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鹏于是愉快地接了。老板不在,大家赚点外快。
“好。有这点钱,至容先生到了狱中,鞭子酷刑、馊饭臭水,以给他免掉。生病了也请个大夫。你放心。”
这钱还没攥热,又见林玉婵披上衣服要门。
“哎,林姑娘,你又要去哪?”
伙计从没见过精力这充沛的小姑娘。日遇到事,她一没慌二没闹,反倒不寻常的亢奋。
林玉婵回头答:“美领馆!”
石鹏忙道:“洋人衙门歇得早。现在点钟啦,约莫已经关门。你快回去歇着吧。若有进展,我会通知你。”
这一句提点,亢奋的小姑娘才惊觉时间已晚,扑通坐,像个鼓鼓的小球,慢慢放气,眉眼中立现劳累。
真要命……
“对了,”她终于想起什,疲惫地从包里抽一张棉花订货单,上头还有苏敏官的签名批示,“这个帮忙结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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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回到博雅虹,跟周姨收拾了半天铺子,确保没有一丝一毫跟太平天国、造反、或是天地会有关的蛛丝马迹。
周姨察觉事,但职业素养所限,也不敢细问,只是旁敲侧击道:“夫人,这里就咱两个女人,如何应付官府巡捕?——那个苏先生呢?把他请过来撑个门面也好啊。”
林玉婵苦笑:“我倒是想。”
眼没退路。两个女人,一夜之内,必须把整个院子清理干净。
跟容闳的生意往来信件太多,错综复杂,只留着。她和周姨对好词,万一官兵来讯问,她就是个独立的茶叶加工商铺,对容闳的生活做派一无所知。
晚上,努力闭眼休息,就是无法入眠。到了后半夜,才疲惫至极,沉沉睡去。
空降大清以来,头一次真正体会到,帝国的铁拳打在己身上——还只不过是擦了个边,那滋味真令人难忘。
凭一枚语焉不详的印章,一个好好的守法大活人,说锁上就锁上,说带走就带走。连个立案通知都没有。
其实最坏的结果,容闳人头落地,她受牵连,财产全没收。有义兴保护,估计脑袋没事。
也不是灭顶之灾。回到原点而已。
但已经让她半夜睡不着觉,脑海中闪过无数悲惨的画面。
林玉婵不禁想,像太平天国、天地会、还有那许许多多的农民起义组织,敢和这余威尚在的帝国正面叫板,铁拳随时一拳穿心,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纵然他因循守旧、路线有问题、有腐化、有内讧、有各种局限性……
单这份勇气,已足以令后人深深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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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有人砰砰叫门。
林玉婵心里已有准备。打开门,几个扛枪的华人巡捕围上来,个个面露凶相。
“有男人吗?怎就你两个?女人做什生意?卖什的?执照证件呢?”
林玉婵跟周姨相对看看,都从对方眼里看慌乱之色。
两人昨晚已互相打了半夜的气,又把铺子整理干净。但毕竟都是女人,骤然这多气势汹汹的大
男人,带刀带枪的吓唬人,不完全稳住。
她规规矩矩地我介绍。没说两句,巡捕一张搜查令怼到她眼前。
“对不住,例行公事。”
然后散开来,开始检查。
巡捕只是“联合执法”,抓到反贼移交大清,他也没奖金,原本不必太仔细搜查;但一个纯女人主事的商铺,本身就十分疑,万一是楼凤暗门子呢?
工部局最近严打暗娼。要是抓到一家,那是巡捕的绩效。因此反倒搜得认真。
林玉婵听到铺子里有茶叶罐翻倒的声音,刚要着急,周姨拉住她。
“夫人,这些咱以后再收拾。”
咣当咣当,抽屉被打开,然后是她的衣柜。
林玉婵被周姨拉在厨房里,暴躁地踱步。
忽然有人看到了卧室里的保险柜,眼睛发亮,把林玉婵叫来。
“你一个小本生意人,寡妇,为什要置办这个?”
林玉婵冷静说:“当初贪便宜买的,放几件首饰。之后被人骗了钱,首饰卖掉还债了。”
不等巡捕催促,她主动开锁。
柜子里空空的,只有几张旧纸。
巡捕嗤之以鼻,啐一离开。
林玉婵把苏敏官的借据锁回保险柜,暗中松气。
这里头要是钞票银票,她不拿一沓来孝敬巡捕,多说不过去啊。
……
半小时后,巡捕无功而返。
说“无功而返”也不准确,因为人人满载而归,抱着她的茶叶谈笑风生。
还有人摘了园子里的花,顺了她几件美貌茶具。
“好啦,没事啦。小寡妇,你规矩卖你的茶叶,别乱做其他生意哦!哈哈!”
林玉婵咬着牙,签了搜查告知书,朝巡捕假笑道别。
粗略检查了一,大约损失一百两银子的货。倒是以接受。
幸亏她不是开金店的。
在大清做生意,这些都算“正常支”,回头记在账上就行了。
起码这一小关过了。博雅虹暂时保来。己也应该不会被当容闳“谋”给砍了。
她让周姨收拾残局,己放心不,打算去博雅总号看看。
拐到街角,人影一闪。
她认来,是义兴的袁大明。
林玉婵心中一暖,朝他比个“安全”的手势。伙计迅速退回弄堂里。
这一角钱交得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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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博雅总号就没这幸运了。林玉婵刚转过路,远远就看到花园门拉着警戒线。院子里,常保罗被几个巡捕围在中间,正在接受询问。
常保罗平日说话慢,稍微急一点就脸红上头。此时秀才遇到兵,一张白皙圆脸胀成红月亮,双手比划壮声势。
其余账房伙计蔫头耷脑,立成一排。
还有个不认识的华人,也在和巡捕交涉。他二十岁上年纪,穿绸衫,体格有些羸弱,但宽额头,大眼睛,显得很机灵。
他递给巡捕队长一封手写信,然后在几张文件上签名。
十分钟后,巡捕散去。林玉婵才快
步走来。
博雅洋行花园里的花花草草被踩坏了一半,比楚南云上次带马仔来讹钱,更受许多摧残。
大门敞开,里面货架七零八落,值钱的货物通通不翼而飞。楼梯上也有不脚印,伙计垂头丧气,找到扫帚簸箕,开始一点点的搞卫生。
常保罗朝她拱手,苦着脸说:“林姑娘,你那里是不是也被搜过了?”
林玉婵一怔,觉得有什地方不对劲。
随后想起,以往不论谁来,常保罗都是等在店铺里,守株待兔的招呼。日主动门迎,却是第一次。
她笑道:“破财消灾,没搜什定罪的物件吧?”
常保罗心有余悸,压低声音说:“幸亏咱反应快,提前收了些东西。否则我现在不一定站在这跟你说话啦。”
林玉婵一瞬间想把保罗老哥的嘴堵上。警惕地看一眼旁边那陌生年轻人。
提前收东西这事不关起门来讲吗亲!
旁边那文文弱弱的小哥反倒坦然,打量一林玉婵,只说了两个字:“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