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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445

作品:女商(大清药wan) 作者:南方赤火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即便如此,从上海到香港,半个中国的距离,通讯时间缩短到了几个钟头,再也不用往返好几天。

    林玉婵来大清十年多,总算怀旧一把,体验一接近现代社会的通讯节奏。

    容闳问她:“打算在香港招几个?”

    “嗯……”林玉婵一边欣赏电报,一边一心二用地算,“上海孤院有六个合格,广州只找到一个。家里都不愿让女孩子远门……香港这边要找八个。听说保良局新解救了一批从内地拐来的女孩子,我午去拜访一,应该凑齐。”

    容闳满面春风:“好,我给你多定一张船票。放心,一定头等舱。”

    她转头,问:“你这里进行得怎样?”

    “人齐了。大部分是粤人。还多亏了你那几个买办朋友的面子,在他家乡好生宣传了一番,否则我真是要抓瞎。”容闳笑笑,忽然一叹,“惜文正公去世了,不看到他的手植桃李,开花在大洋彼岸哪。”

    那地产商太平绅士见他两人聊起来,己被晾在一边,也不为怪,指挥小厮给容闳也搬来个白色靠背椅,己赔笑告罪:“我还有事。失陪。”

    买地的都是大客,耐心点是应该的。

    容闳江南制造局离职,当上品候补知以后,整天在苏州公署无所事事,除了拿朝廷薪水,译了几本书,并无政绩。

    当然他始终不懈努力地推销他的“外派留学生”计划,每年都要找机会提上一两次。但不是经费紧张就是上官无暇,要就是有人丁忧,有人病假,要人家干脆把他忘了……就这一年年蹉跎,直到去岁,运气终于眷顾,又或者是上面的官员实在烦了他了,于是两江总督曾国藩和江苏巡抚丁日昌联衔入奏,请朝廷“采择条陈而实行之”,批准在上海成立“幼童洋肄业局”,待时机成熟,便赴美。

    容闳恍惚狂喜,如范进中举,十多岁的人了,脱了衣服就跳进苏州河,打算来个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却忘记他上次游泳还是在耶鲁赛艇队……

    最后让“义兴义渡”的小学徒给救了上来,病了三天,满血复活,跳起来开始工作。

    暂定留学生百二十人,分批,每批三十人,十至十二岁,身家清白,体质合格,汉文英文皆有功底。然后经由预备学校考试合格,由容闳保荐进入美国高等学府,学习西人之一切先进科技和制度。

    容闳想得挺美,挑学生的标准定得挺高,谁知实行起来才发现:根本没人愿意送家孩子洋……

    就算是在洋风盛行、人稠密的上海,也很有家庭愿意送一个聪慧健康的男孩,听凭他远赴那吃生肉、拜淫神的蛮夷之国,不知被人如何摆弄,生死未卜十五年,不侍奉父母,不参加科举,不按时完婚……

    对传统中国家庭来说,这还不如卖子呢。

    相比之,刚刚开始明治维新的日本,三年前就开始选送学童洋,报名者皆是贵族武士阶层,一次就送去一百多个。

    容闳焦头烂额。区区三十个人,上海招不满去广州,广州招不满,干脆来香港。这里有众多教会学校和商人子弟,总有人愿意试一试。

    容闳忙他的外派留学生计划,林玉婵也帮着签了几个线。当得知留学事务获批之时,她第

    一反应是——

    “不以也送女生呀!”

