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真:“先帝曾言,诸位若是做出一番大事,便许封侯。”

    杨妃点头,“不错。”她助《隋书》修成后,先帝说话算数,给她封了个不大不小的侯位,这是一个体面,也是在千金买马骨,给后宫嫔妃立标杆,让她们诚心为皇后祈福。

    陈硕真一问:“太子上位后,他可还会给诸位做大事的机会?”

    若无机会,封侯也不过沦为一场空话。

    陈硕真二问:“我知道,太妃膝下有子者,可随子就藩,然而,诸位扪心自问,先帝对汝子如何?太子与汝子关系如何?”

    那不废话吗,先帝眼里只有长孙皇后的子女,对她们肚子里出来的,不虐待,但也不宠爱,平平淡淡养着,除非去谋反,否则,争皇位就别想了。而太子,和非同母弟,关系更是点头之交。

    陈硕真:“藩王必须就藩,天高地远,感情寡淡,敢问哪位帝王不防着?若爱子,诸位该在朝堂!若不爱子,诸位更该在朝堂!”

    有太妃眼神已是闪烁。

    是啊,藩王远离中央,被谁背后放冷箭都不知道。她们这些当娘的,假如能得官位,也可以帮一帮儿子。而和儿子关系一般般的……那更该给自己找个退路了,她们六七十了不是问题,朝中不缺闲职,男官有些七八十岁了都还在位呢。

    陈硕真三问:“无子者,愿在深宫终老乎?”

    低位妃嫔还能出家为尼,至少尼姑庵和皇宫风景不一样,高位妃嫔,没有儿子不能随子就藩,又不准备去给先帝守灵,那就只能居住在深宫中,平时少走动了,毕竟年轻的新帝也需要填充后宫啊。

    都住了几十年皇宫了,能出宫,谁想一辈子呆在皇宫里?

    “……那么,我们能做什么呢?”

    第230章 圩年番外

    “我能打开宫门。”

    尉迟宝琳知道, 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因着父荫,他袭封鄂国公,官至右卫将军, 管理宫禁宿卫。

    他一直怕自己中途病逝, 日日养生, 天天健身, 才有幸活到此日。

    宫门缓缓打开, 太子的人去向他报喜, 快马加鞭下, 不曾回头注意到,宫门不曾闭合。

    李承乾得到已将李泰与李治囚住的消息后,心头大石头落下。虽然他早有预料, 阿耶提前将李泰与李治削为郡王, 经过一年压制,势力早就大不如前了。倘若他们先发难,胜负犹未可知,可若是他先一步动手, 他们必然敌不过。

    他答应过阿耶,会善待弟妹, 所以, 他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但是就藩别想了。他还会将他们的封号重新提回去,这也是阿耶希望看到的,就像那些被贬的官员, 留着给他收买人心。

    “结束了。”李承乾凝望天空, 慢慢地说。

    他该以太子身份, 最后一次上朝了。

    有宫人进来禀告:“殿下, 太妃们请求相见。”

    李承乾愕然:“现在?”

    这才清晨,来找他干什么?

    不过。鉴于太妃们年纪大了,李承乾也没想到男女大妨方面,而且,这些都是长辈……“请太妃们进来。”

    进来后,李承乾就知道她们要干什么了。有的在询问他阿耶封侯之言可还算数,有的请求为他阿耶守灵,有的不想居于深宫中,试探能不能住在宫外,有的是为了自己儿女,在试图讨好他。

    李承乾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一一应付。这中间隐约听到外面有骚乱声,然而很快就淹没在太妃们你一言我一语中,再加上兄弟们已无法威胁他皇位,李承乾心中警惕早已不如之前。

    内廷中不允许别的男人出现,侍卫也不许在其内巡逻,唯有三四个贴身侍卫能跟随在皇帝左右,此刻正在殿外守卫,陈硕真天生神力,能举千斤,又是他们眼熟之人,轻易近前,便把其中二人打晕,余下二人被太妃们带来的几十宫人与给使从后方扑倒在地,七手八脚按住,堵住嘴。

    ……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李丽质领着自己亲卫,通过尉迟宝琳大开的宫门,奔在皇宫中时,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这句话。

    她想,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利益一致的人是我们的朋友,利益不一致的,是我们的敌人。

    政治就是团结利益。

    *

    李承乾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后脑勺有些疼,他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趁他毫无防备时偷袭。

    他眯着眼睛看周围,这里依然是东宫,床帘垂下,光线昏暗,他身上没有绳索,也没有哪里缺胳膊少腿。似乎是发现他醒来,有谁开门,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门重新打开又半合上,从容步履声传来。

    一只手探进帘子,撩开床帘。

    “丽质?!”李承乾倏然睁大双目,“怎么是你!”

    “是我。”

    李承乾语速飞快:“是谁?李泰?除我之外,诸兄弟你与他关系最好。李治?你认为他在位比我好?还是那些庶子?”

    李丽质站在床边,微微垂头,凝视着她这位兄长,“是我。”

    “谁?”李承乾反应过来,呼吸一窒,“居然是你!”

    “嗯。”

    李承乾再怎么也是受过太子教导,他知道此刻质疑什么女子怎能为帝没用,只是道:“丽质,百官不会承认你,你若强行登基,他们便会拥立李泰或者李治,亦或者,长安以外那些藩王。你手里有兵我知道,然而,名不正言不顺,只会使大唐生乱,你忍心耶耶打下的国土分裂吗?”

