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大夜弥天
林漫早晨慢跑时,路旁的柳树早就发芽吐绿,春光烂漫,气温升暖。跑完回去冲了个澡,选穿什么衣服时又确认了一遍入职通知,上面只说带上个人所需物品,对着装并没有要求。
那也还是正式些为好,她选了一条黑色西装面料的直阔腿裤和一件黑色薄针织衫,换上后坐在化妆台前化妆,正准备涂手中那支正红色的口红时,却又放了回去,最后只涂了点润唇膏。
拿起黑色风衣和包站在落地镜前看了看,低喃了一声“又穿成一身黑了”,她摇摇头放下手里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青灰色的风衣外套,套上后出了门。
开车到电视台附近的停车场,林漫下了车,走往电视台正门的路上,经过一家服装店,那面大橱窗后的模特都已换上了春季新款,她在一件红色连衣裙前停了下来。
那件裙子在阳光下红得浓烈,红得炙热又亮眼,橱窗的玻璃上也映照出了她的模样,她不禁想象着自己穿上会是什么样子呢。
“林漫!”
林漫闻声回头,看见夏颜怀里抱着个纸箱子朝自己跑来。夏颜扎着一丸子头,上衣是浅棕色的格子宽松西装,内里搭着淡粉色的单衣,下身是浅蓝色的牛仔裤,整体看起来年轻朝气。
昨天晚上她俩就通过气了,现在见了更是亲切,林漫看着她手里的箱子问,“这都是你要用的呀?”
“哈哈,是有点夸张啦,但这还是我筛选过的呢,不然我得再搬一箱来。”夏颜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箱子,又看林漫只背着一墨绿色的包,问道:“你呢?没什么需要拿的吗?”
“我就拿了一本儿,一笔,还有本书。”她物欲本就不高,也过了那爱捣腾的年龄,但习惯照顾人,伸手说:“我帮你拿吧。”
“不用不用,我肱二头肌可发达了。”夏颜就差给她展示一下了。
四台这次总共招了十来位职员,分派在不同部门下,林漫和夏颜进了电视台没等片刻人就都到齐了。
一个着装一丝不苟,浑身都透路着精明能干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手上握着一把工作牌,站在新入职的同事前说道:“大家好,我是评论部的王弈,今天由我来为各位大致介绍一下咱们四台的情况。”
“先给你们发一下各自的工作牌,也是咱们台的门禁卡。”
王弈的语气听起来冷冰冰的,似乎不乐意干这这种小差事,他发着门禁卡,动作算不上趾高气昂,但总归透着股清高劲儿。
发到林漫这里,他抬眸看了一眼。
“四台下的每个栏目都有自己的团队,摄影、录音、编导、制作、评论撰稿等等,要想做好一条新闻可没那么容易,靠的是团队合作。”王弈带着新职员边走边介绍道。
“【新闻追踪】在10层,你们被分派到不同部门下有三个月的考核期。事件发生后,由【突发新闻】的职员迅速写出报道,紧接着由新闻调查员带着摄影录音去追进展。拿回来材料得整合、剪辑、写稿,再到主播播出新闻,播完还要有评论部写内刊外刊,数据调研部统计数据,市场部分析等一系列工作。”王弈按了电梯楼层,一口气儿没断,粗略地走了遍流程。
一路走过来,电视台的工作环境井然有序,次序分明,职员们也都容光焕发,不紧不慢,看起来十分体面斯文,林漫和夏颜还感觉有那么点儿不真实。
王弈回头瞥了眼他们这些新职工脸上天真的表情,暂且没戳破他们的美好畅想。
进了电梯,王弈对着林漫他们几个人说道:“你们肯定好奇为什么在三个月考核期之间,自己被称为新闻调查员而不是记者这个称呼。”
电梯楼层的数字在一个一个叠加,王弈双手环胸,用一种听起来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语调说:“有听过咱们现在深度调查记者的人数,只剩两位数这样的数据吧?没真刀真枪深度调查过百来个事件的,都不敢称自己为记者。”
“再一个你们考核期一过,有人觉得自已可能更适合去做另一个栏目,或者想换部门试试,台里也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毕竟培养了你们三月,也不能任由资源流失。”
“有这样换部门的先例吗?”电梯最后面有个男生对此挺好奇,抬了下手问。
“有啊。”
叮——电梯门打开。
“就比如叶主播,原来其实是评论部的撰稿人。”王弈指了指正站在办公楼层右前方的叶轻鹤。
果然,电梯门一开,林漫和夏颜觉得的那份儿不真实感瞬间被印证了。眼前办公室的景象和打仗似的,全然没了刚刚在楼下看到的一分优雅。
办公楼层里不断响着电话铃声,同事们摩肩擦踵,焦急地移动着,地上还有不小心散落的纸张,看着像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大家都在想对策,场面混乱。
“要死,简直要死,二台怎么提前登陆了他们的【独家新闻】?他们不是宣传的下个星期吗?”一个穿着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拧着眉从他们面前经过。
顺着这个女人的脚步,左侧办公桌前几个职员在不断接电话扣电话,同时一遍遍刷新着手机。
“怎么办?广告商打来N遍责问我们为什么被抢先了。”
“二台也太阴了吧?抄我们项目就算了,宣传的是刘主播,结果搞来林白路!”
