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姿势别动, 睡觉。”苏敏官俯身就着她,轻声耳语,“我不扰你。”
林玉婵被他的呼吸声弄得心烦意乱,抓起被子把己裹严,被子角结结实实地压在肩膀,严肃提醒他:“我不信。昨天你就……”
“是你先要暖手,”他倒打一耙,振振有词地怼回去,“是你先碰我的。”
她脸上火热,“、我没说也要暖脚。”
“你是没有。你在装睡。”
“……因为这阵子都睡眠不足!全赖你!”
“你己的问题。我睡得挺好。”
“你昨晚上那样叫睡得挺好?”
“你再乖一点我睡得更好。”
苏敏官居心叵测说完一句,看到她要起身,先知先觉地捉住她双手,欺身而上,隔一层被子压住,她全然不动弹。
她终于有点害怕,偏过头,细声细气地警告:“我还未成……”
最后一个字融化在嘴唇里。他没用多时候,就尝她底残存的洋酒香味。似是玫瑰红,不太烈,他心底满意。知道她很有分寸。
但忽然她有些挣扎,酒香远去,唇齿间微微的推拒。
苏敏官顺势退来,灯看那双湿漉漉的红唇,安抚地在她眉间轻点一。
“还有两个月零二十三天。”他拢紧那被子面隐约曲线,鼻尖蹭她脸蛋,讨好似的说,“你答应过,要对我好点。”
她犹豫,“是我没……”
“放心,”他眼中有温度,像雪地里的一团灼人的火,让人想靠近,又惧怕的热量,“我也有分寸的。”
不知她弄没弄懂他的意思,但见脸蛋一直红到耳根,不安地抽双手,想把被子往上拉一点。
苏敏官轻轻笑,帮她把被子拉到肩膀,顺便摘掉一根被碾落的秀发。
他不是那轻率鲁莽的东山大。他清楚己这一生放弃了什。
当然,露水情缘,似乎也不犯禁。他若私得彻底,本以在这剩的两个月零二十三天里,把所有人间至乐都体验个遍。
不过……她怎办呢?
等春梦醒来,她也许厌烦了漂泊浮萍的生活。万一……只是万一,她日后属于别人,还是要规矩过日子的。
不为着一己之私,让她以后没法做人。
即使她就在他完全的掌控当中。他不做力量的奴隶。
他选些安全的地方,细细密密的轻轻吻她,刻意忽略己身体上的感受,只用心数她有几根睫毛。
终于把她弄得痒了。她笑着躲:“行啦,要玩到什时候。”
苏敏官答得很快,“到你不怕我为止。”
林玉婵试探着睁开眼,看着他流畅的侧脸弧线,被暗淡的煤油灯勾一圈活泼的弧光。他的喉头随着他的话语起伏,每个说的字,背后都似藏了千百句柔情蜜意的话。
那股本原始的紧张感渐渐消失了。她犹豫好半天,被子掀开一个角。
周身一暖,激得她脑后发麻。
她从一片温暖的虚空中抓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问他:“明天不走?”