    容闳一怔。他确实没想过。

    随后笑着告诉她,上面不会批的。男孩子学成归国,以做官,做实业,做国家栋梁。女孩学什,顶多是文学艺术,就算学成震古烁大才女,回来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子。就算才女青史留名,也无利于提升国力、改善民生。

    大清国银子有限,不会做这等毫无效益的事。

    林玉婵不气馁,笑道:“女孩子以学医、学护理呀。孤院的黄鹄很有天分,当初闹霍乱,她才多大一点,张罗照顾几十个弟弟妹妹,你也见过。翡伦也十岁了,虽然脾气暴点,功课都挑。她的命是西洋大夫救回来的,我私心也想让她深造,学点医科技术。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子,都善良心细,比得上你新招的男童……等她学了西医,回来开办学校,训练更多的西医护士,救治万千妇女童,提升国民体质,再也不让外国人说我孱弱……诶,或者像我这样做买卖,赚外国人的钱……”

    道理一套一套的,其实也是曲线救国。所谓“学医救不了中国人”,但当选择有限的时候,学医是最顺理成章的留学理由。

    总不说,让这些女孩子去学政治法律工程军事,学怎造军火、闹革命吧?容闳要吓死。

    先把人弄去再说。之后耳濡目染,会习得由之精神与活泼之思想。

    “……对了!”林玉婵又想起来,振振有词,“日本国正维新,前年送学童留美,也送了五个女孩呢!女子强则国家强,这道理他都懂!”

    容闳被说服,于是又呈上申请,说既然是实验探索,不如也送一些女童洋,接受西医护理培训,学习西洋人的持家掌家技巧,归国之后以服务于官宦人家的女眷。等她嫁人生子,也培养更优秀、更强健的国民。

    这已经算是很照顾官老爷的接受力。即便如此,容闳也觉得太激进了。日得到电报批复,他有些乎意外。

    林玉婵眉开眼笑:“多半赫德给我说了话。”

    电报里,她也被授予一个名衔“留洋女师总教习”,有象征性的每月几十块薪水,约束一大堆,总体来说必须事事听容闳、以及容闳上面的官员调度。

    “不过,”容闳接过电报看看,忽然指,“批是批准了,看到这句没有?‘费用筹’。”

    清政府终究不肯花钱培养女学生。总理衙门的批复是,如果真有家庭愿意送女孩去学东西,以让她借这个东风,但是要己掏钱,限额十五人。

    并且要严格保证风化,不让她嫁外夷,不做有损名誉之事,只进风气严格的女校……限制又是一大堆。

    林玉婵:“……”

    其他的都好说,钱财方面就没有商讨余地了。

    她深吸气,指着远处那矗立的汇丰银行香港办事处大楼。

    “我。我现在就。”

    然后一喝干茶水,离开地产事务所。

    “哎,太太,您不是要买地……”

    林玉婵回头,打量着那些待售的地皮列表,依依不舍:“以后再说吧!”

    当然不全。她很机灵地想,回去之后先办个筹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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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林玉婵跑了一趟上环普仁街的保良局 ——这是华人绅士呼吁创办的慈善机构,因为香港内地拐卖人猖獗,因此华商领袖合作,建立收容妇孺之所,倡办捐签,卖旗筹款,打击拐卖。

    创办第一年,就解救了几十名从广东拐来的女。半数遣回原籍,其余的坚决不愿回,只滞留香港,先检疫,养好身体,然后由保良局负责找一些仆妇、工厂之类的活计,或是牵线婚配。

    得知有人要资送她洋留学,保良局几个董事又是惊喜,又是不解,验过名片后,立刻带林玉婵去参观视察。

    林玉婵看了一圈,从那些神态各异的赤贫姑娘脸上,看到了当年己的影子。

    所有女孩都是文盲,都乖得近乎怯懦。尽管有聪明伶俐的,但实在看不读书资质如何。

    不过想想容闳也面临样的困境,要招聪明男孩去“亡命天涯”,难度加倍。

    起码这些女孩子都十分随遇而安,也没有家里人反对。听说要去美国学艺,大多数人都顺从地表示以,只要不是去卖身就行。

    这年头女孩早熟,十五六岁已经是嫁人生子的年纪,女孩本人也觉得己步入“中年”,求学兴趣不高。于是林玉婵定标准,八到十二岁,不缠足,反应敏捷,有上进心。

    勉勉强强筛来八个。林玉婵要了名单,请保良局帮她动员收拾,约定日期来接人。

    眼看天色将黑,林玉婵回到上环的“利源旅店”。

    上环地区华人聚居,街道破旧不堪,完全没有中环一带那种洋楼林立、汽灯整齐的繁华盛景,甚至和广州贫民区不相上。密密麻麻的低矮砖房里不时传来鸡鸭叫声,水沟里臭气熏天,赤脚的男女苦力就行走在这些泥泞的窄巷里。