“他们还直接买了速说全天的头条来推广,全首页都是,粉丝关注量涨不停。”
再往里,一个男人在打印机前蹲下,暴躁地拍着打印机的机身,恼怒地责问,“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所有的打印机,都会在你着急要材料的时候罢工?”
“起开啦,你当这是你家电视没信号,拍拍就好了?”旁边一个女人推开他,蹲下打开出纸仓,将卡着的纸慢慢滚出,“说多少次了是卡纸,你每次都不认真听。”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仗着有您吗。”
“边儿凉快去。”那女人起身将抽出的破损的纸扔进垃圾桶,向右方走去,对一个靠窗的男职员说:“阿武,我两天前就跟你要收视人群转消费力的分析,你到现在还没给我,你是打算等我亲自去做?”
“不是不是,是因为数据部那边材料一直没给我,我才没——”
“那你还不去催!”
“哦、哦。”阿武赶紧离开座位,一溜小跑到了右侧的办公桌,压身与另一个职员说,“跟你要的材料你啥时候给我?我头儿都发飙了!”
视线和一镜到底似的环绕了整个办公楼层一圈,又回到了叶轻鹤所在的右前方,林漫匆匆扫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却又倏然顿住。
等等,他……
他不是…?
他不是上周在井和碰到的,那个叫陆斯回的人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漫疑惑地望着站在叶轻鹤旁边的陆斯回,阳光打在他的深色西装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整个人成熟阳刚,哪里还有半点落魄之感。他低头快速翻看着手上的纸张,手指修长,眼神集中,周围明明鼓噪纷繁,他却看起
来心神安定,仿佛完全置身于事外。
那句雨声中的“再见”,还言犹在耳。
像是要让这帮新职员认清什么才是真实的新闻世界,王奕留了老长一空档让他们感受,三两分钟后才回头,瞧着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用一种略带残酷又老成的语气,慢慢说道:“欢迎来到【新闻追踪】。”
此刻市场部部长罗拉风风火火地进了办公楼层,直走至制片人金薇的办公室前敲了几下玻璃门,钟客行也在,进门后三人交谈没两句又走了出来。
金薇举起双手,用力拍打了两下,脆响声将喧嚣打断,她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开口道:“开会。”
王奕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管他们了,说了句“稍等”,就同同事们纷纷移步到旁边的长型会议桌,金薇瞟到还站在电梯门口的新职员们,左手一抬,冲他们招手,“你们也来。”
同事们的视线也随之而来,林漫和夏颜他们赶忙点点头,往里走,坐到了会议桌椅后面的一排椅子上。
“大气儿我都不敢喘一下。”夏颜坐下后把手里的箱子放在脚前,悄声对林漫说,“一上来就开不知道什么主题的会,咱们这入职体验也太别致了。”
“就当是为了我们尽早融入吧,刚瞧着投来齐刷刷的目光,我头皮还发麻。”林漫偏头小声应着,从包里拿出笔和本儿。
等全部落座后,金薇直入主题,“刚刚二台提前在速说登陆了他们本计划于下星期才上的【独家新闻】,并进行了大范围宣传。【独家新闻】和我们【新闻追踪】的板块别无二致,对方还临时把主播换成了林白路,显然要往更严肃的方向走。”
“林白路信服度高,我们又被抢先,在粉丝关注量方面,我们处于不利地位,因而需要各位谈谈自己的想法与解决方案。”
在工作场合中听到自己姑姑的名字,林漫有种异样的感觉,她需要让自己尽快适应,同时心里也纳闷姑姑怎么接了这个项目的主播,此前一点消息也没说过。
罗拉翻开了手上的广告商投资报表,表明事态严峻,“盛世企业为二台的【独家新闻】投了全年的广告,但找我们的广告商可都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按周投。如果保证不了点击率的话,财力一断,没几个月,这个项目里投入的人力物力也会跟着崩塌。”
出师不利,叶轻鹤也没掉以轻心,“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用户往往都不会想要关注两个功能基本相同的帐号。”
“在明天上【新闻追踪】这个关口前被摆了一道,这直接会导致我们损失最少20%的关注量,所以做好第一个新闻就至关重要。”
金薇将手中的钢笔在桌面上转了起来,每当她做这个动作时,一是在思考,二是在期待更好的答案,摩擦音就如那催促的闹铃,却无人应答。
“远不够。”终于,斜侧方陆斯回的声音,将这熬人的摩擦音打断。
可是,会议桌上的大部分人却不约而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陆斯回。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对他无声地宣告一件事,那就是,他还没有在这张桌子上开口讲话的资格。
坐在后方的林漫将这些人最真实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推测除了那天面试的四位面试官,其他人应该都对他挺陌生的。
“二台偏正,我们可偏娱,增加娱乐板块,关注量自然会上涨。”陆斯回丝毫不在意这些目光,神色如常,他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桌子上。
“还真是娱乐至死。”王奕几乎立即就嗤笑了一声,一点面子没给,讥讽道:“要流量,直接开个营销号多方便,明星网红八卦信手拈来,关注量不是更高?做新闻的人,要专业,更重要的是要脸。”
新职员们面面相觑,这话说得难听且火药味极浓,可周围的人似早已司空见惯。王奕写稿的文风刁钻辛辣,也向来毒舌,常让人下不来台面,台里还有人说,宁愿跟鬼逗三圈儿,也不愿和评论部的王奕多聊一句。
陆斯回却游刃有余,视线没有任何回避,锐利且从容地盯着他说:“收视率就是广告费,点击率等于生命线。只有点击率高,粉丝多,广告商才会开高价,开了高价,百分之三十以上的观众转化为消费力,我们才能拿到分成。”
“养员工、机器、设备,靠的是钱,不是你口中的脸。只有项目得以推进,你才能做你想做的新闻,写你想写的稿子,懂吗?”
