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粮食不够,酒肆就开不起来,要是百姓受的压迫太大,便连借酒消愁的心思恐怕都提不起来了。但看这酒肆热闹的劲儿,不仅不是借酒消愁,这分明是出来快活啊!

    “小官人!”那醉酒汉子又这般喊了。

    宋朝除了喊男性普通百姓为官人外,还会喊当官的人是官人,这时候,官人便不分男女。岳飞琢磨着这人应当不会不知道那肌肉姑子是名女郎,所以……

    张显讶道:“哥哥,这姑子竟是名女官?”

    “嗯。”岳飞认真看那边。

    醉酒汉子先是给那姑子倒酒,姑子说自己酒量不行,笑着推辞了。醉酒汉子便拍了拍桌子,指着盘中肉笑:“官人需得吃上两口,官人为俺们家挖了一口井……”

    旁边桌客人也笑着嚷道:“胡老三,这井又不是你家里独有,整个滑州城都有嘞!小官人不吃酒,吃花生米不,俺这里有,炒得可香的花生米!”

    十八岁的青霓被这热情熏红了脸。

    “我……”

    醉酒汉子瞪了那客人一眼:“先来后到晓得不!小官人正在长身体,要多吃肉!”

    又是一桌客人和他争:“说到肉,俺桌上也有!还是驴肉!”

    “俺不吃肉,俺有豆腐羹,可香可嫩可好吃了!小官人来试一试!前些日子俺跌伤了腿,赖得小官人来为俺送吃的!还把家里水缸挑满了,小官人一定要来吃两口!这豆腐羹刚端上来,俺还一口没动!都给小官人!你们别和俺争!”

    “凭甚不能争,说得好像只有你家被小官人帮过一样!”

    酒肆里更热闹了,而这回的热闹全围绕着十八岁的青霓,人人都想她吃自己桌上的菜。如果她能喝酒,那就是人人都想给她敬酒。

    盛情难却,十八岁的青霓被这一桌拉去吃了几块肉,被那一桌拉去吃了几匙鸡蛋羹,还有瓜果鲜蔬,这些是生的,全塞她怀里。她有些手足无措,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眼睛睁得圆溜溜,竟然显得有点呆。

    此时正好听到有客人问话:“小官人,那些劫匪将石头搬完了吗?”

    她连忙接话:“还没搬完呢,还得再搬几车。”眼见着老百姓还要往她怀里塞东西,吓得她连连后退:“我、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少女抱着瓜果落荒而逃,路过岳飞和张显时飞快给他们抛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跟出去。

    *

    酒肆门前路上多酒水,时不时有客人不慎将酒液泼落,便形成了一道酒香路。

    酒帘子落下,里面喧嚣人声便若隐若现了。待到十八岁的青霓走得远了,就更加听不见那些交谈声了。

    新的声音盖过了旧音。

    “小官人!”街边有妇人含笑招呼。

    “王娘子。”十八岁的青霓笑着回应。

    “怎么搬这么多东西呀。”那妇人惊讶不已:“你等我一下!”转身进屋,过一会儿捧着一碗水出来:“小官人喝口水吧。”

    玩家瞅了瞅自己的缺水值。嗯,还差一点才见黄,现在喝水加数值就浪费了!

    “不啦!多谢王娘子,我还有事情要做!赶时间!”

    岳飞看着她拒绝了王娘子,过了两户人家,又有人请她进去坐坐,她拒绝了,再走了三户人家,两个小孩子老远看见她就放下玩耍,要来给她搬东西,她还是拒绝了……一路走来,一路收到敬爱,并非是做做样子骗骗人,那些人脸上对她是真的亲近热爱。

    岳飞从没见过这样受爱戴的官员,就算是史书上记载那些爱民如子的官员,也从未出现过百姓如此亲近对方。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百姓爱戴官员,难道不是像爱戴父亲那样爱戴官员吗?可他们方才简直……简直就像是邻里相处,对着多年邻居招呼其进家中坐坐。

    官和民之间居然能这么相处?

    怎么会有这样的官和民!

    岳飞眼中蕴含着复杂之色。

    这一路来的场景,简直颠覆了他对官与民的认知。

    如果是这样的官人,之前劳役的事,很可能是……

    误会。

    “这位官人。”岳飞喊住了人,在对方困惑目光中,问:“之前那些运石头的是……劫匪?”

    “是啊!”

