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琉球统一不过百来年,如今正是尚氏王朝,和大明、日本、朝鲜诸国俱有频繁的海贸,经济呈蒸蒸日上之势,只是,琉球周围群岛太多,其中隐藏不少的海盗,加上琉球位置独特,位于九州西南,鸡笼东北,离日本九州鹿儿岛约一千两百里,离大明朝的鸡笼(台湾)也大约一千两百里。
此刻的九州岛正是武力一时无两的岛津家最盛时期,把九州探题大友宗麟打的节节败退狼狈不堪,已经开始得意洋洋自称九州探题了。
而鸡笼岛上则盘踞着大量的西班牙海盗和少量葡萄牙海盗以及荷兰海盗,这些海盗们挂满帆,只需要四五天就能闯入琉球航线,公然抢劫往来琉球的商船。
一个富有的小王朝,身边两个强大的邻居,其中一个家大势大,另一个膀大腰圆,再加上时不时流窜的海盗……说实话,琉球国很是焦头烂额,尚氏王朝一边向大明朝廷进贡请求册封,另外一边,对九州霸主也花钱打点,意思说,你要钱,要多少,说个数字罢开口就是了,别有事没事弄点海寇跑我家去抢劫。
用后世一句比较时髦的话来形容:琉球国尚氏王朝就是一个大茶几,上面摆满的悲剧。
不过,琉球国对大明朝还是很有好感的,琉球历代国王由大明朝廷册封,大明对琉球也没啥要求,说实话,也根本看不上琉球国的这点东西。
腊月二十九,赶年。
自称玉蛟龙的大海寇李玉甫雄霸东南沿海,虽然没有嘉靖朝五峰船主振臂一呼上千船只聚拢的威风,手底下却也有数十条大小船只,在万历年来说,已经是海寇中首屈一指的了,只不过,当宁波八卫的舰队威风凛凛在琉球岛三十里外的海域来回盘桓的时候,这所谓的大海寇也不得不龟缩起来不敢露面。
李玉甫五十多岁,面白无须,往普遍被海风吹的皮肤黝黑的海盗中一站,顿时便如鹤立鸡群,这也是他诨号玉蛟龙的由来。
“侯提举,你不是担保宁波八卫的战船不会大批出动的么?”李玉甫此刻怒气已经冲到头皮了,当官的果然没一个好人,我怎么就那么傻,听了这狗官的话,居然忘记了当年五峰船主的下场。
五峰船主汪直就是中了青藤先生徐文长的招安计,被闽浙总督胡宗宪一网成擒,后被杀。
侯小白一身棉布道袍,外面套着一件皮裘,腊月天,亏他还拿着一把扇子在手上,学诸葛亮那般摇着,“李船主,富贵险中求,天上哪儿有掉银子的道理。”
亏他堂堂宁波市舶司提举,居然也敢于跑到海上跟海寇勾搭。
“那现在宁波八卫的战船就在琉球外面,怎么办?日本人也已经派人来提货,你说火中取栗,取一个泼天的富贵,到现在,富贵没见着,祸事倒是来了。”李玉甫恨恨捏拳,倒不是他胆小,大明海寇最盛的时期已经过去,那种领着十数个真倭,数十人就敢于冲击沿海县府的辉煌早就一去不复返,尤其是早年朝廷泼水一般使银子剿倭寇,戚继光、俞大猷督造了无数的战船,这些战船大多数仍在服役,东南的军卫再腐烂再不堪,佛郎机炮一排排排开,一开火,什么大海寇都得化为灰灰。
“货在我们手上,李船主怕什么?”侯小白脸色有些发白,表面上却依然轻摇羽扇,好似轻松写意,其实心里头也后悔的要死,怎么就中了邪一般看上那个女人,如今倒好,腊月二十九了,老子还在这番邦小岛上头过日子,听说苏州府名妓曹鸳鸯去杭州参加李春村公公的诗会……哎呀这曹鸳鸯吹得一口好箫……
他心里头那个懊恼,颇有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的那种后悔感。
可是,一想到那个上下一色白花花的女人,他忍不住就热血沸腾,这么个俏人儿,老天怎么生下来的,那标致的脸蛋儿,婀娜的身段儿,真真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肚里去才好。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就摇着扇子,哼上了唱曲儿,“唤,那梅香,打开笼箱,穿一身缟素衣裳……”
看他摇头晃脑那副德性,李玉甫心里头那个悔啊泥马,我怎么就听信了这厮的话,分明是个脑子里头全是光女人的色中恶鬼……
可是,如今他上了贼船,却是下不去了,他虽然是贼,可那浙江布政司更是大贼啊
如今他抢了五百门弗朗机炮,得罪了浙江巡抚,如果再得罪浙江布政司使,哪里还有活路,只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想到这里,他只好生生咽下怒气,压低了声音问:“那,侯公子认为眼下当如何呢”
侯小白被他打断,颇有些不悦,哼了两声,转身叫过亲随,“去问问夫人,如今该怎么办。”
那亲随得令去了,没一会儿,回来就说,“夫人说,坐下来谈一谈嘛即便宁波八卫,只要肯使银子,这天底下,黑眼珠子哪里见得白花花的银子。”
侯小白拿扇子在手上一挥,“李船主,谈,坐下来谈。”
看他那模样,李玉甫深恨,卧槽泥马,你怎么不夹到女人裤裆里头去,当下没奈何,一坐在椅子上,凝神想了一会儿,就叫了左右,“去唤三当家的来。”
没一忽儿,外头闯进来一个胖大的汉子,头上光溜溜的,头皮刮得发青,膀大腰圆,左脸上纹着刺青,是一头斑斓猛虎,一开口,嗓音瓮瓮作响,“大当家,唤俺何事?”