陆斯回的身体更靠近了几分会议桌,他的食指稍重地敲击了一些桌面,像是点了一个圆心,“想要野心勃勃地画张饼,前提是,活着。”
突然出现了个能和王奕针锋相对的人,一时竟让人摸不清他这个人,究竟是跟王奕一样恃才放旷,还是率性无畏,只有叶轻鹤微微勾了下唇。说如今的陆斯回现实也好,功利也罢,都无妨,毕竟现在的人个个儿都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满嘴围绕理想的总比谈钱的不俗些,他却不在乎那二两名声。
王奕当然不肯退让,“古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现如今何须五斗?今日为关注量妥协,明日呢?今日妥协,明日也妥协,步步妥协,总有一日,退无可退。”
“Show me a pn.”这时金薇打破对立的僵局,微微挑眉,语调柔和却带着一层严肃,对王奕说:“意见是最容易提出的,谁都能讲出一大堆意见,关键是怎么解决。我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慷慨激昂的演讲。”
制片人要调度整个团队,她绝不能让费心费力策划的项目胎死腹中,她扣住了旋转的钢笔,说道:“反驳的最佳方式,就是拿出比对方更好的策略。”
谁身上都有担子,谁也不想让这担子折在自己肩上。资金链若是一断,首个背锅的就是市场部,必得任人埋怨办事不力拉不到赞助,罗拉清了清嗓道:“我们做的是社会新闻,不是政治新闻,利用网络平台稍添一些比如科普的板块也不是不行,只是怎么拿捏这个尺度,恐怕就得由钟老把关了。”
众人目光皆落在钟老身上,只听他问:“什么是娱乐,什么又是专业?读书算不算娱乐?看电影算不算学习?听音乐难道只为消遣?”
“专业,就是将看似娱乐的事做到极致。”
钟客行翻开行事规划本,边写边道:“以后每人每天准备两三个专题,早上开选题会,选定后就围绕着主题深挖,分析再汇总。”
“唯有一条,我要的是货真价实,观众喝汤喝到吐,只有干货才能填饱肚子。”
彼此心里皆知晓,一条新闻就算做的再好,如果无法被人看到,那这条新闻产生的价值比那些贴在墙上的小广告还要低。权衡一二,金薇决定先试一个月,散会前又安排确认了一下现阶段的工作,这场节奏仓促的会议才结束了,同事们都作鸟兽散,接着去忙各自手头上的工作。
“呼——”夏颜呼了口气,拿起地上的箱子,望着王奕离开的背影说,“这是就打算把咱们晾这儿了吗?”
