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都有经验，知道她肯定还要用车，压根没让车夫走，了块银元，把这车包了一整天。
林玉婵深感佩服地想，这就是博雅和义兴的差距吧……
容闳平日往来的朋友，她大半不认识，但常保罗应该代为通知到一些。
现在她需要动用己的人脉。
还有钱。
“去江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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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关换了一拨门卫，把林玉婵拦在外头，嘴皮子磨了二十分钟不让进。
林玉婵余光看到一个相识的仆妇，扭身就走，跟着人家从后门混了进去。
进入大厅走廊，抬眼看看日程表，她心里微微一沉。
总税务司赫德不在，去巡查各地海关了，要回来至得一个月。
她脚步不停，敲开一个办公室的门。
“吟梅先生！”
崔吟梅埋首一堆文书之中，见到林玉婵，惊讶地瞪大眼。
“小囡，你日有预约吗？”他笑眯眯把她往外赶，“茶叶订单有问题吗？我还有事呀。”
林玉婵笑着寒暄：“日我见到您舅父李善兰先生，还跟他提起您了呢。”
崔吟梅一把“我还有事”个字给忘了，撂笔，惊喜道：“真的？你也认识他老人家？怎认识的？”
李善兰在算学界谓璨璨明星。但崔吟梅平时不太提这位长辈——毕竟在寻常人心里，他也就是个落第秀才，连乡试都没过，眼高于顶，哪有什值得尊敬的。
日发现舅父居然“圈”，居然被一个十几岁姑娘尊敬有加，崔吟梅惊喜之余，也觉得与有荣焉。
林玉婵也不用瞒着，简单说，是观摩蒸汽轮船的时候碰到的。她对这位大师仰慕许久，日得见真身，十分激动。
吟梅先生心情更舒畅，摇着头笑：“你这小囡，还哪都敢去。”
“方才聊天的时候，我提到要给李先生送点新茶。”林玉婵句话开始胡编，“转眼就把他的地址弄丢了。吟梅先生，您知道如李先生榻何处吗？”
崔吟梅不疑有他，爽快给她写了个地址。
林玉婵收好。
通知到李善兰，就通知到徐寿、华蘅芳。这些西学专家虽无太高的功名职位，但若是抱团，大概给官府稍微施加一点影响。
但她还没走。
“吟梅先生，还有件事。”
崔吟梅刚把头埋回文件堆，闻言有点不耐烦，笑道：“有事次预约再来啦。”
“没事，很快的。赫大人又不在，您通融一嘛。”
她平时做生意跟人打交道。不愿意强调己的年龄性别。但此时事态紧急，也只好放面子，甜甜的小撒个娇，厚脸皮地扯张凳子坐，乖巧地整理一片狼藉的桌案。
“七地海关的茶叶订单，如我只拿到定金。不知吟梅先生否通融，让我提前收余款呀？”
吟梅先生一边分心处理事务，一边摇头。
“没有这规矩啦。中期款要个月，尾款要半年以后，合约里写好的。”
“我急用钱。”林玉婵低声说，“一位朋……嗯，亲戚被人陷害狱。”
她一个年轻女孩，说朋友难免被人揣测暧昧，于是果断跟容闳攀亲戚。
赫德办上海广方言馆十分低调，招人编教材的事，海关大多数人都不知。况且就算知道，也不会认为是什大事。所以她不提容闳被赫德雇佣，只说是亲戚，将此事私人化。
吟梅先生“啊”了一声。
小姑娘长得惹人生怜，秀丽的大眼睛里盛满真切的焦虑和恐慌。
就算知道她脸皮厚、胆子大、不守规矩、敢跟赫德对吵，吟梅先生也不由得生情之意，停手头的笔，安慰：“吉人有天相，你的亲戚若没犯法，官府会有公道。就算要钱救，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女孩来张罗。你当心被人骗。”
林玉婵谢过他好意，依旧坚持：“他孤身在异乡，眼只有我一人张罗。”
不仅要花钱捞人。她不知大清官府在租界有多大话语权。这钱是容闳战区收茶的报酬。海关是大清衙门，万一跟官府通了气，给算成“赃款”，来个就地冻结，岂不是人财两空。
所以尽快取来为好。