“老三啊那颜家的人如今到了那霸,你看……是不是你带两条小船去接一下。”李玉甫脸上笑着,对那光头汉子缓缓说。
那汉子摸着脑子,似乎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俺们容美人的赶年……”
“这粗胚,让你去还不去。”旁边侯小白看着这光头汉子就来气,这厮长相如鬼一般,偏偏有个漂亮的媳妇,据说还是日本九州岛某个大名的女儿,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个娇滴滴。
对于长相如鬼却娶了美人的光头,侯小白自从见过光头家的老婆以后,就对他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妒忌,泥马,我为了个美人儿,从宁波跑到琉球,费劲千辛万苦,到现在也还没得手,你个傻子一般的粗胚,不过一个海贼,居然娶了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儿,而且还被人称之为什么芳公主。
他明知道这个所谓公主,不过是番邦小国的土豪自称,可心里头的妒忌还是如虫啃一般,看见光头就浑身难受,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从艳遇这个角度来看,他侯小白和这光头一比,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如何不叫他妒忌如狂。
那光头汉子听了侯小白说话,也不开口,只是拿铜铃大眼冷冷地看着他。
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侯小白眼角一抽,故作镇定挥了挥白羽扇,“跟你这等粗人,也说不清楚,李船主,你自己拿主意罢”他说着,挥着扇子扭头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那光头大汉哼了一声,瓮瓮道:“大当家的,怎么跟这等人合伙,心气儿比天大,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这光头路娄维出身于容美宣慰司,嘉靖朝的时候,朝廷调湖广土司的土兵们入闽浙讨伐倭寇,当年他不过十来岁,正好赶上征倭寇最后一班船,甫一上战场,恰巧又是土司兵的大败仗,他躲在死人堆里头装死,这才逃得一条活路,有家不敢回,最后一咬牙,干脆也加入了光荣的海贼队伍,这么多年混下来,在李玉甫的船队里头也混到了三当家。
他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看起来像是个粗人,可实际上却是狡猾得紧,海贼之间也是有竞争的,那些看不起他以为他不过一个粗胚的,要么如今是他的手下,要么就死在打劫过程中。
李玉甫叹气,这不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么,“老三,别人去我不放心,也只有你去了,把那些颜家的人带过来,路上注意别暴露了咱们的老营。”
“为啥不在海上谈?”
“我倒是想在海上谈,可宁波八卫的战船足足八十多艘,就怕到时候人家胃口一大,把咱们给一口吃掉。”李玉甫坐在那儿叹气,“这得怪我,当初太贪了,被五百门弗朗机炮迷了眼睛。”
那光头路娄维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瓮瓮道:“要不,大当家,让俺家那口子跟日本人去谈谈?”
李玉甫当即大喜,一下就跳了起来,“若弟妹肯出手,这事儿倒多添几分把握。”
路娄维的老婆芳公主据说是大友家第二十一任家督盐市丸的嫡女,当初大友家发生“二阶崩之变”,大友宗麟上位成为家督,而当时还是三岁幼儿的大友盐市丸就被重臣抱走,私下抚养长大,后来还生了一个女儿,这事儿大友家诸位重臣隐隐是知道的,只是秘不外宣。
这位所谓的芳公主如何嫁给一个大海贼,那又是一个奇妙的故事了,这里不谈,只是,如今的大友家家督是大友宗麟,理论上芳公主的血脉伯父,但双方可谓有仇的,李玉甫早个把月就打这个主意了,却一直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