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好衣柜就行。没关系,不嫌你手脏。”
她小声说完,看到他眉梢泛起疑的潮红,眼中还装镇定,淡淡看了她一眼,回身弯腰。
“懒猫。”他的声音低哑暗沉,“懒到家了。”
她偷偷翘嘴角。
谁让他没早提醒窗框上有油。
苏敏官叠衣服的方式很独特。小时候没人教,长大了生活所迫,己独立摸索。他叠衣并不像普通人那样对折再对折,而是从左往右,一道一道折,然后卷起来。
倒是很利落,省地方。
林玉婵觉得有趣,看着他手指翻飞,看得津津有味。
他小心翼翼,叠了两件她的中衣中裤,渐渐放得开,开始乐在其中。他细看,那衣衫的袖和肘部让她格外加固过,添了密密的线脚。领残着淡淡的女香气。
他忽然轻声说:“我的中衣袖,也常磨损。月跟船港,劳作得多,又得毁好几件。”
这懒妹仔一眼看穿他心思,笑道:“你去找裁缝。”
这加固的法子是以前跟小凤学的,费工夫,才不给他白干活呢。
“明天就去。”苏敏官轻轻白她一眼,眼中笑,慢慢把她一件中衣卷起来,用衣带系成小包,“我得给裁缝带个样品。”
林玉婵:“……”
白让他骗一件衣服。
这年头衣裳也不便宜,他当大白菜呢!
她轻轻咬牙,甜甜笑道:“这件衣裳我还得穿。给你另一件。”
苏敏官目光移动,脸色又变,耳根爬上一点红。
他迅速调整状态,回过身,坦然笑道:“好啊,哪个?”
林玉婵觉得有点骑虎难。这人顺杆子爬!
她深吸气,眼神指着旁边衣服堆,指引他拿那件丝吊带小睡裙。
其实按照现代的标准,这裙子算不上暴露,完全以穿去逛街。
但“古人”还不太适应,拎着那柔软的裙摆,指尖不觉地蜷起来,眼中光影转动,想起她穿着的模样。
林玉婵心中升起捉弄人的快意,微笑道:“如天冷,这件穿不得了。而且……”
而且这裙子买了已经快两年,当时她还没到十六岁。
小了。没法改。也该淘汰了。
不过她在大清生活两年有余,物质匮乏的生活过怕了。这好好的一件衣裳,没破没烂的,丢掉简直是造孽,她舍不得,所以才一直留着。其实很久没穿过了。
他不是要吗?天正好甩给他,不心疼。给己衣柜腾地方。
林玉婵大大方方说:“送你啦。当然你拿着也没用,怎处理都行……”
“谁说我拿着没用。”
苏敏官突然打断她,声音极轻,几不闻。
他指节用力,狠狠将那小睡裙卷成扁平一小团,揣进怀里。
然后迅速将她其余衣裳收进柜子,柜门关好。
林玉婵一时没听清:“你说什?”
他眼中闪过促狭的光,嘴角一翘,不答。
窗外日光洒入,勾勒俊朗的侧颜轮廓。
“保险柜放哪?我去帮你搬。”
林玉婵张
着两只脏兮兮的手,眼看他门楼,在床上坐一会,对于己那日益进阶的厚颜无耻,深刻反省了半分钟。
等等……
她突然意识到什,脸蛋慢慢爬上红晕。
上次苏敏官远航差之前,死皮赖脸,非管她要了件随身物品。
她给了块香皂,他也没怎用,想必一路上就拿着玩。
这次又是临差……
林玉婵霎时间全身燥热。这人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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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来来, 红姑念姑,这边。”
宵禁前半小时,林玉婵拉上红姑念姑, 悄悄来到赵家湾街。
好大姐红姑神情忐忑, 捻着己腰带, 反复问:“不犯法吧?不会引来官差吧?”
林玉婵笑道:“放心。上海难民多,每天都有给故去亲友烧纸的。只要别点着人家的房子, 没人管你。”
红姑系紧头巾, 踮着双半大不小的脚,灵活地跳过路边一个臭水沟, 脸上现笑意。
“妹仔, 要拿你的工钱也不容易,什异想天开的活计都得干。”
“习惯就好。”
林玉婵说完, 给念姑一盒洋火柴, 一大兜子纸钱。
两位梳女看着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一肚子主意, 那双大眼睛看着纯真,里头也盛着不坏水。
她恍惚觉得己也变年轻了, 回到了做闺女时, 那调皮捣蛋、不知忧愁的岁月。
“正好给我老母烧点钱。”红姑笑道, “托你的福。”
“左边第家, 去吧。”
两人拎着纸钱,大大方方走进赵家湾街, 来到祥升号门。
门板半落, 商铺已经收工,一个伙计在刷刷扫地。
跟祥升号相邻的一座大屋, 没窗,明显是跟商铺相邻的仓库。
红姑往地上铺块布, 念姑就地一坐,洋火柴一划,开始烧纸。
……
林玉婵己来到巷子另一头,找个屋檐躲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天上午,苏敏官帮她搬家,平白骗了她一件小裙子。
但她也有收获。苏敏官提醒她:郑观应己囤的棉花,卖去没有?
如果他还囤着大量棉花,那就说明,在这个消息灵通的买办眼里,棉花价格还以挽救一。
如果他的棉花早就手,那林玉婵觉得,己也别抱希望,赶紧割肉止损。
这阵子上海港的棉花价格上蹿跳,看似妖气冲天,但林玉婵始终觉得,价格是供需关系决定的。市场不应该是赌场。
她不意气用事,像那个炒股票的看门大爷似的,买进卖全靠撞大运。
不如,先试探一大佬的动向。
梳女姐妹熟练地烧着纸,嘴里念念有词。那纸堆里渐渐放红光。
这年头还不兴“文明祭奠”。逢年过节遇忌日,老百姓想跟列祖列宗沟通一,叙叙近况,拿点纸钱烧一烧,太正常不过。
果然,几个行人路过,对红姑正眼不看,只是绕开了燃烧的纸堆。
焦黑的纸
钱带着火星,像一个个萤火虫,随风飞舞,卷入空中。
林玉婵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团火。
祥升号里的邓伙计扫完地,正要来门板,猛地看到路上有个女人烧纸,皱皱眉,想说什,但又忍住了。
毕竟是陌生人。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多一事不如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