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怜。”

    男生火了,“你说什么?”

    “我说,没有思考能力的人真可怜,一点拙劣的演技就能把你耍得团团转。”她的目光移向轮椅上的谭雅匀,“你自己说,我真的推你了吗?”

    女生神情苍白柔弱,唇瓣微启,正欲开口,余葵提醒,“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还不说实话,我真的会公布你对我做过的所有事情。”

    魏垅打岔。

    开口声援,“当着同学们的面你就敢威胁人,在家里,你和你妈还不知道怎么欺负雅匀呢,摊上你这样的家人,雅匀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即便雅匀没看见,她背后只有你在,不是你推的,还能是鬼推的,为了考进年级前十,你可真是不择手段……”

    “可笑,你确定她不住院,就能考得过我?”

    余葵猛地回头看他,黑沉的眼眸里烧着一团火,冷然道,“我进校分数五百分出头,高二开始从年级九百七十名一路爬到今天,但凡有人挡在我前面我就要除掉,那么多人我推得过来吗?到底是谁因为害怕不择手段!”

    轮椅上的女孩终于痛心地开口。

    “余葵,我本来以为忍耐能换得消停,但你真的从来不反省自己,别再执迷不悟了,你不跟我道歉没关系,请你尊重每一位同学,一班不是家里,每个人都让着你。”

    余葵看着她,点头,忽然笑起来。

    “好啊,我本来想忍耐到高考后再解决,但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把你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自己,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就自己承担后果吧。”

    谭雅匀听着这话,不知怎地,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下一秒——

    余葵径直回到座位,从书包夹层里找出u盘,拍在张逸洋面前的桌子上,“你要的证据,她受伤当天的监控,行车录像拍得很清晰,事实是什么,让大家也清楚清楚。”

    全班哗然。

    张逸洋皱眉,“哪来的行车记录?那小货车根本没有行车记录仪。”

    一旁的陈钦怡激动握拳,终于轮到她的发言时间,“时景找来的呗,你猜怎么着,谭雅匀坐上120那会儿,时景在教务楼那片树荫底下看到印刷厂拉卷子的车,车头整好对着事发地点,可惜当时司机不在,他只能写纸条留个号码,不过人家下午就把内存拷贝发过来了。”

    她声情并茂叙述经过,“我家余葵敞亮,以德报怨,不愿意影响她高考,再大的气也往肚子里吞,就想看你们时候能消停,可惜谭雅匀也是,你们也是,真的都太欺负人了。”

    虽然事实是两人前几天才发现时景留的包裹,但并不影响她言语稍作加工。

    张逸洋的自信怔在脸上。

    看着谭雅匀慌乱的神情,他迟疑松开轮椅,拿起u盘正要往外走,陈钦怡叫住他,“哪儿看?直接用多媒体公放呗,现成的电脑不是在这儿摆着嘛,你们有种冤枉余葵,还没胆子看证据呀。”

    他喉咙动了动,抬脚换了方向,被脸色苍白的谭雅匀一把拽住手腕。

    她唇口微启,无声地摇了摇头。

    男生深吸一口气,把她的手指拿开,“没关系雅匀,我相信你,我也想知道真相。”

    视频余葵和陈钦怡早就看过了。

    像素不高,但确实动作确实非常清晰。

    谭雅匀走到台阶边,第一次试着踩漏脚前倾时,余葵的手甚至还在帮女同学拨撩刘海,直到第二次,她彻底下去倒了下去,余葵转头看见,慌忙伸手碰了她一下,可惜一接触便被甩开。

    证据确凿,谭雅匀甚至连自己不是故意的都没法强辩,因为她试了两次,第一次因为害怕和时机不恰当,她慌忙稳住了身形,第二次时间太紧,车已经近到跟前。

    从某种意义上讲,会撞断腿,大概也在她的判断之外。

    大家都是正处青春期的孩子,即便大多家境优越,心智早熟,但在父母的庇佑下,鲜有人直面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尤其当平日温和善良的同龄女神同学,被拆穿竟然是个栽赃熟手,心术不正且城府极深,一个个都大受震撼。

    “真是阴险啊!”