简直没比他们更惨更懵更不受重视的新职员了,好在叶轻鹤注意到了他们,主动把他们引到了各自部门下的办公区,最后剩下林漫和夏颜等五人,来到了办公楼层最中间。
“以防你们误会,得说一句,刚刚那样夹枪带棒的会议也不是见天儿发生,咱们四台工作环境还是较和谐的。”叶轻鹤身着浅灰色西装,声音亲和有力,礼貌绅士。
“这就是各位办公的地方了,先选一下办公桌把东西放下熟悉熟悉。”他指了指空着的五张办公桌。
要不说人也挺好满足的呢,在终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办公桌之后,他们就如那颠沛流离的流浪小狗总算找到了安家的窝,说得夸张点儿,一个个都快为这份儿稳定感动容了。
在他们选好办公桌后,钟客行和陆斯回也走了过来,钟老兼顾着好几个栏目,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又根据老人带新人的想法为这些新闻调查员分好了组,就赶着去忙午间新闻的工作了。
总共分为了三组,陆斯回、叶轻鹤、林漫还有夏颜四人被分在一组,在这期间林漫与陆斯回短暂对视了一眼。
陆斯回的办公桌在林漫的右斜方,她看着对方的眼里没有任何波动,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似的,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又有些小生气。踟蹰片刻,想着若自己凑上去冒然提起之前的半面之交,对方不买账那岂不是自讨没趣,于是就自顾自地收拾起了办公桌,权当与他毫不相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把本儿笔放在了桌面上,掏出了装包里的那本叫《隐楼》的书。
夏颜坐在她左侧那张办公桌,看见她拿出这本书后,欣喜地说:“咦,跟我同租的室友也有买这本诶。”
“这本儿是百万畅销书,看来果然名副其实。”林漫手里拿着的这本,显然已被她翻看了许多遍了。
“大概是讲什么?”夏颜有些好奇。
“简单来说,讲的是一个替身的故事吧。”
在听到书名的那一刻,陆斯回敲键盘的手微不可见地停滞了几秒。站在一旁的叶轻鹤认真地看了一眼林漫,他的一只手搭在陆斯回办公桌前的低隔板上,略带调侃地说了一句,“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把划进自己的入职必须品。”
“这本是我的精神支柱。”林漫说得坦然直接,丝毫不掩盖对这本书的喜爱。
“我也读过这本,改天我们可以聊聊。”叶轻鹤的手指在隔板上若有似无地轮流轻落,想提醒陆斯回将注意力转移到这边,融入对话。
显然,陆斯回没一点参与的意思,反倒是夏颜兴趣颇浓,“那能稍等两天吗,我也买一本看看,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好啊。”林漫眼里含笑,有种安利成功的小乐意,又意识到这还涉及到叶轻鹤,紧接着问他,“可以吗?”
“当然。”叶轻鹤逆着照进室内的自然光,他的身体线条像一刀不错的剪影,清朗道:“你们挑时间,我奉陪。”
叶轻鹤的独立办公室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收回搭在隔板上的手,准备回去工作,“你们适应下工作环境,有任何问题找我和斯回都可以。”
“好。诶,等下。”夏颜笑着侧过身看向他们,“咱们小组取个什么名儿好?”
叶轻鹤边慢走着倒退向办公室,边思考了下,没几步退到门口,颇具点儿讽刺意味地说,“叫404小组怎么样?”
404这名儿…林漫和夏颜微妙地笑了下,无奈地摇摇头,又点了下头。
“那就404。”叶轻鹤说着进了办公室。
他进门儿第一件事,给陆斯回发了一条微信:演哑剧呢?一句话不讲。
看到微信提示,陆斯回抬头瞟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叶轻鹤,滑开消息看了看,回复:说什么?
叶轻鹤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这句话,便索性将手机扔在了一旁。
为了方便交流,办公桌之间的隔板都低低的,林漫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计划想想刚刚钟客行让准备的选题。她无意间又扫到斜对面的陆斯回,迷惑不解,便在心里一点点复盘了起来。
三年前自己首次见到他,当时他戴着手铐躺在囚车旁,他是因为什么而进监狱呢?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上周他为什么会在井和还来到了自己的诊所,难道真是巧合吗?曾经入狱的人还能进入新闻行业,怎么说都有点难以置信。
林漫望着他有些出神,他的头发没几日就长长了些,整个人的感觉与在井和相见的那次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判若两人。
现在的他清隽明朗,专注而投入,任谁都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对现在所做工作的热爱。这样的热爱深深吸引着林漫,因为太自然了,又如此自我,那是她一直在苦苦寻觅的状态。
井和那日所见,陆斯回就如同一条搁浅在沙滩岸上受伤的鱼,而现在,整个办公楼层仿佛幻化成了没有边际的湛蓝海洋,日照直下,波光粼粼,他虽满身伤痕,却在自由地徜徉遨游。
除此之外,他还始终给林漫一种无缘无故的熟悉感,林漫边思索着边渐渐回过神,一个隐隐约约的问题闪现在她的心中:这个叫陆斯回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答案无从得知。
忙了一阵儿,下午人事管理部门的人给他们新职员开了几个会,说了些注意事项,还通知晚上八点台里给办了入职欢迎宴,以后他们就都是四台的人了。
大会小会开完,把整个电视台都快跑了个遍,也算是熟悉了些环境。五点半的时候林漫看了眼时间,六点她得去给林昂开家长会,就收拾了下,和夏颜说了一声出了电视台。
运气好,没堵车,林漫到了校门口下了车,看到林昂和上次匆忙见过一面的那个男生站在一起等着,周围都是来开会的家长,还有进进出出的学生,人特别多。
“姐!”林昂挥了下手,等林漫走来,他用胳膊肘撞了下旁边的顾扬介绍道:“我姐,林漫。”
顾扬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装特乖,“姐姐好,我顾扬。”
“我林漫,老听林昂提起你。”林漫看着两个帅气的男孩子站在夕阳下,心情都更美好了起来。
“姐你知道我在哪个班儿吧?东教学楼五层最里边儿那间教室515。”林昂说着指了指教学楼方向。
“我知道。”她高中就读一中,轻车熟路,又对他俩说,“现在不到6点也还早,想玩儿的话就玩儿会儿再回家,下次姐姐请你们吃饭。”
“那哪儿成,要请也是我请啊。”顾扬说。
“少用撩妹那套对我姐,不顶用。谁来给你开家长会?”林昂问道。
“说曹操曹操到。”顾扬指了下在校门口刚停下的车,让林昂先扶一下自己手里的单车,然后跑了过去。
林漫扭头竟然看见了叶轻鹤,顾扬正搭着车门对他说:“我都说你不用过来,你还非跑一趟。”
“顾扬你是不是想造反?开家长会也不告我一声,还是你们班主任亲自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叶轻鹤下了车看到林漫也有些出乎意料。
“你和我姐都分手多久了,还来操心我学习,您这前男友当的可真称职。”顾扬跟在叶轻鹤身后说道,语气还有点嘲讽。
“少废话。”叶轻鹤走过来,孩子咋骂都行,但跟女生说话得温
柔,“林漫你也是来开家长会?”
