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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00

作品:女商(大清药wan) 作者:南方赤火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外面的人不比里面的轻松。林姑娘这阵子心力交瘁,你也看来。”他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容先生,你的罪名洗脱了?”

    容闳深深看了苏敏官一眼,忽然笑了。

    “我在牢城时,亏得有人格外照顾饮食,教了不应对官僚的话术。这才够安然度日,免除了不苦头。”他低声说,“我再三询问,他才说,是受义兴的乡会所托。敏官……?”

    苏敏官轻微一怔,实话说:“不是我。”

    他跟着露娜差的时候,义兴的伙计收了林玉婵几百英镑,大部分花在容闳身上,小部分给己赚了外快。苏敏官回来时又带着重伤,大家体贴老板,这事然不会主动上报。

    苏敏官立刻看林玉婵。她悄悄指己鼻子。

    容闳看在眼里,依旧笑道:“总之,多谢你。”

    他伸手入怀,摸一角银币,双手递给苏敏官:“不要嫌弃。”

    常保罗和手微微张嘴,不知两人在打什暗号。

    苏敏官微微一笑,却没接。

    “介绍人以是林姑娘。”他低声说,“资质审查……”

    他走动两步,关上院门,容闳连忙跟上。

    “容先生,冒昧请教一,”苏敏官目光犀利,嘴角的微笑客气而冷淡,极轻极轻的声音问,“你是如何摘掉这反贼帽子的?谁带你去的安庆?你在那里待了两个月,又做了什?”

    第131章

    小洋楼里一片狼藉。编了号的货架货品暂时被挪到一边。林玉婵最喜欢的绿皮沙发所幸还没处理, 扶手上飘着个“纹银三十两”的手写价签。她瘫在上面不想动。

    从川路送来的无锡菜外卖还在冒热气。博雅几位伙计累了一上午,此时都饥肠辘辘,拉过桌椅板凳, 取过筷子就开吃。

    一时间铺子里了无人声, 像个凌乱的犯罪现场, 只留轻微的筷子碰撞的声音。

    林玉婵也顾不得形象,吞了好几个三鲜馄饨, 又把一盘酱排骨推到容闳面前。

    “边吃边说。”

    容闳抚摸肚皮, 不好意思道:“我刚吃了十二盎司牛排。”

    所有人对他怒目而视。

    容闳轻轻叹气。

    “我以为这里早就散了,什都不剩, 换了新的主人, 甚至也许不让我进门。所以……近乡情更怯,回来时反而磨蹭, 不敢过来看。没想到大伙坚持了这久, 我……我真不知说什好。”

    林玉婵左手拿个排骨啃, 右手指一指墙壁。那上面用木框装裱,挂了一张手写文书。

    “博雅洋行临时共管声明”。

    底分布好几个签名手印。

    “我为何会坚持这久, 声明里都写了。”她有条不紊, 道, “另外, 您离开期间的钱钞入和资产增减,这些账册里都记了明细。”

    她咬着排骨头, 单手用钥匙开抽屉, 拎几本书册。

    容闳点点头,读了“共管声明“, 神情微动。至于账册,并没有细看。

    “我初被捉入牢狱之时, 的确是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证据就是那枚我拒绝了的太平天国官爵印章。长毛逆匪是清廷心腹大患,抓住一

    个小卒都有重赏,更何况有官印的,我辩的话语根本没人听。”容闳慢慢回忆,“隔壁牢房里日日有惨叫,隔着空气都闻到血腥味,每日都有捱不过酷刑死掉的。万幸我有义兴的线人照料,不用经历那些……

    “后来赶上皇帝生日,衙门放假,我暂时被晾在了牢里。我知道刑诉之路漫漫,因此托人递了信来,请林姑娘尽早处理博雅的资产。那时我觉得,不管不活着来,以后大概也会断了从商之路,一切从头开始。这些虚名钱财,早晚不是我的,何必死守不放。”

    “这些虚名钱财也是我的。”林玉婵不客气地插话,严肃道,“这里头也有我的心血我的汗水。我跟您合伙这久,不仅是挣到了钱。”

    其余几人也说:“东家,你不愿牵连我,心意是好的。但博雅也是我的心血呀。”

    容闳面有愧色,朝众人团团拱手:“抱歉。被困在黑暗狭小的那一方空间里,每日面临死亡威胁,很难做到理性思考。”

    学霸也是肉身凡胎寻常人。大家也都很快表示理解。毕竟,换了旁人,屠刀悬在脑袋上,怕是早已吓得没法思考了,还管啥理性不理性。

    容闳:“后来县衙传风声,不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信给我说情,拿我的过往资历、以及美国国籍说事。小小一方县衙,从未见过面子如此大之嫌犯,官场以为奇谈。那些狱卒都请我给他写英文字母、唱英文歌……哈哈,却是有趣。

    “此后忽有一日,有人令我换衣洗面,上船谒见一位总督……”

    “总督。”苏敏官突然插话,“两江总督?姓曾的那位?”

