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葵鼻酸回头。

    少年的低沉的声音如羽毛般落在耳边,“没事的,你说没推,就是没推。”

    午休时间。

    医院里,谭父、余月如、程建国三位家长齐聚一堂。

    姚老师才头回搞清楚俩学生背后复杂的家庭关系,在校领导面前焦头烂额。

    “重组家庭,这么重要的事,开家长会怎么从来没人跟我沟通过……”早知道,她根本不会安排两人同桌。

    谭父平声静气打断:“老师,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我女儿在高考前在校园里被车撞到小腿骨裂,高考当天她极有可能打着石膏上考场,都不说身体的损伤,就说中间耽误的这些复习时间,极有可能影响她一辈子,这事儿学校得给孩子一个交代。”

    校领导点头。

    “这方面您放心,学校肯定会承担相应责任,保险公司会赔付所有医疗费用,除此之外,车主也愿意补偿护理营养费……谭雅匀同学上次考试在年级排行第十三名,学校非常关注她的成绩,她因伤落下的课时,我们会协调老师,在课后给她补上,生活不方便的地方,同学们都会尽力帮忙。”

    谭父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些,雅匀被人推到行车道上,我希望学校能好好调查,做错事的同学总得反省自己,承认错误,向孩子道歉。”

    余葵握拳,眼睛泛红望向他。

    “叔叔,我说过了,我没有推谭雅匀,我看到她摔倒的时候,甚至还拉了她一把,是她把我的手甩开了!”

    “你的意思是,雅匀为了陷害你,连高考都不顾,故意把自己摔成残疾?”

    男人转回身来,“小葵,叔叔这些年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吧?只要你现在真心向雅匀道歉,我可以不追究这件事,否则,我这次不能再罔顾雅匀的委屈,轻飘地揭过去了,这次不悔过,你以后到了社会上还会犯大错。”

    余葵视线越过人群后移。

    病床上,谭雅匀脸色苍白,掀起眼睫和她对视,在场那么多人,只有她捕捉到了那眸间暗含的得意。

    她大概觉得,办法虽然老套,好用就行。

    视线再移动,这次落到余月如脸上,余葵强忍泪意。

    “妈,我没有推她,你上次冤枉我,这次还是不信我吗?”

    余月如为难地看了谭父一眼,隐忍摇头示意,“余葵,既然大家都说你站在她后边,不管是不是无意碰到、撞到,你给雅匀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余葵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法律判人有罪都还需要证据,是不是只要没人看见,她就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说没推就是没推啊,我为什么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道歉?”

    程建国一直沉默着,此时终于站出来,把女儿揽到身后,“我也建议学校把事情调查清楚,我女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再讨厌一个人,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病房外,门板隔绝了所有谈话声。

    向阳把耳朵贴在上面半晌,皱眉,“小葵好像哭了。她根本不可能是会推人的人啊,老师们都怎么想的。”

    时景抄兜倚墙,没搭腔。

    只是不到片刻,他便独自走到阳台风口,扒出烟盒,心浮气躁点了一根烟,转身时,余光撇过医院楼下的花园,身形顿了顿。

    停车场经往住院部三号楼路上,出现了两道熟悉的人影,司机成叔手里抱着堆什么,和周秘书一起匆匆走过。

    第61章 第四个愿望

    周秘书在病房外接到时景电话。

    心里一惊,抬了抬手,示意周边都静下来,才放轻声音接通:“喂小景,在午休吧,早上的考试顺不顺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时景仰头望了一眼眼前的独栋干部住院楼。

    就在司机和周秘书上去不久,一群主任带队的中年医生神情严肃、行色匆匆挤进电梯,按下和刚刚同样的楼层。

    他在院部大厅,找到电梯停留的楼层,对应的楼层索引——

    特保病区。

    “算顺利吧。”

    时景垂眸,冷静答完又问,“叔叔,你和我爸这会儿在单位吗?”

    周秘书努力笑起来,让语气显得轻松。

    “有别的工作,下乡视察两天,后天就回市里。”

    “去哪儿视察?我刚看新闻没搜到,我爸在您旁边吗?”

    少年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周秘书疲于应对,擦了把汗,“在的,你要不和你爸说两句?我把电话递给他。”

    “算了。”

    时景垂眸,唇形僵持片刻,“你让我爸别太累,早点休息。”

    他挂了电话,本欲直接上楼,却被电梯口守卡的保安拦下来,“小同学,有没有来访预约?没有不能上去哦…你要探访哪间病房?我这边得打电话上去确认一下,方便登记。”

    天边闪电划过,闷雷声由远及近。

    酝酿了一整个午后,混沌灰沉的积雨云啪塔啪塔往下砸雨点。

    时景没带伞,他在檐下静默着又点了一根烟,却没抽几口,多半在望着雨幕发呆,他将刚才那通电话每句话、每次停顿在脑子里一遍遍推敲,直到烟燃尽,发白的指节将烟头碾碎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