“对,给我弟林昂。”
林漫正判断着叶轻鹤和顾扬的关系,顾扬就来了句“这是我姐的前男友叶轻鹤”,又抬眼问叶轻鹤,“你和漫姐认识啊?”
“我们同事。”叶轻鹤回答道。
就这么四人稍聊了几句后,林昂和顾扬决定去台球厅旁吃牛肉面,叶轻鹤和林漫向教学楼走去。
“晚上不是有欢迎宴吗,正好开完会一起过去吧。”叶轻鹤说。
“嗯,我跟着你。”林漫有些拘谨,毕竟刚认识叶轻鹤,也没交谈几句,对方还是工作上的前辈。
上楼时都是家长,楼道有些拥挤,叶轻鹤在林漫身后提醒她小心,因为两人一看就还年轻,长相打扮也很出众,时不时有路过的家长打量两人一番。
上了五楼后,叶轻鹤走在林漫身旁笑道:“林昂是学霸啊,他们没分班前我看成绩单,他都是第一,但以前开家长会的时候没见过你。”
林漫听到有人夸林昂,内心有种小骄傲感,话也长了些,“他学习是挺用功的,之前我不在南城,这还是他读高中我第一次来开家长会。”
“善缘,我看林昂和顾扬他俩关系挺好。”
她点点头,“他俩常一起玩儿。”
林漫这个人,边界感特强,虽然好奇为什么不是顾扬的家人来开会,但对方没透路她也一句都不会多问,反而叶轻鹤没把她当外人,说道:“顾扬他爸在美国,他姐姐顾迷舟是我前女友也在国外,以后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好啊,乐意至极。”林漫说完两人就走到了教室门口。
“那待会儿见。”
叶轻鹤的声音一直都温柔随和,林漫也放开了些,展眉笑道:“好,开完会我就在这等你。”
当林漫听到顾迷舟这个名字时,她就想到了那句“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明明没有见过面,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了顾迷舟这个女人的大致轮廓,而之后见到的时候,顾迷舟整个人的气质也确实与她想象得十分相近。
顾迷舟和顾扬是同父异母,他们姐弟俩的父母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早些年顾迷舟她爸风流韵事成堆,背着她妈妈在外面乱搞,认识了顾扬的母亲,还生下了顾扬。
晚年她爸又念起了原配的好,给了顾扬的母亲一笔分手费后,找顾迷舟和她妈妈又认错又弥补,想挽回自己的婚姻。顾迷舟她妈当然不肯,搬去美国,但她爸也紧追着去了国外,临走前要带顾扬走,顾扬不肯走。
顾扬的母亲曾是个十八线女明星,戏子无情这句话竟应落在他这当儿子的身上,他妈后来嫁一富商哪儿还愿带着他,硬是把他也送去了美国。可他在美国待没俩月就待不下去了,又回国。
于是爹不疼娘不爱的顾扬从初中起就自己过,幸好顾迷舟那时还在国内,一有空就去照顾他,两人打认识起就根本不理会上一辈之间的恩恩怨怨,关系融洽。
迷舟去国外后,叶轻鹤自动担当起顾扬家长这个角色,至于叶轻鹤和顾迷舟为何分手,那就又是后话了。
到了台球厅旁的牛肉面馆前,林昂和顾扬把单车停门口走了进去,店里现在人不多,不用着急吃完让位子,林昂和顾扬边吃边聊。
“你姐还是单身吧?”顾扬问。
“不啊,她和她男朋友都谈好几年了。”林昂感觉吃饭的桌子太低,腿弯得不得劲儿,调整了下坐姿。
“到底?”顾扬的腿被他撞到,也没地儿移,就那么挨着,“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在谈恋爱的人。”
“谈恋爱的人什么样啊?”林昂拌了拌面。
“等你见着我姐,你可能就知道了,虽然她现在跟鹤儿哥分手了。”顾扬想起她姐瞧叶轻鹤的眼神,没法描述。
“他俩为啥分?”