过去几日寝时,两人都很小心,要读书,要聊些很正
经很无趣的天,直到谁也懒得接话,闭眼睡过去为止。
“票还没售罄。”苏敏官将她的小脑袋拢到胸前,闲闲的道,“况且明日天色差,会雪,无法成行。码头那里已谈妥,多泊三五日都没问题。”
林玉婵“嗯”一声,算算日子,应该不会太迟回上海。
她又盘算,等回程途径安庆的时候,若有时间,以和安庆义兴茶栈谈妥明年的毛茶供应。眼博雅两个子公司,一个徐汇一个安庆,完全以承担茶叶生产线上的每一个步骤,从茶树到装箱,全程跟踪……
蓦地听到低低笑声,脸蛋贴着的胸膛轻轻震。
“明天想去哪里?”苏敏官问她,“别又跑一天码头和市场。”
看了看她神色,又故作惊讶:“被我说中了。”
林玉婵难为情地笑笑:“码头和市场也很好玩呀。”
人挪活,树挪死。总是拘泥在一个地界,眼界上不免受限。
当初林玉婵从广州逃来上海,骤然发现新天地,整个人生都似乎开启了新地图。
如深入长江沿岸的内陆,她觉得每一天都收获颇丰。
并不仅限于收购茶栈、观摩蒸汽压茶机、偷听洋行密约、记录各地价格这些具体的成就。一路上映入眼帘的所有新鲜事物、听到的每一句话、经受的每一桩微小变故……都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进入了她的认知和经验,变成了她人生殿堂里的一块块奠基的砖。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现代社会那通八达的通讯设备支持,当人足不就环游世界的时候,“行万里路”显得没那重要,人对于陌生事物的冲击也变得麻木起来。
但在事事比人慢三拍的大清国,有机会进行如此深入的游历,已经把九成九的国民甩在了身后。
苏敏官十分纵容地看着她走神,半晌,才戳戳她胳膊,笑道:“你这拼,我明日去哪玩都不好意思了。”
林玉婵被他逗引得心驰神往。
武汉哎。黄鹤楼总要去一吧?还有什景点来着?……
不过她想起什,还是小声表示遗憾:“我明天有事。我……我想去趟汉美国领馆。”
苏敏官有些意外,把她的脑袋从怀里扒拉来,面对面,中间隔着几寸空气,流淌着两人混合的温度。
被子挡住如豆的灯光,这两人的面孔都显得模糊不清。再往,中衣裹着的身体也模糊不清,满是阴影沟壑。
苏敏官咽了水,拉过林玉婵的手,细细的手指放在齿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咬。
“去美国领馆做什?”他问了一句,己想清楚了,劝她:“告发那个史密斯?没用的,空无凭,白费时间。”
林玉婵抽手,没抽回,不知他又是哪学的怪癖。她费力地抬头,目光扫过书架上一排大小不一的书册,心想莫不是哪本英文小黄书上看来的。
只任由摆布。指尖热热的,时而一酥。
她笑道:“我放不那五块银元的赌注嘛——好好,我只去半日,另外半日咱去玩。”
苏敏官掂量一,觉得还以接受。
上海的美领馆她也跑过。美国国祚年轻,总体来说没有英法那傲慢。美
领馆也并非龙潭虎穴,应该不会让她吃什亏,最坏不过赶来而已。
他抿一她的手指肚,笑道:“那我说好……”
林玉婵忽然又不干了,怪他:“饿了去吃夜宵。别啃我。”
苏敏官童心骤起,故意咬着她指尖不放,压低嗓音问:“你小时候曾听过虎姑婆的故事?”
不等她答,己先酝酿气氛,重重呼一气,压着嗓子,给她讲:“从前有个老虎精,专吃小孩子。每当夜深人静,她变成姑婆的模样,骗小孩开门……”
“姐姐半夜醒来,忽然听到嘎吱嘎吱的嚼东西声音。问虎姑婆她在吃什,虎姑婆答吃花生,还问姐姐要不要……”
“姐姐拿到才发现,哎呀,那不是花生,是弟弟的手指头……”
苏敏官坏心泛滥,故意讲得绘声绘色,讲到关键处,咬住林玉婵的指节,故意磨牙,发轻微的声音。
小时候,奶娘为了让他入睡,无所不用其极,虎姑婆的故事讲了好几个月,讲得他魂飞魄散,抱紧奶娘不撒手。那时候他觉得,这是天最恐怖的故事。
讲到热油烧开时,他故意“哇”的一声轻轻叫,等着小姑娘花容失色,投怀送抱,抱着他不撒手。
对面却悄悄的没声。直到虎姑婆都被机灵的姐姐弄死了,才听见几声意犹未尽的笑。
“这就完啦?”
林玉婵抽回己的手,黑暗中露狡猾的微笑。
像她这样,一个被网上各种恐怖段子锻炼过的新时代好青年,还怕虎姑婆这种封建糟粕?
她忍不住伸手,捏捏那张明显很失望的脸。
“好,现在换我讲。”她也压低声音,“我方才在酒会里就听到一个新鲜的外国鬼故事。”
苏敏官轻轻咬牙,霸道地把她一揽一滚,她整个人七分伏在他身上。
“讲。”
好像他害怕似的。
他很放松地抚弄她软软的发际线。虎姑婆带来的童年阴影快速散去。他现在长大了,比当年那个淘气的男孩更高更结实,更成熟百倍。
感官重新敏锐,感到身侧细细一双腿,套在宽大的、空落落的裤管里。腰带系得松松。他不由得想象那双腿的线条,呼吸有点不均匀。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