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纪府的人就送了麻冠孝服和妆娘过来。</p>
红白喜事一起办，倒是省了化妆的功夫。</p>
冯清岁素着一张脸，穿上孝服，梳好头发，戴上麻冠，等纪府的花轿一到，便从骑马过来的纪长卿手里接过灵牌，坐上花轿。</p>
全程一言不发。</p>
纪长卿看着她如丧考妣的神色，心头暗叹：</p>
这小骗子真是演技了得，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个痴情人，此刻正肝肠寸断，心如死灰呢。</p>
应冯清岁所求，迎亲队伍没有奏乐——戚氏头一次办阴婚，也不知道该让人奏喜乐还是奏哀乐好。</p>
行人从未见过如此沉默的迎亲队伍，看得一愣一愣的。</p>
等花轿走了，才反应过来，跟着花轿的四盏灯笼写了“纪府”二字。</p>
不由纳闷：哪个纪府？</p>
盖因京城有两个鼎鼎有名的纪府。</p>
一个是新任丞相纪长卿所在的纪府，因府邸坐落在常安街东边，人称“东纪”。</p>
一个是致仕多年的前户部尚书纪鸿德所在的纪府，府邸坐落在常安街西边，人称“西纪”。</p>
纪长卿是以江州举子身份考的状元，入仕后又在地方任职，官拜丞相才在京城开府。</p>
因而鲜少百姓知道，纪长卿其实是纪鸿德的孙子。</p>
“长卿他爹当年高中探花，上门说亲的人家把纪家门槛都踩烂了，他父亲想让他娶国公府的小姐，他偏偏看上我。”</p>
“因执意娶我，他和父母闹翻，差点断了亲。”</p>
“婚后他自请下放，回江州老家任职，我怀孕那年，江州闹洪灾，他随太子抗洪救灾，染了疫病，撒手人间。”</p>
花轿抬进东纪府里后，冯清岁从轿里出来，戚氏挽着她的手，边往祠堂走边诉说往事。</p>
“长卿他祖父骂我是灾星，说要不是我蛊惑了长卿他爹，他也不会自断前程，遭此厄运。”</p>
“我一个人扶棺回乡，生下长卿兄弟俩并抚养长大，纪家对我们娘仨不闻不问。”</p>
“长卿看在眼里，考上状元后，他祖父想和他亲近亲近，他也不理，这次开府，他另立了一个祠堂，将他爹的牌位从纪氏祠堂拿了过来。”</p>
戚氏燃了香，告过亡夫和长子，冯清岁便要抱着纪长风的牌位拜堂。</p>
“慢着！”</p>
一道凌厉的声音骤然响起。</p>
祠堂入口匆匆走进一位老者、一个中年男人、一位年轻妇人和一个小男孩。</p>
那妇人和孩子正是冯清岁昨日见过的那对母子。</p>
老者怒容满面：“戚氏，你害死了铮远和长风还不够，要连长卿也害了吗！”</p>
“这妖女一看就是有心人安插过来，想要谋害长卿的，你放着长风的家小不管，让这妖女进门，是要铮远断子绝孙吗！”</p>
戚氏身形晃了晃，脸色白了几分。</p>
纪长卿脸色沉了下去。</p>
“谁放他们进来的？”</p>
堪堪追过来的仆从忙跪下告罪：“二爷，老太爷带了一帮家丁，小的一时没拦住……”</p>
纪鸿德暴怒：“我进不得自己孙子府邸吗！别以为你当了丞相就能目无尊长了，圣上对待先祖还都毕恭毕敬呢！”</p>
“不是长了一把年纪就能给人当尊长的。”</p>
纪长卿淡淡道。</p>
“我们纪氏族谱可没你这号人。”</p>
真是倒反天罡！</p>
纪鸿德原本只是装怒，听了这话，脑子就跟油炸了似的，火气冲天。</p>
“你单开祠堂也就算了，还另立族谱？！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你以为你这抄家丞相当得了多久，下一个被抄的就是你！”</p>
纪长卿嗤笑：“你满口祖宗家法，还不是让小儿子认大孙子为父。”</p>
什么小儿子认大孙子为父……</p>
纪鸿德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额头青筋暴跳：“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二叔的……”</p>
险险打住，差点咬了舌头。</p>
纪长卿恍然大悟：“噢，原来是纪驸马的外室和私生子啊，怪不得要塞给我长兄，这堂弟叫堂兄做爹，也不怎么光彩吧？”</p>
“你！”</p>
纪鸿德差点晕过去。</p>
身后的纪裴远忙给他顺了顺气，堆着笑道：</p>
“认亲这事，没事先和你们通声气，是二叔不对。不过你大哥走得那么早，身后连个孩子都没有，认了安哥儿，也算留了香火。”</p>
纪长卿：“这绿油油的香火，不要也罢。”</p>
纪裴远：“……”</p>
纪鸿德缓了下语气：“长卿，你二叔这事，我但凡有丁点办法，都不会找上门来。”</p>
“寿阳公主有多受陛下这个兄长宠爱，你是知道的，这事要是泄露出去，陛下怪罪下来，整个纪氏都要受牵连，你也逃不过。”</p>
“认下他们母子，你大哥有后，你二叔无虑，你也少了一桩麻烦，这不是皆大欢喜吗？”</p>
纪长卿唇角溢出一丝嘲讽。</p>
“只是找个人当爹的话，您也可以啊，堂弟能管堂兄叫爹，就不能管祖父叫爹吗？”</p>
纪鸿德：“……”</p>
纪裴远：“……”</p>
冯清岁：“……”</p>
她觑了眼纪长卿，心想真是看不出来，这厮俊美皮囊下长了一身反骨。</p>
纪鸿德脸色又红又黑：“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p>
纪长卿：“没有。”</p>
纪鸿德怒极反笑，指着冯清岁鼻子道：“好，我等着你将这孽障拉下马！”</p>
说罢拂袖而去。</p>
纪裴远忙扯着自己的外室和孩子跟上。</p>
冯清岁继续抱牌成亲，而后住进纪长风原先的院子，破浪轩。</p>
夜里，她思索着下一步计划，久久不能入睡。</p>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金氏。</p>
金氏就是带着孩子上门认亲的，纪裴远的外室。</p>
她跟着纪裴远好几年了，纪裴远既给不了他们母子名分，也护不住他们，她好不容易逮着个进高门的机会，又被冯清岁抢了。</p>
心里恨得滴血。</p>
辗转一宿，第二天打听了一番，遣人给纪裴远送了信，喊他过来。</p>
纪裴远蹙着眉过来。</p>
“不是让你最近少联系吗，瑄儿的病屡看不好，她烦躁得很，大夫都打杀了好几个，要是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我们的事，你们娘儿俩谁也活不成！”</p>
“妾身正是为了瑄公子的病找你。”</p>
金氏拉着他坐下。</p>
“你可知，你那丞相侄子为何同意那女人进门？”</p>
“为何？”</p>
“那女人救过你大侄子，还救过你长嫂！这般厉害人物，不正是公主需要的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