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翠鸟姐姐应是生病了,她的身体变得很糟糕。
翠鸟姐姐乍一见她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惊慌,她问她是不是来杀她的。
对方看起来好像愤怒又悲哀,念叨着什么“果然永远都不可能逃脱”之类的话,鹿儿听不太明白。
事实上她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翠鸟姐姐说她的夫君是个好人,求她不要再继续执行任务,鹿儿同样不明白,对方看起来想告诉她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临死之前,翠鸟姐姐的表情恢复了从前在她还是一只幼鹿时照料她的温柔,她摸着她的头说“还是不要告诉你了,不然你就会落得和我一样苦”。
姐姐把那个孩子交托给了她。
“若是有机会,替我看顾他一下。”
然后,她看见诡异的蓝紫色灵焰吞噬了翠鸟姐姐的身体,那堆散发的热意的香灰让她有一种微妙的错愕。
恩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说:“鹿儿,把灰烬收起来交给我。”
她不知道恩人为什么会尾随而至,也不知道那灰烬有什么用,只是沉默着收拾好。指尖擦过细砂一般的灰烬时,她的心好像颤了颤。
她瓦解的世家,是洮水江氏。
她被交托的孩子,名字叫江悌。
而她执行任务时使用的令牌上刻着的,便是“灵央宫”。
***
“不……,这不对……”
江悌仓促起身,身上的玄青色大氅都惊掉了,他双目发红,口中喃喃:“我娘,我娘明明是等我中……”
他说到这又顿住,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面色又惨然了几分。
“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看到的就是鹿儿姑娘存放在簪子里的记忆。”柳千千淡淡接住了方才差点被江悌失手摔到地上的玳瑁簪子。
这是很久以前,青年江悌攒了抄书的银子,送给鹿儿的第一件定情信物。
其实簪中还有后半段记忆。
那个告知江悌鹿儿是妖,制造出分离诱因的人,正是灵央宫主人,也是鹿儿的“恩人”。
只因“恩人”发现了鹿儿的所作所为,又同她做了一个“有趣”的赌约。
“恩人”问鹿儿,如果知道了她是妖,江悌会不会离开。
如果江悌不离开,他愿意放鹿儿自由,但如果江悌选择了离开,鹿儿就要重新接受灵央宫的安排,继续执行任务。
这个赌约结果几何,不必赘言。
甚至江悌会与灵央宫搭上线,成为手握妖兽遗骸灰烬屠戮妖兽的灭妖势力,说不准都只是那个人的恶趣味而已。而再往后,鹿儿姑娘身死,她的残余灵识依旧可以在魇思作用之下成为辖制乃至折磨江悌的工具……
柳千千想到这些猜测,胸中只余寒意。
不过,鹿儿姑娘写在手书中想要告诉江悌的内容,仅到她方才展示给对方的那一段。后面这些,只是因为她和师兄可以提取那个带帽簪上缠绕的执念,才有缘得见。
或许后面这些事,鹿儿姑娘并不让江悌知晓。
而这位“恩人”哪怕是出现在鹿儿的回忆中,也依旧是面目模糊,不辨男女,如此征象,实在眼熟。
“如果江大人愿意的话,希望您能再为我们提供更多关于灵央宫的线索。”柳千千语气平淡,她等江悌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比如,江大人的管家,究竟是如何帮您‘牵线搭桥’的?”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眼神总有些倨傲的刘管家,心头划过一丝阴翳。
之前他们在江府那般多的波折,难道都是由这位貌不惊人的管家执行的吗?
然而她话音落,江大人却是长叹了口气。
“其实,我今日来,的确也有旁的事,”或许是遭受到的冲击太大,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此刻仿佛又老了许多,面上的褶皱都坍塌下去,但他的情绪已经麻木成了一种近乎平静的状态,只开口时嗓音沙哑。
“刘管家失踪了。”
***
等柳千千和师兄一道回了他们的院子,府宴已经散了。
他们与江悌约定,明日再去对方府上探查刘管家的行踪。至于此时的江府安不安全,这会否又是一个陷阱,暂时也只能抛到脑后。
因为江悌几乎极少真正与灵央宫的人接触,都是身为管家的刘全在做这些事。
而刘全又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就算这真是个陷阱,他们也得试着摸下去。
只不过……
柳千千抿唇看了看身边人。
今天晚上师兄好像格外沉默。
准确说,其实自从他们一道看过鹿儿姑娘的遗物后,师兄好像就心里装了事。
虽然对方极力表现出正常的样子,可她就是知道。不光是来自于灵契感应的那种异样的不安,更是因为她了解师兄,在意师兄。
如今他们越来越亲近,他的情绪一有风吹草动,她很快便能捕捉到。
师兄左手提了一盏灯笼,或许是因府宴刚散,回院的路上黑得厉害,他走在她前面一点,牵着她的手掌心发热,风过,枯叶飒飒作响,一直到进屋,他俩都没怎么说话。
“先去洗漱吧,今晚早些休息。”
师兄进屋后便吹了灯笼换成屋里的蜡,松开她的手,柳千千没有反驳。
乖乖洗漱完,又等师兄同样结束了杂事再进屋,她已经挂好了捕灵网的微光帘帐。
对方进屋时见她还醒着,似乎有些惊讶:“还没睡?”