“谁知道,闲的吧。”顾扬掰开一次性筷子,想到他以前可没少做电灯泡,“明明还爱对方,就是瞎折腾。”
“总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吧?”林昂想了想。
“有什么鸿沟是不能跨过的?”
林昂顿了顿,“有的吧。”
“比如?”顾扬看向林昂的眼睛。
可能是因为面汤的原因,有些热,林昂放下勺子,没看他,把外套脱掉却没地儿放。
顾扬拿过他的衣服放在自己旁边的空椅子上,说,“凡事儿不都事在人为么。”
班主任大老刘得在515和516两班间轮着来,这个班副班主任看着,他去那个班讲两句,那个班讲两句又得来这个班,所以长话短说,尽量精简,家长会总共也没开多长时间。
家长会结束后,林漫跟着叶轻鹤的车去了他们开欢迎宴的酒楼。这酒楼名叫聚缘楼,开了挺多年的了,叶轻鹤和林漫下车后,两人并肩往跟前走。
人还未到齐,酒楼前的霓虹灯衬着聚在门口闲聊的同事,每个人的身躯都褪去了冬日因寒冷而带着的那份特有的紧缩感,舒展而松弛。虽是春日,却已能尝出一分夏日夜晚的滋味。
“诶?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夏颜瞧着他俩走来问道。
“我们去给各自弟弟开家长会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林漫今儿穿得多,有点热,抬手把长发拢在了肩后。
“真的呀,这么巧,我是独生子女,从小就特别想要有个兄弟姐妹。”夏颜说话时,眼睛亮亮的,“陆斯回应该是独生子吧?咱小组该不会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吧。”
林漫想着要不要开口说一句叶轻鹤是独生子的时候,却听到叶轻鹤说,“斯回有妹妹。”
听到这句话让林漫有些意外,她还侧身睨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陆斯回,他那人看起来踽踽独行的,难不成对自己妹妹也像这般凛若冰霜吗?
“得,我还真是形单影只了。”夏颜耸耸肩。
叶轻鹤脸上带着浅笑,示意了下就朝陆斯回走去。
林漫顺着刚那话题说下去,“有妹妹或弟弟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时不时会想自己这姐姐当得称不称职。”
“你这就属于责任感重的人,但我就不是那爱操心的,肯定什么都是交给我爸妈。”夏颜跳上台阶,瞎掰扯着,“估计以后有了我自己的孩子,我都是那种撒手不管的妈。”
“姑娘,前提是你得先找到一男朋友。”林漫打趣道,她从包里取出发圈,随意地挽了一下头发。
“哈哈,你别挖苦我嘛。”夏颜轻撞了一下她肩膀。
因为钟客行和金薇他们临时开了个会还没结束,确定要晚些才能过来,大家便不再等了,叶轻鹤带着他们先进饭店。
可刚一进大厅,迎面就碰到了郑欲森和四五位他们二台的同事。两家电视台可谓冤家路窄,一出一进,打个照面儿都觉得周围空气凝滞,双方随之停了下来。再者说,这二台算是叶轻鹤和陆斯回两人的老东家,气氛更是不尴不尬的,还有些紧张。
二台市场部部长赵涛出来打圆场,叶轻鹤家的底他摸过,用富甲一方这个词来形容不为过
。他这样的人,跟什么过不去,也万万不会跟富家子弟过不去,便笑脸相迎,先行开口,“聚缘楼还真是聚缘,轻鹤兄,别来无恙啊。”
按京片子话来讲,叶轻鹤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顽主,不务正业,实则心里比谁都门儿清,这样的虚情假意他见多了,面子得给,但只能给三分。
于是他一手随意扶在胯部,口中说着“赵…赵、”,表情装作特别认真想这人的名儿却想不起来的样子,顿使对方那声亲切的“轻鹤兄”异常难堪。
愣就是不把全名儿说出来,周围人看得都着急,“赵”了半天,叶轻鹤又表现出无所谓作罢了的表情,才开口给了那三分面子,“承蒙赵先生记挂。”
站在稍后面的林漫,在他们刚站定时,就看见她姑父郑欲森的眼神蓄有敌意,落在了陆斯回身上,剑拔弩张。她望着陆斯回笔直的背影,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黑洞前,却无法看清这个黑洞里有什么。
郑欲森敛去脸上的敌意,向前走了几步,却笑里藏刀,说道:“聚缘楼的蟹是出了名的好,今日有缘见着四台为新闻业注入了这么多新鲜血液,待会儿我便让老板给各位送去,聊表心意。”
金秋十月才是那蟹肥的季节,众人正暗自腹诽这二月天南城吃什么蟹啊,就听见郑欲森继续道:“这蟹好在哪儿呢?好在烹饪方式,厨子要趁那螃蟹还活着的时候,就把它的钳子折断,再上锅蒸。这没了爪的螃蟹,没了逃的念头,蒸出来竟意外得鲜。”
“只是,各位可千万别学这没钳的螃蟹。”郑欲森逐渐路出了鄙薄的神情,意有所指地望向陆斯回,缓缓地道:“就像那撰稿人,手里没了笔,还能有什么价值?”
