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三当家路娄维自己开口,对李玉甫来说,那是正中下怀,自然欢喜不尽。
这五百门佛朗机炮在手上,那真是烫手得很,自己用,不现实,数量太多,何况佛郎机炮若是没有炮子儿,那就跟摆设差不多,当初他听了侯小白的蛊惑,抢佛郎机炮的最终目的,那是要和官府合作,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做生意,别的不说,大明朝的糖,拿到南洋诸岛去卖,那就是数倍的利润,赚银子赚到手软。
反过来再看抢劫,要抢劫,就要造船,船上要装佛朗机炮,佛朗机炮要么跟朝廷买,要么,跟南洋诸岛的那些番鬼买,总之,价钱贵的吓死人,每一发炮子儿打出去,那都是银子,手底下的兄弟们要装备要刀枪,海上潮湿大,一把腰刀,没几年,它就锈了,要重新再买,出海打劫要犒赏,要是伤亡了,大多数明人信奉死后落叶归根,要抢回尸首回去埋,而不是像那些番鬼一样往海里头一扔了事……
用后世的概念来打一个简单的比方,在大明朝要作海盗,得有三险一金,不然谁冒那么大风险跟你做海盗?大明朝虽然不是遍地黄金,可随便找碗饭吃还是很轻松的,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做海盗如果还没做老百姓有钱的话,谁做?要知道,什么买卖都有人做,杀头的买卖没人做,而如果能正当经商,他李玉甫甚至不需要给手下人发银子,只需要说一声,我们去广州买糖,拿到马尼拉去卖,每人按入股银子分账……
瞧,一个要往外头大把大把的掏银子,一个不需要掏银子手底下会想方设法地往上递银子,这一里一外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可是,他是海盗,还是大名鼎鼎的海阎王、玉蛟龙,想正经做生意,谁给你上岸?如今是万历朝,又不是海盗猖獗的嘉靖朝,岸上有炮台,海上有水师,你说你玉蛟龙想正经做买卖?谁信呐这泥马不是跟*子说卖艺不卖身一样可笑么。
所以,尽管他名气大,实际上这些年过的很苦,有时候甚至入不敷出,手底下要养的人太多了,愁得他头发都白了几根,可告诉别人还没人相信,大名鼎鼎的玉蛟龙会没钱?有时候他真是夜深人静对月长叹,要当一个好老大,太难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孤注一掷,抢了颜家的五百门佛郎机炮,可抢到手他就后悔了,这侯公子身后的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简直太坑人了,居然提也没提颜家的船上还有大明军卫的人,要知道,有军卫的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人家给你头上扣一个袭击朝廷命官的帽子,那可是杀头抄家的罪,可他还想着正正经经做生意赚大钱呢
这一下坑得他不轻,可黄泥进了裤裆,不是屎它也是屎了,犹豫了好多天,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手底下几千号人要吃要喝,没奈何,只好捏着鼻子,按照浙江布政司使李大人派遣来的那个女人所说的,给颜家送了一封信,甚至信都不是出自他之手,而是全由那个女人包办。
送出信后,他只能祈祷一切顺利,颜家拿银子赎人,然后李大人的人突然出来,扣颜家一个通倭寇的帽子,人赃俱获,李大人升官发财,而他李玉甫,也可以有一笔银子落袋。
可颜家来是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庞大的宁波八卫的战船舰队,一天前,他就已经探到消息了,吓得他当时脸就白了,开什么玩笑,宁波八卫的战船拉出来,占领琉球国都足够了,光是战船上的大佛郎机一个齐射,就能把他李玉甫的舰队给轰掉一半去和海龙王打交道。
作为海寇,在海上讲究一个速度,一个隐秘,抢了就跑,如果真和庞大帝国的水师面对面打,那是不可能有胜算的,光看宁波八卫战船上那密密麻麻的炮眼,就能吓退所有的海盗。
不过,正如俗话所说的那样,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着,如今,他李玉甫的长人终于出来顶缸了。
“老三,这些年辛苦你了,如今你刚成亲没多久,正是和弟妹亲亲热热的时候,哥哥我偏生拉着你抢了浙江巡抚的货,唉哥哥我也后悔啊可如今抢也抢了,宁波八卫的战船也到了琉球了,只能听天由命了。”李玉甫紧紧握着路娄维的手,脸上一脸的懊悔。
“玉甫哥哥这话说的,咱们抢都抢了,怕啥,大不了,咱们到扶桑岛去,找个势力大的大名去做家臣,想必以哥哥的实力,过去怎么也得有个海贼大将的位置罢我听芳芳讲,那个被手下叛变杀害的织田信长手底下有个叫九鬼嘉隆的,甚至做到了大名,被封鸟取城城主。”这路娄维说到自己的老婆,凶悍的脸上倒是满脸的柔情。
