在汉服里吧,真没必要搭上己的一辈子为招魂。

    还好,苏敏官立刻摇摇头。

    但随后又无奈,说:“我不知道。”

    顿了顿,又说:“眼还是活着更重要。”

    这倒是真话。林玉婵注意到,先前码头里泊的一排排船只,眼大概只剩一半,豁牙漏齿地在岸边漂着,显得门庭冷落。

    “处理掉了不船。”她问,“头寸很吃紧吧?”

    苏敏官点头,“都是老旧的船只,也没什大用途,保养还花钱,总共卖不过几百……”

    他忽然看了一眼林玉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