    “要不是时景找来证据,余葵这次真的白白背锅了,这事儿再早点爆出来,她根本不好意思来上学了吧。”

    “之前就奇怪,如果她真的在家里受欺负,怎么浑身都是名牌就余葵穿大路货。”

    “我现在细思极恐,头皮发麻,我从前跟她说了那么多秘密……”

    没等播放结束,张逸洋拔掉了多媒体插头。

    他彻底没了刚才的精神气,从无法置信到失魂落魄,他站台上朝她望去,“雅匀,你真的是这种人吗?你从前都是在骗我的吗?”

    魏垅也忙问,“你就是一时糊涂,对不对?”

    谭雅匀的眼泪流出来,使劲摇头辩解,“不,我不是,我没有,我是真的感觉被推了,我又没说是余葵,都是你们看见的呀……”

    哪怕是个傻子,这会儿也彻底寒了心。

    张逸洋没再看她。

    一言不发低着头到教室后排的抽屉,掏出针织马甲,放回余葵桌上,错身而过时,声音极低地跟她说了声对不起,而后便径直下楼去。

    剩下的人也心绪复杂,有人出门前,把空白还没填两行的同学录还给了谭雅匀,有他带头,剩下的人也有样学样,班里很快不剩几个人。

    早上刚发出去的同学录,这会儿又雪花般回到了她手里。

    谭雅匀这一辈子,大概都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她眼泪决堤,哭得连肩膀都在颤。

    可惜没有同学上前安慰她。

    余葵不知道那眼泪里,有没有一丝后悔,毕竟造成这样的结果,完全怪她咎由自取。

    套上针织马甲,她看了眼教室后方,向阳从刚刚起便怔在那里,心知肚明他大概要留下来要当老好人了,也不说话,挽着陈钦怡的臂弯出了前门。

    和余葵料想的差不多。

    向阳的性格和教养,让他做不到把一个行动不便的人独自留在教室里,一言不发将谭雅匀的轮椅,搬到操场平地才松手。

    周边没了其他人,谭雅匀总算抹干净眼泪,剥掉伪装,自己扶着轮胎往前滑,“用不着你假好心,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没信过我,我知道,你就是想故意留下来看我笑话。”

    向阳没答。

    垂眸望着前面太阳的阴影,跟着往前走,忽然失落开口,“我很后悔。从前小葵总因为你跟我吵架,我那时候总觉得人不会有那么坏。我真的不理解,她从来没招惹过你,你干嘛要针对她呢?”

    “没有招惹?”

    谭雅匀崩溃回头,“她插|进了我的家还不算招惹?”

    她红着眼愤怒道:“从她第一天出现在我家,我就讨厌她,我讨厌她每天可以睡到六点四十,胸无大志却可以开心得像个傻子,我讨厌她可以不听大人的话,无视所有人的期待自私地躺平,我讨厌她拥有你们的友情,讨厌你现在为她说话!我努力了十几年,她却只努力了十来个月,是她让我信仰的、坚持的一切变成了笑话,是她的出现,分走了我本该独享的资源和关注。你说,我凭什么不能讨厌她?”

    谭雅匀的对外貌的焦虑,是伴随着余葵的到来出现的。

    她撞见自己亲戚在背后嘀咕,“余葵这孩子真漂亮,不知道遗传她爸还是她妈,五官生得比雅匀精致多了,就是老低着头,不爱说话。”

    高一,她作息紊乱,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好不容易考进年级前三十,却在颁奖后台听见人议论,“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宝藏,你们认识九班那女生不?特别小的一个,长得特好看,之前怎么会没注意呢……”

    为得到大家认可她牺牲了睡眠和娱乐,而余葵,她不学无术,仅凭一张脸就能得到大家喜爱。

    她不忿,甚至为此第一次偷钱,朝鞋柜上爸爸的钱包伸手,飞也似地奔到百货商场,买下了柜姐给她试过的粉底液,遮掉常年熬夜留下的粉刺痘印。

    然而这瓶粉底,最终被余葵当着所有人的面摔碎了,连着她的保护色一起。

    远处拍照的看台,有人在挥手招呼向阳名字。

    少年喟叹一声,退后两步。

    “学委,你其实可以早点把这些想法告诉我的,这样我就能及早知道咱们不是一路人,你真的从来没想过吗?”