见崔吟梅不语，她又轻声说：“实话说，他是跟我合伙茶叶生意的人。若他有事，这海关茶叶怕是也得断供，您还得费心去找替补，多不麻烦事。”
只卖怜是不够的。不指望别人滥发好心。
她要想办法，将己的意图，和吟梅先生的利益绑定。
果然，崔吟梅听到“茶叶断供”，微乎其微地皱眉头。
林玉婵又道：“先生，我知道海关规定。赫大人行前，一定给了您便宜行事的空间。提前结款不算违规，我签个补充协议就以。我也知道行情，我以只拿九成货款。”
崔吟梅依旧没说话。
“……或者八成九。”林玉婵想起义兴大哥给她科普的官场潜规则，决心，微乎其微的声音补充，“协议上依旧写九成。”
崔吟梅脸色微变。
看来她是真的很着急。
“林姑娘。”崔吟梅正色，也低声道，“你既然知晓海关新规，就应该知道，华夷雇员严禁收取任何贿赂。你方才这话，我当没听见。”
林玉婵默默点头。在那一瞬间，她确实不太理智。
“我知道。对不住。”
崔吟梅沉默半晌，长叹：“罢了。你既然识得我舅父，我这次卖你个人情。你写个申请条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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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林玉婵从渣打银行大门来。麦加利经理亲送她门。
“亲爱的小姐, 我还等着您的监护人签字呢。”金发洋人经理对她记忆深刻，一脸谄媚地笑，“上次的表格您或许丢了, 这是一张新的。只要填妥交回, 我保证半小时内办妥您的开手续。”
林玉婵回头冷笑：“抱歉, 我性格歇斯底里，我的监护人不让我管钱呢。”
她现在身上藏着一千八百英镑现钞, 贴身紧缠在腰间胸。
一沓厚厚纸币, 跟着她的心跳，一一搏动。
其实现在的英镑和一百多年后的英镑钞票还是颇有不的——一张单面单色印刷的大白纸, 背面均为空
白, 唯一的防伪标识是正面的水印。在林玉婵看来，简直是漏洞百, 二十一世纪随便一个小作坊都造假。
不过对于十九世纪中期的科技水准来说, 防伪手段已经算是很先进。
相比之, 大清朝新近发行银元，防伪手段漏成筛子, 导致各种民间非法铸币, 货币信誉尽失, 谁都不爱用, 那才是扶不上墙。
一千八百英镑，相当于七千二百银元, 够买个几进几的豪华大宅。
即便是在时期的欧洲, 这也是一笔款。买三百多头奶牛，是一个英国小工匠二十年的辛苦工资。
按照当年楚老板的讹诈标准, 赎三个苏敏官。
当然这钱大部分不归她。博雅虹茶叶订单的余款，由于提前兑现, 已经打了九折。大半要用来还容闳进货毛茶的贷款，剩的，扣除成本，再跟容闳对半分，才是她到手的利润。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容闳平安释放的前提。
现在，她决定紧急征用这笔钱的使用权，谁都别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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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还在路上等。车夫不知道一个小姑娘去银行干嘛，以为只是看个熟人。
林玉婵身携款，尽量做寻常的表情，跳上马车，回到义兴。
“鹏哥，”她先给石鹏一百英镑，“烦你派人去衙门……”
石鹏不用她说完就懂，然而他极过手英镑，没接钱，先去柜台翻汇率表。
“林姑娘，太多了，”他回来笑道，“别着急，一步步来。若一砸那多钱，狗官真会以为抓到大鱼了。”
林玉婵知道己是纯外行，这事最好完全放手，还是慷慨地把钞票往他手里一，“你先用着，这里还有大伙的辛苦费，不让你白帮忙。若有剩，回头我再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