柳千千回头看了师兄一眼,她这次没开口,只是抿抿唇,拍了拍身边的塌子。
一顿之后,师兄的眼神变软了,他快步走过来,低声问:“又睡不着?”
当然,柳千千并没有睡不着,不过她是不会主动解释这个小误会的,她缩到塌子里侧,留出另一半余裕,师兄坐了进来。
不过她很快察觉一点异样:“头发还是……湿的……?”
帐内很安静,只有窗边油灯一点亮意,融在捕灵网的微弱光芒之间,柔和如梦。
师兄的眸色带着水洗般的清润,对方脸侧一绺半是潮湿的墨发凝出水珠来,又顷刻滑落,顺着对方喉间的曲线一直滑到了稍显凌乱的领口,落在光洁如玉的锁骨弯处。
素净内衫的领口边缘已经有暗色的濡湿痕迹了。
“啊,方才只随意擦了擦,忘记用干燥术了。”师兄回过神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刚要抬手,却被她按住。
她拿起一旁的布巾朝师兄展了展:“我给师兄擦头发。”
师兄好像再次惊讶起来,但他眸光晃了晃,只愣了片刻便很快微微偏开视线,慢慢听她的话转身背过去。
头发有些长,哪怕是带着潮气,依旧轻飘柔软。
也因半干着从屋外进来,大抵算得上师兄身上温度最低的部分,不过就进帐这么一会儿,已经沾染了帐里的暖意,变得温温的。
柳千千像对待什么名贵草药一般,仔细托着半湿的发段放在布巾里,又用她近日正渐渐恢复的弱小灵力慢慢烘,那点水汽透过微湿的布料浸润到她的掌心,好像连带着蒸发出一点清清淡淡的香气,让她心尖变得痒痒的。
不过因为师兄正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瞧见师兄撑在塌边的手似乎稍稍用力了些,指尖扣着床沿,原本的透白中晕出一点粉红颜色。
等她慢慢往上擦,才发现师兄的耳朵也红了。
她看着师兄发红的耳尖,手上动作未停,脑袋却已经被可爱到有些晕晕乎乎,而后她稍微跪着起身些方便操作时,目光掠过师兄的头顶,想念起了猫猫耳朵。
好久,好久,没有摸到毛茸茸了。
不过,若是变出毛茸茸的耳朵意味着师兄会难受,大概还是摸不到为好。
柳千千很快镇定一下心情,慢条斯理地帮师兄擦完头发。
等她说了完成,背对着她的师兄似乎暗舒了口气似的放松了些,只接过她手上的布巾放到外侧塌边的柜子上:“好了,耽误了不少时候,早点睡——”
但柳千千很快蹭到师兄身边,又摸出了一个小巧盒子。
师兄回身时顺着她的动作低头一看。
“梦盒?可昨日不是才用过……”
他们之前约定,以师兄的胃口和她制作梦盒的频率,三天吃一次。
“这是加餐,”柳千千眨了眨眼睛,极为认真地冲师兄道:“因为这几日都是和师兄一起睡觉,所以做的梦特别甜。”
这话明明应是有些油腔滑调的,偏偏少女讲起来满脸严肃认真,有种古怪的可爱。她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睁大了望过来,像是要增加什么可信度似的,但面颊上微微的粉红像是泄露了一点点羞涩。
透过暖黄灯火,岑钧月甚至能看见对方面上极为细小的绒毛,晕了一点点轻粉后,变得很像是……水蜜桃。
他听说过,水蜜桃特别甜。
也许和她口中,与他有关的梦境一样甜。
少年偏开视线,克制了自己吻过去的冲动。
“你是不是憋了话想说?”
又是擦头发又是加餐的……,许是她察觉到了他有心事,不管是灵契的作用,亦或是因为他们越来越亲近……其实他也一样,她能很快感知到他的情绪波动,他又何尝不是?
约摸是被他一下开口问住,对方怔了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同样在他身边坐好,低声道:“我只是想让师兄高兴些,师兄的心事如果不想说,不说也可以,我——”
他侧头,能看见她埋着脑袋因为被揭穿而露出的丝丝羞愧,仿佛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小扇子似的眼睫颤了颤,因为睡时拆了发辫,深棕色的软滑长发垂落耳边,鼻尖都红了。
明明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只又犟又倔的小刺猬,却独独会对他流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真诚柔软,就像……他是被她时时看顾着的,特别在乎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真像是做梦一样。
仿佛从她醒来后,主动亲了他那一下开始起,就掉进了一个绮丽的梦。
正是因为太过美好,待他养成习惯,若一朝醒又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孤零零地呆在那个院子里,他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甚至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口一窒,像是心脏猛地别攥住,有些难以呼吸。
“人与妖……果真有那般不同吗?”
闻言,柳千千一愣。
她被师兄揭穿,下意识生出种做错事来的不好意思,然在她有些忐忑地找补后默了半晌,师兄忽然问出这句话,她再抬头,就见对方的视线正凝在她脸上。
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光亮有些脆弱,像是临近暖春的冰面,又脆又薄,只差一点点力量便会崩碎。
人与妖?转念一想,她很快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并且就在明白过来的那个瞬间,她心上再次酸酸胀胀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是鹿儿和江悌的经历,激发并加重了师兄的不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