听到这里,叶轻鹤低声笑了两声,似管它什么螃蟹,通通来者不拒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巧了,今儿订餐前特意打电话告知老板,去掉菜单里一道骨头汤,正好少了道菜。”
“前几日和斯回来喝过那道汤,实在失望,便问老板这汤坏在哪儿了?老板却解释说这汤啊,是把牛骨、羊骨、猪骨砸烂炖了十几个小时熬成的,怎么会不鲜呢?”
“当下便明白了,你猜明白什么了?”叶轻鹤侧身看向身旁的陆斯回。
一旁的陆斯回微松了下领带,接住话茬往下说下去,语调舒缓不屑,“这汤就像有人做的新闻一样,就算东拼西凑再多骨头,全部砸烂剁碎,炖再长时间,也无法熬出一锅有滋味的汤来。”
“所以啊。”叶轻鹤转身,对着今日入职的同事说,“便赶紧撤了这道汤,不能用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招待大家。”
听着这谁也不让谁的讽刺,在场的同事真是心疼这家酒楼的老板,人老板招谁惹谁了,这么埋汰他店里的菜。
陆斯回的神色自若,让郑欲森怒火中烧,该冲动该愤怒的人应该是对方,他却偏偏站不住了。他咬了咬牙,更近了几步,在陆斯回耳畔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挑衅道:“我到要看看你这只没了笔的困兽怎么斗,垂死挣扎也要壮烈些才有看头。”
“你若是敢写一个字,第二日我就会送你整版头条。千万别忘了自己是个有案底的人,杀人犯写新闻这个话题,我可不想做的太早。”
若是被这三言两语就能激怒,陆斯回这个人就不足为惧了。即使他此刻满腔愤懑,也会竭力遏止,绝不能在这不足轻重的情况下行差踏错。
于是他依旧面不改色,微微压头,垂眸轻蔑道:“拿着笔就做点事儿吧,怎么我进去三年,你还是一丁点长进都没有?”
说罢,便恢复了站姿。
这时姗姗来迟的钟老进了酒楼大厅,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二台的人,边往前走边对他们自家人说,“一个个儿仗着年轻,就跟这儿耗着不按点儿吃饭,孩子们都跟紧了,这饭啊,被人抢先过一次就得长记性,不能被抢第二次。”
谁都能听得出来钟老在说对方今日抢先上线栏目的事,大家走得并不快,等着把话说完。
“这年头事事得小心,吃饭摔碗骂娘这样的人到处都是。”有一不能再有二,钟老警告道:“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说完才脚步加快,带着他们的人走向二楼包厢,在这个过程中,林漫和郑欲森擦肩而过,她是不会傻到去打个招呼的,只是眼神相对,微微点了下头。
刚刚他们几句短短的对话,就让林漫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更何况她还想到了三年前那次车祸。想了想,这周末要趁着吃饭的时候向姑姑打听下,陆斯回和郑欲森究竟是什么关系。
上着楼梯,叶轻鹤低声问陆斯回,“你刚跟他说什么了?”
陆斯回跨上台阶,“说他没长进。”
对于郑欲森这种好胜心极强的人,没长进这种评价可就是羞辱大发了,叶轻鹤低笑出声,戏虐道:“你别给他弄得知耻而后勇了,上进的收不住,最后真能与你较量一二。”
“遇强则抗,不然得多无趣?”陆斯回拐过楼梯弯,继续跨着台阶。
“你倒是不怕输。”
陆斯回稍微站停了下,声音澄澈,顿挫有力,“我有胆识,我有斗志。”
“他怎么赢我?”说着跨上最后两个台阶。
望着陆斯回挺拔的背影,叶轻鹤心下松了口气,因为那个拥有绝对自信的陆斯回,回来了。
进了包间后,大家都落座,刚刚紧张的气氛消失殆尽,只当是个小插曲。
“你知道吗?郑欲森也是钟老的学生,但三年前被逐出了师门,我还以为是有人谣传,可刚刚那刀光剑影的架势,看来没错。”夏颜小声对林漫说。
“是吗?”林漫将风衣脱下,不想交给服务员,就随意搭在了椅背上,细问道:“你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吗?”