李玉甫心里头鄙视,一个番邦鼻屎般大小的所谓国王,还是幼年被赶下台的,生个女儿也敢称公主,什么城主,放到大明,也就是一个坞堡的堡主。
他纵痕海上数十年,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日本一万石就可称国王,也就是所谓大名,但是日本的石高首先要扣留种地的农民自留,还要支付手底下武士的俸禄,要上缴更大的领主……日本的农税是5民5公,也就是说,一个十万石的大名,农民最终缴上来的粮食是五万石,粮食不是银子,还要通过商人去卖,才能支付手底下武士的俸禄,被商人一进一出过一手,起码又得剥去三成,再支付掉手下的薪水……这么七折八扣下来,最终入手的,估计顶多也就五千两银子。
而大明朝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米,至于五千两银子,更是浮云,一个普通良善人家三代积累,也有一千两银子的家底,也就是说,在日本一个有名有姓的大名,家底也就跟大明朝的五家良善人家的家底子差不多。
这么一算,你才会明白,为什么日本历史上有大名为了出征打仗节省粮食,要号召家里头重臣带头绝食,每天就吃一顿,每隔几天,就集体再绝食一天,出征打仗了,吃几碗茶泡饭,就要感叹美味,这些要是让大明人看了,估计嘴巴也会笑歪了。
不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追求,路娄维觉得跑去日本做海贼大将很不错,李玉甫觉得宁为大明狗不做日本国王,这个无非就是牛后和鸡头之争,即便再过五百年,跑去富裕的国家刷盘子的人也一抓一大把,而太祖也有类似说辞,宁为鸡头不为牛后。
当然了,心里头鄙视归鄙视,李玉甫成名也二十年了,城府深沉,绝对不会在脸上表露出来的,笑着说:“若真到了那一步,还真就要麻烦老三和弟妹了,到时候哥哥我就把这个位置让出来……”
“哥哥这话怎么说的。”路娄维赶紧打断他的说话,瓮声瓮气道:“一天是哥哥,一辈子是哥哥,当年若不是哥哥收留俺,俺哪里有今天。”
李玉甫就笑了,拍着他膀子道:“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咱们自家兄弟,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有能力,上,没能力,下,谁能把下面兄弟带好,谁就有资格坐这个位置……”路娄维还待辩解,李玉甫笑着阻止他,然后说:“不过,这些话都后说,咱们兄弟同心,先把眼前的困境给渡过去。”
这话说的亮堂,叫人听了心里头就舒服,哪怕你明知道这话是说说而已,路娄维虽然也城府颇深,不然也爬不到三当家的位置,不过,他到底才三十岁刚出头,跟今年四十八岁、十五岁就跟着大倭寇汪直后头混饭吃的李玉甫比起来,未免还是嫩了些。
路娄维被这话说的有些热血沸腾,恨不得单身去把宁波八卫的战船全部砸了才好,他摸摸光溜溜的脑袋,咧开厚厚的嘴唇嘿嘿一笑,说:“那,哥哥,俺就先去跟芳芳说说,让她去和那些日本人交涉交涉,等晚上了,俺再领些人去把颜家的人带上岛来。”
“嗯三弟,你去罢就拜托你了。”李玉甫笑着伸臂抱了抱他,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
看着光头汉子路娄维匆匆出门而去,这位玉蛟龙李玉甫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冷下来,良久,叹了口气,“唉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他李玉甫想从良正正经经做生意,可手下的老三想去日本做海贼大名,而老2何康安却是满心想着恢复当年五峰船主的威风,想着要做纵痕(^@^又是我)四海、踏波天下的大海盗,三个人,三种想法,队伍好带才怪了。
闲话休提,颜家在琉球包下了一家客栈,等了两天,却没人上门,甚是焦急,颜老管家望穿秋水,几乎时时刻刻就站在门口,恨不得立刻有人绑着颜大璋出现在眼前,然后喊上一句:掏银子过来,你家老爷就拿去罢
乖官和那试百户胡立涛却是不急的,乖官心说反正也过不了年了,就和大头趴在客栈外面的桌子上头吃琉球特产,一种干海带,吃起来有点儿像是后世的海苔,而胡立涛则带着手底下兄弟四散坐着,吃着琉球的一种锅烧,这玩意儿在乖官看起来,就像是火锅,里头海鱼是主料,还有大量的海菜,以及琉球米磨成的一种粉做的粉丝。
试百户胡立涛带着兄弟们吃锅烧喝老酒,倒也不亦乐乎,他手底下的兄弟绿林气极重,一个个看起来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是宁波八卫的精锐军卫。
外头眼看着渐渐黑了,他们正吃着,由外面进来一个高大的汉子,左脸上还纹着一只斑斓猛虎,一直往脖子上延伸而去,那汉子一进门,胡立涛和手底下那些精锐几乎同时停下了筷子。
这厮肯定杀过无数人,胡立涛看着那光头大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