    但林玉婵也不愿去住一晚上十五港圆的“香港大酒店” ——尽管岁入万两,她还是简朴如常,某些方面甚至显得有点抠门。没办法,历史的铁拳悬在头顶,多钱都买不到彻底的安全感。

    和香港大多数华人商铺一样,利源旅店门面不大,向外伸着醒目的招牌,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三角形标志。里面传来搓麻聚赌的声音。

    林玉婵双手拇指食指交叉合拢,围个三角形手势。门小厮掀开帘,带她绕过那地赌场,曲曲折折走了两分钟,进入一间大屋。

    墙上红旗高挂,墙角一排翠绿的富贵竹盆景,煤气灯的亮光里坐着几个人,猛一看皆是三教九流的粗鲁之徒。只有其中一个青年人英气众。他穿一身挺括的月白色夏衫,举手投足间显得游刃有余。他低声说着什,嘴角倔强地微微向抿,柔和的眉眼中似有千锤百炼的光。

    听到脚步声,他未抬眼,唇角已翘起来。

    “大地主回来啦。”

    林玉婵故作懊丧:“一块地没买。没钱了。”

    苏敏官拍拍凳子。她大大方方坐他身边。掌心一凉,被了一碗香草冰淇淋,雪白的冰沙上插着一个小木勺。

    席几个人笑起来。哗啦啦,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太太晃着满头首饰大笑。脂明晃晃,头红彤彤,像刚吃了三斤红心火龙果。

    “雪厂的冰都是美

    国运抵,等闲唔售与华人。我好容易搞到两块招待贵客,你又不吃,吓我心慌慌,以为怠慢——谁料是留着给别人呢?”

    老太太打趣完,重重拍了拍苏敏官后背。手劲真不小。苏敏官身子跟着一震,微微一笑,受了这份热情。

    老太太又招呼林玉婵:“坐!唔好怕丑,我红旗帮不懂什是规矩,来了就是客。你看上我哪个小伙子,晚上让他陪!”

    旁边陪坐的一群青春痘后生哈哈大笑。

    苏敏官轻轻咳嗽一声。后生笑容收敛,满脸写着“不敢动”。

    林玉婵笑着朝老太太行礼:“还要多谢凤嫂一路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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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4章

    香港“红旗帮”, 在大清闭关锁国时期,曾是南中国海上数一数二的海盗势力。乾隆嘉庆年间,海盗头子郑一拥有船只千艘, 党羽万人, 掳疍家娼女为压寨夫人, 后者人称“郑一嫂”。又掳一年轻渔民张保仔为养子,乘着挂红旗的海盗船, 横行雷州半岛及珠江流域。

    郑一意外身亡后, 压寨夫人改嫁给便宜子。张保仔和他的继母郑一嫂成为新的雌雄大盗。他击沉了无数中外商船,掠取财富不胜计。

    后来清廷和洋人联合围剿, 红旗帮不得已接受招安, 并入广州水师。偌大红旗帮销声匿迹,成为传说。

    但是并没有真正消失。英军到来之前, 香港的原名“红坎山”, 以及诸多地名如赤柱、红磡、赤蜡角、红香炉……都染着红旗帮的颜色。

    以及更人知的是, 红旗帮的红,乃是“洪门”之谐音。随着内地反清活动被日益镇压, 香港成了反贼收容所, 红旗帮和洪门长房“青莲堂”合流, 始终扎根在中国南端这圈崎岖的海岸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