    转身,他大步尾随前面路过的医务人员,趁安保人员不备,强行挤进即将关门的电梯。

    门缝合拢,电梯上行。

    光洁的金属镜面将匆匆跑来的保安格挡在外。

    对讲机的呼叫隐约从下方传来,他置若罔闻,面容冷肃,凝重拨通姑姑的号码。

    从医院出来,雨势小了一些。

    程建国在超市买了两把伞,领向阳和余葵,到附近的海鲜餐厅吃了一顿。

    席间,程建国把剥好的虾蘸了酱油放她碗里。

    余葵往常最喜欢这么吃,现在却食不知味,低头机械地咀嚼下咽。

    “……别想那么多小葵,校领导和老师也不敢说就是你推了人,他们也怕冤枉你。谭雅匀有爸爸,你也有爸爸,总之我绝对不会让步,让你凭白背上处分,你只管放宽心,好好考试。”程建国的语气斩钉截铁。

    向阳见她情绪低落,也劝了她半晌。

    用餐快结束时,才想起来随口抱怨,“唉时景这人真是,跟我一块儿出来的,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算回学校也告诉我一声啊。”

    余葵闻言总算抬头,无精打采问,“他几点走的?”

    向阳:“十二点半吧,本来我俩都在病房门口等着呢,我一回头,他忽然不见了。”

    程建国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太对,问余葵,“小葵,你有你这同学的号码吗?不然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余葵的手机锁在学校柜子里。

    只是她早把时景的号码背得滚瓜烂熟,接过程建国的电话,还假装思忖了一下,才开始拨号,连打两遍,那边都显示正在通话中。

    离英语开考不到一个小时,向阳劝:“兴许他已经回学校考试了呢。”

    余葵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既然出来了,他肯定会等我一起回去的,除非被其他的事耽搁了。”

    可惜直到下午英语考试结束,他也没再回学校,和谭雅匀一样,时景缺席了联考最后一科。

    余葵用尽全部意念克制,才排空杂乱的思绪把英语作文写完,考试结束,搬课本回教室,便听见班里有人抱怨。

    “咱班怎么一连两个人缺考,就英语一科,班级平均分起码落下来4分。”

    有人冷眼回应,“能怪谁,还不都怪余葵。”

    ……

    她顿了顿,步子没停,平静从议论她的人前走过。费力把厚厚一沓课本放到桌面,余光瞥见宋定初在前门,赶紧追上去叫住他,“班长!”

    她气喘吁吁跑到男生跟前。

    “你知道时景为什么缺考吗?他请假了?”

    “他也没告诉你?”

    宋定初惊诧极了,“姚老师跟我说,好像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时景要回北京了。刚刚考试时候,他父亲的秘书过来,把他东西全收走了。我刚才还想来问你呢,怎么会这么突然。”

    余葵怔了很久。

    密布的乌云被电光切开,跟来的炸雷惊得她一哆嗦。

    雨被风吹着从廊外斜飘过来,含着水汽的湿润空气,她每呼吸一口,都感觉肺部在迅速生出青绿的霉菌。

    有学生打闹经过,楼道喧嚷嘈杂。

    见她脸色苍白得可怕,宋定初探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落下,把她拉到一旁,将人流隔离在背后。

    男生低声劝。

    “其实时景高二期末回京会考的时候,我就想着高三他应该不会再来了,他学籍都在那边,全国卷换北京卷,题型需要时间适应,备考的时间越长越好,早晚都是要走的,他能留到现在,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我已经很意外了,小葵,你真的别太难过。”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可是他也不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吧……”余葵不张口还好,一说话眼圈涨红,语无伦次。

    宋定初沉吟。

    “这确实有点奇怪,你确认手机没,他没有给你留言吗?”

    “没有。”

    她委屈得音腔微颤,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电话打不通,发消息也没人回。”

    时景离开纯附这天,乌云在校园上空滚涌,雷电交加,没完没了的大雨往下倾倒,窗外枝叶无处可依地摇摆着,雨水蜿蜒横溢,在下水道的沟壑里汇聚成河。

    空气中无尽的湿意令人烦闷。

    余葵就是从这时开始讨厌夏天的雷雨。

    周六补课,谭雅匀打着石膏返校。

    学校对家长公布了处理结果。

    老师们的态度非常谨慎,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余葵推人,加之她没有前科,又是清北苗子,这件事校方不会处分任何人。

    副校长晨会上跟老师同学们三令五申强调,要重抓校园安全,又大手一挥,批了笔经费,将学校十几个死角全装上摄像头。

    不过官方的态度丝毫不影响同学们八卦揣测。

    在谭雅匀和余葵是异父异母的姐妹这消息传开后,班里有关这件事的传闻足足编了五六个版本。余葵有时是《灰姑娘》故事里,后妈带来的可恶姐姐,有时是韩剧《天国的阶梯》里,天使脸蛋、魔鬼心肠的继女韩友莉……

    早自习下,姚老师安排余葵跟一组前排的某位男生调换座位。新同桌张逸洋用手机大声外放《天国的阶梯》韩友莉受到惩罚那集欢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