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阳公主府的仆从上门时，冯清岁正陪戚氏在后花园散步晒太阳。</p>
得知对方来意，戚氏拧起了眉头。</p>
“你初来乍到，没名没气的，寿阳公主怎么可能找你给儿子看病？十有八九是长卿二叔在使坏。”</p>
“你别怕，娘这就替你回绝。”</p>
“娘您等等。”</p>
冯清岁喊住她。</p>
她千方百计混入高门大户，为的是什么？</p>
不就是接近权贵，调查姐姐一家的灭门真相。</p>
若她不是纪长风的未亡人，寿阳公主就是把全京城大夫都请遍，也轮不到她一个外来孤女。</p>
主动送上门的机会，就算明知有坑，她也得抓住。</p>
“娘，我来京城，也就给您急救过一回，公主她不可能不知道，即便这样，她还是派人来找我，说明她儿子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p>
“我若不去，回头有个万一，她肯定要怪我。”</p>
“我去看了，说无能为力，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那么多御医和大夫都没办法，难道还能指望我吗？”</p>
戚氏：“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寿阳公主不是好相与的，娘怕你去了要受委屈。”</p>
冯清岁哄道：“咱们还捏着纪驸马的把柄呢，他们要敢给我委屈受，纪驸马能坐视不理？”</p>
戚氏见劝她不住，只好道：</p>
“那你多带几个人，要是事情不对，立刻回来给娘报信。”</p>
冯清岁应下。</p>
随后便带着五花和戚氏给她的两个丫鬟去了公主府。</p>
进府后，被领到一处坐满老大夫的厅堂候着。</p>
顿时明白，就算纪裴远在寿阳公主面前强力推荐了她，寿阳公主也没把她当一回事，只是让她来走个过场。</p>
老大夫们全都一脸凝重，默不作声，看到她，只微微侧目，表情都欠奉。</p>
她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观赏起庭院里种的腊梅花。</p>
姐姐最爱腊梅。</p>
每逢冬日，卖花人从郊外山野砍下盛开的腊梅枝条，一捆捆挑到城里摆卖时，姐姐总会拿自己绣帕子攒下的钱，买上一捆，用坛子插了，摆在屋里。</p>
或者把腊梅花缠到发绳上，编到辫子里。</p>
她那会还是个小瞎子，对味道很敏感，一闻到腊梅香，就知是姐姐过来了。</p>
“啪叽”一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忽然闯入视野，打断她的回忆。</p>
是一个穿得跟熊似的五六岁男孩。</p>
手里提着一只巴掌大的悬丝傀儡，正把那傀儡放到地上，提着它走来走去。</p>
冯清岁扫了一眼那傀儡，目光倏然凝住。</p>
顿了片刻，她离开座位，走到廊下，蹲下来看这孩子玩傀儡。</p>
男孩觑了她一眼，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心里甚为得意，手中傀儡跳起舞来。</p>
“你这傀儡哪来的？”</p>
冯清岁问道。</p>
“别人送的。”</p>
“谁送的？”</p>
男孩眼神闪烁了一下，回道：“我爷爷一个病人送的。”</p>
冯清岁正待问他爷爷是哪个，便见一个干瘦的老者提着药箱从月洞门那急匆匆走来。</p>
“你又闯什么祸了？”</p>
老者开口便骂。</p>
孩子扁嘴：“我没闯祸，和大姐姐聊天呢。”</p>
老者脸色缓和下来，摸着孩子的头，朝冯清岁投去疑惑眼神。</p>
冯清岁站起来，微笑道：“您是宝芝林的黄大夫吧？”</p>
老者眼底掠过一丝不快：“你认错人了，老夫荀善，是平安堂的。”</p>
“原来是妇儿圣手荀大夫，久仰久仰。”</p>
荀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p>
“浮名罢了。”</p>
“您太谦虚了，京城谁不知道您的大名……”</p>
冯清岁恭维了一番，先前请她来公主府的仆从过来唤道：“该您了。”</p>
“好。”</p>
她跟荀善爷孙道了个别，随仆从离开。</p>
路上，仆从告诉她自家公子病情：</p>
“大概半年前，公子的手开始不由自主抖动，走路时不时扑倒，后来日渐严重，全身痉挛抽搐，四肢无力，站不得，走不得……”</p>
“御医和京城名大夫都来看过，说是……颠疾或痉病。”（即癫痫或脑瘫。）</p>
冯清岁但听不语。</p>
不一会，随仆从走进一个铺满真丝地毯、满目金珠玉器的华丽寝殿。</p>
殿里炭火十足，暖如春日。</p>
一个穿着绣金牡丹织锦长裙、气质雍容华贵的三旬妇人与纪裴远分坐在罗汉榻两侧。</p>
冯清岁朝妇人行了个万福礼：“参见公主。”</p>
寿阳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疑惑道：“本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这相貌看着颇眼熟……”</p>
“妾身乃抚州乌城人氏，平生第一回来京城，此前与公主应该无缘相见。”</p>
“抚州人？你的官话发音倒是挺准。”</p>
“妾身特地找夫子学过。”</p>
寿阳公主也就随口一问，寒暄过后，便对冯清岁道：“瑄儿在里头，刚刚睡着，你去把脉吧，小心别吵醒他。”</p>
冯清岁道了声好，便随仆从往里间走。</p>
里间的拔步床上，躺着个十一二岁的胖少年，双目紧阖，表情带着几分痛苦，手臂和颈部微微颤动。</p>
冯清岁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矮凳坐下，替他把了脉，便出了里间。</p>
问了一番纪瑄的饮食作息和过往病史后，大概知道纪瑄的病是怎么回事，却对寿阳公主道：</p>
“瑄公子这病非同寻常，妾身暂时无法下定论，得回去想想。”</p>
纪裴远攥紧了拳头。</p>
这冯氏怎么不按常理出牌？</p>
都已经让仆从告诉她是颠疾或痉病了，她怎么不说？</p>
只要她说出口，寿阳肯定勃然大怒，让人将她拖下去杖毙。</p>
先前那几个大夫就是这样丢了性命的。</p>
偏冯氏不说。</p>
他冷哼了一声：“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连瑄儿是什么病都看不出来？该不会是不想给瑄儿治吧？”</p>
寿阳公主听了，目光顿时凌厉起来。</p>
冯清岁平静道：“驸马爷如此看得起妾身，妾身岂会藏拙？瑄公子是公主唯一的孩子，妾身自然不敢妄下结论。”</p>
听出重音落在“唯一”俩字上的纪裴远：“……”</p>
瑄儿是寿阳的唯一，却不是他的唯一。</p>
这女人分明在威胁他。</p>
他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意：“确实要慎重一点。”</p>
“驸马爷明白就好。”冯清岁看向寿阳公主，“妾身在恩师手札似乎看过类似病例，需得回去查找一二再复您。”</p>
寿阳公主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闻言点点头：“好。”</p>