    “我还以为力役……”

    “啊?力役?我们不征力役,那是……唔,是刑徒。他们原先是杀人放火的劫匪,被我们抓了,作为刑徒充当劳力。”

    说着说着,十八岁的青霓感觉有些口渴,估摸着是缺水值下降了,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十六婆,家里有凉白开吗!口渴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声音,大半天门才打开,一位瞎眼老妇人摸索着出来,笑道:“有有有!小后生快进来,水就放在你们平常替我打水的地方。”

    那是一个大缸,缸上还漂了个瓢儿。

    十八岁的青霓大步走过去,放下瓜果,用瓢喝了几口,感觉不过瘾,丢下瓢,两手抱着缸:“喝——”

    张显和其他将士呆如木鸡,眼睁睁看着这人双臂鼓起,衣衫紧绷,将那看上去大概有三百斤的大水缸抱了起来,咕咚咕咚喝水。

    真、真是一位女壮士!

    “显哥儿,你能做到吗?”

    张显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做不到做不到,而且我觉得人家能一只手就把我按倒。”

    “俺也做不到!”

    “嘶——居然能有如此力气,西楚霸王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身胳膊肉,俺看着就心惊。”

    “俺也觉……哥哥?”

    张显一扭头,就发现岳飞在出神。

    “哥哥?”

    “嗯?”岳飞回神,微笑:“甚事?”

    “哥哥方才在想甚,嚷了你半日也不搭理人。”

    “从方才小官人受尊敬的事情,我想到了一个道理。”

    张显大大咧咧问:“是甚道理,让哥哥沉了进去。”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岳飞突然愣怔。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他又呢喃了一遍。

    张显瞅了一眼,挠头。

    哥哥怎么又楞头楞脑起来了?

    “咚——”

    那水缸重重放下的声音惊醒了岳飞,其他人也看了过去,十八岁的青霓拿手背抹了抹嘴角:“痛快!”

    缺水值直接拉满了,快乐!

    “十六婆!我们走啦!”

    “后生慢些走,小心路滑!”

    十八岁的青霓大踏步离开,似乎忘了拿那些瓜果,来到岳飞几人面前:“走,我继续和你们说……”

    也没提帮瞎眼老妇人将水缸加满。这满满一缸凉白开,除了老妇人喝,也时常有玩家来喝,顺带看看老妇人独自在家中会不会出事,眼睛看不见总归不太方便。

    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急切呼声:“后生,你的瓜果!”

    “留给你啦!”十八岁的青霓喊完,对着岳飞他们像做贼一样催促:“快走快走!”

    跑出去两条街,这群人才停下来。

    十八岁的青霓:“接下来我们去看看东街。”

    “官人。”

    面前女子应当就是他们这一行来借粮的对象,岳飞隐瞒身份原本是想瞧一瞧小郎君的友人是何等人物,家中是否真有余粮,可别拖累了人家,如今已探查明白,正要开口致歉,顺便打个借粮欠条,偏头就看见兄弟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他身后,望之令人心头发涩。

    他们已经打了好多场仗,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

    若是借了粮,就要立刻出发去抗金了。

    岳飞又将表明身份的话咽了回去,只道:“此处可有邸店?”

    十八岁的青霓便又把他们带到邸店住下,好几百人,住了很多家。

    张显按着床榻,摸着被子,有些不敢相信:“哥哥,我们今晚真的住在这里吗?”

    “嗯?”

    “我们不借粮,不立即出发吗?”

    “休憩一夜,明日借粮。”

    张显欢呼一声,跳上床,四仰八叉躺着,发出喟叹:“俺离家之后,再也没躺过床……”

    后面迟迟无话,岳飞回头一看,才发现张显已卸下疲惫,沉沉睡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也卸了外袍,往床上睡了。

    第327章 令行禁止

    岳飞军中也没太多钱财, 都是七八个军汉挤一间房,打个地铺,睡个长板凳。

    军汉们拍了拍长板凳, 笑道:“好生舒坦!”

    有汤暖身,有米肉慰胃, 也不用营帐有寒气钻进来, 更不用担心半夜敌袭……

    第二日,早起吃饭食时, 有军汉对着饭上热气哭得涕泗横流,大堂中坐着一些百姓,也在用餐, 看见此情此景不免侧目,军汉也不管,自顾自一边哭一边擤鼻涕。

    当兵的都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有了今日可能就没明日了, 若他们生在汉唐, 立下功勋后自有名誉尊荣, 听闻唐时, 太宗皇帝出征高丽,百姓皆是踊跃参军,只因他们知道但凡战场不死, 冲杀敌军,便能获得军功, 名利在怀,再观他们宋国, 名?不好意思, 你就是把被金国攻下的国土打回来, 在朝廷眼里还不如一个刚考中状元,官都没来得及当,实事一点没做的状元郎。利?且不说获得军功之后了,没有军功时,他们回营后连口汤都喝不上,就这还指望升官后有利益?

    无名无利,全靠阵前发钱,没钱,就算是战场上,正打仗呢,也敢一哄而散。说得就是他们宋兵。

    “真想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