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征被斩的消息一路传到了骊都,杨仕先是痛心,继而暴怒。
唐九征跟着他征战多年,没死在塞北的风霜雪雨中,没死在突厥人的铁骑之下,却偏偏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杨遇春手下。
杨仕在朝堂上发了一通火,下朝之后越想越气。
之前派去找杨休和杨伦的人半点消息都没有。
这些人……这些人存心给他找不自在!
“调兵吧。”他掐着眉心对姚隽说,“不能让老五打过来。双线作战咱们身子再铁也撑不住。”
“陛下,这次我去吧,我一定会为九征报仇的。”姚隽红了眼眶。
杨仕准备点头,想了想还是后怕,唐九征的本领他是了解的,能够将他斩于马下,那个叫杨遇春的怕是有几分本事,姚隽比唐九征还差一些,他也担心姚隽也折在西线。
“你不用去了,你得盯着狄飞,让张忠野去守城,不能让老五再往京城推进了。”
“报——”
杨仕话音未落,探马飞速来报,言说杨仕军队已突破雍县,正在往岐山逼近。
杨仕怒急攻心,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第二波探马又到了。
只有一个消息——
岐山已破。
杨仕怎么打下京城的,就是先破了岐山,过了岐山骊都无险可守,将全部暴露在杨佑的剑锋之下。
玄甲军怎么会败?玄甲军怎么可能会败!
“陛下!”姚隽扶住了他,“陛下千万冷静,待臣领兵收复岐山便可,料想景王之兵也不过一时半刻的勇猛,臣去……”
“你不用去了,”杨仕再次说出了这句话,“你守京城,顺便盯着东线,我亲自去会会五弟。”
杨仕要御驾亲征!
支持他的朝臣自然一片反对,千金之子尚且不坐垂堂,何况是一国之君,然而杨仕在玄甲军里一贯都是身先士卒的,只要他到了战场,就没有打不赢的仗。这对于接连吃了好几场败仗的玄甲军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士兵们都相信杨仕一定会带领他们赢得一场痛快的胜利,所以军队内部不仅没有阻拦杨仕亲征的决定,反而十分支持。
拟定了章程之后,杨仕点齐兵马亲征西线。
等到他到达岐山脚下时,整个岐山防线都已经被杨佑攻下。
此情此景,多么像不久前他攻打骊都时,和杨倜对峙的情形。
无非是他变成了杨倜,而杨佑变成了他。
岐山防线易守难攻,也不知道林家是怎么守的,十四卫府军竟然在这里大败而逃。
杨佑光是打下岐山就折了三万人,还差点把廖襄赔在里面,又是让苗兵夜袭,又是放火埋雷,各将顶着流矢往上冲,这才在杨仕增兵前打下了岐山防线。
加上之前各场战斗损耗的人马,现在他手上只有十五万兵了。
玄甲军对杨仕及其忠诚,情愿杀到最后一人也很少有人投降,他不敢讲俘虏编进队里,只能让西南三军硬着头皮打。
好在岐山防线已经整饬完毕,全线都等着杨仕的到来。
元康二十六年,或者是昌隆元年,又或者是龙兴元年,又或是一个崭新的年号,就在这一年的六月丁巳,齐国开国以来最大规模的内战在岐山打响。
这一仗,景王杨佑和广武王杨仕都投入了数十万兵力,足足打了十多日。
广武王调集兵马,策应了岐山以西的玄甲军,让他们联合起来,两面夹攻杨佑,杨佑据守雄关,坚守不出,让广武王耗费了若干兵力也无法攻下岐山。
有好几次,玄甲军的兵马都冲到了山上大营,杨遇春当着众人的面劝杨佑撤兵,以图后继,不要将人全部折在这里,杨佑没动,如果在这里就打不过杨仕,杨仕不会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个哥哥的想法。
因为现在的他们,完全一模一样,若是他打败了杨仕,他也不会给杨仕重整旗鼓的时机。
在权力还没有带来快乐之前,卷席一切的欲望和疯狂就已经让人不由自己。
杨佑顶着双线的压力守住了岐山,和杨仕陷入了拉锯之中。
东线战场上,狄飞找准了时机,趁着杨仕离京,当即出兵攻打骊都,虽然一再被姚隽挡住了攻势,却为杨佑分担了玄甲军带来的压力。
杨仕自西北而来,辎重补给都被杨佑横刀切断,战争越拖越久,他不得不开始加征京畿道的税收和兵役。
京畿道虽然是富庶之地,太子杨倜临朝时早就搜刮过一遍,如今还不到几个月,比杨倜的更加严苛的杂税徭役逼得民不聊生,各处都有自行起兵反对广武王的人在。
姚隽坐守京城,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局势,立即连发书信催促杨仕回京。
杨仕心急如焚,却不敢随意脱身,岐山一线焦灼已差不多一个月了,他真正地开始正视自己的对手,杨佑绝对是有备而来,他甚至在猜想,杨佑是不是在西南就做好了发兵的准备,将领、士兵、物资、武器……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这是一支可以与玄甲军比肩甚至还略胜于他们的军队。
玄甲军多是骑兵,突厥人也没有城池关隘这一说,他们更擅长的是在平原上一往无前。
攻城拔寨并不是他们拿手的事情,面对着高城深池,骑兵完全失去了机动性和攻击性。
而杨佑三军则不一样,他们在西南干的就是搜刮土匪山贼的活儿,攻城拔寨那是常有的事情,还经常翻越天险关隘,可以说,杨佑能顺利攻下岐山,和他们的作战经历不无联系。
杨仕为了攻下岐山,不停地派人出兵,一个月还没到,就折损了五六万人马。
杨仕敢肯定,自己一走,西线马上就会面临崩溃,到时候就算拿了个骊都也没什么用处,还是得弃城逃走。
他不想落得和杨倜一样的下场。
可是也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杨佑可以南下汉中取道成都补给,他却必须要取食京畿道,若是将民众逼反,杨仕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必须要快速解决岐山的难题。
问题就在于杨佑只守城,根本不出来打仗,他好像存心要把杨仕拖死在这里。
难道这人连骊都要被狄飞打下来也不管吗?