“不知道。”林漫的黑色针织衫薄且贴身,夏颜看看她背后的蝴蝶骨显而易见,又瞧瞧胸前也很有料,坏笑着说,“你身材真好呀。”
“你也很好呀。”林漫没注意到她色眯眯的眼神,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说,“终于能吃饭了,我要饿坏了。”
钟老没讲什么过场话,直接开宴,没一会儿,众人推杯换盏,碰杯的声音,碗筷声,聊天的说笑声就充满了整个房间,整个入职宴热络欢快还有点喧闹。
叶轻鹤开车不喝酒,在一旁吃着草莓杯,想起了刚刚家长会一回事,“我今天去给顾扬开家长会,碰见了林漫,他弟和顾扬是朋友。”
酒杯里的冰块摇摇晃晃,陆斯回看起来兴趣不大,没有接话。
“凭直觉,我觉得她那个人挺好,就是边界感有点强,不过也是好事。”叶轻鹤又问,“你打算怎么和她相处?”
陆斯回望了一眼林漫的方向,她整个人都很安静,在低头吃着饭,偶尔和身边的人聊几句。
“避着吧。”他声音低低的,若有所思地又饮了口酒。
“人怎么着也救你一命。”叶轻鹤掏出手机,“单凭这点,她这个人就份儿正,得交。”
拿着手机发送了加好友的请求,叶轻鹤又碰了碰他胳膊说,
“把你手机给我。”
陆斯回递给他,也不甚在意,随口问了句,“干什么?”
“加微信啊,干什么。”叶轻鹤从同事的群里又划拉到了林漫,拿着陆斯回的手机也发送了请求。
“等着人同意吧。”叶轻鹤还给他手机,“一码归一码,想想怎么谢人家。”
手机屏幕还未熄灭,陆斯回看到了林漫的微信名叫做Blonde Hair。
夏颜聚餐前吃了个三明治,现在没吃几口就饱了,喝着酒,打开手机看到速说这个软件,便问林漫,“你更新速说最新版本了吗?”
“还没有,有什么新功能吗?”林漫放下手里的水杯,她滴酒不沾。
“这次他们做的这个功能,简直和人肉没什么差别了。”夏颜在搜索框上输上自己的名字,“你看,只要你搜索一个人的名字,速说就会迅速关联所有这个人曾在互联网上留下的信息,或者与他相关的人,留下的关于他的消息,然后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一个人什么时候出生,从幼儿园开始读的哪所学校,遇到了什么人,交到了什么朋友,平时做什么运动,喜欢哪种音乐,以及各种人生经历,都一一展示。也就是说,只要某个人输入你的名字,在按下搜索的一瞬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会被完全披路了。”
“信息这么全面吗?”林漫拿出手机,按下更新键,想着和自己同名的人挺多的,但要是搜了,挨个看也不难找。
“毫无隐私,现在的人谁还不在网络上留下信息啊,就算自己不留,学校单位也会信息采集。这就是用一行行数据,把人和人那么点儿距离感全破灭了。”
更新完成,林漫点开速说,“换句话来说,人们相知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了不到一秒钟?”
夏颜按灭手机屏幕,“是啊,可能只有一点比较好,就是如果暗恋一个人,可以通过这个功能了解到他更多吧。”
倘若林漫细心点,她会注意到夏颜的搜索历史里有叶轻鹤三个字。可她没管什么暗恋不暗恋的,打开软件滑动了两下,点到搜索框那个界面,想输入自己的名字测试一下,将名字打在搜索框内,准备按下搜索键的时候,却又删去。
如果能在不到一秒钟去了解一个人,此时此刻她想要了解的是……
她握了握微蜷的手指,在搜索框中打下了陆斯回三个字,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才按下了搜索键。
然而,在她看到手机上显示的信息时,她却猛然抬起了头,直直地望向坐在对面默不做声、喝着酒的陆斯回。
人声吵闹,呶呶不休,陆斯回低眸微晃着手里的酒杯,感受到了对面传来的直白且不加掩饰的眼神,他眉头微皱,边喝酒边将自己的目光对上了她的眼眸。
林漫感到周围晃动的身影被蓦然虚化,那些都沦为模糊的背景,只剩下她凝望着的、对立相隔的陆斯回清晰分明。然而何其荒诞,模糊的人那般清晰,清晰的人却如此模糊。
就如夏颜所说的,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从未在互联网上留下信息,这个时代了解一个人只需要轻点一下搜索键,可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又算什么呢?
她移开目光,又深深地看了一遍手机上的那句话。
对啊,自己怎么忘记了?忘记这个时代,抹去一个人的存在,也只需要一秒钟。
陆斯回,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在林漫心里时不时闪现的问题占据了她的脑海,她越发渴望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她也明白,得知答案的方式,绝对不是通过一个冰冷的应用软件。
因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那句:
404 Not Found
抱歉,根据相关规定,您搜索的信息无法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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