    李丽质只静静看着他。

    李承乾又道:“你放了我,我在阿耶灵前发誓,绝不追究此事。”

    李丽质仍是看着他。

    李承乾误以为李丽质认为他这话是哄骗她的,觉得不可能不需要付出代价,想了想,便道:“只要你自卸兵权,我绝不追究此事。”

    李承乾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丽质,你名不正言不顺……”

    便在此时,门再次被推开,有人脚步轻快地跑进来:“阿姊!”

    李承乾僵硬了一下,“兕子,连你也……”

    长孙皇后幼女,晋阳公主李明达侧头看来,一缕发丝软在她颊边。

    ……

    女孩子们坐在一室,闹成一团。

    李丽质不爱喝烈酒,却对葡萄酒情有独钟,喝得醉了,赤着脚在大声打鼓,鼓声咚咚,她似乎喊了什么。

    李明达大声问:“阿姊,你在说什么?”

    李丽质扯高声音,李明达才听清——

    “我好快乐!”她阿姊快活地说,汗水凝结成珠,从她额头滑落进眼中,双瞳星星亮亮:“能当大将军,能在朝堂上做官,不用困在后宅里,我好快乐啊!”

    她阿姊朋友兼下属陈硕真也在喊叫,双颊醉红,“我也好快乐!”

    两个醉鬼跑到屋外,找了梯子爬上墙头,一群宫人焦急的围在下面,生怕她们摔了。

    李明达跑出去看,看到她阿姊高呼着:“我的心愿是——”

    “要永远自由!”

    从墙头上一跃而下,风刮动红裙似火。

    她阿姊的朋友也在笑闹:“那我的心愿是——”

    她没有跳,站在白墙上,双臂高展,颈、胸、背与臂皆裸露在外,没人为她如此穿着而惊奇。

    “我要永远都能这么穿!我要取悦自己,而不是取悦别人!”

    李明达则愣愣看着这一幕,大树斑驳光影落在她面孔上,风舞落了槐花。

    那时,贞观十七年,李丽质二十二岁,陈硕真二十三岁,李明达十岁。

    ……

    李明达凝视李承乾的双眸里充满愧疚:“大兄,抱歉……”她向李丽质递去一卷诏书,“阿姊,写好了。”

    李承乾神情痴滞:“这是……什么?”

    李丽质扭过头去看他,“阿耶遗诏,废太子,改立太女,名正言顺。”

    “不可能,没人会信——”

    李承乾蓦地刹住,他定定地看着李明达,他这个小妹妹。

    她自幼颇得阿耶喜爱,常常临摹阿耶字迹,将帝王那手飞白体学了个十成十,在她幼年时,阿耶常常把两幅字拿给大臣们看,大臣们都夸辨不出真假。然而,孩子年小力弱,形再似,终究缺了力道,怎么可能辨认不出来。

    但是。

    李承乾神情恍惚,才意识到……

    他这幼妹似乎也长大了。

    *

    “自朕登基以来,辛勤岁月,不敢自逸,得怀材抱德之人用之,开升平之治。仍有小疵,朕心劳之,事事小心,荷祖宗社稷。自古帝王深谋远虑,朕即深思,朝廷政治,德于生灵同仁,繁于民庶效顺,贤者受赏,昏者罹殃,天下咸安也。非男儿独治。然百司怀虎狼之心,欲禁绝女官,反朕初志,何者?恐改构栋宇也。”

    “朕之嫡女李丽质,齐圣广渊,不屈于须眉之下,天意所属。虽有太子,性孝友,能鸣谦,奈何文武群臣之劣,非欲知贤而以礼待之,乃闻公方同轩冕。则至公之道去矣。朕茂建鸿图,经始寰宇,即位四十有九年,忆昔贞观初,灾多不易,安民尤艰,今海宇乂安,闾阎腾欢,当施维新之令,更化历代之顽固,以成千古之业。”

    “兹命长乐王丽质受皇帝玺绶,惟此方与朕一德。”

    朝会上,内侍念完诏书后,给予诸大臣传阅,让他们辨认字迹。长乐王目光掠过众臣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似笑非笑:“可有异议?”

    废话,当然有啊,当我们傻的吗,太子立了四十多年,临终前突然感觉不立皇太女会禁绝女官,会破坏选官选贤的公平,就废了太子立长乐王?

    但是……

    瞧着阶下长乐王的亲卫虎视眈眈模样,再想到长乐王手握兵权,她那些兄弟无人有兵……

    草!文皇陛下,你回来看看啊!回来看看你把女儿宠成什么样了!她敢篡位!还敢私造你遗诏!

    朝堂上所有女官站了出来,行礼,“恭迎陛下。”

    朝堂上三分之一武官本身就很崇敬长乐王,也站了出来,“恭迎陛下。”

    余下官员琢磨了一下,李丽质有兵他们打不过,而且,能拿得出来圣旨,名义上就拥有正统,拥立其他皇子,那就是乱臣贼子了。

    也罢,女皇就女皇吧,这皇位还是你李家的,又不是被改了国号,不至于玩以死尽忠。看她编出来的圣旨意思是选贤举能,而不是只要女官,那还能处。

    最重要的是,她都五十四岁了,就算和先帝一样活到七十多,也才二十多年,下一任是皇太子还是皇太女犹未可知。

    “臣等——”

    “恭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