    博雅一群人聚在桌边吃饭开会,他不便混在一起,于是从外卖里夹几样菜,己找个凳子,坐在一丈之外。

    其他人偶尔余光一瞥,只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好像心思全在饭上,根本不像在认真听。

    然而他冷不丁插一句,一子恢复了存在感。

    常保罗问:“两江总督,是谁?”

    都是升斗小民,操不起国事的心。总督官是大,然而两三年换一个,甚至一年换几个,有的人还没上任就撤换,有的刚穿上官服就丁忧,谁耐烦一个个的记。

    容闳答道:“曾公国藩,即湘军之首领大帅,近年一直在安庆大营,主理剿太平军事。我初闻其名,确实毛骨悚然,只怕他是把我叫去砍头的……林姑娘?”

    林玉婵满心只有“卧槽”,瞪大眼睛,轻声说:“你见到曾国藩?”

    容闳把她这满脸敬畏理解成害怕,笑道:“我这脑袋不是还在脖子上,别怕。我当时也是抱了必死之心,前往安庆内军械所,不卑不亢谒见了曾公。他果然已将我的往事调查清楚,问了我太平军中一些人物细节。有些我照实答了,有些,我不愿卖友,拒绝回答。

    “他却也没生气,也没多追问,反而让我说了许多外国之事,从耶鲁赛艇队到北美独立之战,不似一时好奇,倒像是真正感兴趣。

    “最后他说:‘都说南橘北枳。我看,这外国水土养来的假洋鬼子,相貌言行,依旧是中国人的样子嘛。’”

    博雅的伙计听入迷了。开始悬着心,此时都心头大石落地,连道:“好官好官,这是开眼界、明事理的好官。”

    容闳笑道:“后来我才知,曾公广罗西学人才,我的好友李善兰、徐寿等人,已于早些时候进入他的幕中,给我说了不好话。第二次见面,他不再把我当囚徒,直接问我,当中国最急需之事业,当从何处着手。

    “若按我个人意见,我当回,应当让中国新一代国民尽受西式之文理教育,跳书五经的窠臼,一扫百姓之迟钝面貌,遵循泰西诸国的崛起之路,方扭转大清的命运。但我也知道,这并非朝夕之举。曾公召我一个嫌疑之人前来,意在紧急咨询,不是为了几十年后的美好新世界……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告诉他,我需要西方的科技——仅仅采购引进西方机械是不够的,最好在中国建设机器厂,此厂当有制造机器之机器,以为母厂,再造其他各种机器厂,不仅生产武器,也生产农具、钟表、各种民用机械,方建立全国制造业的基础。

    “曾公闻言,十分赞。几日后,我便收到他的委任状,让我全权负责购置西洋机器之事——啊,你问那个通敌的罪名啊?我也不知是是何时被取消的。只知道我从安庆大营发之时,已是官身了。”

    容闳满面笑容,从随身行李里取一本官札,翻开来,倒转放在柜台上。

    众人一拥而上,挤着看——

    “五品军功,戴蓝翎哎!”老刘笑嘻嘻,高举双手,作势要跪,“不得了,草民拜见容大人!”

    常保罗高兴得两只手不知往哪放,把柜台上一支笔移来移去,笑道:“枉让我担忧了半天,以为最多是个释放。不料咱东家本事通天,把两江总督都折服了。”

    赵怀生从货架上薅了一瓶洋酒。众人七手八脚打开。

    “干杯!”

    大伙围住容闳,硬了他两杯白兰地,不小心洒了大半杯,顿时满屋酒香。

    只有林玉婵依旧偎在沙发上,微笑看着大家发疯,顺带取个抹布,把洒掉的酒液擦干。

    就是嘛。大佬哪那容易死。她就不该穷担心。

    不过……

    她耐心等待,等博雅的狂欢告一段落,忽然笑问:“容先生,照您所述,您在安庆大营耽了也就最多二十天。那——后来的一个多月呢?去哪玩了?”

    容闳一怔,面色微酡,放酒杯,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我……他看守我,不让我走嘛。身在军营,为了避免泄露军务大事,也不让我跟外面的人联络……我其实很想给你写信……”

    众人不解,纷纷道:“不是都封官了吗?怎还看守着啊?两江总督日理万机,难道还天天找您聊天?”

    林玉婵打量容闳侧脸,忽然心念一动。

    苏敏官离得远远的,拨弄货架里待售的有趣玩意,余光看戏。

    见她看过来,朝她摇摇头,轻微冷笑。

    林玉婵轻手轻脚,指指容闳,又摸摸己后脑勺,做了个往拽的动作。

    苏敏官忍俊不禁,转身看墙壁,给她一个后背,表示他啥也没看见。

    她立刻跑到容闳身边,甜甜问:“您不热呀?”

    然后抓住他辫子,放手一揪——

    “嗷!”容闳居然惨叫一声,“林姑娘!”

    林玉婵预感成真,伏在沙发上无声大笑。

    “哎唷,对不起,是真的啊?”

    伙计目瞪呆。

    容闳明明只喝两杯酒,此时却极其脸红,老大不小的人了,扭捏得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