杨仕越想越觉得杨佑可怕,谁都盯着都城,好像都城落入手中就能当上皇帝一样,可是杨佑盯着的,是人。
只要把在他前面的人干掉,皇位自然就会落到他手上。
若杨佑连杨仕都打得过,狄飞不过也就是一盘下酒菜罢了。
必须引他出来。
“王爷,广武王又送女人衣服上来了。”杨遇春手里提着杨仕的使者进了军帐。
杨佑看了一眼,这次不仅送了女人衣服,还送的是妓女的衣服,顺带书信一封,上面直白地骂杨佑是妓女生的小杂种,还说他不是皇帝的儿子,而是丽妃在外面和别人生的野种。
杨佑并不嗔怒,在宫里比这话还难听的东西他都忍得下来,不过是拿他母亲说事,杨仕狗急跳墙也只会这一招。
“这都是第三次了。”廖襄把使者暴揍一顿赶下了山,“王爷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他不就是想让我出战吗?”杨佑看着舆图笑道,“我出兵就是了。不过还要等一会,等狄飞将军的好消息。”
七月初七,中元节,鬼门开。
人们倒是没见着从冥府前来的鬼,那打仗死的士兵魂魄倒是进去了不少。
狄飞和姚隽死磕了月余,终于攻下了骊都,姚隽连夜带兵西逃。
骊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三易其主。
狄飞还算有些庆幸,没有当即奉皇子登基,而是借皇帝之名下诏,要求杨佑即刻出兵征讨反贼。
杨佑没有接旨,而是拿出了那一封密旨,说勤王是父皇亲自给他下的旨意,不需要狄将军置喙,他也会让杨仕伏诛。
狄飞碰了一鼻子灰便不再管他,只缩在京城内,也不出兵打杨仕,更没有什么举措支持杨佑。
他也在等,等杨佑和杨仕打得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杨佑看透了这些人,不由得冷笑连连。
广武王杨仕的兵马全部都集中在了渭州平原,岐山脚下,不能向东退却,便只能从西边走,岐山又久攻不下,只能冒险绕道北上奉天,绕过岐山后再回西北。
可惜杨佑没有给他机会。
一探听到玄甲军的动静,杨佑便立刻派兵下山,一路从后面追赶,一路在北面拦截,重重歼灭之下,杨仕才走到武川便被围困起来。
满怀豪情的挥兵南下,到如今的困兽,杨仕不过风光了几个月的时间。
杨佑也跟着大军到了武川。
夜风中传来浓重的鲜血气息,路边的白草变成了暗红色。
刀兵乃不详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杨佑蓦地想到了这句话,纠结地叹了口气。
“功业将成,王爷怎么越发唉声叹气?”刘恒巡营完毕,过来和他闲聊。
他身上带着血腥味,战甲有很多地方还没洗净,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这小子打仗是冲得最快的,杀人如砍菜切瓜一般。
杨佑笑了笑,“不过是想到了死去的士兵,苍苍蒸民,谁无父母兄弟?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话可不是这样说,”刘恒从怀中拿出布来,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茶油来擦拭刀锋,“兵为将死,自古有之。既然受了粮饷,就得好好打仗,不然凭什么让人供养他们?死在战场上,那也是死得其所。”
他倒是和刘武想得差不多,杨佑摸着他的头,“你是不是要满十五了?等打胜了仗,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当什么官?”
“我可不想当官,”刘恒收刀,“我就想打仗,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留千古之名。”
杨佑拍了拍他的肩,“好,那我以后就让你当将军。”
两人正在说话时,有士兵来报,杨仕带着一千人趁着夜色开始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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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决战,杨佑前面的哥哥,大哥杨俭是废太子,二哥杨倜被四哥杨仕杀了,三哥杨仁和狄飞在京城,四哥杨仕被自己围困,对手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