    “你明明也分走了她的一切。”

    放假第二天,陶桃才在学校论坛看见了好姐妹的背锅始末。

    “可恶!”

    她打电话给余葵,“出了这种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手上还有她的黑历史呢!”

    余葵摸不着头脑,“什么黑历史?你们熟吗?”

    “唉,就高二分班前那会儿,我还不认识你,不小心在楼梯间录到了一些东西……”陶桃傻乐,说完半天才意识到,“完蛋,还在我那个混账前男友的百度网盘里存着呢。”

    余葵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好好复习!千万别折腾了!没必要为她浪费时间。”

    “不行,要考试了我紧张,一想到你被欺负这几个星期,就觉得堵得慌,这口气要出了心情才能舒畅!”

    陶桃说罢,挂了电话就开始搜寻仅存的记忆,在纸上排列八位数密码,前前后后列出百十来种组合拼接,圈出几个最像的,逐一输入。

    晚上十二点,她兴奋拨通余葵的电话。

    “可以上论坛啦。”

    余葵睡眼惺忪醒来,叹为观止:“你真把前男友的网盘账号回忆起来了?小桃,有这记性用来学习,你起码能多考五十分!”

    “我本来就多考五十分了呀,多亏你带我一起学。”大小姐说到这儿撇嘴,“以后你受到什么委屈,不准再悄悄憋着,要跟我说,知道吗?”

    朋友的关怀有时真叫人泪目。

    余葵嗯嗯应下,强撑眼皮,穿着睡衣昏昏沉沉坐起来,边打哈欠,边点开贴吧。

    陶桃上传录音的帖子里,前十几楼都是群众们一边抱怨‘还让不让人高考了’,一边上蹿下跳吃瓜。

    再往后翻,谭雅匀初中同学的一些爆料贴,也被热度重新顶到学校首页,和余葵曾听过的版本大差不差。

    高考前的假期,大家精神都紧绷得很,出现了这种有视频有真相的大八卦,一传十、十传百,现象级的热度,甚至让市里一中二中其他学校的贴吧都过来搬运。

    曾经铁打的女神形象,在众人合力推动下轰然倒塌。

    尽管不是期待的方式,但谭雅匀彻底如自己曾经所愿,声名远扬了。

    余葵当然不清楚后续。

    她只看了不到两分钟,便又重新倒进枕头,困倦地阖上眼睛。

    毕业生中总流传着一条高考必下雨定律,不出意外地,6月7号又下雨了。

    余葵分到的考场在八中。

    校门口,淅淅沥沥飘到伞下,她在程建国絮絮叨叨的叮嘱中,最后一次检查了准考证、身份证和文具,最后才接过伞柄,在所有家长的注视中,小跑着汇入花花绿绿的人潮伞海。

    这一刻终于到来,她原以为自己会紧张,没想到出乎意外地平静。

    考场肃静,广播播放考场纪律守则。

    “……自觉服从监考员等考试工作人员管理,不得以任何理由妨碍监考员等考试工作人员履行职责……”

    北京雷雨。

    在同样的背景音里,时景最后一个通过安检,踏进门的一瞬间,考生们都体感空间内气温迅速降了两度。

    顶着所有学生的注目礼,他冷然径直走向座位。

    少年身型颀长,黑发剃得极短,白衬衫,黑色长裤,身上携卷着雨水的湿气,萧瑟冰凉得似乎与楼外的雨幕融成一体。

    他皮肤冷白,那眉眼昳丽分明俊美得惊人,气质却如同高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神秘,难以接近。

    视线再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